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精老人与被当枪使的年轻人, 诛吕政变为我们带来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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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帝国的建立之女中豪杰(三十六)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召平乃反,举兵欲围王,王因杀其相,遂发兵东,诈夺琅邪王兵,并将之而西。
公元前180年8月25日,齐王刘襄杀死朝廷任命的齐相召平,举全国之兵向西进发,代表刘姓诸侯王打出了反吕的旗帜。
面对来势汹汹的齐王刘襄,吕禄、吕产等吕氏领导人势必作出反应。
对此各类官方史料都做出了大同小异的记载。
汉闻之,相国吕产等遣大将军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举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乃留兵屯荧阳,使人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屯兵西界待约。
产、禄等遣大将军灌婴将兵击之。
婴至荥阳,使人谕齐王与连和,待吕氏变而共诛之。
齐哀王闻之,举兵西,吕禄等以婴为大将军往击之。
婴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齐兵止不前。
吕禄和吕产听闻齐王举兵反叛的消息后,立即派遣灌婴率部向东讨伐齐王的部队。
灌婴率兵抵达荥阳后并没有立即东出击敌人。
他认为诸吕在关中不干好事,欲危及刘氏地位而自立,所以我去打齐国不就变相帮助阴谋自立的吕氏了么。
于是灌婴派人去告诉齐王,我们这些部队老干部可没闲着,马上就要干姓吕的了,你可千万别跑过来和我打,自找不痛快。
齐王听了灌婴的劝告后也果然停止进军,齐军始终没有出旧齐国(刘邦初封时没有被吕家夺走三郡的齐国疆界)。
这段史料基本可以肯定来自官方定性的史料,所以各史书的记载几乎都雷同,但其中却有明显的漏洞。
齐王起兵是公元前180年的八月丙午,也就是8月25日。
而政变发生在九月庚申的早上,也就是九月初十,和齐王起兵只隔了14天。
这里稍微说明下,汉书和史记所有记载都把政变日记为八月庚申,但按照基本的天干地支计日法,这段时间的庚申日在九月,而且当年是闰九月,所以也不会有闰八月。
也就是说,官方史料当时誊抄出现了错误,诛吕政变之日在九月庚申。
言归正传,齐王在山东半岛起兵地距长安城直线距离超过1000公里,以当时的消息传递速度,长安城中收到确切的消息至少也要10天。
那么吕禄和吕产紧急任命灌婴带兵前往荥阳到他们败亡最多也就只隔了4天。
灌婴所率部队可能都还没出函谷关,等他率部到荥阳,通知他朝廷变故的人早就追上他了。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状告产。
而且按照后面的记载,九月初十早上,郎中令贾寿就知道灌婴和齐军合谋的事情了。
14天时间,从得到消息到灌婴出征到灌婴和齐军达成合谋到贾寿再把合谋的消息传递回长安,时间上不太可能。
因此,这段史料记载有些问题。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
(刘邦病逝时)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
七年冬十月,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我们回顾下汉帝国过往权力交接的局面。刘邦病逝时,灌婴被派去镇守荥阳,惠帝病死前十个月,灌婴也被派去镇守荥阳。
由此来看,当首都面临可能的权力交接时,往往会派重兵镇守荥阳以防关外出现动乱,而灌婴一直都是镇守荥阳的主将。
吕太后这次病重将崩发生在7月中旬,而死亡发生在7月30日。
此时中央很明显面临再次权力交接,灌婴也有可能在吕后病重期间就已按惯例东出镇守荥阳。
如此的话,吕禄和吕产确有任命灌婴为主将平定齐王叛乱,但那时灌婴已经在荥阳,吕禄的任命只是不得已的追认。
比首都更早得到消息的灌婴则在第一时间通知齐王军功元老诛杀诸吕的计划,避免双方交战。
不管灌婴是吕后病重时还是齐王起兵时奔赴荥阳,对吕家而言都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吕禄和吕产又不是傻子,他们分别担任不伦不类的相国和上将军,岂会不知道军功元老和他们已势同水火?
派灌婴去荥阳和齐军作战,和拿油去泼火又有什么区别呢?
灌婴仍能循惯例率重兵镇守荥阳,充分说明军功元老一系仍然牢牢控制了汉军的野战精锐,齐王也因此敢起兵押宝军功元老。
另一方面,也正因为灌婴率重兵镇荥阳的巨大威慑,齐王起兵也只能拉拢军功元老。
于是齐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或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诸侯。
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挢制以令天下,宗庙以危。寡人帅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在起兵的同时,刘襄也发布了一篇《告全国全军各族人民书》。
要起兵造反自然要写封檄文最大限度争取全国共识,而这样的檄文也是非常宝贵的原始史料,能为我们还原刘襄团队的核心战略。
刘襄打出的旗帜非常明确,就是反诸吕、清君侧.
其对外的诉求更是直观,要把不应该称王的人全部诛杀,以呼应当年“非刘氏不得为王”的白马之盟。
要诛杀吕氏自然就要指出吕氏的罪恶,刘襄指出,吕氏最大的罪过就在抢夺军政大权,损害了军功元老们的利益,其次才是假传圣旨,危害宗室。
这样一看,刘襄的檄文与其说是檄文,不如说是向军功元老开条件的合约书。
刘襄明确表明吕家最大的罪过就是伤害了我们敬爱的军功爷爷们,其次才是伤害我们这些宗室皇亲。
更有意思的是,檄文痛斥吕太后时期废帝,先后杀害三个赵王,灭绝燕王后裔强抢王位等滔天罪行。
但同时檄文又强调这是吕太后年事已高,被诸吕蒙蔽以至犯了一些错误。
刘襄一方面高呼清君侧,要诛杀诸吕这帮乱臣贼子,一方面又要给吕太后定性为正面形象,这不是精神分裂么?
其实这充分说明刘襄团队的人很精明,也充分说明刘襄一直在和军功元老保持实质性联系,这个定性多半出自军功元老的授意。
把吕太后批倒批臭了固然爽,可吕太后执政时一直和军功元老保持紧密合作关系,否定了吕太后就等于否定军功元老们。
你现在可以说军功元老都是和吕太后默默斗争的好人,可是万一过两年你位子坐稳了查旧账怎么办?
这批军功元老只怕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以依附乱党的罪名被轻易定罪。
所以齐王只能肯定吕太后,维护吕太后的正面形象,把一切罪过都推给吕氏数人帮。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齐王失去了今后追究军功元老的抓手,相当于交了一份投名状。
归根结底,齐王的起兵是在押宝军功元老,而不是武力抢夺皇位,齐王根本不敢和军功元老们拼部队,拼战斗!
而对于军功元老们来说,齐王的起兵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也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局面。
要知道,政变的最大原则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可吕太后死后,军功元老们等了40天才动手,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不知道如何面对政变后的局面。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
政变发生后,灌婴代表军功元老召来齐军大将魏勃,责问他为什么要教唆齐王起兵谋逆。
虽然责问的是魏勃,等于把起兵的罪责都推给了魏勃的教唆,但这也意味着起兵被军功元老定性为负面事件,只是给齐王点面子罢了。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齐王没有起兵军功元老们就先向吕家动手,那就会变成齐王责问周勃、陈平、灌婴等人了。
军功元老及其后裔们牢牢控制着汉军精锐部队,他们只要采取硬碰硬的方式,吕禄、吕产等人就凭相国、上将军这样不伦不类的头衔绝无法抗衡。
可问题是,如果没有刘氏皇族领衔,军功元老们诛除诸吕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处理皇帝和皇权呢?
如果说军功元老自己称皇帝或者扶植汉惠帝的那几个年幼儿子做傀儡,从力量对比上来看似乎可以做到。
可实际上没哪个元老敢这么做。
我们反复说过,军功元老虽然可以算一个派系,但只是一个非常松散的联盟,彼此之间山头林立。
别的不说,陈平和周勃之间就有过你死我活的过往。
如果不是陆贾这样资历深厚的中间人撮合,周勃和陈平甚至未必能效联合。(见链接:《陆贾》)
军功元老们直接发难,无论是自己篡位还是当权臣把皇帝逼成傀儡,都意味着他们要代行皇权,可他们又有谁有资格代行皇权呢?
陈平说我最聪明最有人缘,我要成为帝国实际控制者,周勃、灌婴、夏侯婴等人能干吗?
周勃说我资历最老,是还活着的功臣中排行最高的,我是帝国部队的头号人物,我应该成为帝国实际控制者,可陈平、曹窟等其他人也不能干啊。
我们可能会想,那军功元老们就和此后的实战一样,先把诸吕灭了,再邀请一个刘氏诸侯王过来当皇帝。
问题是如果这样的话,军功元老们这就是标准的擅权簪越,刘氏诸侯王完全可以反过来打出清除乱臣贼子的旗帜举兵勤王。
看上去,就诸侯王那点部队的实力,军功元老们没有害怕的道理,可此一时、彼一时,真到了那时候,军功元老们很可能不堪一击。
军功元老及其后裔毕竟只是个松散的联合体,没有公认的说一不二的领袖人物。一旦军功元老及其后裔们独自发难,事态非常容易失控。
我们介绍过,军功一系本身就是在少壮派越来越需要功劳夺取爵位(见链接:《战斗的一生》)。
军功元老们主导政变之后,少壮派们争夺权力的野心将会急剧膨胀。
由于军功元老一系缺少刘邦、萧何、吕太后这样小团体实力明显压住其他人的领袖人物,一旦乱局一起,就没有人能控制住野心勃勃的少壮派。
到时候京城很可能陷入一团混乱、各自为政的局面,搞不好到处都是小规模的战乱和厮杀。
这种局面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个杀红眼的赌徒,出于斗垮竞争对手的目的向外搬救兵。
一旦到了这种局面,内部一团乱麻的军功将士们能否还有士气与打出平乱旗帜的关外刘姓王斗就很可疑了。
陈平、周勃、灌婴、郦商、夏侯婴等军功元老都是老练稳妥的人,不会轻易冒险。
这些老成持重的人很容易达成一致:
诛吕一事,军功元老一系的实力足以完成,但安全起见,必须要找刘姓皇族领衔,而这个领衔的皇室只有齐王最合适。
当齐王一系的刘章、刘兴居等人唆使、胁迫齐王刘襄领衔政变后,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首先,齐王失去了起兵诛杀军功元老的借口,你自己就是诛杀诸吕的领头羊,你拿什么去给军功元老罗织罪名呢?
更重要的是由于齐王一系领衔,军功元老们只是跟随。
这样一来,部队里的少壮人士的野心无法膨胀,军功一系就能保持架构的稳定,少了内部恶斗勾结外藩的风险。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奇特又好笑的画面:
军功元老们手握巨大优势却各种诉苦,我们艰难啊,我们差点门都进不去啊,我们都是使劲各种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才险而又险的往前走啊。
最后,冲到前面打响第一枪,完成了政变所有战斗任务的人,是20出头的朱虚侯刘章!
如果齐王一系,尤其是刘章和刘兴居不为所动,那么急的是军功元老们。
作为一个松散联盟,军功一系迟迟不动手人心没准就冷了,乱了。
有时候要先下手为强,有时候却要后发制人,如果齐王一系此时选择后发制人,他们进退起来会更方便,最后的结局就可能不一样。
可是刘章和刘兴居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又哪能忍得住呢?
于是,刘章和刘兴居为我们演示了一个被人当枪使的经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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