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日子：关于“变与不变”的个人生活

2024-03-28 06:02#1 标记1

和一般上班族一样，保洁员平山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清晨醒来，照顾盆栽，梳洗刮胡，穿上制服，喝自动柜员机的咖啡，在磁带播放机的音乐中开车上工，穿梭东京各处不同造型的公厕间清扫保洁；工作结束后，他逛书店、拍照、泡汤、逛地下街、找妈妈桑喝小酒。

入围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国际影片奖——《完美的日子》（Perfect Days），记录了一名公厕保洁的朴实生活。我们通过平山的视角，跟着他参观了散布在涩谷区的各种公厕，这些宛如艺术装置的公厕更是本片最重要的场景。若你把电影当作是“涉谷公厕图鉴”的纪录片来看，也不是不行。
保洁员制服上的“THE TOKYO TOILET”
电影故事的发想来自于“THE TOKYO TOILET”（东京厕所）项目，是由涩谷区和非营利组织“日本财团”共同推进的，希望在东京奥运期间为前来观光的游客留下好印象，改善大众对公厕脏乱差的体验。项目的官方网站提出，“东京厕所”项目不仅设计令人印象深刻的公厕，设施的经久耐用，清洁和维护等后续工作也非常重要，以确保用户能够获得舒适的使用体验。

项目自2020年启动以来，吸引了隈研吾、坂茂、安藤忠雄、伊东丰雄、槙文彦等16位世界级建筑大师及设计师参与，为涩谷区的公厕打造新形象，一改公厕又脏又臭的固有印象，项目规划的17个公厕已经全部投入服务，很快便成了市民和游客的打卡“景点”。
主办方最初邀请德国导演文德斯赴日勘景构思剧本，为项目拍摄宣传片。当他来到现场看到造型各异的公厕建筑时叹为观止：“它们看起来更像是公卫庙宇，而不是厕所，我喜欢与它们所连结的‘艺术’概念。”在走访完17间“新式厕所”后，文德斯更是表示：“这些厕所实在是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将原先拍摄宣传片的计划扩大为制作一部电影，设定电影主角为独特的公厕守护者，通过写实演绎，带出东京这座城市对待公共卫生及公共利益的态度。

只是在电影中无所不在的“THE TOKYO TOILET”标识，会让我在观影时一直把“重金制作宣传片”的念头贯穿其中，以至于有一些出戏。
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
工作、音乐、阅读、摄影、独处，平山的生活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i 人的理想生活”，电影也几乎是在围绕着这些“枯燥单调”的元素展开。让平山的生活泛起的唯一一丝涟漪，是他的侄女逃家暂住在此，而后他的妹妹深夜拜访带走女儿，推测平山选择现在的生活也许是为了避开纷繁复杂的“人事”。
独自生活能让平山活在自己构筑的舒适圈里，仅仅依靠工作维持与人与社会的基本纽带，在这个“精心栽培”的环境里，与来自不同背景的陌生人相处时游刃有余。与此相对应的是，平山在面对亲情时的手足无措，突发的状况并没有在他的设计范围里。侄女为自己生活带来的惊喜，妹妹带来的是不悦的回忆，生活的平静表象轻而易举就被打破，没有了“独活"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平静。

中国青年报有一篇采访文章的标题是《外界的困难不算什么，我主要的压力来自亲人》，大概可以解释平山现在的生活状态，比起被“为了你好”这样的情绪勒索话术绑架，不如用“断亲”来维持内心的秩序，过自己舒服的生活。电影虽没有重点着墨于他与原生家庭的关系，但是从妹妹与他在镜头前展现出的物质差别可以看出，若平山“遵循”家族的安排也能拥有富足的生活。也许平山对于“富足”的定义不是用金钱来衡量，从他每天都过得像前一天的生活来看，正是这种重复给予了他可预见的满足，不用迎接挑战，不用担心未知，心安理得的活在当下。
“下次是下次，现在是现在”。平山与侄女在河边骑车时反复提及。他像是活在一个时间停止流动的时空里，与东京这座快速变化的都市显得格格不入，他不知道用 iPhone 或 Spotify 能不能听到他珍藏磁带里的音乐，依然拿着一台90年代的 Olympus μ[mju:] 拍照，甚至电影画面比例也是古早的4:3。平山的出现像是对主流价值的温柔反叛──其实还可以这样活着，单纯的劳动，低欲望的物质生活，精神世界的富足，灵魂饱满。

平山的寡言，像是一种“多说无用”的践行者，因为语言的暧昧、局限与模糊，才会让角色扮演者役所广司觉得：“有些语言能够连接彼此，有些则不能。”所以在面对家人时，只有一个拥抱。这种埋头工作，不问世事的态度，成为实践自我生活价值的修行僧——而这是只有“活在自己时间的人，说着自己语言的人”，才能做到的哲学。他拥抱了劳动阶级，以音乐、书籍、“木漏れ日”为伴，在越活越快速，求新求变的现当代之中，诉说了一则“我们其实可以活在过去”的故事。
磁带播放的音乐
音乐是平山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元素，在上工前选一盒磁带，开始自己新的一天。
第一天早上，平山播放的是《House of the Rising Sun》，日出之时也开始了平山的一天。最有名的版本是 1964 年由英国乐团 The Animals 演唱的de z摇滚版，是民谣摇滚的早期经典名曲。
到了下午，平山开车来到下一个公厕，他听着由 The Velvet Underground 的演唱的《Pale Blue Eyes》。当进入到歌词“Linger on, your pale blue eyes” 平山的蓝色制服出现在镜头中，相映成趣。
收工后，平山开车沿着港边公路回家，此时响起了 Otis Redding 经典灵魂名曲《(Sittin' on) The Dock of the Bay》，在落日、海岸和公路的映衬下，谁不会感受到惬意。
平山借车给同事追女生，女生一眼就相中了 Patti Smith 的《Redondo Beach》，从没听过录音带的她觉得音质比串流歌曲好太多。平山露出一脸满意，新老文青在逼仄的小车里找到了同温层。女生甚至还悄悄拿走磁带，过了一阵才还给平山。
摆脱掉了小情侣，回家的路上一首《(Walkin' Thru the) Sleepy City》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隔天上班途中，一首由金延幸子演唱的《青い魚》，重点是同样是蓝色。
在重复的生活里，细微处的变化带来的是“小确幸”一般的存在，新的饭搭子，舞者，新生嫩芽，不一样的林间隙光，井字游戏，都由 Lou Reed 演唱的《Perfect Day》点名主旨。这首歌是 Lou 单飞后推出的经典专辑《Transformer》中的代表作，磁带专辑更是珍贵。在电影中，二手唱片行甚至愿意出高价买下。
平山在经常光临的居酒屋，与妈妈桑闲话家常，这里几乎都是多年熟客。酒酣耳热后有人拿起吉他，请妈妈桑唱一段 House of the Rising Sun 日文版《朝日のあたる家》。电影中，扮演妈妈桑的演员是日本颇有声望的歌手石川小百合，她以缱绻的苍凉女声演绎了这首名曲。（抱歉只在公众号上找到了山口百惠的这一版）
逃家的侄女车上发现的磁带，是 Van Morrison 的首张个人专辑《Blowin' Your Mind!》，她播放了当中名曲《Brown Eyed Girl》。
一成不变的生活，是否就没有价值？树叶隙缝中射下的光影，日日皆有变化，捕捉起来，摄成回忆，于是乎见证了岁月的改变，在不变中映射出变化。片尾是 Nina Simone 的《Feeling Good》，就像她永远从不向命运低头，是令人尊敬的生命斗士，好好活着，就是完美的日子。平山再次迎接朝阳，包含幸福，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公厕之旅
神は細部に宿る（神明寄宿在细节里）。“日本财团”常务笹川顺平认为厕所反映出社会与企业的存在方式。希望能借由重视多元性、大家都能舒服使用的公共厕所，这个企划对建筑师提出三个要求：全世界所有人都能使用、遵守公共建筑基准规定、纳入厕所专家 TOTO 的监修。要设计出“所有人都能方便使用的厕所”极具挑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