同学们,大家都知道,去年春天七十岁的我舅舅回村来建房,邀请我观察山势地形、光照风向给他设计一下。我在家磨蹭了好些天,憋出来一个令自己还算满意的方案。
舅舅看了十分欢喜,说还是外甥会整活儿,这一看就令人心情激动。
那天我跟舅舅的工头蹲在工地上一直聊到太阳下山,指着图纸解释各处要害。工头涨着酒后红红的脸,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拍胸脯保证这都是常规活儿你就放心吧没有我不会做的。第二天早晨我心满意足地坐飞机回东北打工糊口去了,心想大约年底就能看到成品。
后来,等我秋天回湖南摘葡萄酿酒,顺便问起我爸妈舅舅的房子怎么样了,顺利吗。我爸爸顾盼左右而言他,顺利顺利,进度很快已经建好了,只是有一点点改动。我迫不及待跑去舅舅那座山里一看。
怎么讲呢,这个施工对图纸的实现,不能说八九不离十,只能说八杆子打不着。
我站在舅舅家房前的池塘边定了定神,猛地扶住电线杆儿,尝试着从裤兜儿里掏根烟出来,又意识到我不抽烟。后来,我回家了。
同学们,没帮人画过房子的你肯定不知道,给人设计房子这事儿,最怕两种障碍:一是风水大仙,二是第三方顾问。一个美好的工程里,但凡这两位里有一个来搅和,难得好结局。
风水大仙们,要是真的讲风讲水、讲光照地理,那他至少尊重科学,但在我多年帮人家画房子的生涯里我发现,风水大仙们最不讲风和水,最喜谈论“气”、运势、煞、鬼神,这一类牛顿和爱因斯坦都未曾听闻的元素。你知道,业主既然有心邀请了风水大仙,就说明他自己只是两成信科学、八成信“气”的,所以一张嘴我就输了。哪怕你嘴皮磨出血,他只一句鬼神挡煞就破了我的大法。我曾经碰到过一位大仙非要在我的阳台悬壁梁末端放一口大石缸种大树的,说那棵树是男人的小鸡鸡,种上最屌。
我愣是没有办法跟他解释什么叫作杠杆力,你这个小鸡鸡最后会塴了。讲鬼神的人,斗他你是斗不过的,也就是当年大仙们交通不方便或者办不了护照,不然跑去意大利,阿尔贝托、米开朗基罗、伯尼尼们一个都别想干成活儿,他只要用一个小鸡鸡理论就让教皇信了中国的鬼。
万一有幸好不容易斗倒了大仙,这还有第三方顾问。业主要么没有时间,要么压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觉得请个顾问来提要求最靠谱。如果顾问水平深厚、审美高级,那么事半功倍、相互促进;要是顾问也是半个大仙或者是大仙的朋友,水平也没有多少,这样的情况下,他一般为了在业主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就会往死里作,无理纠缠,比信鬼还难搞。
所以呀,自从柬埔寨那些又有钱又品味高级的盖房佬们不再请我帮他们画房子之后,我就回来偶尔帮自己画或者帮亲朋故友画,这样都是自己人,总算不用再斗大仙了。
我舅舅素来是有水平的,为人不浮夸,内敛而谦虚。但我机关算尽后,忘了舅舅已经七十多岁,精力有限,许多节点上都没有时间或活动力去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最后让顾问有了可乘之机,几个月里,工地上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
把舅舅累够呛,他倒是最后觉得还行,那就这样吧。
后来,我姑姑也要回村来盖个小房子,请我帮忙整点儿活。说实话,我多少心有些余悸。考虑到我的姑姑与姑父达到知乎标准,人均学历985,又年轻,应该是信科学的,言谈中相当务实,主要讲究好用、漂亮,对于面子、更高更大更臃肿没有任何追求,我慢慢觉得事情有点儿靠谱了。
姑姑家不在山上,而在丘陵下的小平原里,北面朝向一片稻田,是景致最好的方向;南面向小山包,光线微弱;西面有近邻;东面是村民们零散的自建房,面貌一言难尽。好些年前未多加思考,仓促建了如图中一米高的毛坯,如今决定从头计划,好好建设。
我的想法是在现有地皮上重做地梁太麻烦,希望能够基本沿用已有地梁,推倒地上毛坯,重新设计。也在家憋了几天后,我给他们描述了一番想法。以下我截取些许片段:
这回我没有再去现场跟工头聊天,因为姑父决定自己当工头。姑父毕竟眼疾手快,虽然从来没干过这个行当,平面图拿在手里只一眼,就能看懂,不光能看懂,还能凭空想象有难度部分可能碰到的问题。于是,我觉得事情有点儿更靠谱了。
后来,我潦草地又画了几张立面图后,就回东北打工糊口去了。
最近湖南下了两场雪,山上的雪都化尽后,昨天我去姑父家看看他进展如何了。
首先,这红砖清水墙的干净利索劲儿,就让人心里欢喜得很。
他们甚至还做出了拱形过梁上漂亮的楔形图案。
西面有近邻,故只留了两个小气窗。瓦背上伸出头来的,正是壁炉的烟囱。
南面:
东面:
北面:
建到这一步,主体除北正门因为我的逐渐退缩式大门因为施工复杂难以把握而改为外拱内方门以外,对图纸的呈现度已经在90%以上。
我觉得,这个小房子,大有可为。
P.S. 以下附上粗糙效果图与平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