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那些事之孔子以前的“万古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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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本节开始插入这个简短的《儒家那些事》小连载。
很多朋友可能会奇怪,为什么突然插入几篇介绍汉以前的儒家的文章呢?
这是因为汉初直到汉武帝,黄老、法家与儒家之争是当时的政治焦点。
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我们不能对儒家、黄老、法家等有基本理解,很难真正欣赏汉初历史。
西汉早中期的儒家、黄老、法家已经成为朝廷里的明确派系。
大部分权力拥有者都会挂在儒、法、黄老等派系名下。
不搞清楚儒、法、黄老等家到底在说什么,我们看汉初的政治斗争就会一头雾水。
这样的历史很容易变成与事实差之甚远的英雄传奇。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声明:
儒、法、黄老都是博大精深的伟大哲学。
无数专家学者写了非常多非常深入的文章介绍其深奥的理论。
我们只会介绍其和政治相关的很小一部分。
毕竟涉及到信仰、修行与灵魂等层面的东西,远非我们能力所能触及皮毛。
但群体,政治都是客观的自然科学,有其客观规律。
儒、法、黄老只要进入政治领域,就必然会有自己的政治诉求。
也必然要符合基本的客观规律,就能为我们所理解。
好了,言归正传,孔子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人物之一,是绝大部分中国人公认的圣人。
后人这么评价孔圣: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孔子没出生,人民就只能在漫漫长夜中苦苦等待光明的到来。
不过孔子如果听到这样的评价,多半不会认可。
孔子一生都强调自己“述而不作”。
所谓“述”可以简单理解为继承,“作”可以简单理解为创新。
孔子强调自己只继承不创新,因为他认为已经有完美的社会制度: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孔子认为周王国的秩序是最完美的,他的夙愿就是打造关东的周王朝。
孔子对西周,对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旦的崇拜并非空穴来风。
西周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在超出直辖范围的广阔领土上建立起统一秩序的王朝。
要成就开天辟地般的伟业,必然有划时代的政治创新。
此前的商王国奉行原始的神权与政权相混合的政治文化。
简单来说,商王把自己的祖先和上帝、神灵混为一谈。
商王祭祀的帝神同时又多是自己的祖先。
殷商王国近乎所有朝政大事都要事先占卜(这也是甲骨文的由来),祈求神——实际就是自己先祖的指导。
这就意味着商王活着是国王,死后是神继续指导活着的国王。
这种神与王合一的政治文化在原始王国中并不罕见。
这种政治文化建立起的王国范围通常会受限制,因为受到正向激励的人群太少了。
不说异族,哪怕和当前王室关系较远的殷商同族也很难对这种政治文化有认同感。
公元前11世纪,西周灭亡殷商、分封天下,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城邦联盟式庞大王国。
周王国的上层建筑意识到了依靠商王国的原始政治文化没法控制如此广阔的国土。
于是他们提出了一套新的政治文化:天命有德,敬德保民。
在周王国的政治文化里,天神不再只是国王和他的祖先。
天命是普照万民的神格化存在,但他独立于王而存在。
那为什么是周王一家子当王呢?
因为天命只会交给有德的人带领大家走向新时代。
所以谁有德,谁就是王,谁能保民利益,谁就有德。
表面上看,相对于商王,周王的位格降低了,不再是神了。
但实际上天命和万民产生了直接联系,其认可度显然比商王那一套要广泛。
可能大家会有疑问,既然天命是有德者居之,那凭什么就你周王一家子有德呢?
那是因为这“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要想有“德”你得先有文化。
什么是德的文化基础呢?
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
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
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
显然,《诗》、《书》、《礼》、《乐》就是文化教育的主要内容。
也是跻身上层建筑成为“士”的必备文化基础。
在那个连竹简都没有的年代,要学会诗书礼乐以有德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与诗书礼乐配套的还有以宗法制度为核心的分配秩序。
通过对嫡庶长幼、小宗、大宗等不同人群在地位和继承权力上的严格区分,宗族内的亲疏贵贱就能有迹可循。
而亲疏贵贱,长幼尊卑又正是礼乐文化的中心内容。
宗法制度完成了家国同构,在这样的分配秩序下,家事即国事,国事又和家事紧密连接。
有德是获得天命,成为上层建筑的唯一方式。
以诗书礼乐为核心的文化是德的基础。
以宗法制度为核心的分配秩序又是诗书礼乐的重要内容。
这样,周王国的政治文化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外可包纳万民,内可制约权贵。
最终还能让王权世世代代在“有德”的王室内长久流传。
然而,300年后,强盛一时的西周王朝覆灭了。
虽然周平王东迁洛邑后还挂着周的牌子。
可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周王空有架子,已经没有了实力。
周王朝崩溃了,伴随周王朝的“天命有德”政治文化也随之崩塌。
于是,怨天、恨天、骂天成为此段时间的流行思潮。
《诗经》中就有不少这样的诗句,比如《大雅·云汉》就是其集大成者。
除了怨天恨天外,痛骂周王及其身边贵族们失德、无德,不配拥有天命的就更多了。
看上去好像大伙都信仰崩塌,人生迷茫了。
其实我们千万别会错了意,这些大呼小叫、要死要活的人,很多恐怕都要开心的跳起来了。
以前扁舟在群里介绍过周王朝的崩溃。
从周幽王时的废立之争,二王并立,到引犬戎入国,到最后阶段到长达21年的各自扶持傀儡周王大打出手。
兴高采烈、上蹿下跳的诸侯实在为数不少。
周王国崩溃了,从此以后“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变成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那些等了不知多少辈的诸侯“有德”人士们不知道有多高兴。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有德人士们越来越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历史的车轮从不会停下脚步。
先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大家很高兴;
很快就大量出现“礼乐征伐自卿大夫出”,大家觉得凑合凑合吧。
再后来就要“礼乐征伐自卿大夫陪臣出”、“陪臣执国命”了。
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政在家门,民无所依
前述礼乐征伐越来越下移的过程在晋国体现得最明显。
昔日尊贵无比的八大公室贵族最终都陨落凡尘,降在皂隶。
昔日卑贱的家臣们逐渐崛起,成为新的权力拥有者。
于是大伙终于高呼,不得了啦,礼崩乐坏啦!
天命、礼乐、诗书等等之前被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又都重新受到追捧。
这个时候出现了著名的“礼”“仪”之辨。
两个标志性的事件是晋国女叔齐批评鲁侯不懂得“礼”以及郑国子大叔与赵简子论“礼”。
我们不引用《左传》里艰难晦涩的原文了。
简单来说,“礼”“仪”之辩就是把周王国推崇的礼分出一个“仪”的概念。
这里的仪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仪式。
“礼”“仪”之辨的核心意思是说,现在很多人把礼变成了纯粹的仪式。
这些是仪,是形式主义,并不是礼。
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
礼是什么,是上下间的尊卑长幼秩序,是天地间的至理。
过去的礼仪过分强调仪式而对礼的实质不够重视,反而导致大家心里没了礼。
为此,当时的上层建筑提出了“礼治”概念。
礼是个好东西,是指导人民生活的天地间最根本,最正确的道理。
但是“礼”不是请客吃饭,礼不能只有仪式。
我们尊崇“礼”的目的是用礼来治理国家,治理子民,而礼也是我们治理的根本目的。
这样一来,礼是为了更好的治,治是为了更好的实现礼,终于又闭环了。
是不是觉得非常的绕,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没关系,学说一旦和现实政治结合,那是需要我们做好翻译工作的。
大伙现在最大的苦闷是什么呢?
我们都是世卿世禄的“有德人士”啊,怎么现在变成降在皂隶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讲不讲“礼”了?
过去的礼过于重视外在的仪式,反而丢掉了纯粹的礼。
翻译下就是周天子,死啦死啦的。
你已经没戏了,而且你不倒我们哪有肉吃呢?
我们不要被仪所迷惑,要回到礼的本质,要“礼治”。
翻译下就是,除了周天子外,周搞的那一套,大大的好。(见链接:《礼乐魔力》)
孔子和他的儒家就是诞生在世卿世禄们人人思念周制的大背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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