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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汉文帝时一飞冲天的另一位重臣


                  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文景之治之入继大统(二十六)
单从级别上来说,汉文帝把年轻的贾谊提拔为相当于现在正部级的二千石官员,不可谓不重用。
但另一方面,贾谊从来没获得过实权。
哪怕是外放为正部级,他也一直担任相对务虚的太傅而不是有实权的国相。
从这个角度来说,贾谊确实没能得到汉文帝更大的重用。
介绍贾谊的时候,扁舟多有强调贾谊更适合做政策顾问,不那么适合掌实权。
这可能会让大家产生一个误区,以为贾谊只是理论家,不懂实践。
这里有点误会,从上节我们介绍的《阶级》一文就可以看出(见链接:《周勃出狱》):
贾谊在观察社会现实,理论联系实践商的功力非常深厚,至少比现代绝大部分普通人要深厚很多。
从普通人的角度,贾谊写出来的很多行政、组织知识对我们非常有用。
不管是不是百分百正确(本来这类知识就没有单纯的对错,更多看场合是否适合),学就是了。
我们说贾谊更适合政策顾问,是说在二千石这个级别,对能力的要求太高。
贾谊算罕见的实践性文人,之所以无法得到重用,实在是对手太强。
尤其是我们把他和另一个大约同时间崛起的文帝重臣张释之对比的时候。
张释之是南阳人,和贾谊故乡洛阳同在今天河南省,相距不远。
不同于贾谊的文笔出众,张释之靠出钱买了个骑郎职务。
此后十年,张释之一直没有升官。
他觉得自己这十年编制生涯既没赚到钱,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已打算辞职回家。
不过运气来了,吕氏旧部袁盎在汉文帝那混出了名堂,向文帝举荐了张释之。
张释之于是成为谒者,谒者相当于现代的前台加秘书,秩级比六百石,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副处级。
更重要的是,谒者有了和汉文帝接触的机会。
几番接触下来,文帝很喜欢张释之,于是升他为谒者仆射。
谒者仆射大约就是谒者兼仆射的意思,仆射秩级比千石,已经相当于现在的副厅级。
看来张释之的官运来了,不过真正让张释之在汉文帝面前扬名立万的是下面一件事:
汉文帝有一次视察虎圈,张释之跟随。
视察时文帝向虎圈部门的上级主管上林尉询问一些问题。
大体就是些登记在册的各种禽兽的简单问题,可没成想一连十几个简单问题,上林尉一个都答不出来。
这时看管虎圈的负责人(虎圈啬夫)从旁代替上林尉回答了皇上所问,回答得非常详细。
文帝由是非常感慨,“当官就应该像虎圈负责人这样熟悉本职工作啊?上林尉这人不行!”
于是汉文帝当即下令,让张释之起草个诏书宣布将虎圈负责人升任为上林令,成为上林尉的上司。
没想到张释之不但不执行汉文帝的命令,反而上前质问文帝:
“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文帝回答:“周勃是忠厚长者。”
张释之又再问:“那东阳侯张相如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文帝继续回答:“也是个忠厚长者。”
张释之接下来回应:“绛侯、东阳侯都被称为忠厚长者,
可这两个人谈论事情时竟连话也说不出。
难道让人们去学这个虎圈负责人那样喋喋不休的伶牙利嘴吗?”
接下来张释之又进一步上纲上线:“秦帝国为什么灭亡?
就是喜欢任用那些舞文弄墨的书吏啊!
这些刀笔吏们争着拿办事急快和督过苛刻来互比高低,一点也没有仁慈存在,后果怎样呢?
今天陛下因为这个负责人口齿伶俐就越级提拔他。
我担心天下人会随风附和,争相浮夸而不讲求实际。
总之,陛下您可千万要谨慎用人啊!”
文帝被说得哑口无言,于是不再提拔啬夫。
不仅如此,文帝还当场提拔张释之为公车令。
《汉书·百官公卿表》没有介绍公车令的秩级.
颜师古给《汉书》做序时引用《汉官仪》说这个官是六百石,相当于现在的正处级。
公车令是正部级的卫尉下辖三令之一,按理应该是相当于正厅级的千石才对,我们不清楚颜师古引用是否有误。
不管是正厅级还是正处级,公车令都是一个有实际职事的实权官职,和前面务虚的近侍职务大不一样。
而这恰恰是贾谊这一辈子也没能做到的。
张释之借这次上林苑虎圈突发事件一举迎来突破,这其中透漏出来的信息量非常大。
世人都说汉文帝是黄老爱好者,如何身体力行黄老政治。
可我们从上次的质询丞相事件(见链接:《扳倒周勃》),到这次的视察上林苑虎圈,可以很明显的得出结论:
汉文帝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黄老爱好者,文帝时期的黄老政治实在是时势所逼。
无论是问丞相钱粮、司法还是这次问上林尉虎圈各类禽兽登记情况,都显示出汉文帝的一个显著特点:
他非常喜欢了解和掌握定量数据,这是一个实干型、业务型领导的典型特点!
上林尉作为主管干部,对实际数据一问三不知。
那他这个官就纯粹是在当甩手掌柜,干领国家高额俸禄不干活。
虎圈负责人累死累活,却常年得不到晋升,上林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却当着上级拿高工资,文帝哪能看得下去呢?
所以汉文帝当即下令要把虎圈负责人提拔为上林令。
关键时刻张释之站了出来,他知道文帝这事有点急躁,这是要出事的节奏!
请注意,陪同文帝视察的是上林尉,而文帝却升任虎圈负责人为上林令。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当时的上林苑上林令空缺,上林尉在兼管上林令的工作。
秦汉时期,一般的县级单位的主管领导大致有令、丞、尉。
令主抓全局,丞协助令抓常务行政工作,尉主管武装、军事、徒隶等。
当时诛吕政变结束不久,吕氏和齐系(曹窟一系)先后倒台,大量吕氏旧部、齐系官员受到牵连,很多官职有空缺很正常。
张释之很清楚,这个上林尉能兼管上林令,背后肯定有人。
没准在朝廷当了十年小干部的张释之认识这个上林尉,对他的背景了如指掌。
接下来张释之的劝谏堪称经典。
他先问汉文帝周勃和张相如是什么样的人,这几乎是在明示人家的背景是什么。
接下来借这个回答说出一大通大道理,看似强词夺理,实际又都句句在提点文帝。
长者政治是军功元老们的底线和基本国策,也是维护他们利益的根本方式(见链接:《长者政治》)。
陛下您要和军功元老任何个人作对,一定有机会。
但您要急于长者政治这个路线作对,那恐怕您这个皇帝当不长!
人上林尉啥都不懂,啥事都不管,却能当着上林尉兼着上林令,这说明什么?
这不就是来享清福的二代吗?这不就是军功元老最希望的自己后代的样子么?
人摆明了就是要接任上林令的,您应该等他顺利上位,然后安插个和自己比较近的人当上林尉。
您要想拿他业务不熟说事,提拔个熟悉业务的占了为他预定的坑,您这就是在从根本上否定长者政治!
您这是在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个小小的上林苑岗位与所有军功元老为敌啊。
很显然,汉文帝这里采用的是空降兵领导惯用的一套抓权模式:
考察各个部门,不断挑茬,找理由换掉一批旧人,换上自己中意的新人。
这是典型的基层包围上层的模式,既立了威,又不至于马上撕破脸皮,通常来说非常好用。
张释之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文帝的意图。
同时他还通过自己深厚的基层经验,看出眼下文帝这一套行不通!
汉文帝没看明白长者政治的大背景。
曹参树立的长者政治是军功一系赖以维护权力和自身系统稳定的基石。
文帝搞些小手段看似无伤大雅,可是一旦不经意间破坏了长者政治大逻辑,后果很严重。
因为军功元老一系会很敏锐的发现文帝的小动作,更能很轻易的团结起来抵制文帝。
这也是曹参发扬长者政治的目的,也是他的厉害之处!
现在我们就能明白汉文帝为什么要不断提拔张释之。
张释之这里正起到了文帝大力提拔吕氏旧部所期待的效果。
文帝急需像吕氏旧部那样必然与军功元老为敌又非常熟悉朝廷现状和背后运转规则的人。
上林苑虎圈事件不久,又出了一件让张释之加分的事情。
太子与梁王同乘一辆车入朝,经过司马门没有下车。
此时的张释之已经是公车令,此事正是他的管辖范围。
他立即追上去制止太子、梁王不得进入殿门。
张释之甚至还检举他俩在司马门不下车为不敬罪,汇报上去。
薄太后知道了这事,没有立即下令让张释之放人。
她请汉文帝赶紧前去脱帽谢罪,说:“都怪我教导儿子不严。”
然后太后才派使者传令赦免太子、梁王,他俩才得以进宫。
汉文帝从这件事认为张释之与众不同,升任他为中大夫。
中大夫秩级是比二千石,可以理解为相当于现在的副部级。
很多朋友肯定会觉得,严厉惩处皇帝的儿子们,甚至捅到太后哪里去。
这种让皇帝和皇子下不来台的做法,不是官场大忌么?
怎么张释之反而借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呢?这让我们怎么学啊?
这恰恰就是张释之厉害的地方,也是这类官场精英超越一般人的地方。
说白了,一般人工作很容易变出混日子,很难去深刻观察身边事物,更难跳出来观察理解整个大局。
汉文帝登基后遇大的最大问题是什么,不就是军功元老一系势力庞大么?
军功一系完全掌握了决策层,文帝意志无法贯彻实施,非常憋闷。
文帝眼下最大的诉求,就是能管住军功一系。
可阻碍汉文帝管住这些军功勋贵们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理很简单,你都管不住自己的亲信和家人,你拿什么去管那些根基深厚的勋贵?
不光文帝面临这个问题,后世所有类似斗争,都面临同样的关键点。
你自己人都管不住,就别想管住人家权贵,你把权贵外的所有人都管住了,权贵也只能乖乖听话!
历史其实提供了大量这么朴实无华的简单道理。
可惜后人读史,很少关注这些朴素的,万千人实践出来的简单道理。
言归正传,汉文帝当然懂这个道理,可让他自己来管很困难。
文帝的亲信嫡系和家人,各个对他来说都是宝贝,在敌人势大的困难局面下,必须以安抚、扶持为主。
说白了,此时的文帝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可一般官吏对大局看不明白,或者对文帝不够了解,不敢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关键时刻,张释之观察清楚了大局,也深刻理解了文帝诉求,果断站出来当白脸,他不被提拔谁被提拔呢?
张释之当中大夫只是过度,很快汉文帝就将张释之迁任中郎将。
我们拿张释之的履历拿来和贾谊对比就可以看出,文帝对张释之和贾谊的定位有着显著不同。
贾谊始终出任的是务虚的近侍官,潜力很大,级别很高,但不主管实际业务。
而张释之多次被任命为宫中主管实际事务的职事官,还主抓部队工作,离升迁到更大重任已经近在咫尺。
史书又记载了张释之在中郎将任上的一次大为出彩的事迹。
汉文帝去视察自己给自己死后安葬建造的霸陵,他坐在陵墓上往北远望。
慎夫人也跟随在文帝左右,文帝便指着去新丰县的路对慎夫人说:“这便是向邯郸去的路啊!”
文帝让慎夫人弹瑟,自己和着瑟的曲调唱歌,情意凄凉悲伤。
唱完文帝回头对群臣感叹:“拿北山的好石头做外棺,把贮苏、绵絮剁捆充塞在石椁的缝隙,再用漆粘合起来,难道还能打得开么!”
近侍听到文帝的感慨哪敢随便说什么话呢,个个都点头附和。
这时张释之再次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才华,他上前说道:
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亡可欲,虽亡石椁,又何戚焉?
“假使石椁里面有能够引起贪欲的东西,即使封闭南山作为棺,也还有缝隙;
如果里面没有能够引起贪欲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棺,又何必忧虑呢?”
文帝闻言非常开心,连连称赞有道理。此后不久,张释之就被升为廷尉。
透过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张释之真的很会接话。
当时的情况就是年富力强的文帝视察自己的陵墓,突然涉及到死亡的问题,他难免有所感慨。
文帝唱着悲伤的歌曲,然后又讨论着关于自己棺椁的事情,谁敢乱接话呢?气氛就很尴尬沉闷。
张释之的接话巧妙有趣,但同时你愿意往深了理解又极有深度。
这一下就把进死胡同的气氛给掰了回来。
对比下此前介绍的贾谊每次都把老前辈抢得无话可说(见链接:《横空出世》)。
张释之无疑比他会说话,也更成熟。
于是,公元前177年,张释之升任廷尉,主管帝国司法工作。
廷尉是九卿之一,秩级中二千石,仅次于万石的三公,相当于现在的副国家级。
张释之得到机会跟随汉文帝后,不到三年就坐了火箭般从科级科员一举升迁为副国级高官。
有趣的是,张释之接替的,正是贾谊恩师吴公的廷尉工作,其中际遇,令人感慨。
贾谊有才华横溢,热忱而又敏感,张释之则会做人,会做官,也会做事。
两个人很难比出个高低,因为不同人有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际遇。
但我们也要看到,没有人的成功是简简单单的。
张释之之所以能从一般富裕的中产家庭一飞冲天,在于平时能深刻的观察周边事务。
更在于他能时时刻刻站在不同角度去思考问题。
我们常说做人要有大局观,张释之教科书般为我们展示了什么是大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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