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我是重庆人，重庆人管聊天叫摆龙门阵，暖暖冬日，约上三五好友，一杯盖碗茶，好不惬意。
忙碌了一周，我也想少一点理性，多一点感性和生活。
周末没事来跟我摆龙门阵嘛，要不要得？
伙伴们周日好，今天想写一篇自揭伤疤的文章。
最近几年，“原生家庭”在网上火了，翻看问答网站关于原生家庭的评论，不得不感慨快乐的童年大同小异，悲伤的孩子冷暖自知，自舐伤口。
大家有没有童年阴影？可能是父母的严厉责备，或许是父母的时常缺席，但一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久久不能释怀的伤疤是——父母总挂在嘴边的“你不行”。
1、
想象这个场景：在一场热热闹闹的家庭聚会里，我爸喝到半醉，把躲在别桌吃饭的我叫过去，嚷嚷着让我给其他长辈问好、敬酒。
腼腆的我如临大敌，围着桌子碰了一遍杯，说敬酒词的时候总是词穷，窘到脸红，想遁地逃走。这时候可能会有其他长辈来开脱，夸我懂事听话学习好。
别人夸了我，好像扎到了我爸的软肋，他会立马提高一个音调说：他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他唯唯诺诺，连敬个酒都不会。
我转身回去，背景音是父亲和亲戚朋友大声谈笑，而我心里充满了不解和自责：对啊，为什么连敬酒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小时候的我敏感自卑，就是因为我爸一直在反复强调“我不行”。当我第一次被检测出先天远视+弱视时，医生为了方便我爸理解，就解释称“老花眼”。我爸一听就崩溃了，口不择言：你别上学了，以后别成了瞎子就行。
后来我转到另一个县城上学，一只眼睛被遮住，成为班里的异类，被好事的同学叫作“独眼龙”、“一只眼”，又因为协调力差、运动不好，常常被同学欺负，也很少和伙伴一起玩。
当然，我从来没向父亲倾诉过，因为他的回应我能预料——“因为你什么都不行，所以才遭遇这些”。
渐渐地，我长大了，情绪也从自责转向了不解：外人说啥我管不着，但作为我最亲近的家人，为什么你总要打击我？
有那么一些父母，好像总不会好好说话。自谦好像是一种很传统的美德和信仰，在这个圈子里，自谦的人往往比自信更受人欢迎，自揭伤疤被认作是高情商、会照顾别人情绪的表现。
用“说自己不行”拿去当社交筹码无可厚非，但为啥要带上孩子？因为在一些父母和子女的关系里，父母自以为是地把孩子归为自己的产品，说孩子不行就等于在自降身价，是他们对待社交的“诚心”。
当然，我爸总爱压制我，还有借此建立权威的意思。亲戚朋友夸了两句，我取得一点进步，他便觉得我要飘了，亟不可待地要把稍微抬起来一点的头按下去。
为啥爸妈会这样？因为他们也是这么长大的，耳濡目染，源远流长。
2、
我有个合作伙伴是十足的乐天派，和他聊天，隔着十米就能听到爽朗的笑声；朋友圈一天发好几条，在屏幕外都能共享他丰富的生活。
和他合作时，他总能对自己的想法直抒胸臆侃侃而谈，恰到好处地聊些笑话，和他在一块好像总不用担心冷场。
我问他，你这样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家庭教出来的？
他是老北京人，成绩一直在第二梯队，虽然比不上隔壁的“别人家孩子”，但父母一般也就抱怨两句，不会苛求，对他的要求只有不许早恋，不许抽烟，上学的时候不许喝酒。
他父母特别在乎孩子的素质教育，北京市少年宫的所有项目基本都带着他打过卡。今年学画画，第二年父亲会问：你还喜欢画画吗？不喜欢咱们就去学乒乓球和萨克斯。几年里学了不少皮毛，但父母也不定目标，就任由孩子喜欢啥学啥，别丢了爱好就行。
有一次，他爸爸带着他去自然博物馆，他看上一本200多块钱的书，他爸爸问：本来我们计划吃肯德基，买了书就不能吃了，你选吧。小孩子嘴馋，最后选了肯德基，爸爸笑他吃货，但也没说什么，带着孩子就去吃了。
他的父母给了他选择的自由，而我父亲的打压，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仍然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我到现在仍然有些自卑，仍然有些“讨好型人格”。
我总想着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给别人看，我工作的时候常常会说，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一旦作品出来之后，对别人的评价特别走心。
在和别人交往的时候，“让别人开心”成了我的心理负担，凡事我都会主动先退一步，让别人先做选择。
和家人、朋友在一起，问我去哪儿玩，我一定没有任何概念，只会琢磨怎么玩会让他们觉得开心。如果对方能挑到都喜欢的娱乐方式，我会特别自在地陪在一边，如果按我的选择，我会如坐针毡，动不动去查看别人的脸色和心情，生怕他们玩得不好。
被家庭教育种下的果，生根发芽之后甩也甩不掉。我清楚地意识到正在被这种心态禁锢束缚，却没办法彻底走出来。
偶尔回想往事种种，我会特别后怕：如果我没靠着学习走出小县城，那可能一辈子都会沉沦在阴影里，变成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性格，任人打压。
还好，虽然余震仍在，我更愿意把这种性格归纳为“吃亏是福”，倒也是能安慰一些。
但我有个朋友，可能没有我那么幸运了。
他小时候常常被父亲打击，有一点冲突父亲就会破口大骂，让他“滚出去”。
他那时候很怕被爸妈抛弃，很胆小，很自卑，“我最怕的就是听到这句话，我会反复地想：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要变成孤儿，无家可归了？”
长大了一点之后，他开始有点叛逆，再遇上爸爸让他滚出去，他会怼回去：这是我的家，你看不惯我，你就走，我是不会走的。
直到现在，他仍然对父子关系很介怀，甚至影响到了自己的婚恋观。他笃信着自己的理论：父母在没做好准备前，不能擅自把一个孩子生下来，却没能力保护他好好长大。所以他至今仍对正常的父子关系不自信，一拖再拖没要孩子。
3、
我朋友的担心不无道理。直到我当上了父亲，才发现即使自诩是研究教育的，百般注意，千般小心，父亲的教育方式仍像是一道影子一样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儿子总体是个挺乐观的小朋友。有次我们批评他数学成绩不太好，他还会反驳：哎呀也就这几道题错了嘛，其它的都做对了呀。
当我们秉烛夜谈时，我夸他：你还是很乖，很听话的好孩子的时候，他却跟我说：不啊，我有时候也有点淘气。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仿佛一瞬间回到多年前我被打击的酒桌上，心里一阵难过。一个只有6岁的小孩子，在大人夸他的时候他反倒后退一步，不自觉地检讨得失，是我们什么时候给他套上的枷锁？
这周他要参加期末考试，我给他辅导作业的时候，卡在一个知识点上总不会，我说：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啊，这么多遍还不会，说得我都要崩溃了。
孩子又急又委屈，眼泪汪汪地盯着我看，我冷静下来：这不就是我在说“你不行”吗？我们为什么总要用大人的目标去要求孩子呢？
陪孩子长大这六年，我也在陪这个“奇迹男孩”一起蜕变，学着怎么用放大镜看他的优点，怎么和他异于常人的理解力达到同频共振，温和地带他一起前进。
今年元旦，我们在亲戚家聚会聊天，说到儿子的种种，姑姑安慰说：挺好的，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但我却焦虑不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吐槽孩子的缺点。
回想起来，当时在旁边玩儿的孩子，一定也听到了吧。
如果可以，我真想穿越回那天，收回那些话，跟着亲戚一起好好夸夸他。之前由我们造成的那些伤害，我已经意识到错了，让我们一起慢慢抹平。真的希望父辈在我身上落下的烙印，不要在你的身上重现。
我也真想穿越回二十多年前，帮着那个敏感脆弱的男孩挡掉敬酒，然后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别听他们的，你很棒。
这是张湧说财经公众号第111篇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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