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怒吼,你们不要哭穷了,朕有个好办法


仅以现有出土资料来看,大秦各县廷的财政收支情况不乐观(见链接:《徒隶养老》)。
如果把迁陵县的情况当成帝国普遍情况的话,那帝国各县廷已成为巨大的吞金兽。
任秦始皇有多少家底,恐怕都会被这群吞金兽把他吸干。
当然,迁陵县毕竟只是帝国新征服地区的一个相对偏远落后的县,我们无法用它来推导全国。
只能说用迁陵反映出来的县廷运营结构、人员构成,基础收支项等系列模型做简单推论,似乎中原郡县也很难好太多。
但这毕竟没有证据,何况地方穷不代表朝廷也穷,而秦帝国朝廷的财务情况没可靠资料。
以后我们讲到王莽大帝,汉末三国的时候,可以通过详实的数据向大家说明,大新/大汉帝国确实山穷水尽了。
对秦帝国,我们只能猜测其状况比后面两个帝国还差不少,所以崩溃得比新莽/东汉快很多。
大秦帝国朝廷各项开支情况我们无从估算,但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根据帝国律令,每次祭祀完后的肉,还有牛马羊等牲畜意外死亡后剥下来的肉,都要拿去卖掉。
更进一步人们发现非常有趣的现象,买这些肉的几乎都是城旦舂、隶臣妾等底层徒隶。
原理不难想明白,这些肉都是些过期的甚至变质的肉,正常人又哪吃得下去呢?
徒隶们有的家里还能寄点余钱改善下生活,有的干些类似捕虎、协助捕盗、冒险获取贡品等活还能有点赏金。
既然有些徒隶手里有点钱,咱大秦也就不赚白不赚了。
经过了上节的算账,再看咱大秦可着劲从徒隶那赚钱,大伙肯定想,这大秦县廷这么巨大的亏空该咋补呀?
嘿,你别说,只要肯动脑,办法总比困难多:
秦始皇30年(公元前217年)9月,迁陵县少内(财政局)记录,今天新入库7个吏员被罚的甲、盾。
除了这7个还有其他人的没在这支简上,反正总共该月入账25甲4盾。
此前介绍过,大秦的刑罚中罚款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见链接:《计划身份》)
罚款一盾值钱384;一两金值钱576,一甲值钱1344,一马甲值钱1920。
再往上就不是单纯罚款了,而是赎,就是交钱赎罪的意思。
赎被迁往他地交钱4608,赎刮胡穿赤袍的耐刑交钱6912,赎刺面、割鼻子的刑罚交钱9216;
赎斩左右脚或者司马迁同志所受的腐刑,交钱11520,赎被罚为城旦舂或者鬼薪、白粲交钱13824,赎死刑交钱23040。
这么看咱迁陵县这次还算比较仁慈,也就创收,哦不,罚款35136。
上节粗算迁陵县各类开支缺口(含钱和粮食)可能高达50万以上。
你看看,这一个月就创收,哦不,罚款3万5,一年就是42万!
同志们呐,咱大秦县廷还会有收支问题吗?
大家可能会问,这罚款能保证源源不断么?会不会到后面人交不起钱了呢?
你还别说,里耶秦简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案例:
迁陵县候补吏员编(冗佐)“亭”,爵位第1级公士,被罚三甲即4032钱。
迁陵向他老家僰道县(今四川宜宾)发公函:亭说他老家有钱,你们快去把钱收了然后我们对账。
僰道县回复:我们找到了他老婆,他家毛钱没有,别再问我们要了,让他到你们那当官奴慢慢还吧。
按帝国律令,债务奴一天算6钱,不要县廷包吃算8钱,所以这位“亭”大致要为帝国干上一年多。
你看,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候补吏员,居然4000罚款都交不上,非要去当债务奴。
县廷憋屈啊,我现在缺钱啊,你干活我也不知道要你干啥能干出这4000钱啊。
迁陵县作为刚被征服的新地,官吏基本都是外地来的,大家彼此间还能“秉公执法”。
那些内地郡县,除了几个长官,吏员和高爵者大多土生土长,你说他们彼此能不互相照顾照顾么?
秦始皇显然也在很严肃的考虑这个问题:
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適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
这是《秦始皇本纪》的记载,和《岳麓秦简》中一位地方小吏的日记记载可以对应:
秦始皇34年2月和8月,两次“失以纵、不直令到”。
看样子在这一年,秦始皇对吏员搞了次大动作!
所谓的纵就是放纵犯罪人,指轻判了犯罪人的刑罚;不直就是不公正,指故意把轻罪往重了判。
看起来秦始皇的目的是为了司法公正,严格整顿司法系统。
不过根据《睡虎地秦简》的《法律问答》,对“纵、不直”的惩处和打击很早就有。
为什么秦始皇要在这年突然连续发起对“纵、不直”的严打行为,还严厉的把他们弄去修长城或者发配南越呢?
《里耶秦简》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具体案例:
县廷有官吏弹劾某位治狱小吏“敬”,说他此前审理一个案件,嫌疑人明明应该被判赎耐(罚钱6912)。
原文没说“敬”判成了什么,但肯定是判轻了。
于是弹劾者追问,皇帝陛下最高指示,只要出现了判决错误,就以“纵、不直”论罪,为什么没把敬以纵论罪?
估计被弹劾的敬已瑟瑟发抖,因为他随时可能被打发去南越和一帮贱民一起迎接凶险的未来。
好在上级主管部门回了句,人家敬又不是故意的,你揪着不放干嘛。
敬看样子躲过一劫,但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这位弹劾者会不会继续上告。
史记上留下的称呼是“不直者”,似乎帝国这就是开展了一轮整治司法错判的严打。
可实际执行过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真正被各方盯着搅得各地天翻地覆的是“纵”,也就是轻判。
把里耶秦简记载与早期律令比较,似乎这一轮严打强调判罚不准确结果,对是否故意不再强调。
我们不妨猜测下秦始皇这年连续发起严厉的“失以纵、不直令”的目的。
嘭、啪!咸阳城皇宫内传来了狠狠击打重物的声音,与之相伴的是连串怒吼:
你瞧瞧,你瞧瞧,这帮混账县廷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XX县,又问朕要50万,你NND去年才罚20万,就敢开口问我要50万?
YY县更过分,要100万,我r他先人去年才罚了10万,你个龟孙但凡罚了30万朕都不g你n。
目无法纪啊,这是谋反作乱啊,这是要把朕的口袋给掏成马蜂窝啊!
看来咱们的基层吏员已经被敌人狠狠渗透了,一大半都不再是帝国的好吏员了啊!
不行,绝对不行!朕下令:全大秦范围内立即从严、从重、从快处理司法失当行为,坚决杜绝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现象。
总之,罚款不达标,有罪的官吏统统给我罚去北地修长城,罚去南越喂蚊子!
秦始皇的气消了没有,不知道,我们只知道:
四年后的7月,一支900人的队伍被派去渔阳戍边,由于天下大雨,他们被迫滞留在蕲县大泽乡。
这支队伍要失期(迟到)了,根据岳麓秦简我们知道,处罚力度是根据迟到天数递增的。
最少大约罚2688,多的可能罚7000多,1万多,再往后要被罚为官奴婢。
不过秦律也没那么呆板,它规定了如果当地县官能开具证明,说明某段时间因为大雨或者什么原因无法前进,就可以扣除相应迟到天数。
通常来说,这样的证明举手之劳,可自四年前严打以来,谁还敢开这类证明呢?
蕲县县令心中冷笑,给你们开证明?万一谁告我个“纵”,老子就要去北边修长城,去南越喂蚊子!
什么?有俩叫陈胜、吴广的,带着一大票人过来找我要个说法?
我哪能给你们说法啊,你们不讲武德啊,我死的冤枉啊,蕲县县令哀嚎。
上述故事毕竟是演绎,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秦帝国各类考核非常繁琐、严格,只要想罚必然有得罚。
前面也说了,帝国有爵人士正常情况下都活得太滋润、对公共事务贡献太少(见链接:《大秦悖论》)。
现在秦始皇大手笔打击执法不严,被罚款的都是有爵人士,也算是一种劫富济贫嘛。
岳麓秦简中出土了一份此前未见的新律令《尉卒律》。
核心内容是对有爵者逃亡的处罚,明确规定只要发生逃亡,整个家庭全部罚为平民。
帝国早就有针对逃亡的专项律令《亡律》,因此该律令是专门针对有爵者逃亡的新律令。
而且根据帝国律令,有爵者犯罪可以用爵级抵罪,直接削去所有爵位违背固有律令。
看来当时秦帝国有爵者逃亡现象愈演愈烈已经成为常见现象。
而身为有爵者条件这么好还要逃亡,相信多半都是因为被罚款导致倾家荡产。
岳麓秦简的《暨过误失坐官案》里有位1级公士失去田地佣耕公田,然后逃亡。
《猩、敞知盗分赃案》中两位2级上造居然和一个平民逃亡去江湖边当渔民。
里耶秦简显示本地新黔首第4级不更“昌”两口子当盗贼被抓,被罚为鬼薪白粲。
类似的阶级跌落案例还有很多:
此前提到过公元前214、213年先后两任迁陵司空被贬为徒隶。
里耶秦简里各级官吏被罚钱的记录非常多,最多的某乡守(临时代理乡长)被罚14甲即18816钱!
秦始皇28年(公元前219年),县里共有38名债务奴,而债务奴大多来自被罚钱的官吏或者有爵者。
理论上来说,劫富济贫是件好事,可上述案例中帝国更像是“劫富济朝廷”,效果会如何呢?
秦始乱之时,吏之所先侵者,贫人贱民也;
至其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
及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
是故亲疏皆危,外内咸怨,离散逋逃,人有走心。
上面这段是西汉著名政论家贾谊对秦亡的总结,可谓既形象又生动。
《岳麓秦简》出土的一个案例可以为贾谊的总结提供论据。
秦始皇29年即公元前218年,南阳郡胡阳县上报一个案件:
本县今年共841名史学童毕业考试,居然有111人没过,不过率高得惊人!
解释下,秦帝国从事文书专业工作的吏员叫 “史”,类似现在的各级委办工作人员。
作为帝国政治秩序核心的文书都靠“史”编撰整理,因此官吏序列中“史”排位靠前。
由于史需要专业文书能力,不能简单由军功爵人士转化,所以帝国规矩是现在当“史”的吏员的孩子们进史学堂学习。
一旦这些史学童通过毕业考试,就有机会转为正事吏员编制的“史”。
但帝国这些年对吏员罚款越来越多,吏员中流传着宁愿当平民也不要当吏员的说法。
于是无数史学童故意考试不及格,以求不去当吏员挨罚。
得知消息后秦始皇震怒,于公元前218年4月下令所有故意考试不及格的统统送去辽东当吏员!
胡阳县上报的就是这一年撞到了枪口上的史学童。
以计划身份为根本特色的大秦帝国,摊子越来越大,负担越来越重。
表面上秦帝国有着最廉价的人力资源,可越到后面越无法执行公共职能,甚至连仅仅养活廉价徒隶都做不到。
于是帝国只能饮鸩止渴,向中产和上层建筑开刀,可帝国的开刀只是为了解决朝廷的巨大危机,和下层与底层无关,
后果就是帝国彻底失去了最危险的中上层的支持,却几乎找不到任何盟军,于是帝国迅速崩塌。
当然,秦始皇并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他也做了很多的挣扎,这些挣扎到底是起好效果还是反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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