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日式“BL 宇宙”一再进化,仍与现实的同志世界有着巨大的鸿沟



近年来,亚洲各国相继通过了同婚法,看似社会对 LGBTQ 的认知和包容程度越来越高,不再是需要“拐弯抹角”谈论的话题。在这当中,"BL 文化"是否起到了促进社会变化的一股影响力呢。

我们需要先厘清“BL 剧”和“同志剧”的区别。前者不论是在故事、人设、背景都简化了 LGBTQ 族群需要在真实社会中面临的诸多客观问题(家庭、出柜、歧视、法律、自我认同),从而将关注的重点集中在了主角们相互吸引、拉扯的过程中,早期的 BL 剧更是主打以女性作为主要受众群体,故事多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所谓结尾;关于后者的描绘,则更多出现在电影当中,用现实题材讲述  LGBTQ 族群的生存状态,赤裸裸地展现出性少数群体的艰难,所以主题都有些沉重。
       BL
与男同志文本虽然都是以描绘“男男相恋”为主要叙事结构,但后者强调男同志的身份认同作为文本叙事前提,也就是“我是男人,而我也只爱男人”。然而反观 BL
则强调“跨越/忽视性别限制的爱恋”,因此它叙述的是“我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刚好也是个男人”的故事,加上它以女性观点出发并预设女性为主要消费者,这些差异奠定前文所述
BL 文本的多元性与更容易被主流社会接受的条件。
《腐腐得正:男人的友情就是奸情!》
2018 年,日本朝日电视台罕见地推出以BL 为主题的电视剧《大叔之爱》(おっさんずラブ),是首部恋爱关系主要角色全为男性的电视剧。虽然是深夜剧,但《大叔之爱》一经播出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并拿下“第97届日剧学院赏”等六个奖项,是日本 BL 影视作品的重要里程碑。通常,BL 影视作品是各大串流影音平台的香饽饽, 但作为阖家观赏的电视台节目,为了照顾受众观感,BL 题材的电视剧很难被列为考虑范围。

BL 题材的开端来自于昭和24年前后出生的萩尾望都、竹宫惠子等作家,为了追求更为新颖的漫画故事,催生出“少年爱”作品,这些开创了少女漫画多元题材的作家们,被称作“花之24年组”。进入到1970年代,竹宫惠子关于少年爱作品的顶点《风与木之诗》开始连载,围绕在美少年吉尔伯身边的,不只有同性爱,甚至有性侵害、乱伦等问题,连载大胆地描写这些问题,引发了舆论的骚动。
此后,有许多杂志尝试刊出以男性间关系为主题的作品,1978年专门刊载少年爱的杂志《JUNE》创刊,杂志将焦点放在美少年们的身上,有很强烈的“耽美”倾向。到了1980年代,“Yaoi”(やおい)概念出现,同人作家们会把既有的少年漫画或动画中的两个男性角色抽出,设定双方为恋爱关系的二次创作,更是在这个阶段确立了“攻”“受”角色的经典表达。我们熟知的《足球小将》《灌篮高手》等漫画就衍生出了许多同人作品。
白夜书房在 1991 年创刊的《image》杂志封面上,使用“Boy's
Love”一词来统称风格越来越丰富的男同性恋作品。BL 作品在题材、尺度上的表现越来越多元,也逐渐跨足出版以外的媒介,于80年代末开始逐一诞生出 BL 动画、广播剧、游戏、舞台剧、影剧。

现实中的同志们也会喜欢看 BL 剧吗。答案是不一定。
BL 作品可以看作是对同性间情感的空想创作,和在现实里同志间发生的故事完全不同。所以也有人认为 BL 作品的畅销,并不会因此形成对现实社会中的性少数群体形成支持,或是做些对他们有助益的事情。
1990年代前半,在女性主义的迷你漫画杂志上,发生了一场 Yaoi 争论,一则投稿内容表示,Yaoi 和 BL 借由”玩弄“”我们男同志“的性爱,把男同性恋当成玩具,还把男同志化为奇幻故事,强迫推销这种美的规范。
在少年爱和《JUNE》的时代之前,腐女和现实中的男同志之间,还有一条很细的连结。《JUNE》和同志杂志《SABU》是由同一间出版社发行,《SABU》的总编后来成了《JUNE》的第一任总编。这名在 Yaoi 争论中批评 BL 作品的男性表示,他在孩提时期以为世上只有自己是同志,但看过《风与木之诗》等男性间的恋爱作品后,获得了救赎。然而Yaoi 原本就是漫画或动画的衍生作,一旦将作品搬到 Yaoi 二次创作,内容都是为了取悦腐女们的幻想故事,很明显对现实中的男同志(境遇)没有兴趣。

Yaoi 争论也因此慢慢成为 BL 作者和读者们重新审视表达方式的契机,就如沟口彰子在《BL 进化论》中指出的,2000年以后,陆续出现许多才华洋溢的作家,用 BL 画出男性间复杂、纤细的关系性,设定也渐趋多样化。
填满现实和虚构鸿沟的“失落环节”或许是电视剧。BL 漫画开始尝试以真人化的形式出现,即使知道是虚构故事,但毕竟是现实的人下场演戏,自然而然会产生与现实的连结。BL 出身的作家吉永史,在青年杂志连载的人气漫画《昨日的美食》,也获得拍摄成电视剧的机会,通过描写中年律师和美发师的普通生活日常,带出了出柜、家庭和解、伴侣义务等等社会话题,播出后讨论热烈。
漫画评论家藤本由里香表示,“在 BL 中,有许多突破世间的‘一般’‘常识’等刻板印象,并纤细地描绘人类关系多样性的作品。就像泰国和台湾因真人 BL 戏剧,缩短虚构和现实之间的隔阂,逐渐改变了社会。或许‘日常系’ BL 也能自然而然融入我们的意识当中,成为开启新时代的突破口。”
尝试 BL 题材的媒体仍以网络串流影音平台为主。在尺度上当然比70、80年代已较开放,但如同早年 BL 作品对男体欲望表现的顾虑,至今为止,影视化作品仍偏好不会让观众强烈意识到“性欲”的题材。同时,BL 作品中的“美型”依旧首要条件,更因为现在的 BL 题材电视剧大多以漫画改编,原著党们也希望出现的角色能够符合漫画中的形象描绘,藤本由里香口中的改变似乎作用有限。

虽然制作方改编的并非早年禁忌感浓厚的经典 BL 作品,但在宣传文案上却仍经常看到“禁忌恋情”字眼,而改编中村明日美子作品《Double Mints》的导演内田英治也表示,为了不让作品被分类为限制级,日本电影制作人经常会避开较核心的同性恋描写,但他认为 BL 作品中还有许多有趣的题材应该被看见。
近年我们也能看到BL 与现实的同志产生定义上的混杂,造就现实同志与 BL 文本融合的“泛 BL ”。当《上瘾》《盛势》成为同志圈广为流传甚至热烈讨论和投射自身情欲的同时,这样的 BL 作品是否还是纯粹的“以女性为中心,由女性创作和给女性消费的文本”?同志电影的观众们开始用 BL 或攻、受等相关词汇,来描述里面的角色或剧情安排时,他们是从现实社会里认知到的同志概念来理解,还是从过往接触过的 BL 文本来描绘眼前的同志电影?
BL 是否会“反客为主”取代过往同志或 Gay 的概念,有很高的可能性会如此,毕竟“BL”一词的微妙气氛,比起“同志”“同性恋”“ Gay ”
等等直白的词汇来说暧昧、温柔不少,特别是在对待性少数群体不友善的国家,更能降低在现实中受到歧视的干扰。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 BL 会取代 Gay 的存在和定义,因为 BL 终究是一种文本叙事的类属;说到底,它强调的是对“爱与关系的极致想望”只是用同性别叙事来呈现,就这点来说 BL 与现实同志的生命经验仍然无法被取代,现实中的同志故事依旧是 BL 作品的重要素材来源。BL 与 Gay 的关系就好比包装纸与糖果, BL 作为主流大众能接受、喜爱的“同性爱包装纸”,它比起的直白的表达也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这种足以成为流行文本的条件,有助于存在于现实社会里“同性爱”的“同志糖果”被主流社会大众给吃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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