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字：立法权的威力
上期说到，西塞罗引入“自然法”的概念后，罗马法便被赋予了理性的“光辉”。而有了理性的加持，罗马法就能像几何学那样，只由少数公理去推导整个法律体系。
不过，这推导的起点，也就是所谓的“公理”，却并不是推导出来的，而是铁口直断，是个孤立的判断。如果它出错了，那后果必将是个灾难。
而像这样的公理，要怎样提出来、由谁提出来才合适呢？
1、“文无第一”
要知道，西塞罗虽然是自然法的提出者，但他却未必有资格提出法律公理。这就好比制作游戏的人未必是游戏高手一样。
不过，西塞罗在《法律篇》中确实提出了一个公理，那就是“美德”。
这其实是西方哲学的老生常谈了，他们认为美德一共有四种，分别是：智慧、勇敢、节制、正义，合起来被称为“四德”。
西塞罗认为，法律的出发点是四德中的智慧，因为智慧是人独有的属性，代表着完善的理性，所以最契合自然法的要求。
不过，这仅仅是一家之言，事实上，古代西方的哲学家都会讨论到四德问题，也都有自己的观点，未必能达成一致。
比如，柏拉图在《理想国》里就认为，四德中，正义最重要。我想，如果让他来定法律的公理，那他极有可能把正义放在起始点上。
因此，西塞罗也好，柏拉图也罢，他们再有名气，也不代表他们的观点就是公理，那谁有资格定这个公理呢？
2、“明星代言”
对此，西塞罗是十分清醒的，他明白，人力有穷时，所以不适合把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人来做。因此，他在写作《法律篇》时，把法律的权柄交给了神。
其实，有此想法的不仅仅是西塞罗，柏拉图也是这样操作的，他在《蒂迈欧》中就假设了一个最高的神，宇宙自然都是由祂创造的。
两人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所不同的是，西塞罗直接谈的就是法律，而柏拉图说的是宇宙万物，可既然万物都是由神创造的，那法律不理所应当的，也应由神创造嘛。
不过，法律毕竟是实践活动，就算有某些规则符合自然规律，那也要由人具体制定出来，而不能等着大自然自动显现。
因此，所谓“神法”，也只是假托神之名而已，归根结底还是“人法”，也需要在人间找个代言人，那谁适合代言呢？
3、烫手的山芋
其实，西塞罗希望这个代言人最好不是人，因此他说：“法律不是人类智慧思考出来的，也不是人民通过的什么决议，而是一种通过其指令与禁令的智慧，统管整个宇宙的永恒力量。”
不过，如此诱人的权柄就像“唐僧肉”，自然有人觊觎，而最渴望得到它的，当然是皇帝。
可西塞罗死后，屋大维才结束了共和制度，建立了罗马帝国，罗马才有了皇帝。因此，无论是自然法，还是皇帝，对罗马人来说都是新鲜事物，而贸然使用太新鲜的事物是很危险的。
比如，第二任元首提贝里乌斯就深受其害，他上台后便大搞严刑峻法，结果操作不当，落下一世骂名，成为了一名“残酷”的皇帝。
因此，直到第十一任皇帝图密善时，此事才初见眉目。而图密善则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神化皇帝。
按说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办法，可为何前面那么多皇帝都没想到呢？
4、场外因素
这倒不是说他们没想过神化自己，比如，屋大维的称号“奥古斯都”就有“神圣”的含义，但他们并没有用神的身份去立法。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把法律与神权结合起来，一同放在自己身上，所以就没有获得神法代言人的资格。
那他们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法律本身，而在法律之外，具体说，是在政治上。
从第一位皇帝屋大维，到第十一任皇帝图密善，罗马帝国其实经历了两个王朝：一个是儒略-克劳狄王朝，另一个是弗拉维安王朝。
两个王朝中各有一个皇帝重视法律，分别是第二任皇帝提贝里乌斯，与最后第十一位皇帝图密善。
而他们之所以重视法律，是因为他们继承王位时都出了状况，继承的合法性遭到了质疑，需要要靠严刑峻法来加强权威，巩固统治。
不过，提贝里乌斯走偏了，没有在法律本身上想办法，而是任用酷吏，最后把罗马城弄成了恐怖的刑场。
而图密善走对了方向，最后成为了神法的代言人，那效果如何呢？
5、“唐生肉”
单从法律角度看，图密善成功了，他在位期间，政府廉洁高效，社会风气改善一新。
但从统治的角度说，他却一败涂地，最后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
那为什么图密善成功后，反倒适得其反了呢？
因为这撼动了罗马的“祖宗之法”。
在引入自然法之前，罗马一直是从风俗习惯入手来立法的，它的特点是：法律是行为导向的。一条法律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是人们先做出了某种行为，然后再针对它立法。
可引入自然法后，法律就以理念为导向了，也就是：人们会设想一种情境，然后针对这个想象的情境来立法。
于是，法律就从一种保守力量，变成了激进的工具，因此，各方都开始加入角逐队伍，都在争夺立法权。
而这在过去是不存在的，因为过去立法权没有“攻击性”，所以它一直掌握在元老院和人民议会手中，元老院负责提案，然后交给议会表决，没有人能把立法权握在手中。
但现在不同了，人人都看到了这种变化，于是，个人力量开始插手立法工作，尤其是皇帝，最想拿到立法的权力。
这样一来，皇帝与元老院便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而这种冲突到图密善这一任时达到了顶点。
为此，图密善几乎独断专行，撤销了元老院所有权力，把它变成了一个“传声筒”，虽说法律在名义上还是由元老院订立的，但实际上完全是图密善的授意。
也正因如此，元老院对图密善的怨恨才最深，他死后，元老院立刻对他施行了“除忆诅咒”，在历史上完全抹去了他的痕迹，而这在罗马是比死刑更残酷的惩罚。
6、结语
不过，我们也不要感情用事，图密善在历史上臭名昭著，显然不全是因为与元老院的冲突，我们应该继续深挖，看它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否则我们就无法理解他死后，罗马为何会采取“禅让”制度，并诞生了五位贤明的君主。
那图密善靠神权立法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下期，我们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