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罪与罚,皆在贪嗔痴的一刹



★ 正文含有关于电影《周处除三害》的剧透。
典故“周处除三害”出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大意讲的是在义兴这个地方,有一位叫周处的人生性暴烈,四处惹事生非,当地人把他连同南山上的白额虎,长桥下的蛟并称为“三害”,大家更是强调“而处尤剧”,周处是三害之首。村民劝说周处去杀虎斩蛟,当然是希望三害相互斗,能少一害是一害。周处毫无迟疑,陆续除掉了老虎和蛟,自己也身负重伤,没有再出现在村里。村民以为三害都已经被除,喜出望外。当他伤愈回村后,没想到大家竟然因为自己的“死”而大肆庆祝,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如此遭人嫌,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三害不除,没人记得我
“我不是怕死啊,我是怕死了都没人记得。”
电影套用了上述典故。通缉犯陈桂林,在黑道大佬的告别式上一声枪响,威震黑白两道。四年后,他依旧逍遥法外,但命运弄人,在被告知自己罹患“肺癌”晚期和奶奶病逝的双重变故下,他向关圣帝君掷筊*,请示祂是否应该去自首,四次掷筊都给出了“圣杯”的回答。他不甘心,第五次掷筊神明显得有些不耐烦,给出了“笑杯”的反问:“你到底是什么问题”。随后他数次掷筊,虽然镜头没有带到结果,从周处的动作和表情看,神明无论如何都要他去自首。
*阳一阴(一平一凸):称为“圣杯、象杯、允杯”表示神明允许、同意,或行事会顺利。
两阳面(两平面):称为“笑杯”,表示神明一笑、不解。
两阴面(两凸面):称为“阴杯、无杯、怒杯、盖杯”,表示神明否定、愤怒,或者不宜行事。
这一幕露出了陈桂林的脆弱,看似是个凶暴的恶徒,有阿修罗式的暴力,且毫无畏惧,但在精神上却十分脆弱,不仅仅倚靠信仰,还执迷成了“迷信”,不过是个凡人。
在警局自首时,当他看见通缉榜上自己竟然只排名第三,心中有些不服,他想在病魔战胜自己前干一票大的,杀掉通缉榜上的前两名,留名于后世,即便是死也要是第一名。未曾想,在除恶的路上却逐渐厘清了生命的意义并决意悔改,坦然面对他丑恶人生中的罪与罚。
在澎湖的灵修生活是剧情的转折,与“香港仔”许伟强暴力直给的打斗不同,“尊者”林祿和更善于伪装,当陈桂林见识到让自己“癌症”逐渐痊愈的“神迹,开始放下怀疑,甚至试着融入当地,但持续的“吐黑水”却在向观众暗示这里的灵修有些蹊跷。直到小胖的昏迷让这里的人们露出了马脚,小胖妈的自杀,更是重新唤醒了陈桂林,让其原本只是想要“人死留名”的“除害”执念,转变成为了复仇更为除害的私刑正义。

“除三害”,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戴回小猪手表后,原本的痴傻追求竟真正成了陈桂林的信仰。也因此,在回台湾的渡船上,陈桂林打电话自首,除去自己这个第三害。临刑前,陈桂林得知自己未曾得过肺癌,是黑道医师张贵卿想劝他自首的骗局。但因为这个谎言,才让陈桂林摆脱如沟鼠般的逃亡生涯,反倒真确的活了一把。他最终化解了自己的痴迷,没了“痴”的陈桂林,也迎来了他的终点。
陈桂林的原型,源自台湾犯罪史上知名的重刑犯刘焕荣,其作风凶狠,在黑道上颇有名气,是当时竹联帮的头号杀手,曾犯下多起骇人的枪击案,被列为“十大枪击要犯”,针对的都是黑道上的大人物,不按常理出牌,又疯又狂,人称“神经刘”,手榴弹“桥”赌债、跟监数日暗杀黑道大哥都是真实事迹。
如同“周处除三害”的原始典故,周处的结局是“通过向善,'除掉'身为祸害的自己”,当中存在一种让人冲击的自我否定与修正。电影的着力点,亦在于陈桂林的人物形象,电影前段,他在关圣帝君面前掷筊的挣扎痛苦,表现出陈桂林虽然行为狂放,但在内在缺乏价值认同,需要依附更大的力量来证明自己,不管是“干一票大的”“除三害”或是以掷筊来获得底气以及加入灵修的队伍。

“除三害”是陈桂林的重生之路,撇开生死成败,真正让他认可自己,成为不同于教条意义中“新造的人”。随着电影进入尾声,旁支角色们,似乎联合形成了一个对陈桂林的心灵支持系统。对于他在电影里制造的“伤害”来说,这样的无条件支持或许不一定有道理,但它帮助建立电影尾声的氛围,寻找一种让观众能理解的、主角重获新生的平衡。
与其他“两恶”的映照,陈桂林先是在对抗前者的过程中,通过了解美发师小美的成长故事,树立起“英雄-祸害”的一体两面;后进入弑神的心路历程,排除对生命的神秘想象,让善恶与生死都回到一种“只能靠自己决定的”的质朴理解,从结尾的对灵修信众的大屠杀当中,我们也可以再次确认这一点。
这种直觉的善恶观念(坏人就杀、好人就放)或直觉的人物价值取向(想要成名,想做轰动的大事),在喜欢采用悲悯、人文关怀视角的台湾电影传统中,变化出一些新意,找到吸引观众情绪投射的突破口。
电影为张贵卿劝说陈桂林主动自首的动机留下了开放式的解读空间,虽然她的戏份不多,“提点”主角的工具意味浓厚。张贵卿谎称陈桂林患癌时日无多,究竟是真的希望他主动投案自首,还是一个“周处除三害”式的阳谋,这个举动还让身为黑道医生的她实现了“下医医病升华到中医医人”的境界,成为真正除三害的武器,也给自己一个救赎的机会,毕竟她曾经救了那么多恶人。
另外,电影中专门与黑道打交道的诊所,现实中也有迹可循,最具传奇的是在台北市林森北路的庆生医院,过去有着“黑道急救站”之称,当时只要黑道火拼,不管是中枪的还是被砍伤的通通都赶紧送到这家医院求治,虽然每次费用10万台币起跳,却还是黑道分子的最爱。因为庆生医院的医生累积多年刀枪外伤急救经验,以及不主动通报警方等,备受当时的黑道分子信赖。
稍显遗憾的是,剧情缺乏对刑警陈灰、美发师小美的深入刻画,既无法围绕警匪黑白对立展开一场猫鼠游戏,也没能给这匹孤狼一段触动人心的柔情时刻。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舍弃贪、嗔、痴,来身再做新的人。”
这是“三害”之一的林禄和写给母亲的回信。其中,贪、嗔、痴是贯穿全片的主旨。我们从电影《周处除三害》的英文名 “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就能了解到其中的隐喻。电影套入了佛教的造像“生死轮”中,鸽代表贪、蛇代表瞋、猪代表痴的象征。分别代表了人间的三种祸害,也分别对应着电影中的三个人物。
贪(鸽),指世人引取各种事物、名分的欲望。它使人迷醉于一切顺情的境,贪取无厌。一号通缉犯,“尊者”林禄和是贪的代表,他的背后上有一只张开双翼的硕大鸽子刺青,他表面上是道貌岸人的宗教领袖,实质上则是敛财、控制思想、荼毒心灵的邪教教主。

嗔(蛇),嗔恚(huì ),是指人有恚忿之心。以迷心对于一切违情之境起忿怒者,恼怒打骂伤害他人,三毒中此毒为最恶。二号通缉犯,香港人许伟强,手上有一条蛇的刺青,喜怒无常的性格,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会无预警的暴怒,没有任何理由的生气。

痴(猪),是指人有迷暗之心。心性暗钝,迷惘于事理。或对事理颠倒,因果迷乱。也称无明。无明为十二因缘之首,为有情生死流转的根本。无明,即对世间道理及佛法义理迷惑不解,由此引起种种烦恼,即“一切杂染所依为业”。无明就是没有智慧,也即是愚痴。三号通缉犯,陈桂林就是痴的代表,他带着奶奶留下的印有小猪图案的手表,虽然他非常迷惘、无知,最后却也成了救赎他的反转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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