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文景之治之艰难缠斗(三)
贾谊认为诸侯王的尾大不掉是当今天下的最大威胁(见链接:《痛哭》)。
尤其是非汉文帝儿子的诸侯王,他们实在过于强大,不由得不为此痛哭。
不过上节中贾谊还只是列出了现象,没有深入分析为什么他们的威胁如此之大。
接下来贾谊势必要分析问题的根因,只有说明白问题的根因,才能更好地找出解决方案。
炎帝者,黄帝同父母弟也,各有天下之半。
黄帝行道,而炎帝不听,故战涿鹿之野,血流漂杵。
夫地制不得,自黄帝而以困。
贾谊继续给汉文帝上点历史课:
炎帝是黄帝的同父母的弟弟,他们两人平分了天下。
黄帝走正道,而炎帝不听劝告,于是他们在涿鹿之野上爆发了战争。
这一仗打得惨烈啊,血流成河,以至于长杆兵器都在鲜血中漂浮起来。
由于地理上无法制住敌人,即便是黄帝也不免陷入困境。
以高皇帝之明圣威武也,既抚天下,即天子之位,而大臣为逆者,乃几十发。
以帝之势,身劳於兵间,纷然几无下者数矣。
淮阴侯、韩王信、陈豨、彭越、黥布及卢绾皆功臣也,
所尝爱信也,所爱化而为雠,所信反而为寇,可不怪也?
地理蚤定,岂有此变!
咱大汉高皇帝刘邦,够英明神武了吧?
可他荡平天下、登上皇位后,却先后有几十个乱臣贼子背叛他,兵戎相见。
以高祖皇帝如此天威所积攒下来的权势,实在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
可他老人家也不得不多次亲身犯险,好几次差点就回不来。
淮阴侯韩信、韩王信、陈豨、彭越、黥布以及卢绾都是功勋卓著的臣子。
他们都曾经被高皇帝所喜爱,所重用。
可他们最后却都背叛了高皇帝,变成了敌人,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早早确定了彼此君臣的地位与地盘的大小、位置,又哪会出现后来的变故呢?
陛下即位以来,济北一反,淮南为逆,今吴有见告,皆其薄者也。
莫大诸侯澹然而未有故者,天下非有固定之术也,
特赖其尚幼,伦猥之数也。
且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处,骨肉相动,又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长此安穷!明帝尚不能以安,后世奈何?
自陛下登基以来,也没比高皇帝好太多。
先是济北王刘兴居反叛,然后淮南王又造反,现在吴国也被传出有不臣之举。
要知道,这仨诸侯其实都只是些小喽啰罢了,不足为惧。
真正可怕的是类似齐国、楚国、赵国这类大诸侯。
他们现在还安然未动,不是因为咱大汉有一套好的办法来对付他们。
纯粹是因为陛下您运气好,这几大诸侯的的国王还很年轻。
幸运的是,那些强大的异姓国王早早跳出来反叛,已被我大汉高帝悉数镇压了。
可是导致国王们反叛的的根本原因并没有改变,反叛的土壤依旧存在。
现如今虽然都已是刘姓皇族当国王,然而这些年来骨肉相残的异动已经频频出现。
显然,诸侯国对大汉朝廷的反叛又呈死灰复燃之势。
接下来这个隐患会带来怎样的灾难?谁也不知道。
但长此以往的下去,帝国一定会陷入困境!
要是像陛下您这样的英明圣君尚且无法使局势稳定下来,那后世又该如何呢?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接下来贾谊又一次用比喻的方式解释原理。
有个名叫“坦”的屠牛高手,他一个早晨可以宰十二头牛,而且锋利的刀刃还不变钝。
这是因为他用刀刃拍击剥割的地方都在肌肉和骨头的缝隙之间。
至于对付大腿骨的地方,不是用砍刀就是用斧头。
现在,仁义恩厚好比坦手里上的利刃,权势和法制好比陛下的砍刀和斧子。
如今诸侯王就像牛身上的大腿骨一样,对他们只能用砍刀斧子,别想用利刃去切割。
不然,我认为不是碰出缺口就是被折断。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能不用仁义厚恩去对待淮南王、济北王呢?就是因为形势不允许了。
上面这些来自贾谊《新书》的《制不定》一篇。
虽然同样强调的诸侯王国的危险性,但和此前几篇相比,不再只是罗列现象。
在说出现状的同时,开始提及解决方案。
这篇提到了两个大的方针:一是要早定明确的制衡之策,
二是要像屠夫砍牛骨一样强硬对待他们。
陛下有所不为矣,臣将不敢不毕陈事制。
假设令天下如曩也,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
令六七诸公皆无恙,案其国而居,
当是时,陛下即天子之位,试能自安乎哉?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接下来,贾谊又开始大胆的敲打汉文帝了。
陛下现在好像不太在意诸侯王这事,不怎么愿意采取行动。
臣实在为此感到忧虑啊,不敢不完整地给您好好捋一捋这些事。
假如咱大汉的形势还像从前高帝刘邦时那样:
淮阴侯韩信还统治楚国,黥布统治淮南,彭越统治梁国,
韩王信统治韩国,张敖统治赵国,贯高做赵国的相,卢绾统治燕国,陈稀还在代国。
假如这六七个家伙都还活着,而这时陛下即天子位,您觉得您能安全吗?
我有理由相信,陛下多半没这能耐维持国家和自身的安定。
天下殽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肩而起,非有侧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率幸者乃得为中涓,其次仅得为舍人。
高皇帝南面称帝,诸公皆为臣,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五年即天子之位,割膏腴之地以王有功之臣,
多者百馀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
想当年天下大乱,我高皇帝并没有亲族的势力可以依靠。
不得不和后来成为开国功臣的这些人一同起兵反抗暴秦。
这些人中的幸运者才做了中涓,差一点的只不过是舍人。
总之,就是一群我高皇帝麾下的门客,臣属,他们的才能比高皇帝差得很远。
我高皇帝凭着他的圣明威武登上了天子之位。
然后就把肥沃的土地分封给这些人做诸侯王。
他们中多的有一百多座城池,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县,恩德实在是深厚。
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几危天下者五六。
陛下之与诸公也,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亲封王之也,
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陛下独安能以是自安也。
可是尽管我高皇帝恩德如山,在接下来的十年当中,反叛的事件发生了九起。
我高帝亲自同诸侯王们较量过并使大家甘心臣服,陛下您没这经历和本事吧?
高帝曾大批封自己的亲属们当诸侯王,陛下也没这条件吧?
可即便是我高皇帝,也不能得到一年的安宁。
陛下又怎么认为自己能安宁的在皇帝位子上坐很久呢?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
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
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当然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给陛下找借口自欺欺人。
他们以为高皇帝时期的诸侯王之所以屡屡叛乱,只不过因为他们和皇帝的关系疏远。
那就让我说说那些关系亲近的同姓王吧。
假如悼惠王还在齐国称王,元王还在楚国称王,
中子在赵国称王,幽王在淮阳称王,共王在梁国称王,灵王在燕国称王,厉王在淮南称王。
假如这六七位贵人都还健在,这时陛下即位为天子,能治住他们吗?
我又得说句不好听得了,陛下只怕是搞不定他们的。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
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这些同姓诸侯王,名义上都是大汉皇帝的臣子。
可实际上都认为自己和皇帝是一般的兄弟关系.
他们没有一个不想采用皇帝的礼仪制度让自己做皇帝的。
他们擅自封爵,赦免死罪的人,甚至有人乘坐皇帝专用的黄绸车盖的车.
汉朝的法令在他们的地盘里都不能推行。
即使能推行,对于图谋不轨如淮南厉王刘长那样的人来说,他也不会执行皇帝的命令。
这样的人,陛下召见他又怎么会来呢?
侥幸来了,法律又怎么能施加到他的身上去呢?
动一亲戚,天下环视而起,天下安可得制也?
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於胸矣。
陛下只要稍微制裁下这种不臣的亲戚,天下的诸侯王就会瞪着眼串联起来。
陛下的臣子当中当然也有像冯敬那样勇敢的人。
但刚要开口告发诸侯王,刺客的匕首就已经刺进他的胸膛。
陛下虽贤,谁与领诸侯?故疏必危,亲必乱。
陛下之因今以为治安,奈何知其必且危乱也,
然且吟𪘆而坚控守之,为何如制?
陛下虽然英明贤德,但谁能辅佐您来一起治理这些诸侯王呢?
所以说关系疏远的异姓王必然危害国家,关系亲近的同姓王也照样会反叛。
陛下您总以为现在天下大治,可实际上是危机重重,乱子已迫在眉睫!
可是陛下您还是稳坐钓鱼台,不采取措施。
那到时候该拿什么去制衡这些危险的诸侯王呢?
上面这篇来自贾谊的另一封上疏《亲疏危乱》。
从这篇文章我们可以看出,贾谊这一系列痛哭、流涕、长太息并不是同时发出的。
他上疏后多半收到过汉文帝或者文帝身边的秘书、顾问们的回应乃至反驳。
贾谊这一篇明显是收到回应后的辩护和反驳。
贾谊发现汉文帝和他身边的秘书、顾问们似乎不太认同自己的观点。
更没有对自己反复强调的诸侯王问题采取任何措施。
多半这些京城的智囊会指责贾谊,当今的王爷们基本都是文帝的亲戚。
亲戚都不信任,难道要圣上骨肉相残,为外人所趁么?
现在好好的太平盛世,你贾谊非得在这大放厥词,让陛下没事找事引发天下大乱,你居心何在?
所以贾谊很着急,连忙写雄文反驳,指出亲和疏不是是否危乱的必要条件。
那什么才是危乱的必要条件呢?
于是贾谊又写了名篇《蕃强》,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
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王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豨兵精强,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用淮南,则又反;
卢绾国比最弱,则最后反。
在《蕃强》中,贾谊再次给汉文帝上起了历史课:
咱们翻一翻本朝的历史事迹就会发现,大体上是实力越强,就越先造反。
楚王韩信明显是天下群雄中最强大的人,所以他最先造反!
之后韩王信倚仗匈奴的力量成为最强大的势力,他紧随其后跟着造反。
然后贯高和张敖的赵国最为强大,他们又造反了。
接下来陈豨手握边地精兵,是关外军事实力最强大的军头,他又犯了。
然后的梁国彭越、淮南王英布成为最强大的诸侯,他们也跟着反了。
卢绾的燕国实力最弱,最后逼不得已才造反。
长沙乃纔二万五千户耳,力不足以行逆,
则功少而最完,埶疏而最忠,全骨肉。
时长沙无故者,非独性异人也,其形势然矣。
长沙王的封地内才二万五千户,人口之稀少可见一斑。
他的功劳虽小却是所有异姓诸侯王中唯一能完善保全的人。
是长沙王特别忠臣,性格独特,和其他那些乱臣贼子不一样么?
不是的,不过由于其势力过于弱小,没有反叛的本钱,不得不对朝廷最忠诚。
到这里,贾谊完整地论证了自己的看法:
会不会当乱臣贼子,和他们是陛下的亲戚还是外人没有关系。
实力的对比才是根本因素,只要地盘的实力足够强大,那就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要想他们靠得住,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缺胳膊少腿,没兵没权。
这个想法很难说和儒家有啥关系,反而很类似法家讲究的势。
这也难怪后世很多学者说虽然贾谊一直自称儒士,却实在是杂家,没法算纯儒。
既然如此,难道真的要汉文帝打破宁静,对关外诸侯大动刀兵?
贾谊左分析来,右分析去,翻来覆去的说现在很危险,为什么很危险。
那他会提出解决方案吗?会提出什么解决方案?提出的方案文帝会采纳吗?
聪明的朋友,你能猜出贾谊会提出什么样的著名提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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