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房客:拥挤的家,无处安放的失落



房客林健一照顾着房东阿嬷和她的孙子王悠宇,这个奇怪的组合如果只看画面,就是一家人的样子。相比之下,王悠宇那个久久不回家的叔叔王立纲,才显得像一个外人。

随着故事的推进看到,林健一如此照顾房东一家,是因为他与房东阿嬷儿子王立维是情侣关系,但王立维早已在五年前去世,他可以无需再对一个陌生家庭负责,林健一却把两人的爱延续进了这个家,其中的缘竟也成了他的根,让他在思念的迷途中总是记得要归航与靠岸。
奉献与付出对林健一而言,是一种“赎罪”,又是思念王立维的过程。没有那次登山,王立维也不会因为高原反应带来的并发症去世,留下儿子。林健一企图用既当爸又当妈的方式弥补破碎,建立起一个“家”,这正是王立维生前与林健一两个人,不断在梦里想要探取的场景,只可惜人去楼空,只有“把拔二号”。

这一家人住在基隆港附近,冷色调的基隆港阴雨绵绵,映衬着最深远、最炙热的爱,是让情感漂泊的角色能找到寄托的“心灵港口”。雨水代替了林健一诉说失去爱人的悲伤,还有不能表露的脆弱。 
“你害悠宇没有了妈妈”
在山中帐篷的那一夜,王健一脱口而出了自己曾经的嫉妒和不甘。因为王立维选择了异性恋的婚姻,不甘心的王健一时刻都在“视奸”女方在社交网站上晒出的恩爱,终于在理智线断掉后,他私信女方“你不知道你的老公是 gay 吗?”
这番袒露换来的是王立维的愤怒,林健一炙热的爱,烫伤了一个家庭,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气愤的王立维在高反的不适中离开帐篷,死在了旷野。活生生为自己戴上锁铐,将林健一鲜明却刺眼的红,压缩成沉稳却抑郁的黑。才变成了开头心甘情愿的付出,只愿借此赎清自己的罪与愧。

那座遮风避雨的登山帐篷被林健一留了下来,它就好比一座山,甚至可以说它就像王立维的替身,继续替代他守护林健一和王悠宇,永远有一个可以安身的角落。 
“有你我会比较快乐啊”
阿嬷的死,带来了另一个无妄之灾,她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王立纲以为可以继承祖屋,却看到地契所有者的名字早已过户给了侄子王悠宇。于是他报警,声称林建一为了得到房子,在房子过户之后立即收养了王悠宇,再下毒杀害了他的母亲。
林健一百口莫辩,他与这个家不仅血缘上毫无联系,甚至法律上也只是一个租客,如此全心的投入于一个陌生家庭,他要如何解释。

林健一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带着王悠宇来到曾经与王立维去过的山间,要好好道别,借此让“儿子”明白,即使“爸爸”不能再保护他,但家与爱永远都在,不变的缘就像座山,始终不渝。《在梦里》这首歌,不只是林健一送给王立维的定情之歌,也是他要给“儿子”的礼物。这首歌最后是由王悠宇所完成,也为《在梦里》添加了林健一的爱。《在梦里》就像是记载着幸福的乐章,温柔地化开旧有的牢笼,赋予林健一、王悠宇隐形的翅膀,只要思念就能飞回到彼此的身旁。为此,即使两人不再是法律上的父与子,健一与悠宇的缘早已升华成一生的绊,分离却不散。
“如果我今天是一个女生,我的先生过世了,我继续照顾他们家,你还会问我一样的问题吗?”
检察官在调查林健一时,了解到他与王立维的同志情侣身份后,问他为什么在王立维死后还要再持续照顾全家的人生活。林健一如上述回答。
为什么大家觉得在异性恋家庭里,其中一方照顾死去伴侣的父母做法是合理的 (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但不排除有的人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类似的选择)。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同性伴侣的身上,他选择留下来继续付出,就被预设是别有用心呢?

林健一反问的用词从“伴侣”变为“先生”,突显的是台湾同婚法尚未通过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叩问与假设。在电影的其他场景里,也提出了许多非常令人愤怒的对话,也是《亲爱的房客》的叙事重点。
警察问林健一,“你收养一个小男孩,然后还在跟男人约炮。这样很不妙𠄎”。不然呢?有了小孩就不能有性欲和性生活了吗?
王立纲想要带走王悠宇,他不想让侄子在不正常的环境里长大。林健一回答:“我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孩子,跟你一样,这有分什么正常和不正常吗?”
谈论异性恋爱时我们不会刻意强调爱情,同性恋爱当然也不需要如此,不爱怎么会走到一起。林健一的所有台词都不用力,但字字能看到想念和爱的重量。

老问题之所以是好问题,是因为问题还没真的被正视与解决过。观众也许会抱怨同志/女性电影老是喜欢重复呈现这类问题,当影人奋起再拍,不断呼吁时,容易处于一种啰里啰嗦的尴尬中。就是因为这样,我们可以在类似这样的寻常对话中,看见导演企图将观众请君入瓮、导向大家看见同志至今未被善待的社会观感的蛛丝马迹。
电影若能够提出解决各类社会议题的方法,还需要政府、智库、专家等等来做什么呢。电影和其他影视作品能做到的,是通过影响力把问题和现象抛出,使大众能够意识到现实中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被正视和解决。
“其实我内心早就没怨叹你了”
阿嬷对林健一的感情是复杂的,王立维死后的五年,林健一任劳任怨地维持着这个家庭的运转,和那个不踏实、不成器的小儿子王立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为什么阿嬷要对林健一表现出一副“恶婆婆”的嘴脸呢。
是出于自尊心,拉不下脸从疏离转变成亲密;是因为害怕他离开,林健一跟这一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约束,他其实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一辈子守在她们祖孙身边,阿嬷为了留下林健一,用情感勒索的方式,时不时挑起林健一对王立维的死的罪恶感。

百般刁难的表面下隐藏着害怕被抛弃的担忧,于是阿嬷各种“找茬”提醒林健一:都是因为你,我过得很不好!
你要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不可以丢下我们!一直到阿嬷在某天夜里因为糖尿病并发症痛难忍,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才终于将武装防备的面具彻底卸下,告诉林健一她早已释怀。
阿嬷因为病痛求死心切,却又不忍连累林健一,在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晚,她只是让王悠宇给自己拿药,服下过量药物后离开了人世。
《亲爱的房客》虽然以倒叙法的方式营造感情的递进,却不只是悬念,更还有那些无以名状的思念和后悔,即使没有交代林健一和王立维之间太多的往事,却可以从生活中感受到的那份深植于心的爱,就像基隆港连绵不断的小雨。不过,那些丰沛的情绪,电影没有选择用滥情的泪来展示,相反的,电影将角色的内在寄托于城市、雨景、港湾与山顶,再把情感收束成内敛的宁静,虽然朴实静谧,却又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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