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儿虚的,大家都知道我住在森林里,方圆十来里没有人烟,整片森林里只有我和我老婆两人。这里是湖南的山区。
这片森林就是我家
小时候听我奶奶说她的好朋友,另一位我没见过的老奶奶,曾经独自在这片森林里砍柴,听到一声老虎哼哼,然后隔着老远见过老虎。这是民国时候的事儿了,当然今天华南虎似乎已经在湖南绝迹,我是没见过的。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添油加醋。倒是山外边,以前国民党部队漫天下抓壮丁,夜夜吏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老爷爷后来拖家带小逃到山上这片森林里,一直太平无事,成了我家的邻居。这个是可考的事实,我长大后还求证过。所以,我这里当年是躲抓壮丁的好地方。今天,我这儿只能算是躲疫情的好去处,外边儿夜夜核酸测人,我这儿从来没有过。
我家
前些年地方政府认为我这高山森林不适宜人类居住,将邻居们都安置搬迁到山下,个个住上了二层小洋房,就剩我和我老婆还在这森林深处住着。
我们假设你对森林一无所知,那么要开始一段生活,我觉得有以下几个点你最应该了解:水源、宅基地、生产、取暖、安全、休闲。
1.水源。我的理解是,在任何城市文明较难触及的地带,没有水源就无法开展居住。我也见过国外一两个硬核的老哥,由于太喜爱某处美景,苦于没有水源,只能日常收集雨水净化使用。那是极不稳定且很难持续四季居住的,因为雨水的分布有时并不均衡。比如,我这山上今年自七月初以来,已经四个月滴雨未下了。
在森林里,水源比较容易获得。一般的规律是寻找山体上明显的沟壑,然后沿着沟壑从上而下探索。比如我家:
山体沟壑痕迹明显
祖上当年选址的人可能发现从山顶往下一直有一条深沟流向山脚,然后等到某个干旱了两三个月后的秋日或初冬的日子,沿着沟壑探索,会在某些地段看到沟里的岩石上长着潮湿的青苔。那么,这样的地点,水源离地表面非常浅,基本上稍挖三五尺深就会获得积水。于是,就近找一地势较开阔处,可以成为定居点。
沟壑线
如上图,当年是在2号井附近发现了泉水,但苦于2号井位置地势低洼,日照时长不够,只能就近在上游高处定居,直接结果就是他的时代以及我爷爷奶奶的年代都需要每日挑水上坡供日常用。
2号井现场
后来,对山里环境更熟悉后,又发现了1号井位置在雨水充沛期有涌泉,于是依靠重力获得了自来水供春夏季使用。二三十年前,水泵被引进,从而水源不再消耗人的体力。
2.宅基地。盖房子学问很大,所以才有建筑学那么庞大的学科。而盖房子前的选址,学问似乎更大,一不小心就会严重影响几十年的居住体验。尤其在森林里,地形地貌比外面开阔处复杂许多。植被过于茂盛、地势低洼处多蚊虫而且日照不足气氛压抑;要接近水源,但不能在水源流动的线路上,不然暴雨后山体有滑坡风险,地基下有水流也是隐患;一切都很好时,还得采样研究土壤层构成。这个话题上,我爸爸有不堪回首的经历。
时间推移到我爸爸与我妈妈结婚成家的年代,照规矩需要从父母家分出去。于是,他就兴致勃勃地挖了上图中这个宅基地。我说“挖”了个宅基地,你脑海中可能是请了挖掘机来三斗两斗挪出去一些土方,半天就完工。事实上,在他们那个年代,就用锄头,以人的体力挖了这个基地。看山势原本的坡度,以及下面这个足足200平米的场子,空出来这一块完全是靠人力一锄一锄切出来的。我爸爸好逸恶劳,当时以全部家当700块钱将这个工程包给了邻村一个力气很大的叔叔,力气大叔叔哼哧哼哧挖了将近两年,才得了这块地皮。
每每看着这壁上的锄头痕迹,我都感叹劳动人民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魄力与耐心。以我从柬埔寨学来的脾气,我宁愿用茅草搭个棚子睡吊床凑合一下算了。
然而悲伤的消息是,地块完工后我爸爸发现它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它的土壤层属于滑坡体质。我们凑近看一下。
土壤层里夹杂着这种疏松碎板岩结构的话,每年春雨时节必定掉渣,掉得狠了,整块滑坡。而坚实的稳定土壤层结构应该是下图这样:
永不掉渣
于是,我爸爸的这个宅基地,每年掉点渣,一年一小掉,三年掉一大块,掉掉停停,如今他与我妈妈已经结婚四十周年了,房子硬是没盖起来。
终于,去年我把掉渣的一面砌上护坡,盖了酒窖与酿酒作坊,总算是没有辜负力气大叔叔两年的辛劳。我爸爸因为这个项目被家里长辈嘲笑了半辈子,这回总算找到借口说他早有远见准备把这未完的基业传给我的。
3.生产。有了水源与住处,还须生产,日子才得以持续。森林之所以成为森林,往往因其雨水气候滋润,土壤有肥力,适合种植。中国历史以来农业人口众多,但凡有森林覆盖的平坦处都已被开垦耕种,不复森林,所以,像我家这种级别的茂密森林,常常只在高山或丘陵地带还有保留。这样的地形,我等农民却只在森林的夹缝里谋耕作,十分艰难,大机器农业更是全无可能。于是,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但凡想在森林里生产的人,必须接受千百年来不变的小农手工耕种生活方式。
最困难的现实是坡地,无处不在的坡地,毫无半点平坦处可予周旋。由于坡度的存在,土地的储水能力不及平地,我们需要学习喜旱不耐涝的农作物品种。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家祖辈几代人素来与水稻无缘。生在长江流域,种不出水稻,也是奇闻。但好在我们可以种辣椒、红薯、粟米、油茶,这是传统项目。如今我在这里种了二三百株酿酒葡萄,好像也相当欢喜,成果不错。这些作物也都绕不开坡地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水土流失。老祖宗想出来的办法是干砌石坡。
爷爷年轻时砌的
我今年砌的
就取土地表面的石块,于每一级坡地边沿处堆砌,不需水泥石灰等粘合剂,只等一两年内如果不垮塌,那么长久以后,雨水冲积土石填满了缝隙,再更难破坏。
光是砌石坡这一项,山上森林里的生产工作就比森林外高出许多,于是你在平原地区、在东北三省与农民聊天有农忙农闲之分。在我南方的森林里,天天都是农忙,你不忙时,可以砌石坡,无穷无尽。
4.取暖。湖南的冬天,冷得厉害。湖南山上的冬天,又比城里更冷得厉害。去年冬天一场暴雪,我的山上硬比山下雪厚度多一倍,可以没膝。
狗都拔不出腿
历史上,湖南人过冬,取暖基本靠抖。就是三五个闲汉聚在一起,拢着手,口里哈着热气一边吹牛,一边抖腿,聊以度日。但住在山上森林里的我们,全不是这样过冬的,冬天的湖南,是属于森林的湖南。因为我们有的是木材与柴火。
冷得还算温柔时,我有壁炉,客厅有,读书的地方也有。
有时两边同时烧,圆滚滚大段的原木锯断了晾干往炉子里塞,直烧得满屋生辉,热气洋溢。到那腊月寒冬再不温柔时,我还有锅炉暖气系统。
外面任凭它漫天飞雪,我在屋里尤坐暖春。你问我如何这么任性,因为住在森林里的人,从来没有心疼柴火的。我们解决寒冷问题的唯一方式就是烧,烧到它暖气四溢为止,我们缺地缺土缺水稻,唯独有的是木柴。所以,湖南人也不全靠抖。
两棵树的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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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累了,安全与休闲有空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