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可的肖像——不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众所周知,明可是我的同学。
明可,姓明名可,字它它。少时精瘦,壮时丰韵,目前不肥不瘦,刚好。
我编过几位兄弟伙的段子,一直没写明可,倒不是不喜欢他不愿意写不想写,而是我们太熟悉事情太多,不知道如何下手,就像吃东西,一大桌子菜,琳琅满目,拿起筷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思索,回锅肉?红烧肉?耗儿鱼?甜烧白?咸烧白?猪耳朵?猪拱嘴儿?还是蹄花炖萝卜?这筷子,真不知道往哪里戳。
(这就是明可)
明可的家乡是南川,处于四川和贵州交界处,当然现在属于重庆了,算是重庆和贵州的交界处。百度是这样介绍的:南川区隶属重庆市,位于重庆市南部,地处渝、黔交汇点,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际旅游目的地、渝黔区域合作先行区、重庆特色工业基地、重庆大都市区的生态后花园。是重庆主城都市区同城化发展先行区。我认识明可的时候,印象中,南川还是一个小县城,属于很偏远很适合拍文艺电影那种。
百度还说:南川区地域,春秋时为巴国属地,唐朝贞观十一年设县,1994年撤县设市,2006年撤市设区,1300多年的建制史留下了尹子祠、龙岩城等历史文化遗迹。境内金佛山被誉为“南方如初佛地,巴蜀第一名山”,也是重庆主城都市区唯一的世界自然遗产地。有中医药文化、茶文化、竹文化、“三线”文化、佛文化等历史文化。这些我也是刚刚查了资料才知道,但是金佛山我亲自去过,还像雪山飞狐那样亲自在雪地里爬到过山上的古佛洞,还像令狐冲那样亲自在洞里过了一夜,在亲自讨论哲学时差点被野猪亲自干掉。这些在另一篇段子《我在川美的流水账》里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再多说。
我在南川认识了一个很喜欢的朋友,真名一直不清楚,我们都叫他戴虾扒,是个非常有特色的兄弟伙。有一天大半夜我和他去吃东西,备注那天晚上没明可,当然是在南川,旁边有桌人,依稀记得是一大群人在大呼小叫,严重影响了我们谈学术。戴老师缓缓走过去,抬起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温柔地说,大半夜你们吼哪样?你们要做啷个?大桌人顿时鸦雀无声。太神奇了,这个看起来比我还瘦小单薄的弱不禁风的小个子,让我想起了武松。后来戴虾扒老师来成都学厨师准备当食神,放学后坐公交车经常带一块肉回来,他不是用塑料袋提回来,而是拿一把菜刀把肉架在刀锋上举回来。现在想想,他不应该励志当食神的,应该励志当艺术家,你看,这作品显然是可以进入艺术史的。
我很小的时候生活在青海,后来不小心跑到成都一直到长大。成都温柔舒适的生活始终没有消化掉我特殊的幼年阴影,那种对粗犷和大开大合的向往。所以说,我也一直很喜欢那些粗鲁的汉子还有豪迈的美女。一般而言,省际交汇处,民风都比较强悍,大多有一种“匪气”,当然说是英雄气更准确。南川有这种感觉,通过明可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有这种特性,刚才说的戴虾扒,皮老师、渝川帅、还有那个田老四,这些兄弟我都很喜欢,说话做事痛痛快快,和他们接触,不用费脑筋去猜。另外一个几省交汇处酉阳,也有这种特性,所以以李亚伟梁乐李明敖哥张羽张万新等等为代表的那帮酉阳兄弟伙,我也着实喜欢。当然,我们大成都和其他地区也有千千万万具备这种特性的人,下次专门论述。
(这是纤细时代的明可)
其实最开始,我不是那么一直喜欢明可的。大概一年级,我们在一个寝室,我一个高年级的朋友来寝室串门,中午,端碗饭,可能没舍得买汤,就提起热水瓶倒了少许水。明可一下子就冲过来,把热水瓶抢了,大吼:“自己去开水房接。”我说:“别个就倒碗水,你这么凶爪子?”他说:“是别个喝,又不是你喝。”仔细一瞧,此人属于长着丹凤眼的修长纤细身材猛张飞,尽管他没有提丈八蛇矛枪,当时我和高年级也啥都没敢多说,但心里在骂:“你个龟儿子,喝口水又爪子了嘛,简直给老子没文化,滴点儿礼貌都没得,你不晓得我们正在谈学术?”后来我知道,我们寝室一直是明可亲自主动去开水房打水,至少是打水次数最多的,但是他经常要亲自喝水的时候,常常是亲自发现一个空水瓶,换谁谁都会亲自发怒。但依据当时案情,确实不那么喜欢这个凶悍崽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互相不搭理,后来我们成为好朋友,具体是啥情况,忘了,大概是和学校活动中心有关。好像是从八十年代最后那一年起,也就是我们的二年级,学校整顿纪律,我们极具特色的地下黑灯舞会被无条件取消了,备注,这也在我那篇“流水账”段子里有详细介绍,学校活动中心官方举办的一周一次的舞会就显得极为珍贵。同时,具有挑战性的问题出现了,女生太少,那会儿,学画画的大多是男娃娃,男女比例大概是7:3,或者8:2,甚至9:1,就算所有女生全体上场,也会被累死,唉,做人难,做女人更难。
如此情况,面对灯红没酒绿的气派舞厅,听着那么激动人心的歌曲,总得蹦哒几下吧。没办法,只能兄弟们自己玩自己,同性蹦哒。说起跳舞,印象很深的还是二宝兄,和他的古典吉他一样,引人注目,他居然会跳圆舞曲,四三拍的,尽管音乐都属于流行歌曲,但他还是跳出了施特劳斯的感觉,很高级,当然,这样也就不会缺女舞伴了,假如我是女娃娃,也会向他抛媚眼的:来嘛,来嘛,搂着我跳嘛。那会儿,我真不会跳舞,明可就开始自告奋勇地教我。他没教我圆舞曲,教我街娃儿舞。给北方的朋友介绍一下,所谓街娃儿,就是在街上混的娃儿,有点像古惑仔的味道,街头英雄的感觉,记住,“街”这个字,在川渝地区读gai,一声,不读jie。“娃儿”两个字要连在一起读,不能读wa er,要读成wer,仨字读成俩字儿,叫做“gai wer”。二宝兄的圆舞曲,常常配的歌曲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蹦嚓嚓,蹦嚓嚓,明可教我的街娃儿舞,永远都是四二拍,蹦嚓,蹦嚓,最适合《请等我一起入梦》。这街娃儿舞,非常有性格,几乎没弱拍,就算是四二拍,那也是俩强拍,跳出的感觉,不是蹦嚓蹦嚓,而是蹦蹦蹦蹦,不知道音乐里面有没有一一拍,一会儿去查查资料,反正就是那个感觉。明可跳的街娃儿舞,更有特色,他那个小屁股会略微翘起,把他那消瘦的肩膀往我弱小的肩膀上靠,靠得老子一步都走不动,别说跳了。还好,熟能生巧,时间一长,我也能健步如飞了。活动中心舞蹈配乐以王杰潘美辰童安格为主,后来我很喜欢在卡拉OK里唱童安格,模仿得也很像,尤其喜欢唱这首《请等我一起入梦》,这应该和明可以及他的街娃儿舞有很大的关系。也因此,明可没有成为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后来变成了和我睡一个铺的兄弟。说到童安格,我先表扬一下自己,那时候我唱童安格唱得确实好,连我自己都相信,如果那会儿有抖音直播小视频带货,我很有可能会成为逃税大户,现在就不会这么累了。
(这是当下的明可)
写了这么多歌曲和舞蹈,突然想起,我们都是画画儿的,还是应该凑合着写一点点画画。我们班是国画班,我本来打算学油画的,从来没接触过国画,不小心掉到了这个班里,造成了我至今不会画国画也不会画油画的大好局面。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暂不讨论,先说明可。明可应该算是出生国画世家,他的父亲明震老师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画家,一位德高望重学识丰富的前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明可成都的家里,有机会经常和明震老师一起聊天,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按常理说,明可或许应该是画那种极富传统文化的国画的,但是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他画的东西挺前卫,显然不符合传统国画的标准。
依稀记得,明可在学校时画的东西,感觉挺怪诞,没啥天人合一澄怀观道的道行修为,但是他可以把一张宣纸画裂了,故事的发生是这个样子的,有一天我们都在安静地染工笔,系主任白德松老师过来视察工作,看见明可的画,关切惊呼:你这画咋裂了呢?可惜了。明可淡淡地回答:那(裂缝)是我画的。白老师得知如此真相,大呼:“雕虫小技”,然后扬长而去,哈哈。众所周知,用油画来营造一个错觉,不难做到,但是要在宣纸上用水墨来整一个视觉骗局,真是有点困难。以前我一直不相信那个古代人在绢上画个苍蝇骗人的故事,认为国画不可能做到,看见明可的这个裂缝,我相信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明可不把这种视觉骗局进行下去,如果是那样,尽管有点费眼睛,但是可能现在已经发大财了,对于欣赏绘画艺术而言,毕竟大多数人喜欢这种“很像”的视觉骗局,更容易被人买单接受,估计喜欢假的东西心甘情愿被骗,是人的天性吧。
(明可自画像)
有段时间我迷上了天人合一,开始锻炼习惯性装逼,开始看啥都空灵,所以那个时期,我对明可的画真不感冒,觉得是瞎鸡巴搞,是嘛,气韵生动呢?如来神掌呢?唐诗宋词呢?九阴真经呢?淡泊明志呢?天王盖地虎呢?啊?这个,太不像话了嘛。前不久,我偶然在一个链接上,看见了明可几张在学校画的老画,勾起了一点记忆,这些画是用国画工笔的技巧,使用了一些剪纸的造型方法,表现了一些很现代的东西,换个眼光来看,着实相当牛逼。
毕业之后,我和明可都分配到了成都,他在市区,我在远郊一个县城,类似于以前北京的通县,那时还不算成都。我们的单位,如果按照尝尽人间苦方为人上人的基本原则来说,那真是太好了,和画画搞艺术八竿子打不着,方向很明确地让我们在搞艺术的道路上必须吃尽人间苦,就这么着,我们顺利地吃苦去了。再后来,我们确实吃不下那个苦,也就放弃了做人上人的打算,都先后下海自己找吃的。就像另一位艺术家说的那样,像野狗一样生存,尽管他说的是北方村里的野狗,在雪地里撒野。我们是在城市里的野狗,在遍布工地和灰尘的垃圾场为糊口拼命。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找吃的,睡在同一个床铺上蜷缩在同一个窝里。
刚才看见好兄长李亚伟在群里发了一个感慨,怀念青春,还有他20岁的诗歌,才华横溢,豪气十足。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们这一代(比李亚伟莽汉晚一代)或许压根儿就没有20岁,我们还没来得及愣头犯二,就和千千万万下岗工人一道被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历史大海,从小孩一下子变成了四十岁,要成熟呀,要不惑呀,要糊口呀。直到今天,特别是经历了这三年的众志成城,我们还不敢老去,仍然要坚持四十岁,要强壮呀,要顶住呀。
有一天,我告诉明可,我不想在垃圾场混了,实在不适应,想回家安静画点画。他说没钱画个锤子,大骂,你个龟儿咧宝气又开始发神经。但是我神经严重没听他的,回到郊县的家里,开始每天面壁以空对空,后面的事情一言难尽,估计需要两百万字,就暂时不写了。前不久带女儿去四川省博物馆玩,不巧发现那里有一个张大千的展馆,就去瞄了一眼,一面墙上有个介绍,大意是说张大千去敦煌苦修,很节俭,花了一千……,开始我以为是一千现大洋,后来看到个“两”字,又以为是花了白银一千两,再仔细看,是黄金一千两。顿时觉得鼻子一阵酸楚,千言万语也化不成一首歌。
后来明可去了青藏高原,就像李娜唱的那样,那里也是我儿时记忆最深刻的地方。一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现在叫做失联。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在成都白夜酒吧,他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大跳。一个满头长发,雄伟高大,皮肤黝黑透红,满脸风尘,粗野奔放的汉子,跑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冲着我甜蜜蜜地笑。我惊吓之余仔细一看,狗日的,是你老人家,这么久跑哪里去了?这时的明可,已经不是那个丹凤眼纤细修长的猛张飞了,而是一个如草原上透蓝的天空中雄鹰一般强壮的有合格证的猛张飞,眼睛也似乎没那么丹凤,还有点圆。大概九三年,我回去过青海,见到了几个儿时的玩伴,已经长大的他们,就是明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身上都带着藏刀还有那种打狗或者打狼的“流星锤”,不知道明可身上有没有藏这些“凶器”,我没仔细检查。
明可有没有和哪个美丽的藏族女孩唱《草原之夜》或者《康定情歌》,他没告诉我,但是他拍了非常多的相片,这我知道。虽然藏区人美风光美,但千万不要以为明可拍的是那种器材高级光影漂亮色彩悦目的网红照,他是带着想法去拍的,能够用水墨在宣纸上画出清晰裂缝还可以欺骗误导专业老师的人,显然不会再去在相机上纠结清晰度和标准的曝光指数。后来,明可将这些相片的一部分想办法印在了一种特殊的藏纸上,形成了一种类似于版画的作品,叫做《印》系列,效果非常棒。关于这个系列,明可这样说道:西藏对于我来说,熟悉的是那里的山山水水和历史人文,而陌生的是永远也看不透的心中的那个“西藏”。我拍摄了很多模糊的影像,并将图像转印到藏纸上,借助藏纸的质感和粗糙来表达我的一些感受。后来,我带着这些印好的图像去了德格印经院,把珍贵古老的木雕版经文叠印到了我的那些模糊图像上面。给这组限量的影像作品取名《印》的最初想法,是因为我采用了工业化的印刷术再叠加木雕版原始手工印刷,而两种完全不同的印刷方法同时使用,其实正和西藏目前古老而又现代的现状吻合。而“印”这个字本身,也是我的这组图像本身的意义。因为西藏给我的可能更多的只是“印象”,她的一切,可能永远对于我这个过客——都是那么的模糊、不清楚。
(明可的作品《印》系列)
2004年,明可的个展 《转动·视角》,展出了这些作品中的一部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些作品不是简单的风景照或者地域风俗画,而是透射着某种感知和体验。我看到的一些作品,并非是真的模糊,而是由慢快门曝光所产生的光痕,其实本来的影像是非常清晰的。与其说是模糊,不如说是一种动态,类似于某些物体迅速在眼前滑过的视觉效果,这是那些关于转经筒相片的精彩之处,提示着我们所经历的、看见的、感觉到的,都是一个不停运转着的过程,由一个轮回进入另一个轮回,无休无止。在画画的人里面,搞照片效果模糊影像最著名的肯定是里希特,但是里希特最主要的观念应该是用绘画再造摄影或者挑战摄影,同时以内容与现实发生关系。明可的这批作品,可以说是以摄影再造绘画,也就是说用摄影的方式去表达想用绘画表达的思想和内容,他并非是简单地拍摄自己看见的图像,而似乎是在拍摄他已经理解并且思考好了的某种图像,换句话说,相机就是他的画笔。与里希特相比,看起来很相似,其实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方式。明可相当熟悉摄影器材和胶片的特性,对曝光的时间和光圈范围把握得非常准确,比如一些相片里主体人物与环境的虚实关系光影色彩等等元素恰到好处,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产生的效果非常到位。
(明可的个展 《转动·视角》海报)
这个展览可以说的一个新起点,从那以后,明可似乎就开始作为摄影图片艺术家活跃起来。为什么说似乎,是因为事情确实太多,时间也久远,我经常记混,但是大概就是这样。后来我们又先后飘到北方找吃的,一会儿在村里一会儿在城里,一会儿在城乡结合部。明可参加了很多艺术展览,也举办了好几次个人作品展。
(明可作品《转经的人》)
《迷失的光荣》明可个展,2006年,北京。近一年多来,在女儿的指导下,我迷上了《三体》,虽然这是一部科幻小说,但我总感觉更像现实主义,写了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那个为了“伟大理想”而无谓丧命的小姑娘,那个亲手打死“反动”物理教授,最后为了救羊群勇敢跳进冰河“光荣”牺牲的女孩,那个为了保命而陷害朋友的记者,那个单纯善良被老乡们尊敬的女科学家,最终成了人类的背叛者。还有那个玩世不恭的人成了人类的保护者,最后却被定为反人类罪。那个逃跑的舰长,原来是最坚强和清醒的人。那个美丽的被人们当做和平使者的水滴,原来是最凶残的武器。那个想当圣女的女人,被利剑钉在了墙上。那个善良充满母爱的女人,却让人类进入了大半个地狱。那个被质子控制的女机器人,那么温柔美丽的“女人”,原来是个超级杀手。那个所有人都想他死的人,最后却活了下来,还有可能创造过一个文明。人类所有的努力,最终发现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比如成功找到了躲避光粒的方法,却迎来了降维打击。但是这一切一切,都归零到一个奇点,消失得干干净净。看到结尾那一段悲壮的名符其实的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我突然想起明可的作品《风蚀》。
(明可个展《迷失的光荣》上的两件作品)
《迷失的光荣》那个展览,我没去看,应该是当时我不在北京。但是里面的《风蚀》,我看见过,印象深刻。那是一些因为时间久远被风化了古代雕像图片,特殊的制作方式产生的视觉效果,让人感觉到在时间面前,所有的辉煌和光荣,都必将无一幸免地迷失。
(明可作品《风蚀》)
《动物园》是明可2008年在北京798做的另一个展览,这批作品也是明可采用摄影方式完成的图像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作品。大概在2006年或者2007年,明可给我说他拍了一些假动物的相片,就是那些在街头各种场所经常出现的动物题材的假冒伪劣雕塑产品。前几天我还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古代诗人的雕塑相片,配了句文字:老板,给个馍吧。这个雕塑,感觉应该是想塑造诗人右手端一杯酒或者茶,左手向前挥,表现一下诗人的豪情,但怎么看,也像是一个要饭的,右手端个碗,左手伸出去想讨个馍。我不知道作者的真实意图,如果是想表现豪情,显然这个作者压根儿不知道啥叫豪情,如果是想表达诗人艺术家的现实处境,那到是真牛逼,哈哈。当时明可给我说这事情,我心里一动,因为我也经常看到那些假冒伪劣的动物,也拍过几张,但没有想到把它们做成作品。当然,把拍照变成作品,需要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动物园》海报)
大概几十年前,瓷砖做为高档货走上了历史舞台,让我们告别了脏兮兮的厕所和遍布油污的厨房,现在的瓷砖更加高级,质感光洁度大有可以干掉大理石花岗石的劲头,但是,瓷砖毕竟是瓷砖,就像玻璃就是玻璃,做得再好再逼真,也取代不了翡翠。明可的图片就印在瓷砖上,小块小块的瓷砖,拼接起来形成大片网格,变成精美的笼子,将那些假冒伪劣的动物们困在其中。这些动物雕塑尽管很蹩脚,但是大多有一种拟人化的感觉,仔细看,还是挺有意味。比如那对熊猫,或许是想表现相亲相爱一家人,但怎么看都像是王二婶和李大爷在偷情;那只恐龙,本来想吓唬别人的,但感觉它自己就一脸惊恐,胆小如鼠;再如那只带着宝宝的象妈妈,本来应该在丛林边悠闲散步的,但看起来更像是刚刚被城管没收了摊子的下岗女工,一脸委屈。
(被困住的假冒伪劣动物们)
《动物园》的展览空间比较小,但是仍然很震撼。看到这些作品,犹如看到了自己。不是吗?我们何尝不是被看起来光鲜但实际很廉价的各种囚笼所困住,比如假名牌,假豪车,假美女,假烟假酒……还有假成功包括盼望假成功……,我们何尝不是常常被善意恶意甚至是不经意地改造,当面对一个真正干净的镜子时,常常看见的是另一个人。
(像不像我们自己?)
2008奥运会结束之后,就像蔡国强的那个非常辉煌但是昙花一现的大脚板,艺术市场也伴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撒开大脚迅速跑掉了。许多艺术区也似乎完成了它们用来装门面的功能,开始面临被拆和正在拆,许多艺术家也计划着或正在离开。我搬到了中国宋庄国际小堡村,没有马上离开的主要原因是天生懒惰,觉得把一大堆东西运回成都太麻烦还费钱,另外由于自己有那个幼年阴影,喜欢北方干爽阳光充足的天气,也舍不得离开这里的一帮同样很喜欢的新老朋友。遗憾的是,那几年,雾霾天更多一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很少,导致我画了一堆在雾霾里拼命挣扎的诡异的花儿。
大概在2015年,我不小心在手机上看见了几张油画风景,很有笑傲江湖的感觉,仔细一看,原来是明可画的,这组作品名为《空山》,很有东方意境,构图和有些笔触很像中国的山水画,但是画面很现代仍然具有前卫气息,和常见的那种风景画完全不一样,带有一种迷幻般的空间感,很有些电影《阿凡达》的味道,这时我才知道,这小子又开始画画了。
(明可作品《空山》)
又过了两三年,我又在手机上看见了明可的新作品《石头记》,这是一系列纸本水彩画,观念上似乎是之前那个图片作品《风蚀》的延续,几乎全是单色,非常细致精彩,感觉上与通常的水彩画完全不同,造型以线条的穿插为主,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画法也更加近似中国工笔画,有一些明暗关系和体积的塑造,但更多的是疏密关系和平面的延展。就像我常说的那样:我喝酒不是喝酒,是喝兄弟,酒量不行,仍然往死里喝。这些是太湖石还是假山石,一点都不重要,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在这些石头里看见了人,那些古怪的造型,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个千疮百孔的人。或昂首挺胸,或搔首弄姿,或无奈躺平,或举杯望月,或老态龙钟,无论他们年龄大小男女有别,他们都毫无例外的满身弹孔、弹孔,全是弹孔,全是凶猛现实和无情岁月赐给他们的无法修复的弹孔。我写的很悲痛,但是明可这些画其实画得很放松,画面淡淡的,轻轻的,这似乎在体现着明可的某种心理状态:子弹们,你们继续打,老子不怕,有种就继续,老子无所谓。这是一种超然和洒脱。
(明可作品《石头记》)
艺术道路是一条不归路,选择了做艺术就相当于上了贼船,交了投名状就很难下山。这倒不是因为海盗船长不让下船,也不是因为座山雕不批准下山,而是因为下船下山后真不知道再做什么。艺术并非是一些电视剧里讲的那么美好,艺术家也并非通常以为的那么浪漫,艺术家是非常普通的人,照样吃喝拉撒睡,照样被老婆骂,尤其是画没卖出去的时候。和做其他工作的人相比,艺术家仅仅是更多了一点点精神追求,或者说是精神病追求。三年的众志成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都在用力地活着,艺术家更是如此,钱太多吃饱饭没事干才会有人买作品,没余粮的时候谁都不会浪费钱搭理艺术,吃饭要紧。但据我所知,这三年的特殊岁月中,大多数艺术家都没闲着,他们在创作自己的作品,创造自己的世界。
(明可作品《海枯石烂》)
有一天,我面对着那堆“废品”,幻想着这些作品被哪个富豪包养了,又被哪个大牌策展人看上了,又被哪个超级画廊包装上市了,又被哪个博物馆馆长拿去给蒙娜丽莎当化妆品了,就像周星驰演的那个冒牌唐伯虎掉在了秋香的怀里那样,我阴险狡诈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街坊邻居以为地震又来了。突然,一阵“啾啾”声把我惊醒,从黄粱一梦中把我揪了出来,备注,那是我微信的提示音。这是明可发来的消息,不是语音,不是文字,而是图片:第一声“啾啾”,一个大脑门,很亮,第二声“啾啾”,一副眼镜,有点硬度,第三声“啾啾”,一对耳朵,有点虚焦,第四声“啾啾”,一个大鼻子,传说中很有钱那种,第五声“啾啾”,一个有点下垮的嘴巴和小下巴,第六声“啾啾”,一个光头老帅哥在玩自恋搞自拍。没错,这就是明可画的放哥老人家我。那六声“啾啾”,是明可画我的进度和步骤。
2018年,明可开始画一批纸本水彩肖像画,画的都是他熟悉的同学和友人,风格上和他的《石头记》一脉相承,也几乎都是单色的,除了《石头记》里那些线条造型方式以外,多了更丰富的细节,如果把这些画放大,每一个局部都是很纯粹而精美的抽象画,这可能和当初在学校临摹古代山水画有关,记得当时明可临摹的是台湾复制的超高清的《溪山行旅图》,那些细节上的笔墨功夫和节奏韵律,令人震惊。
(明可作品《黄桷坪的老板凳》)
对于肖像画,我不是那么感兴趣,一直认为那是个淘汰产品,是照相机摄影技术出现之前的一个没办法的办法。特别是那些被称为写实油画的肖像画,看起来有些乏味,尽管有一些画得非常精致细腻,但总感觉就算画得非常逼真非常像,也只是忠实展现了一个外壳。还有一些比较现代或称做当代的肖像,做了一些特殊的效果也有一些很有特点的技法和感觉,但也大致如此。当然这纯粹是我极其个人的口味儿和不加思考的感觉,不代表正式的学术观念。其实我挺佩服和羡慕那些有高超技术的画家,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画架前画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肖像或风景,也是一件天大的乐事。在众多肖像画中,我似乎只记得《蒙娜丽莎》和伦勃朗的自画像,还有就是毕加索画的他那些情人们。《蒙娜丽莎》不用多说,那是经典中的经典,是一座大山,就算愚公再来一次,也永远扳不动。伦勃朗的自画像,让人感到颤抖,一种不敢评说的程度。毕加索,那就是一个大混蛋了,把美女全给拆散架了,比艺术区拆迁还要严重,他那叫做欺负老婆虐待妇女,如果有可能,我一定要召集我美丽的闺蜜们,给他来个大批斗。哈哈,一个玩笑。
前不久,看见了方力均画的一批水墨肖像,好像也大多是画的他的朋友,看起来和我们以前在学校画的那种注重变形抓人物特点造型夸张的水墨头像感觉比较近似,尺幅巨大,相当震撼。当然,他这些作品远远超出了肖像画的范畴,是借助肖像来表达他更加宽广的艺术思想,非常精彩,令人敬佩的作品。
明可在学校时画的变形意笔水墨头像非常出色,但是他现在的肖像却更加接近写实,我猜,他这是早已厌倦了那种找笔趣玩味道的绘画,想去描绘某种他认为的真实。其实照相机,也并非可以完全还原真实,比如有时候我们看见自己的某些相片,总是觉得不像,鼻子是那个鼻子眼睛是那个眼睛,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相片是静态的,真正拍出“像”的照片,也需要动很多脑筋,需要去扑捉,比如角度,光线等等来突出人物通常给人的那种印象,符合了这种印象,才会觉得“像”,否则得到的相片依然是一个僵硬的似是而非的外壳。在绘画上,要画得“像”,必须要有不同程度的夸张,哪怕极其微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特点突出。这方面,明可的这批肖像画做得非常成功,比如画我那一张,脑门更亮,鼻子更大,特点比本人还要突出,所以看起来非常“像”。除了外表的“像”以外,这批画中的许多作品还画出了很多朋友内在的“像”,也可以说是精神气质。本着兄弟齐上阵,有饭往家里刨的基本原则,这里先说我最熟悉的两张肖像,一张是当然是我,一张是李亚伟。李亚伟是一位豪气冲天的天才诗人,明可的这张画并没有去画那种李白大碗喝酒式的豪情,而是画出了一种经历丰富惯看无常的坦然和从容淡定,而这种淡然也并非是无动于衷,而是那种豪气仍然在身体里蠢蠢欲动,无论再过多少年,他仍然是一头腰间别着诗歌的豪猪。我和李亚伟很熟悉,我认为这张画画得非常像。我和我自己更熟悉,我认为画我的这张不光很像,还画出了我豪放酒后煽情的那种状态,虽然全力扮酷,眼光中还是充满着忧郁和感伤,画出了我的本质: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另外两个老板凳—李亚伟和我)
明可的这批水彩肖像画名为《老板凳》,意思就是老炮,许多我都看过,都很出彩,2020年在四川美术学院八十周年校庆时作为校庆系列活动之一展出,得到了广大兄弟伙和同行以及圈外朋友的认可和赞扬。
我写的这些,只是明可作品的一个大概线索,他还有许多其类别的作品,精彩无数,暂不多说。最近,明可又开始了新的作品,是一系列非常振奋人心的作品,我先不剧透,等他完成一定数量并展示后,我再来亲自作报告。
写到这里,更多的记忆从我的光脑袋涌里现出来,突然发现,我和明可非常不同,长相不一样,身材不一样,性格不一样,爱好不一样,喜欢的美女类型不一样,看的书不一样,听的音乐不一样,除了早年的同学有所交集之外,后来交往的圈子也不一样。想了半天,我终于找到一个共同点:我们都是老来得子(女),而且两个孩子同岁,其他的同学,小孩都上大学或者工作了,就我俩的孩子还在上小学。在相互久仰了十一年后,去年冬天两小姐妹终于会师了。我们带着孩子们去山上玩雪,打雪仗。俩孩子和俩爸爸对打,我看到,明可扔雪球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生怕这松软的雪打伤了小朋友,他的面容充满温柔的甜蜜的笑。此时,他一点都不像那个粗鲁的猛张飞,更像猛张飞那个温柔慈祥的老妈妈。不由想到,如果张飞看见了此时的明可,一定会心生嫉妒,一定会提着丈八蛇矛去亲自找罗贯中,逼着他亲自改写历史形象。
(明可的风景写生)
刚刚浏览了写的这许多,感觉只是写了个故事梗概,还有很多故事没来得及展开,如果继续写下去,可能会写出一部《西游记》和《水浒》的合订本,没准还会拉上《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手机编段子太废眼睛,暂且到这里,不写了。等哪一天我们真的可以坦然老去的时候,再来慢慢写。
补充:这是2023年的第一篇段子,有感而发,一些观点和事情不一定完全准确,请大伙儿包涵。另外,今年是唯一一个没有挨家挨户给大伙送祝福的新年,因为在这个特殊的年份,任何祝福都显得那么苍白和说话不算数。元旦已过,在此祝大家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还会多么荒诞,无论你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都健康坚硬地好好活着,等到春暖花开时。
李放 2023 元旦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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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可的个人简历】
重庆人,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曾在《四川青年报》、《成都买房》杂志社任摄影记者,之后在《西藏旅游》杂志社先后任首席摄影记者、视觉总监、副总编辑。2004年到北京参与温普林创办《西藏人文地理》杂志,后出任执行主编。2010年在参与创办成都传媒集团《先锋国家历史》杂志(后更名《看历史》)任副主编兼视觉总监。现为自由艺术家,居住工作在重庆和北京。重庆市美术家协会会员,成都市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委会副主任。
主要展览
个展2020年 《黄桷坪的老板凳》明可肖像作品展 四川美术学院之空间2008年 《动物园》明可作品展 北京/就是SPACE2006年 《迷失的光荣》明可作品展 北京/安妮画廊2004年 《转动·视角》明可作品展 重庆/锦瑟画廊
群展
2022年 全国新文艺群体美术作品展 重庆/重庆当代美术馆《再现人人人》当代艺术展 重庆/锦瑟画廊花间世界——库淑兰作品研究展 西安/陕西美术博物馆重庆市新文艺群体美术作品展 重庆/重庆文联美术馆2021年 《重启自由——自画像国际艺术展》 线上2020年 艺术南京 南京2019年 上海城市艺术博览会 上海2018年 《2018纸上·至上》当代艺术展 青岛/天泰艺术中心2017年 《思想的星球》冬季艺术沙龙 重庆/M-ART艺术馆 《一张棉花纸》 互动艺术展 北京/山海美术馆2016年 第六届重庆市美术作品展 重庆/重庆当代美术馆第六届重庆市水彩画展 重庆/重庆当代美术馆《川美力量》四川美院青年艺术家群展 艺术厦门2015年 《与水墨有染》绘画邀请展 成都/国际文化艺术品交流中心《从川美出发》当代绘画展 深圳艺博会2014年 首届重庆四川当代艺术跨年展 重庆/文联美术馆三亚今日艺术博览汇 三亚《川美power》 当代绘画邀请展 杭州艺术博览会成都城市艺术博览会 成都2013年 《2013纸上·至上》 当代艺术展 北京/玖层美术馆 《多元映像》当代艺术展 重庆/国际博览中心2012年 《发生在重庆的中国当代美术史》机构收藏展 重庆/国际会展中心2011年 《景中之境2》当代艺术展 北京/上上国际美术馆2009年 《生活在宋庄》艺术田野调查展 北京/宋庄美术馆2008年 《欲象Ⅱ》当代艺术展 苏州/本色美术馆《面前—一群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 平遥国际摄影节《多维视角—中国当代艺术11人展》 北京/你画廊 《转—扎西德勒》四人联展 北京/就是SPACE 《就是他她们》联展 北京/就是SPACE《从西南出发—西南当代艺术展 1985—2007》 广州/广东美术馆《欲象》艺术展 北京/宋庄美术馆《十式》当代摄影展 上海/可艺术中心《域—关于时空的影像》7人摄影展 平遥国际摄影节《99个帐篷,99个梦想》展 北京/左右美术馆《2007宋庄制造》 北京/上上美术馆2006年 平遥国际摄影节大展 平遥摄影节中国青海三江源国际摄影节大展 西宁2004年 第13届“哈苏”超级摄影巡回展 奥地利第3届奥地利摄影特别专题巡回展 奥地利2002年 《存在/羽化》交叉艺术展 成都/何多苓开放工作室 第9届全国美展 北京/中国美术馆1992年 首届全国花鸟画大展 北京/中国美术馆1990年 第2届全国体育美展 北京/中国美术馆首届四川省体育美展 成都/四川美术馆公共收藏休斯敦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宋庄美术馆、平遥摄影博物馆、三亚今日艺术汇出版《2002西藏——明可作品》、《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