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于1949年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简称北约,英语: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NATO;法语:Organisation du traité de l’Atlantique
nord,OTAN)是现代国际关系网络中的领衔主角。以它的对手华沙条约组织(华约)黯然退出历史舞台而言,北约无疑是胜利者。至于北约是不是一直如它自己反复絮絮叨叨的那样是“站在历史的正确一边”,那就要看,世间有没有真的会有如同弗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嗡嚷的“历史的终结”。
福山的“伏都(Voodoo)历史学”代表作:《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以中国人的历史财富和——有时候的——历史包袱,自然是绝不会相信历史有什么“终结”。来自中国历史的经验教训之一是,霸业之成,从来是仰赖于“内圣外王”之道。而俯察西方之兴起并以自我为中心,如今更是千方百计、无所不用其极地撑持其霸权地位的言与行,诚可谓是“外圣内王”吧?最好的总结莫过于1901到1908年在位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所言:“温言在口,大棒在手,故而致远(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you will go far.)”——见前文:《不就是“梦露”主义嘛!》。只要看看西方世界自冷战以来打过和仍然打着的那些旗号,答案就一目了然。而北约这样的军事、政治同盟,当然就是其最为致命的“大棒”了。
北约个成员国的国旗及其最高统帅部徽记,上面的拉丁文格言(VIGILIA PRETIUM LIBERTATIS)意为:“警惕是自由的代价。”
尤其是在铁幕崩塌、华约解散、冷战结束之后,那些个“大统领”们既要“历史的终结”,又要赖在自诩的“历史的正确一边”,却从来就没有一刻想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反而是要勒马野望,不断向东——这就是北约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东扩步伐。如果是要确保自己定义的安全,就是打着“自决”的旗号一方面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又以打破势力范围为借口挤压别人合理的安全空间;如果为了达成自己单方面构想的和平,就是有针对性地要由近及远、由此及彼地让周边寝食难安;如此日复一日的口蜜腹剑,实在是让人感叹其背后的“精神分裂”!
历经几次“东扩”之后的北约版图
如果回顾一下打造北约的那一辈军政大员的初心,比照一下航路与轨迹,不难看出其中的一脉相传。最权威的评述来自于北约的第一任秘书长、英国人黑斯廷斯·伊斯梅(Hastings
Ismay)勋爵。其用词粗暴而简洁,有着如同德语中一个俗语“让人缴械的诚实(entwaffnende Ehrlichkeit)”般的“通透”:“创立北约的目的就是要让苏联人在外面,美国人在里面,和德国人在下面。(NATO was created to keep the Soviet Union out,the Americans in,and the Germans down.)”稍微意译一下,以便让文字更生动一些就是:“挡住俄国人,留住美国人,揿住德国人。”
北约第一任秘书长,英军退役上将黑斯廷斯·伊斯梅(Hastings
Ismay)勋爵
伊斯梅勋爵1887年生于印度,其父当时在印度总督麾下效力,可谓是来到世间就浸润在英式殖民主义的深厚传统之中。乃父给他取名“黑斯廷斯(Hastings)”也略有深意,这并非英国人中常见的前名,Hastings是源自英国南部东苏塞克斯(East Sussex)的一个小镇,靠近英吉利海峡最窄处的多佛(Dover)。“诺曼征服(Norman Conquest)”期间,1066年10月14日,“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后来成为英王威廉一世/William I.)”在此打败、并在战场上射杀了英王哈罗德二世/Harold II.,史称“黑斯廷斯之战(Battle of Hastings)”。虽然今世谈到英、美,言必称盎格鲁—撒克逊,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黑斯廷斯之战和英王哈罗德二世的阵亡标志着盎格鲁—撒克逊人不再统治英伦三岛。从诺曼底出发前来征服的“诺曼人”,其前身则是大名鼎鼎、杀气腾腾的北欧海盗“维京人”。
油画:“黑斯廷斯之战”
单单从出生地和取名就可以推知伊斯梅勋爵的家世和成长,正是不负其中浓厚的战争元素,伊斯梅勋爵18岁就从军。如同绝大多数英国陆军军官一样,他是著名的桑赫斯特(Sandhurst)军校的毕业生,前辈学长中就有丘吉尔。伊斯梅勋爵在军界仕途顺畅,才过而立之年就跻身将军之列。他最为重要的履历是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担任丘吉尔的办公厅主任,英语中的头衔就是Chief
of Staff,对应军语的话就是“参谋长”——连白宫办公厅主任还时常被半吊子、只肯查字典的译者译成“参谋长”呢!单单以伊斯梅勋爵的名字在丘吉尔《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The
Second World War)》中出现的频率而言,他可以称得上是丘吉尔在战争期间最亲密的助手之一。
丘吉尔与英军最高层将领合影,前排左起:查尔斯·波特尔空军元帅、艾伦·布洛克陆军元帅、丘吉尔、安德鲁·坎宁安海军元帅,后立左起是哈罗德·亚历山大陆军元帅、黑斯廷斯·伊斯梅陆军上将
战后,伊斯梅勋爵重新回到出生地印度,担任末代印度总督蒙巴顿(Mountbatten)的办公厅主任(又是“参谋长”),是“印巴分治”方案的主要操盘手之一。在丘吉尔第二次拜相后,伊斯梅勋爵担任负责英联邦事务的内阁大臣,在此任上被遴选为北约的首任秘书长,任期是从1952年到1957年。传统上,北约武装力量最高司令(Supreme Allied Commander Europe,缩写:SACEUR)这一顶尖军职一直是由美国人担当,背后的逻辑很简单,比谁的拳头大、比谁的人多、枪多。其第一任是艾森豪威尔,可见美国方面的极度重视。而北约秘书长这一最高文职历来是由欧洲人充任,这也是为了保障内部的结构性平衡。迄今为止的13任北约秘书长之中,英国人有3位,频、密度高于其他成员国。鉴于英、美特殊关系,以及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英国在西方盟国之中总体实力无疑居第二把交椅,由英国人出掌北约的第一任秘书长,丝毫不出人意料。至于有举荐权的丘吉尔基于旧交和深知而想到了伊斯梅勋爵,也是顺理成章。
北约位于布鲁塞尔郊区的新总部大楼,效果图
回到伊斯梅勋爵的“里、外、下面”,或是“挡住、留住、揿住”,不得不让人感叹“今非昔比”。其一,是英国政要们的战略视野大大的今不如昔。自从在伊丽莎白一世女王(Elizabeth I.)任内摧毁来袭的西班牙“无敌舰队”,“米字旗”下扬帆所及而不断打造的“日不落帝国”,靠的不仅是船坚炮利和凶残压榨。不得不承认,英国几百年来在几乎每一个战略抉择关口都冷静到冷酷、坚毅得尖刻、镇定出震慑地作出了理智并正确的决策(见前文:《神疲衰庸还是老当益壮》)。即便是面对拿破仑、希特勒那样不可一世的致命威胁,英国上下也最终能够戮力同心地不惜独自苦撑,正如同丘吉尔在他1940年6月4日那篇著名的“在海滩、登陆地点、田野和街道、山间战斗”的演说中所提到的:“……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在数年的时间中孤军奋战!”其实,原文更有震撼力:“……if necessary,for years;if necessary,alone!”
丘吉尔在演说
但是,如今的英国平民已经沦落到连自废武功的“脱欧(Brexit)”都可以鼓噪通过,英国的最上层也拉垮到前所未有的“神疲转衰庸”:“六年五相”!甚至还有一任是45天的荒诞不经(见前文:《“英短”原来不是猫》)!相应于没有了帝国的帝国主义,其精英的战略视野似乎远不如伊斯梅勋爵那一代人。
漫画中的最近三任英国首相
其二,冷战初期与后冷战时期不同,冷战之后又与现状中各式各样势力渐渐、频频地蠢动,纵火再浇油不同。尽管有那么明显的时移世易,然而却又令人拍案惊奇地意识到,伊斯梅勋爵意下的“里里外外与‘下只角’”抑或“挡住、留住、揿住”,仍然是具有无比的现实意义!而且,从英、法、意、甚而至于从土耳其的角度观之,其在北约内部处美国之下而又明显凌驾于一众迷你型成员国,它们实力渐趋接近、处境连年相仿,在利益、风险评估之中居然也有颇多共同、相通之处。
有关北约之“热爱和平”的漫画
首先看要挡在外面的是前有苏联、今有俄。几百年来,无论俄罗斯有什么样的政权和统治者,出西欧、向中欧、到东欧,一路上有几个国家不是在内心深处将苏/俄排除在欧洲以外的?这一或明或暗的排斥更是体现在政治、军事、文化和社会交往的各个方面。联系近日欧盟外交事务高级专员(似是而非的欧盟“外长”)何塞普·博雷利(Josep Borrell)有关沙皇俄国、苏联、俄联邦一以贯之地构成威胁之论,话说到这个份上,借用一首汉代的乐府民歌《上邪》,简直就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和’!”所以,不管有没有当下的战事,北约与俄罗斯之间的融合非但遥遥无期,事实上在“天翻地覆”之前绝无可能!乌克兰战事一起之后,俄方上峰乃至最高层都曾表露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情绪,以他们几百年来的政治风格,竟会有这样的委屈,实在是可嗟可叹!
俄罗斯漫画:“东扩”之后的北约与俄罗斯
其次看务必要留置在里面的美国,原本不是问题的议题如今居然也成为了没人敢打包票的疑问。二战之后的欧洲各国,从政治、军事地位和战略空间来看,都是不可遏制地不断在走下坡路。其自主防卫能力的萎缩也是被迫加参杂以部分主动,被迫是出于国力和经济因素,之所以有主动成分,也有紧紧拴住美国的考虑——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战略“捆绑”。在特朗普之前,没有任何一届战后的美国政府会质疑在北约框架之下的付出,谓之以“帝国的代价”可也。正是从这个角度上讲,特朗普对于北约的潜在风险实际远远高于俄方向西扩张的可能性。随着2024大选年的临近,是否与如何“留住”美国,反倒成了不少北约成员国首脑必须思考的事项。
德国漫画:以“霸王龙”形象已经践踏了联合国、世贸组织、气候公约,正起脚要踩向北约的特朗普
最不经看、也最让人不忍看的,就是被安顿在北约“下只角”的德国。战败投降不到十年,当时还只是西德的联邦德国能够在1954年10月2日就加入北约,最大的价值就在于西德的经济实力和所能提供几十个师战斗力的官兵素质。作为冷战结束最大受益者之一的统一后的联邦德国,不会感受不到周边狐疑加忐忑的暗地打量,更何况德国统一进程中当时法国总统密特朗对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说的那句:“我是多么热爱德国啊,至少也得有两个嘛!”音犹在耳(见前文:《德国唯一打赢的两线“作战”》)。正因为有涉及到二战的历史罪责,德国当然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如常的国家。德国上下深知这一点,才有“后进赶先进”的诚心与努力洗刷。在很多同盟内部的冲突面前,德国自身就是“心有千千结”,故而习惯性地退缩。更兼当前在德国执政的“交通灯联盟(德语:Ampelkoalition)”,尤其是其在外交领域,就是“白左幼稚病”当道。一方面不知天高地厚,另一方面自欺“以身作则”。只要德国仍然怯于也不善于定义正当合理的“国家利益”,它是万难摆脱被揿在舱底“下只角”的位置。
德国漫画中所形象表现出的各种“扭曲”
诚然,如北约奉为其宗旨的拉丁文格言(VIGILIA
PRETIUM LIBERTATIS)所训诫:“警惕是自由的代价。”但当“警惕”逐渐蜕变为病态的处心积虑和自大狂式的偏执,而又把“自由”设定为“人分三六九,国分里外下”,这样的世界,不乱才怪呢!难道这才是“代价”?!
北约是冷战的产物,它曾经的使命是慑阻“热战”的爆发。有鉴于此,如果要反躬自省,它所应当真正记取的历史教训完完全全是《联合国宪章》前言中的:“人类两度经历惨不堪言之战祸(英语:the scourge of war, which twice in our
lifetime has brought untold sorrow to mankind;法语:fléau de la
guerre qui deux fois en l'espace d'une vie humaine a infligé à l'humanité
d'indicibles souffra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