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终于为王,军功元老和刘氏皇族也在暗暗积攒力量


公元前188年冬,吕太后接连对丞相和御史大夫进行了大手笔的人事调整(见链接:《出卖》、《蛰伏》)。
经过调整,吕太后宠臣审食其和老臣任敖分别成为左丞相和御史大夫,其在行政领域的权力布局大致完成。
但这对吕太后来说不过是开胃菜罢了,她的核心诉求是对吕家人的安排。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大约在12月,吕太后追立其父亲吕太公为宣王,又追尊其兄长吕泽为悼武王,拉开了吕氏封王的序幕。
非常有意思的是,虽然吕氏终于成为王了,但是被封王的却又是两个死人。
很显然,吕太后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
在现代出土的《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的《具律》中我们还发现了以下内容:
吕宣王内孙、外孙、内耳孙玄孙,诸侯王子、内孙耳孙,彻侯子、内孙有罪,如上造、上造妻以上。
这一段是对吕宣王子孙后代犯罪后的一些从轻处罚措施。其中的“如上造、上造妻以上”是和惠帝登记时的诏书相对应的内容(见链接:《叔伯》)。
这条律令主要是对吕家后人的犯罪刑罚减免,实际利益算不上特别大,但是象征意义很大。
因为在此之前,只有刘邦这一支的刘氏后代可以享受这种犯罪刑罚减免,现在吕家人也可以享受同样的减免措施,这意味着吕家人可以和刘家人一样拥有超出其他家族的政治地位。
回头看吕太后的这轮动作就可以发现:
一方面,她还暂时不敢对当前天下的地盘瓜分做出改变;
另一方面,她开始明确传达吕家要和刘家平起平坐的信号,观察众人的反应。
面对吕太后的试探,刘氏皇族和军功元老又作何应对呢?史书没有明确记载,我们只能根据史料进行合理推测。
朝中和吕家分庭抗礼的力量是以周勃、陈平为代表的军功元老,他们大多静观其变。
吕太后气势汹汹,但抢夺的主要是惠帝留下的政治资产,周勃、陈平和众多军功元老的个人利益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害。
吕家要称王,要和刘家平起平坐,受损最大的自然是刘氏皇族,军功元老犯不着去为他们打前阵。
而刘氏皇族虽然对吕太后的磨刀霍霍非常不安,但他们现在也很难充分串联。
毕竟吕太后什么实际动作都还没做,你随便跳出来万一被太后和军功元老们当作肥羊一口吞了咋办?
就是在这样小心翼翼,两头害怕的氛围下,各方大致平静的渡过了数月,算是对吕太后追封吕家死人为王的默认。
大家实际上都在静静的等着太后出招,看看你到底想怎么玩。
相信接下来几个月,吕太后和他的近臣们也一定在反复商讨,他们也必然会反复与各方沟通,以寻求一个可执行的方案。
故虚封父兄为王后,吕太后这边一直没什么大动作,直到四月初才小心翼翼的封了两个侯。
扶柳侯吕平,以皇太后姊长姁子侯,元年四月丙寅封。
南宫侯张买,以父越人为高祖骑将从军,以中大夫侯,元年四月丙寅封。
吕平是吕太后的侄子,按理说她是太后姐姐的儿子,不大可能姓吕,不过很可能这位吕太后姐夫的家族实在一般,以至于姓氏都没能被历史留下来。
而张买参加过开国战争,是军队系统的老资格将领,我们一时不太好判断他的具体派系。
一方面,作为警卫皇宫的中大夫,张买有可能是吕太后的人;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排除封他侯是单纯的向军功元老示好。
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为止吕太后的动作都比较小,毕竟她要做的事实在太大太敏感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让全家人万劫不复,不由得她不反复权衡。
最终,一个突发事件给了吕太后突破口。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諡公主曰鲁元太后。
公元前187年4月,鲁元公主病逝。至此,吕太后仅有的两个儿女都已过世,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吕太后就此提出,谥鲁元公主为鲁元太后,封鲁元公主的长子张偃为鲁王,新的鲁国封地就是当初齐王刘肥送给他的城阳郡(后世部分史料把薛郡也划为此时鲁国,有误,薛郡的鲁国是景帝时期的事)。
吕太后这个操作非常有讲究,当年她逼齐王刘肥尊姐姐鲁元公主为王太后还送了一个城阳郡给她(见链接《齐王》),现在公主死了,顺势谥为鲁元太后自然没毛病。
既然鲁元公主是太后,她又有一个城阳郡作为自己的封地,那么太后的封地自然就要被继承。
于是鲁元和张敖所生的长子张偃也就自然而然的继承了母后的遗产。而一个郡的遗产,已经达到了王国的标准,那么张偃也就可以升为鲁王了。
应该说,这套逻辑的核心意思是,鲁元公主早就是王太后了,她这一家子也早就是事实上的鲁王了,现在不过是给个确认罢了。
吕太后这一套绕来绕去的逻辑,目的无外乎是化悲痛为力量,试探群臣的反应。
不管怎么绕,只要张偃顺利成为了鲁王,那么非刘姓不能为王的惯例就被打破了,为接下来更大的突破打下坚实的基础。
吕太后那点小心思大伙都懂,就看大伙怎么应对了。
首先是军功元老们这边,既然周勃、陈平等已打定主意不会先于刘氏皇族出头,当然会选择给悲伤的吕太后做个顺水人情。
刘氏皇族呢?鲁国地盘是七年前齐王刘肥自己送出去的,眼下吕太后的操作无外乎是打破了刘姓不能封王的规矩,但是对现有地盘并没有破坏。
既然长安的军队系统没啥意见,刘家几位大王为了这点虚名似乎也很难坚定的串联起来武力对抗。
终于,大家默许了张偃成为刘邦死后第一个实际的异姓王。
吕太后借女儿病逝的机会打破静默,成功封出了第一个异姓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于是她立即顺势推出对王、侯的一揽子分封方案。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
首先被封为王的是惠帝的两个儿子刘强和刘不疑,他俩一个被封为淮阳王,一个被封为恒山王。
淮阳王原本是刘邦第六子刘友,赵王刘如意被杀后,刘友被徙为赵王,淮阳国暂时被汉帝国收为淮阳郡,现在又封出去给了刘强。
恒山王顾名思义,取自赵国的恒山郡,相当于把赵国拆了一块给刘不疑。
两个惠帝的儿子被封为王天经地义,大伙自然不会反对。
虽然这波封王操作把强大的赵国给拆了,但是赵王也好,两个新王爷也好,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而且两个新王也没有去封国上任。
换言之,新封两王的操作在地方行政层面会有影响,在上层建筑层面掀不起什么波澜。
接着吕太后又连续封了襄城侯刘义、轵侯刘朝、壶关侯刘武,加上2月封的昌平侯刘太,惠帝其余四个儿子也都被封侯。
惠帝的7个儿子虽然姓刘,但也都是吕太后的孙子。给自己的孙子封王封侯对自己有好处,还能安抚刘氏皇族,表达对刘家地位的尊重。
另一方面,这些小王爷小侯爷都还是小孩乃至婴儿,人也都住在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对实际政局影响很小。
综上所述,几位小王侯的分封不会引发争议,也无足轻重,真正的重头戏是下面这几位。
梧齐侯阳城延,以军匠从起郟,入汉,后为少府,作长乐、未央宫,筑长安城先就,侯,四月乙酉封。
平定敬侯齐受,以卒从起留,以家车吏入汉,以骁骑都尉击项籍,得楼烦将,用齐丞相侯,四月乙酉封。
博成敬侯冯无择,以悼武王郎中从高祖起丰,攻雍,共击项籍,力战,奉悼武王出荥阳,侯,四月己丑封。
吕太后分封几个孙子为王、侯在四月辛卯,乙酉在辛卯前6天,己丑在辛卯前两天。
如果说分封几个孙子只是走过场的话,那么此前这三位帝国重臣的分封就是干系极大的实质性人事动作。
阳城延是少府,按照《汉书·百官公卿表》的记载,他在公元前202年汉帝国建立时就是少府,一直当了21年。
少府负责皇室的收支,地位非常重要,而且他还管理首都和皇室的所有大型工程建设,经常手握数万壮劳力,是首都一支有着不可忽视的军事潜力的重要力量。
因此我们几乎可以断定,阳城延是萧何的人(见链接:《未央宫》、《主角》)。
萧何死后阳城延是否有站队,怎么站队的我们都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打破当初白马之盟“非军功不得为侯”的约定给阳城延封侯,吕太后对萧何一系遗产的笼络之意昭然若揭。
齐受根据履历是非常典型的军功将领,同时他又是由朝廷任命的齐国丞相。
因此给齐受封侯的目的也非常明显,笼络军功元老,期待其履行齐相对齐王的制衡作用。
最后一位封侯的冯无择就不用多说了,他秦末起事时就是吕泽的得力干将,属于把“吕”字刻脑门上的人。
经过这么一系列封侯动作,我们可以看出,吕太后既提拔了自己人,又笼络了军功元老与萧何政治遗产,尤其着重笼络了齐相,其指向性已相当明显,只等最后图穷匕见:
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经过了一系列的试探和准备工作后,吕太后终于决定摊牌。
她派身边的宦官张释向大臣放出风声,表明自己的终极目标——从齐国割下济川郡(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济南周边)给吕泽嫡长子吕台,封吕台为吕王。
早在半年前吕太后就表明过想要封吕氏为王的意图(见链接:《出卖》)。所以大伙都知道吕台被封为吕王是迟早的事,重要的是吕太后打算拿哪块地盘给吕台。
从保险的角度,把淮阳郡封给吕台是最稳妥,要不就从赵国、燕国等刘氏小孩手里分一个郡出来,也相对安全。
但吕太后选择了相对激进的方案,从刘氏王国中最强大的齐国虎口夺食。
值得注意的是,吕太后在封吕台为吕王的差不多同时,她还做了以下动作:
赘其侯吕胜,以皇太后昆弟子淮阳丞相侯,四月丙申封。
滕侯吕更始,为舍人郎中十二岁,以都尉屯霸上,用楚丞相侯,四月丙申封。
吕成侯吕忿,以皇太后昆弟子侯,四月丙申封。
上面的三分履历来自《汉书·外戚恩泽侯表》,其中四月丙申应该有误,当为五月丙申。
我们先不管这些小细节,三位新侯都是吕家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吕胜被任命为淮阳国丞相,吕更始被任命为楚国丞相。
淮阳国国王刘强还是个很小的小孩,而且还留在长安皇宫中,吕胜作为淮阳国丞相就相当于淮阳国的国王。
楚国丞相一直是当年的西楚元老陈婴,此时强行用吕更始换掉陈婴,其针对楚王刘交的用意昭然。
简言之,吕太后的最终选择是吃一个(吕王吕台)、夹一个(淮阳相吕胜),看一个(楚相吕更始),其动作颇有火药味。
面对吕太后的连吃带夹,刘氏皇族却只能就这么看着,没有做出更多反应,这是为什么呢?
刘氏虽然共有九个王,但是眼下真正成年的、有进攻能力的王只有齐王刘襄、楚王刘交和吴王刘濞。
其中刘襄是刘邦长孙,刘交是刘邦同父异母弟弟,刘濞则是刘邦二哥的儿子,三人都不是同一支,彼此配合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更重要的是,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动态变化的过程,需要耐心。
眼下吕太后攻势一波接一波,收获很大,但毕竟并没有让大家伤筋动骨,避其锋芒也未必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等到吕家的攻势用老之时,属于刘氏皇族和军功元老的表演时刻自然就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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