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日记: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香港电影《年少日记》,是第五届“首部剧情电影计划”大专组得奖作品。该“计划”于2013年3月首次推出,通过资助新导演及其电影制作团队,以商业模式拍摄其首部剧情电影,从而为香港电影业培育人才。“计划”获得了香港电影发展局支持,并由电影发展基金拨款资助胜出的新导演及其电影制作团队拍摄其首部剧情电影。
参加第五届“计划”的参赛团队参赛需要符合六项基本要求,当中至少需要导演、监制及编剧,而监制不能身兼导演,有关导演未曾执导片长达80分钟或以上的商业电影,并且为年满18岁的香港永久性居民。而监制资格方面则略为放宽,监制需要在至少一部电影担任监制,另一部则可以曾以出品人、监制、导演、摄影指导或美术指导身份完成制作。与此同时,参赛团队需要提交电影创作及制作计划书。

《年少日记》因此获得了325万港币的支持,根据“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的规定,这笔拨款是无偿资助,电影上映后获得的收入全部归电影制作团队,但是在获得补助后就不能再接受其他机构的投资。也是因为这样,导演卓亦谦为了不超支,仅用19天就完成了全部的拍摄工作。
《年少日记》也是该“计划”中首部在香港突破2000万港币票房的电影。

《年少日记》的故事由老师郑有俊在学校发现一纸遗书开始,在寻找遗书作者的过程中,一段他极力想要忘记的往事再度浮现。童年时期,哥哥郑有杰因为不及弟弟郑有俊“聪明”,在家中频遭暴力对待,最终因为所有人对哥哥困难处境的漠视,导致了郑有杰在10岁时选择轻生,从此这个四口之家也变得支离破碎。
电影用两条时间线讲述故事,其一是过去,回忆哥哥郑有杰的遭遇;其二是现在,弟弟郑有俊成年后的人生。

时间线一:过去。
郑氏兄弟的家庭,父权色彩浓厚,父亲一手掌握这个家庭中的所有资源,专断的风格令这个家更像是等级森严的王国。作为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父亲高高在上,妻儿都是他的附属:妻子负责生育以及忠实地执行他的各项授意,“……向你爸爸交代”是这位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表达。有一幕,母亲错把捐给学校的10万港币善款署名写成了自己的名字,父亲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乱花他的钱”,遂对她拳脚交加,边打还边说,你幸好给我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潜台词就像在说,若不是这样,你会更惨。
同样地,两个儿子对父亲来说就是一种投资,需要让父亲看到你是“绩优股”,有能力把投出的钱连本带利地收回,而不是一个“赔钱货”,投入跟产出严重失衡。所以,郑有杰在学业上的落后,让他在家中备受打压,父亲常以“垃圾”来形容他,更是在郑有俊的衬托下,郑有杰显得一无是处,甚至父母常常无视其存在。

郑有杰为了感谢弟弟帮助自己的功课,带他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楼顶的天台,在被他们的母亲发现后,责备郑有杰为什么要带弟弟去危险的地方,要是弟弟出事了怎么办。赤裸裸地在告诉郑有杰,弟弟才是这个家里面最有价值,最应该被好好呵护的人,若弟弟有闪失,是你我都承受不起的后果。
郑有俊因为学习好,获得了比郑有杰更好的家庭资源,用不完的零花钱、读最好的私立学校、放假出国去度假和父母的爱。
郑有杰为了也能拥有这些“奖励”,选择加倍努力学习。他听说写日记可以提高成绩,郑重其事地买来日记本记,一笔一画的写下每天的心路历程;他还开始求助弟弟来辅导自己的功课,也会看课本一直到深夜。在他感到疲倦时,悄悄地拿起最喜欢的漫画《Pirate》来看,书中的角色们相互鼓励打气,也给了郑有杰继续面对明天的勇气:“长大以后你就能变成想要成为的大人,加油!”,带着一定要长大的信念进入梦乡。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小学时期,大家在评价一个学生的品行是“好”或是“坏”,是用数学成绩作为衡量。如果数学成绩一直在班级中名列前茅,在老师和家长眼中就是绝对的好学生,以至于在课堂上说话、睡觉等等原本零容忍的行为,会被选择性的无视。对于数学成绩一直不好的我来说,简直羡慕不已,毕竟当我带着题目请教老师时,会以“嘴巴太臭”为借口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很可惜,郑有杰的努力并没有给他带来正面的回馈,原本承诺考试成绩要排进班级前15名,结果只排到了第29名,甚至还面临留级的现实,他自然没有逃过父亲的毒打,期间他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却并不会换来父母对他的原谅。

郑有杰从来没有被肯定过,没有被好好称赞过,唯一给予他正面鼓励的,是陈老师——两兄弟的钢琴老师。她鼓励郑有杰不要急躁,学习进度总是有快有慢,只要坚持就能学会。成为一名老师,成了郑有杰长大以后想要变成的大人,这样在看到不开心的学生时,会问为什么不开心,而不是一顿教训。可是这种鼓励式教法不能得到父亲的认同,新来的钢琴老师只会在他弹错之后重复说“错,再来”,对郑有杰来说,生活中仅剩的一丝爱意也彻底被剥夺了。
不久后,《Pirate》的作者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个不断为郑有杰给予能量的漫画就此终结,所以漫画里说的那些鼓励的话语也都是徒劳吗。
唯结果论的父母,终究是放弃了这个小孩,郑有杰因为学业带着鸡毛掸子来找父亲“负荆请罪”,得到答复却是他已经被“放生”,任其自生自灭。母亲也告诉他,不要再喊我妈咪了;有一天我们离婚都是因为你。

郑有杰不是没有发出自己的求救信号:自己睡不着想让妈妈带他去看医生,被拒绝;在家中的不到父母的关心,转而寻求弟弟的安慰,被无视;坐在顶楼天台的边缘,无预警地跳下却站在了外立面延伸出去的边缘,像是世界最后的挽留,虽然他大喊自己长大肯定会有出息的,此时他自己又能相信这句话有几分是真。他纵身一跃,应该是去寻找另一世的幸福了吧。
导演在社交媒体上释出了在电影中被删掉的母子俩谈心场面,郑有杰的双腿伤横累累,伤心难过,母亲一边为他涂药一边说:“爸爸打你,都是为你好”。这句话几乎是所有家长为了合理化自己的不合理行为,最烂的说辞。随后更是用“你比很多人幸运”“生活条件优越”“四肢健全”的说辞来软性警告郑有杰要感恩更要努力学习。
我们从母子对话中还可以了解到,父亲的成长经历里也伴随暴力,祖父会随时用烟蒂去烫父亲,督促他努力学习。成功从底层跃升为中产的父亲,自然将这一套棍棒底下出人才的经验铭记于心,用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网络上有人用《小王子》的名言“所有大人都曾是孩子”来反驳“父母都是第一次当家长”这句话,希望能唤起父母们对年轻人困境的同理心。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孩现在承受的正是各自父母在童年时的遭遇。
时间线二:现在。
郑有俊成年后没有按照父亲的要求成为律师,而是选择在学校教书。老师是哥哥小时候最向往的职业,郑有俊选择这条道路,是想弥补他对哥哥欠缺关心的“过错”。所以发现学生的遗书时,他表现得格外担心,不遗余力地想要找到遗书的作者。
其中一幕是郑有俊在课堂监考,他想通过观察发现需要帮助学生的线索。镜头扫过了每一个教室中的女学生们,她们的内心独白透露出疲惫、迷茫以及对生活、学习的厌倦,但是每一张脸表现出的却都只有专注、淡定的表情。完全不可能从表象中,看到一个正在为命运挣扎的生命。

与哥哥生活的往事再度出现在郑有俊的脑海中,他鼓起勇气打开了哥哥的日记细细阅读,也让观众感受到郑有杰的现实痛苦和心灵创伤。“你好,日记。”是郑有杰第一篇日记的开头,定下了他只能与日记沟通并展露真实的感受。10岁的郑有杰还能与谁诉说自己的不解和委屈,他拥有家人但仍只能对物品、玩偶说话。日记中,郑有杰努力求变,只是希望可以得到父母的一次肯定和称赞,但家长却觉得学习好是义务,还需要一次比一次好才行,永远不可能有到达的尽头。
若不是哥哥留下了这本日记,在生活中谁又能看出哥哥为了让父母满意,早已精疲力尽了呢。
郑有俊此时还正经历婚姻的失败,哥哥的死改变了郑有俊对家庭的看法,他在得知妻子怀孕后,却告诉对方自己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这让女方难以理解。他不知道要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父亲,从小看到的是随时可能发动的暴力,以及脱口而出的羞辱。而郑有俊在看到暴力进行时,也只选择了袖手旁观,儿时的他也觉得哥哥所遭受的都是活该,谁叫他不“聪明”,不会念书呢。

郑有杰最后向郑有俊求助的那个拥抱,成了郑有俊一生的遗憾。哥哥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那些负面的情绪,只想有人能够好好倾听他的想法。
我身边有罹患抑郁症的朋友,她因为喜欢健美运动,却不受父亲的理解。长辈觉得女生为什么要练出线条明显的肌肉,这样是没有男生愿意接近的,健美当成职业更是无法支持。我还清楚记得这位父亲的原话:“什么抑郁症,我看是零花钱给够了,马上药到病除”。
从她过往参加比赛发出的朋友圈,图片和文字传达出的都是快乐和自信,也因为四处征战健美比赛,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需要的,是家长可以认真倾听她对自己人生的看法,而不是用所谓的“过来人”经验,妄下定论。
所有的成长都需要被理解和陪伴,更需要被倾听。成长的过程,不开心与伤痛,也许无法被真正解决,但有机会被跨过。不过前提是有人能温柔善待你的破碎,所以郑有俊在毕业前的最后一课上对学生们说:“我未必可以帮到你,但我会陪着你。”
日记连结两个时空,使童年和成年,生者与逝者得以再次见面,完成这本夭折之书。郑有俊阅读痛苦的尘封往事,接续了未竟的日记,省视成长至今的诸种问题,真诚地化为文句书信交给前妻,将年少日记转作展开未来的契机。迟来的,总比没来好。
《年少日记》的故事设定并不算独特,家庭中存在的暴力、不平等问题也不算新鲜。但是,电影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对细节刻画带来的代入感,父母在教育小孩时的措辞,充满了情绪勒索,一句“为了你好”企图掩盖家庭教育的无能,更是简单粗暴地把教育理解为提供好的物质条件,忽视了心理健康。郑氏兄弟家中发生的肢体、语言暴力,在现实中也是广泛存在,相信每个人都不同程度的有过“体验”。
电影在中国内地上映后,将遗书中的“男朋友”强行改成了“密友”,引起了广泛的吐槽。郑有俊也是因为“男朋友”三个字而将遗书作者瞄准为女学生,直到班长反问他,你凭什么觉得一定是女生而不是男生?不管修改的原因是因为避讳早恋还是同性恋,也难怪现在的学生被束缚太多,压力山大。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