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文景之治之入继大统（三十一）
公元前175年年末，朝廷对于淮南王不法行为的讨论突然增多。
为此，汉文帝舅舅薄昭特地以长辈身份写了一封非常长的劝诫信给淮南王（见链接：《劝诫》）
可惜薄昭的辛苦劝说似乎都做了无用功，史书记载淮南王看到信后非常不高兴。
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汉文帝一系的视角，自然都是淮南王如何脑子进水。
但若我们站在淮南王的角度，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不高兴。
薄昭的信件最大的特点就是他已经给淮南王定了性。
在信件里，淮南王被赤裸裸的拿来对比管、蔡，帝太后（秦始皇母亲）等历史上著名的乱臣贼子。
尤其是薄昭直接拿了两年前的刘兴居来举例，更是令淮南王难以承受。
济北王刘兴居已经公然拉起队伍武装谋逆，老子能和他一样么？
无论薄昭的信件怎么啰里啰唆的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都是一些如何不够恭敬之类的扣帽子。
汉文帝让俺舅舅赵兼前往封国，把俺最可倚重的人从俺身边拉走，俺是很不乐意，拒绝了很多次。
可最后俺舅不也乖乖去了封国吗？别说什么迁走三个侯国如何恩赐等屁话。
这事难道不是文帝占便宜，老子吃亏了？
啊，杀了审食其那个王八蛋确实是皇帝哥哥你吃了点亏，老子很开心。
可是这事不是过去了么，我不是光着膀子和你请罪了么。
你不是当场赦我无罪了么？现在咋又给我算回头账了？
然后什么我如何反对朝廷给我安插的部级干部。
嘿，你朝廷都派了些什么玩意来我这啊？
就这些垃圾也来我这当部级干部，你朝廷不害臊啊。
何况我不是给皇帝打了报告申请自己设置官吏，皇帝你不是同意了么？
你要不乐意你当时别同意啊，你同意了又反过来和我算账，你这啥人啊？
至于说我和我的臣属如何收留逃亡过来的逃犯、隐匿户口的徒隶以及到处流窜求官做的违法分子。
我这里是有很多这样的事，可这tm不是每个诸侯王都在做的事么？
这点事就属于典型的口袋罪，你要说有罪谁拿上去一定都能说出罪来。
拿这点事可着我批评你这不就是存心整我么？
最有意思的是，我生气放狠话说要辞掉国王、回去真定给我娘守墓的事。
你他奶奶的拿这点破事给我写了整整好几张竹简。
翻来覆去的挑礼，挑出了个不孝、不贤、不义、不顺、不礼、不仁、不智、不详，“八不”。
好家伙，就这么点吵架的破事，你这整出个上下五千年来了啊。
就这破事你能啰里吧嗦整一大堆，这不证明我这里就那么点事么？
可你后面说的又是什么屁话？什么要我想想济北王刘兴居怎么死的。
靠，济北王刘兴居犯的事和我的事能一样么？这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什么我要再不听话，不仅我会被拉去开庭问审，我的属下也全部会被拉去开庭定罪。
你这是啥意思啊？我们淮南国是汉帝国的敌国，要斩尽杀绝啊？
薄昭的书信不太可能是私人书信，里面的每一个字汉文帝想必都看过。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封或者几封信件就是文帝在以薄昭的名义在宣告淮南王的罪行。
文帝开口闭口就是定性淮南王为反革命集团头子，淮南国为反革命集团大本营。
实话说，现在纵然淮南王如想要痛改前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改。
因为你被定性为谋逆叛国，你得先有谋逆叛国行为才能改啊。
都没有行为你怎么改才算改好了呢？
于是很快淮南王就“被”死不悔改了。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
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治之，乃使使召淮南王。
大约在公元前175年的10月份，朝廷突然传出一个极度劲爆的大消息：
京城出现了一场阴谋推翻朝廷的谋逆大案！
根据帝国安全部门的仔细侦办，发现这一谋逆大案是由淮南王以及当朝高官棘蒲侯柴武（即陈武）的太子幕后指使。
淮南王派了男子“但”等70多人前往协助柴武的太子。
这伙人一共准备了40辆辇车，打算在谷口发起武装叛乱。
他们甚至还派人联系了匈奴和闽越。
大汉是危在旦夕啊，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了严重威胁啊。
好在朝廷安全部门及时破获了反贼的阴谋，把这伙叛徒全部缉拿归案。
通过彻夜审讯，帝国安全机构揪出了幕后主使淮南王刘长。
他们迅速派人把淮南王押解来京。
在后来对淮南王及其下属的审讯记录里，对案情有更加详细的叙述。
卷宗表示，淮南王派出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到关中谋逆。
这些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柴奇合谋，打算推翻朝廷。
他们居然还联络闽越和匈奴一起发兵！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谋逆，这简直是在危害国家，这是叛国啊。
事情被发觉后，长安县尉“奇”等人前去捕获开章，一路追踪到淮南王刘长那。
但万恶的淮南王把开章隐藏起来，拒不不交给执法人员。
由于执法人员追得很急，淮南王又狗急跳墙，与其中尉蕳忌合谋，杀掉开章灭口。
杀人后，淮南王封锁消息，用棺材把开章装起来埋在肥陵。
他对外却欺骗执法人员说自己不知道开章在哪。
他们还以聚土的名义悄悄收葬开章尸首，并在上面立牌说‘开章死，葬在此下’。
虽然开章已死，但是淮南王要是没鬼怎么会杀人灭口呢？
经过帝国执法部门加班加点的辛勤劳作，终于查明了淮南王及其同伙谋逆叛国的罪行。
可后世却有很多人不相信大汉执法部门的劳动成果，认为其辞难以取信。
别说后世了，就是当世也有人对其调查结果提出异议。
（贾山）又讼淮南王无大罪，宜急令反国。
名臣贾山就明确为淮南王申诉，认为淮南王没有大罪，应该立即放回本国，继续称王。
这实在不能怪贾山不识时务或者后人无理取闹。
实在是案情怎么都让人感觉到哪哪都不通。
淮南王和柴武太子柴奇合谋，这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可是淮南王和柴奇本人都不在现场，在一线领衔的是“但”和开章。
“但”是第5级的大夫，开章是第0级的士伍。
一次谋逆叛国的滔天阴谋居然就由一个大致相当于科员级别的大夫带着一帮0级乃至-1到-4级别的平民、徒隶完成，这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么巨大一个阴谋，居然一线参与者就70个人。
这70个人的具体操作是集结了40乘车辆打算在谷口起事。
谷口在今天淳化县西北，已经离开关中平原进入黄土高原了。
我们从地图上就可以清晰的看到，谷口离长安还有大约三四百里远。
淮南王和柴奇派一个大夫带70来个白丁跑这么远的地方聚集四十辆车干什么？
而且这四十辆车还不是战车是辇车，就是专门用来运输的简便人力车。
就这么点人，这么些装备，说句不好听的话，用来当一个商队还嫌护卫不了自己的安全呢。
就这点人谋反，他们别说能不能打下长安城，想顺利走过临近的县城都不太容易。
那会不会是汉文帝有事要去谷口，这些人是为了刺杀文帝？
可偏远的谷口不在文帝日常巡幸、出行目的地的路线上。
史料也没有任何文帝要路经谷口的记载。
就算文帝真要途经谷口，这帮人是阴谋行刺，人也太少了点。
最关键的是，案件卷宗对案情介绍那么详细，如果这些人聚集谷口的目的如果是暗害文帝，为何不明言呢？
聚罪人奇狡少年，通栈奇之徒启章之等，而谋为东帝，天下孰弗知？
贾谊曾经在自己的上疏中提到过淮南王的罪行。
说他是聚集一帮罪人和亡命少年，阴谋成为东帝。
贾谊这里完全采取地官方立场。
以贾谊的一贯作风，如果官方定性其目的为行刺，就应该直接说他们谋害皇上。
但贾谊接的是淮南王想阴谋成为东帝。
而官方史料也说他和柴奇目的是联络匈奴和闽越一起出兵谋反。
可以看出，汉帝国官方对于这起大案的案情通报非常混乱。
案件卷宗的指向性很明显，淮南王和柴奇密谋叛逆。
可他俩叛逆没有直接证据，都是通过谷口那70多个人带出来的。
淮南王在淮南国，柴奇作为太子常驻在其父亲柴武（也就是十八大功臣排行第11陈武）的封国棘蒲，位置在今天的河北省。
淮南王和柴奇直接联系就是，要联络匈奴和闽越也直接联络就是。
他们派70多个地位低下的人跑到千里之外的关中周边的谷口聚众，以至于被牵连出来一网打尽，这是要干嘛呢？
案情通报始终没有解释，导致淮南王和柴奇阴谋败露的谷口奇谋到底想要干嘛。
我们肯定会想，这会不会是史料精炼，没有记录得那么详细导致得呢？
如果我们看了汉帝国官方对淮南王一案得判决陈词就不会这么想了。
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
为黄屋盖拟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法令。
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收聚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
匿为居，为治家室，赐与财物、爵禄、田宅，
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当得。
判决一开篇就指出，刘长废弃先皇法令，不听皇上诏令。
他生活挥霍无度，做的车马伞盖可以和皇上的相比。
他还擅自制定法律而不实施汉朝的法令。
他自行任用官吏，让郎中“春”作淮南国丞相。
他还非法聚集其他诸侯国的子民以及各种有罪逃亡的人。
让他们躲藏起来并给他们安排住处，给他们置办家室。
甚至还赐给他们钱财物品，封爵位，赏田宅作俸禄。
这些人中有的爵位高达关内侯，赐给二千石的俸禄。
接下来是对谷口一案如何追踪到淮南王的介绍。
再往后就是一一列举淮南王犯下的各路罪行：
他亲自以判处了一个无罪者死刑；又命令官吏错误的斩杀了六个无罪者；
一些人明明有罪应当当众正法，刘长却让他们躲藏起来；
还欺骗来拘捕的官吏以便为他们免除罪行；
刘长擅自给人治罪，没有报告而私下判刑治罚为城旦罪以上的有十四人；
他还赦免本应判死罪的有十八人，应判城旦舂以下罪而赦免的有五十八人；
他还非法赐给关内侯以下爵位的有九十四人。
前一段时间刘长生病，圣上很担心，派使者送来枣脯。
可刘长却不肯出去拜见皇上派来的使者。
南海一带位于庐江边界的百姓造反，刘长私自派兵攻打叛乱的人。
皇帝派使者送来丝帛五十匹，赏赐给官兵中的那些劳苦的人。
刘长却不想接受赏赐，而轻蔑地说：“我家官兵没有劳苦的人。”
此外，南海王“织”写信给皇上要进献璧玉和丝帛。
可淮南国中尉蕳忌擅自烧毁了书信不报告皇帝。
朝廷要求蕳忌到长安来解释这件事，刘长不让蔺忌来，欺骗圣上说“蔺忌病了”。
判决陈词连淮南王私自杀过几个人，误判了几个案件都数得清清楚楚。
淮南王哪一次对皇帝不礼貌了，哪一次出言不逊了，也都一笔一笔记录在案。
偏偏对他派70个地位卑贱的人跑到关中谷口来干嘛给不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更进一步，淮南王的根本罪状是阴谋联系柴奇、匈奴和闽越等谋反作乱，自立为帝。
要干这么大的事，得做多少军事准备和战争准备呢？
可是对淮南王的犯罪事实陈述里，我们实在找不出这方面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也难怪后世普遍学者都对淮南王谋反一事报相当大的怀疑态度。
那么，淮南王谋反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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