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抛弃幻想拥抱现实



★正文含有关于电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剧透。

看过宫崎骏的电影,往往令我千头万绪,不知道应该如何去下笔描述。他的电影就是如此神奇,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超乎想像的世界,任由观众各自解读。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对宫崎骏的作品进行“解剖”,发现暗藏在画面中的各种蛛丝马迹和对现实的隐喻。当然,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生命经验看待作品,这也是欣赏宫崎骏电影的乐趣,《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君だちはどう生きるが)也是如此。
电影的名字引用了小说家吉野源三郎在1937年发表的同名著作,这本书借由舅舅与侄子的书信和对话表达了“想了解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何意义,都需要先活得像个真正的人”的内涵。宫崎骏以这本书为灵感,再次制作了号称是自己的“隐退”之作。

关于名字,一个插曲是,吉卜力工作室的动画制作人铃木敏夫将海外发行的片名改为了“The
Boy and the Heron”(苍鹭与少年),他在采访中表示:“海外片商有来问,我想说那用《苍鹭与少年》比较好懂,《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对海外观众太艰涩了,我才会建议用《苍鹭与少年》,这样观众在看电影时应该也比较好理解”。我个人觉得,真正出彩的还是电影在日本本土发行时使用的名字,不管你是否对这部电影感兴趣,在看到这句反问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问问自己吧。原著小说是电影故事的灵感来源,没有读过原著也并不影响观众对于电影的理解。
医院的一场大火让牧真人从此与失去了母亲久子,之后父亲与夏子(牧真人的姨妈)组建家庭。父亲的军工厂为了应对战争从东京搬到了鹭沼,这也正是母亲家族的所在地。这意味着,牧真人需要和继母一起生活,他不愿意接纳夏子,只在表面上维持着礼貌。在新家,一只苍鹭始终跟随着牧真人,忽然开口告诉他母亲还活着,只要跟它走就能与母亲重逢。而“真相”就在被家族严禁进入的石塔里面,那里存在着被称为“下界”的奇异时空。此时,怀有身孕的夏子离奇失踪,苍鹭再次出现,引诱牧真人深入下界,只有这样才能与母亲重逢,并找到夏子。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主角牧真人是选择接棒大伯父为了避世而创造出的下界,还是回到现实去面对一个残缺的真实世界(上界)。两种选择揭示了可能走向的道路:持续封闭而沉溺的隐居,成为幻想之地的掌权者;成为芸芸众生,跟随时代的洪流漂泊。
在下界,“石头”与“恶意”的象征反复被提及。而这个世界需要“纯洁”的石头用以维持与恶的平衡,大伯父了解了其中的奥妙,按照自己的理解构筑一个新世界。故事发生的背景,是战火纷飞的年代,大伯父看到了真实世界的争端和仇恨,动荡的社会环境中人性的丑与恶被无限放大,他决定借助一块“天外飞石”的力量,建造一个按照自己意志运转的世界。

牧真人的下界之旅,与一只苍鹭为伴,在日语中“欺诈”(サギ,sa gi)与苍鹭同音,“苍鹭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它用谎言与欺骗引导牧真人深入下界,但苍鹭并不是绝对的坏,它所有的动机更像是对现实世界各种恶习的拙劣模仿,就像牧真人的“天真有邪”(他用石头敲破自己的头,迫使照顾他的夏子感到自责;他偷夏子的香烟,贿赂男佣帮自己磨刀造箭。)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使用的“手段”。雾子(下界管家)见到牧真人时还略有嫌弃地说:“真诚之人?怪不得你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味”。善恶的复杂性在此处被显现出来,不能简单二元地说苍鹭/牧真人是好是坏,而牧真人最后将苍鹭视为朋友,也表明经过这个旅程两人共同站在了同一边。
有意思的是,苍鹭的喙被被牧真人的箭射出一个窟窿之后,就只能以人类形态活动,想要再变回苍鹭只能想办法把窟窿堵住。有分析认为,苍鹭隐喻了战斗机,飞机的玻璃遮罩破损后无法飞行,内里的人才会出现。

也许是因为牧真人的“人性”,让他能够分辨出下界具有“纯洁”属性的石头,也被大伯父选择成为接班人。下界中的火美(久子)和雾子则更显示出她们“一心向善”的美好,而鹦鹉们到处烧杀掳掠“一心向恶”,就像天平的两端,倒向任何一方都是一种极端,了解“亦正亦邪”才能平衡好下界的运转。
人、鹈鹕、鹦鹉都混杂着神圣、受难和死亡暴虐的寓言生物,充满了宿命感。而下界的创造者大伯父,用“纯洁”的石头制作积木,以积木呼应现实世界的秩序建立的不易,推翻却轻而易举。鹦鹉大王亲身做了很好的示范,它觉得秩序的建立轻而易举,企图用积木胡乱搭建出秩序的“高塔”,没有被仔细斟酌“平衡”“重心”对积木的影响,瞬间散落,下界也由此崩塌。要知道,大伯父每3天才搭建1块积木,总共13块积木搭建了39天,对应大伯父对下界的设定,堆好积木可以“换得世界和平一天”,那么现实秩序的建立耗费了39年。

最后,大伯父再次逼问牧真人:“你来的那个地方就要遍布战火了,难道你宁可回到充满苦难的现实去?”
如牧真人所说,自己头上的伤疤就是自己的恶,由自己建立的世界一样会有邪恶、暴力、剥削、战争。只要是人,那就不可能建立起一个纯善的完美世界。如同火美(久子)虽然是为了解救哇啦哇啦(ワラワラ)而火烧鸬鹚,对鸬鹚造成的苦难也无法简单用正义脱罪,更讽刺的是火美(久子)就死于火灾。所以牧真人不认同父辈们的选择,建立理想的世界始终是一厢情愿,就像牧真人唤不回死去的母亲(火美/久子),鹦鹉大王救赎不了族人、大伯父对下界的毁灭无能为力,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之前,必得先诚实面对自我。
大伯父表面上创造出一个自认为的理想世界,留在其中不愿再回到现实,其实他一直都被困在曾经的自身悲剧里,始终没能跟人生的缺憾和解。

本作中频繁被提及的“石头”,在宫崎骏的其他作品中也能看到,《天空之城》里,长居洞穴的老爷爷说过,这里的石头“会讲话”。石头,被宫崎骏认为,最能够代表“纯洁”的存在。1997年宫崎骏在接受《清流》采访时提到:“人类认为最珍贵的特性‘无私’或是‘纯粹’,其实存在于随处可见的石头里,只有人类身上才有的‘权谋’与‘算计’,在自然里是不存在的。”牧真人无意中带走了一块石头回到现实,让他仍然保有下界的记忆。苍鹭却说,大家通常都会忘记下界的记忆,时间久了牧真人也会自然淡忘,这是因为石头会“染上”另一个世界才存在的“人性”失去纯洁。
“一旦仅以自己为中心判断事物,就会无法了解世界的真相,这种人一定看不到重大的真理。”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里,舅舅这么告诉侄子。直指人不应“自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而陷入自私贪婪中。也许,宫崎骏希望观众能走出空想,摆脱虚空的妄想与谎言,脚踏实地感受斗转星移,诚实、强大地迎向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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