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黄雀在后
看出壁画意涵后,我感慨人类还真是没有进步:前仆后继求长生,究竟有没有好好活在当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壁画如此解读,合理吗?就算合理吧,那,被「吞后重生」的人,记忆或人格上,究竟属於谁?
我问出来后,小花认真地思考片刻,道:「如果这种重生法存在,活下来的应该是最初吞了蟾蜍化蛇的人。不然,没用处。虽然外型会因所吸的精血而改变,但看出来,造血的功具--也就是脊骨,仍是原主人的。」
「而脊椎沿延著脑干伸下来,所以保留的是原主人的脑,也说得通。」
我想著,偷偷瞧小花一眼。
「别担心我。」小花明白似的捏了捏我手掌:「按这图来看,就算这法子真存在,我们认这戒指,也绝对不会错。」
跟戒指又有什麼关系?
我心里说著,也问他:「你说『这法子』存在是什麼意思?」
「因为人太难找了。」小花指著壁上的画:「按这壁画来看,他们必须要找到替身,在现代身份都编码的情况下,替身找寻不像古时容易;再说,这脸按画像来看,完全会变成另一人,也许这是吸纳新人生命力的象徵吧!但这年头,顶著另个人的脸,没办法做事。再说,网路太发达了,随时可能露馅。」
那怎麼还有一堆人能顶著我的脸?
想起小花给过我的资讯,我想倒也未必。
「你的脸有好用途,所以面具多。但这种蛇化,应该会变成被吸尽精血的人。他们要借来当长生用的人脸,肯定得越少人认识越好。就算去整容,也易有医疗纪录。当然,也可以戴个面具,不过面具总是累。」
这点我同意。
小花继续看著画:「再说,按画上看,刚重生的人,赤条精光著,还不知道智力记忆那些有没能一重生就恢复。」
「可能没那麼快,所以要有接应的人?」
我看著图,说。
小花点点头,手又捏了下:「如果需要接应,那又来了问题:他们怎麼知道这个人--不论是谁--几时重生成功?显然,当化蛇的人还没重生时,它看到任何进入范围的猎物,都可能攻击,怎麼会有人敢进入它的范围?」
「我们之前不是在什麼地方,能被那少看到?」我突然想到:「有珍宝的那个石室会被封锁起来,如果他们过去就是用这些东西将人引到此处,趁他们贪财时关门放蛇--」
「那就真的人为财死了,很合理。」
小花握著我的手,在脸边轻轻蹭了下:「说起来,跟潜望镜同原理的工具,人类很早就发明出来,利用镜子四下照映反射看景物也是很容易的。这麼说,那间石室被定为『伤』地,倒也合乎原则。」
可是总不会三天两头就有人要化蛇吧?那珍宝室感觉仍有别的用途。
我回忆著,突然想到:「但我们撞见的蛇起码就有两条以上,这怎麼回事?是有哪批人会同时化蛇吗?」
小花没回答,却思索地道:「同批确实是问题。药应该没这麼好制作,总得要有原料。」
「什麼料这麼难找?天山雪莲吗?」
我有些好笑,正要再说,小花突然猛地一拉,将我拽在身后,在我跌往他方向时,我感觉到他迎向一股迅来的风。
「冷静冷静,花儿爷。」
在风止中,我听到笑声。
黑眼镜?
这家伙有事消失,没事出现,而且每次出现还得先试探一次,比闷油瓶还麻烦,我看著小花收手时闪过的血痕,虽然依血乾的状态看,不是刚才刮上的,但还真有点气,问道:「要冷静也要有理由。你倒说清楚,这里是怎麼回事?还有,到底上头事解决没?半途就跑走,也不知你干什麼来著!要不是白老板先来,我们被那少水淹了怎麼办?」
「哎哎,小三爷,好歹对『雇主』有点礼吧!」黑眼镜摊摊手:「小的可是一旦能动,就立刻来跟您俩会合,就是怕您辛苦,可您也知道,鳞宫那麼好绕?我还是找著记号才摸过来。不过我都没忧心花儿爷的身手,您担心怎地?」
记号?
五十四、欲擒故纵
看那少举止异常,我觉得该婉转跟他沟通,大约像警匪片里那样劝人放下枪之类。可小花跟黑眼镜看来都没这份善心,而是一个冷冷一个嬉笑似地看戏,只能试著开口:「呃,那少、先生,你是不是该--」
下半句话被黑眼镜伸来的手掩断,连手都被手扯,我有点气恼,正想甩开他,就听那少没理我们地继续说:「去年你要我给答覆时,我还没法决定,因为我还不是家主。所以你说再也不肯等,可后来不也为我留在花园了?现在我已经是家主,那府只有我,我就能将你要的给你了。」
「呼,原来这个泰曼拉会有部分肢体出现在西湖边上,被公齤安当意外死亡的无名尸下葬是因为这原因。也难怪他的脸那时没在身上,而且主躯干不在。」黑眼镜发表评论:「为了药用,脸皮早被摘了。」
「所以我讨厌这种没长大的小孩。」小花叹气地道:「二爷当年说过,那府是他见过比他还重情的一个家族。当然他们也是靠情起家,有情才生义。偏偏情到过头后什麼都管不住,所以这家也只能隐身做事才不会出错。这代的家主已经昏头了,瞎子,你打算怎麼办?」
为什麼问他?
黑眼镜像在看好戏一样地轻轻吹声口哨,向我说:「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种分手戏,精采啊!」
「那是一厢情愿吧!」我有点火,但更担心喉间都已经渗出血的小花。牛顿说过「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是真的!
而那少似乎也因为他们的对话火大,扣住的手拉更紧:「你为什麼问他?那该死的混蛋动了我家印,他还想拿走我的东西,好在我……」
「论起来,他本来就比你有资格。不过我看在二爷来过的交情份上,给你个忠告:你对那位泰曼拉小姐不能叫喜欢。」
小花简洁明了的回答:「不,应该说,你不够喜欢!如果你真喜欢那个人过,应该是努力让自己能营造让他愿意跟你在一起的环境--除非他心有所属,那也该放手让人幸福。可你看起来,只是无法接受蜕化失败,而懊恼为什麼我没被那条蛇化泰小姐咬上吧!」
你家的匕首很利啊!
我眼还没来得及眨前,那公子的匕首已转尖地往小花喉端一送。
血是喷的!
「小花!」
我冲上前的瞬间,黑眼镜从后头猛地扣住我,让我差点重心不稳地扑在地。可也在这时--那公子因血溅出而略略停顿时,小花腰一扭,突地滑开墙边,跟著在应是用上缩骨的技巧,反手一推一击,挣出镣铐、夹手夺回匕首,而将被抖松开的手铐将他反扣上,脚一扫就让他整个人摔在地上。
「小花!」
我气都喘不过来,眼巴巴地看他胸前还在滴血(缩骨转身时,还是被划上些许),人却毫不受影响的走过来,盯著黑眼镜:「瞎子,放手。」
「哎哎,真是好心没好报。刚要不是小的费力保住小三爷,他一出去不就破坏您大展身手的时机?」
黑眼镜在我耳后笑得贼油,却也不轻不重地拍拍我:「小三爷还完好著呢,喏。」
得松开我便走上前,想问些什麼,又怕黑眼镜的耳朵尖,好在他倒比我先一步绕开,来到蜷跪在地的那少身边,蹲下道:「喂,现在听我说。」
看黑眼镜背著我们却向那少说话,我忙扶住小花,耳中还听他在说:「怎麼说呢?其实我本来就是奉令要来调查管锁匙的那府上代家主离奇毙命的事。现在看来,前因后果都了解了。你想,我不如收拾掉你,再钦点下一个情虽重但理智还有点的人,重新当家吧。」
飘来的对话令我愣了,但被小花紧握著手,一时不便问。而小花扯了我,示意往通道口去。
我不能确定黑眼镜还要做什麼,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小花喉头没伤著才好。忙跟了小花过去,问:「你喉咙还好吗?」
「嗯,锋口利了些,但没伤到。」小花对我淡淡笑的说。
「可血--」我吞口口水,看小花慢慢地往颈部撕开,露出极薄的铁片,而上头是喉结的部分有小小的血囊。
「先预做好的,本来是伪装用,没想到还真能用上。」小花轻咳一声:「被铁片一直箍著可真难受。」
「混帐!你干嘛都自己揽事做!」
五十五、似敌非友
「那府负责看管历代守护封印者的轮值表,也负责纪录历代看守者约略生平。」
发呆中,我听黑眼镜的声音--难得没在笑:「除了本家的古楼外,这里是留有惟一纪录的地方。这上头每一头麒麟,隐著每一代『张起灵』背景,如果纪录属实,背后应该都有暗书可查到生平。换句话说,他们有认可每代看守终极者的资格。」
终极?
我一愕,迅速抬头看向黑眼镜:「你知道?」
「真不想知道啊!」
黑眼镜笑笑地说著,却指往一处较侧边的方位:「那该是这次的重点。」
最边缘的一头麒麟脚下彷若踩著块石头,但凑近一看,就发现它是个方型的刻记。
九宫图。
我呆愕地看著我曾在小花书房看过的那片熟悉的九宫分布,同时发现,这九宫格的数字相当鲜明。
怎麼像用血染的?那年头毛笔褪流行吗?
--在张家最后留存的希望破灭之后,我找到了当时的老九门,希望借老九门的力量帮助张家,共同承担这项义务,使得这个秘密不要被发现。但是老九门中,没有一个人履行诺言。--
闷油瓶最后的交代闪过我脑中时,我愣看著那血染的九宫表。
所谓的十年之约,被纪录在此?
突然收到一堆资讯,我脑中还真转不过来,还是黑眼镜估算著「要怎麼敲掉」的声音传来,我才惊觉,忙将小花改靠在肩上,扶著走上前,问黑眼镜:「你究竟要干啥?」
「我以为我说很清楚了呢。」黑眼镜凑极近,像是看不清壁画地摸著那片墙:「这玩意儿应该就是当年来这留的九门约,它的作用跟上头刻的麒麟一样,用所谓的不死印咒来规范,再用血誓立约,如果将它敲掉,墙上没东西后,应该就不用再被限住。」
「九门约?」
我隐约觉得有问题:「等会儿,你说的不是那个,呃,最后的张……小哥他留的?」
「是啊!听说他是本家最后一任,当年大佛爷找他也挺久的。」黑眼镜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见,还在摸墙:「当麒麟眼中见红时,就表示他们完功进门,嗯,挺好辨的。」
「你怎麼知道这些?」
我将背后的小花扣紧些,问。
闷油瓶根本没说这麼多--搞不好他都不清楚!
这一想我才突然记起个隐约浮现而现在终於确定的重要问题:「喂,等等!是你将控制的那少打倒,解开上头机关吗?」
「刚才那少不是才被花儿爷打翻?」黑眼镜说著,忽地抬头:「不过,如果之前能制住花儿爷,却又这麼快打翻,说不过去。」
「除非他是装的!」
我一想通立刻本能地闪身,就往青铜门壁画反方向:最近的门边双柱侧面躲--还真是被训练出来的--而且记得顾紧小花趴牢我后头。
黑眼镜像真的武林高手能听风辨形般,著地背贴著滑上高墙再一瞬间翻到另一边落下,而后头似乎有什麼跟著他。
如果他的眼力不成还能这般身手,果然是强得紧的角色。我也许该认真向小花学几招,免得只能负责搬运工作。
想到搬运就想到背后的小花,我忙用手反搂了下,正好感觉微微低应的声音。
「小花?」
我轻声问他,耳边的声音似乎又叹口气,像是只微微轻噫而忍下的声音。
只有在四川他被某个不知名的东西狠打上时,他用过这种压住的腔调--现在是疲累过度在昏睡中的无意识出声吗?
正想著要怎麼,我听到黑眼镜半笑半叫的声音:「喂喂,等等,我就算格盘没成功,也不该这般动手啊!你哪来这招--」
「啪啦」一声,我听到黑眼镜的笑声变闷哼,然后就打个没完。
除了当年在巴乃水底我担心闷油瓶和胖子外,还真没其他时候这麼心惊了。
「喂,你还好吧?」
失了光源,我只能喊他。
黑眼镜的声音传来:「哎哎,乖乖真是不得了!我就奇怪怎麼那少这麼养尊处优的有这种身手,原来压根儿不是他啊!」
「你说什麼?」
我大喊--刚才背小花爬上来时,拿著手电筒不便,加上长久在地下摸索,最后一点微弱的电力也在小花制住那少那段忙乱的时间里用尽,想著跟黑眼镜走时,看上头隐约似乎能见光,我就顺手将手电同留在下一层。上来后研究壁画时,眼睛能逐渐适应倒还没感觉,现在闪躲后光线有变,才发现外头大概之前是傍晚,才有天光。如今天色暗下,加上闪躲到角落,更看不清楚黑眼镜怎麼回事。
「麻烦事!我千算万算过,也跟花儿爷设计过,怎麼没想过,那府也被渗透啦!看来在那个年头,这里就被渗入啦!」
黑眼镜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在像是砰砰响没完的打斗音里。由於这片间厅没有之前的主厅大,大约只需两柱可支挡的宽度,而中间主道陷断出之前不知怎麼破开摔到下头的大洞,因此整个厅几乎是被洞分成两部分,如果小心走倒还能走过来,像我刚才感觉不对时就第一时间沿侧墙跑向门边;可看起来,黑眼镜被什麼人缠上,似乎过不来。
「你连鸡冠蛇都能甩开不是?就甩了那人出去!」
我边喊他,边背著小花去扭开大门,这种旧式大门内有栓外有锁,内栓悬在一旁,我就用力拉门,门却只微动一下。
不会外面真有锁吧?我老家确实也有这种旧式门,有的上头大锁是用旧型南京锁很好开,敲断剪断都能扯、但也有些用复杂的机关锁,那就得用别的方式。
「电影里明明都是用纸门,一撞都能开,怎麼这里是厚木门?」
背了小花不好撞门,我用膝盖又顶又踹几下,只觉得回震生疼。
「那府替终极的守门者守著传人资讯这麼多代的地方,可能用纸门?上头的『纸』还是近代用艺术高明美化后换上的防弹玻璃。而当初最早建的这间堂,木头还是用传说中万年不损、入水不腐的金刚木--是真正的树,可不是现在科技造的--你想撞,当然没用。」
背后声音低低解说时,尽管此时问题仍多,黑眼镜也还在厅里打得轰隆响,却有种说不上来解释不清的笑意从我心里泛起,只能很多余的问一句:「小花,你没事?」
小花轻轻吹在我耳根:「怕吴邪哥哥担心我,非好不可哪。」
靠!这不小时候你哪次跌倒时说的话,拜托也搞清楚现在状况!哪有个大老爷还跟秀秀一样语气说话撒娇的?
我还真想就惯他下地,不过外套缠著不好解开,只好含糊地说:「你能动就好!来帮我看怎麼开门好出去,在这里绕到气闷了!」
小花还没回答,我们就听到黑眼镜不知算笑还是叫的声音:「喂喂,这不对啊!老大,你究竟是怎麼样?」
「你又……」
下半段没说完就被小花掩住,含糊在我们同穿的外套袖口。
『小花?』
被压住的声音中,我感觉小花慢慢挪动手脚,左扭右转地,将外套顶下,换到他身上。
「花儿爷,您要再不出手,小的可没法回去付雇用金啦!」
黑眼镜的声音从厅底传来时,小花微哼了一声:「也得有火。」
「你要火?」我问。
小花轻声应了下,便往衣袋里摸索,在黑眼镜那边似乎也渐渐静下中,我看到眼前出现红星。
吹出火褶时,小花做了件更怪的事:他将换到自己身上的外套扯右手袖子,接著将火往袖子点上,然后迅速地卷成团微微滑到厅中洞口前,往对边一扔--正正巧有个惊叫响起。
同时,我听到有东西被踢踹似的发出「呼」声,而袖子的光也在扔过去的劲风中整个划亮,瞬间照明一片。
闪过眼前(大约是被踹下)的居然是黑眼镜?可刚才的声音不像是他发出的。
「瞎子,你还需要光吗?」
小花站在洞口边,藉著烧起的光(那光挺强,不像一般衣物被烧,倒像烟火弹),朗声朝下问。
「哎哎,幸亏骨头还撑得住。」
我被小花挡著,只能听黑眼镜说话,而他像在苦笑:「那家伙的反击力太强了,果然不是那少。」
「啥?」
我更莫名其妙,本能想挨过去看,但小花拦住我,评估地望下看了看:「需要药吗?」
「我还能处理,不劳花儿爷。」黑眼镜的语气已经恢复平稳,又是带笑似的:「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哎哎,我还以为是用的法儿错了,但现在问题更大:根本是用在不对的人身上!好在他如今稳进入『胎化』状了,这时怎麼做都不会出事,您要不上去研究下?」
我看著小花沉思下,便扯下另一段袖子,连火摺一起交给我,轻声嘱咐:「这段衣料内部浸过特殊油物,拉长再用小火可以慢慢烧,待会儿对面没火再点。」
「我也去。」
我忙说。
「你留神门。」小花说。
门不关著?还是小花要我设法将门打开?
还没得问,小花已经轻巧地沿著墙缘溜向原先房厅底。
我倒有机会往下望,打算问黑眼镜伤势,但一低头,下方相当的暗,加上黑眼镜又习惯往暗处躲,此刻倒看不见。
「喂,你没事吧?」
我向下喊,便听到黑眼镜的声音像是有点远(八成他是挪往通道口,没待在洞口下方)地回应:「承小三爷关心,小的还能自己处理,您管上头就好。」
有什麼要管?
我狐疑地抬头,正见到小花在火光中低头看著个呈团状的人,眼也没抬地向我道:「这世上没几个人是有能力在任何机关困境里都有法子逃出生天的,可正好黑瞎子就是那『没几个人』之一,你别担心。」
「小哥都会被蛇沼困住,他也没比小哥更强吧?」
我多少咕哝。
小花似乎轻笑了声:「张家人固然很强,不过他们被血缘绊住,会有头脑没法控制行为或是不得不让别人操控的时期;黑瞎子却是不论眼盲不盲,心绝不会看不清,对自己的作为也绝对有算计。你要担心他,太也多余。」
「怎麼听来你们很熟?」
我觉得有个新的嘀咕点了。
「接工作前,总得确认委托人人格啊。」
小花笑笑。
我们的对话虽然轻细,但整个厅里除了火烧衣物声外没有其他声音,黑眼镜照说又是耳朵很灵的人,居然现在没有插话,有点奇怪。照我对他的认识,他绝不至於脸皮薄到不好意思听人讨论(还包括称赞)他。
不过我还没朝下问黑眼镜是否已包扎好,就听到小花极严肃的声音:「真的不是那少!他究竟是谁?」
=====
嗯嗯嗯~毕竟~
本来希望在50回搞定~现在看来60回都写不完~>.<
五十六、脱胎换骨
火烧得不慢,偏偏黑眼镜没再出声,小花又像在沉思,我觉得是得光源消失前加入话局:「我也看看。」
不等小花回话,我踮去小花那侧。
在满壁麒麟下,小花脚下的人紧缩成一团,但跟之前趴伏不同,他像是考古学家挖出的新石器人种一样,用屈葬会出现的姿势,半枕著侧身,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还活著吗?」
我吞口口水,问小花。
小花微微凝神,片刻,说:「黑瞎子说已让他进入『胎化』,我虽然没看过,但这样子,是有些像。」
哪里像?头朝下吗?
「有些民族所以采屈身葬,是因为他们认为死亡而埋入土里,恰如婴儿重归母胎,胎儿既然在子宫中是屈身,人死入土亦当屈身。」
小花说到这,顿了顿:「我想你知道。」
我玩古物的自然有看过这类学说,被小花一提,再看了看地下的人,有点想法:「他在『胎化』?我还以为是黑眼镜说的洗脑法,让人回归像初生婴儿那样无知无觉状态。」
「记忆能不能格得乾净,还得看功力。」小花点著脚尖说:「但黑瞎子既然是第一次用--他能用的机会也不多--到底会变成什麼样,也得看看。」
胎化难道不只是记忆重洗吗?
我蹲下来,试著想研究这人,却见到他的头发旁有微微的裂开。
「小花!」
我忙拉他衣角示意,小花低头看著,点点头:「所以刚说了,他不是那少。」
「不是那少会是谁?他又干嘛扮那少混进来?」我有点懵:「再说,如果他刚才是在地板落下后才上头下来,那他不就是从这房间来的?可我试过,门是从外锁上,他怎麼进来?」
「门上有锁,恐怕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打开。」
小花轻轻摇头:「这人既然能在我们被上头地板落下造成的忙乱瞬间迅速制住我,又能跟黑瞎子打上一阵,身手不差。大概原先就伏在地道里,追迹我们的。」
在那段地道里沉住气蹑迹我们这麼久?这人是想做什麼?
我打个冷颤,暗自希望黑眼镜用的格盘术能确实发挥效果。
想到地道我忽然想起来,如果这个是假的那少,那会不会是我曾「梦」到的那位?
如果我以为是「梦」的其实不是梦,那麼,我真的见过他了!
「小花,我觉得,这人应该是在我们之外,另一批人。」
吞口口水,我说。
「嗯?」
小花微扬著眉,似乎在等我述说。
我简单地将遇到白老板后两人都中迷的问题说了一遍,最后说:「那人讲话莫名其妙的,说什麼看过我,又说我看的只是镜面的他,现在我大约理解,他可能是假扮那少的人,但这一来,就表示,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批人在这。」
「确实不会只有我们这路人马。」
小花同意地看著眼前的人:「不过听起来,你的经历有个重点。」
「你是说幻觉吗?」我问:「我也想过,既然这有青铜门,搞不好也有青铜铃!鲁王宫、海底墓、张家古楼都出现过。」
而且都是汪藏海来的方。
「有可能。」小花轻轻地说:「我只是在想,是无意触控,还是有意操控。」
什麼有意无意?
我想著,却觉得有个重要的事小花忽略了。
如果「胎化」会使人变成「如归母体」的状态,再看这人几乎胸腹没动的样子,莫非进入「胎息」?
「胎息」可是修道者企求的境界!这倒是庄子的寓言:「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按史书来看,庄子本人倒是豁达不计生死,但他传下的方法却被不断推衍,《抱朴子·释滞》说:「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道教所谓的胎息法,练成后「谓之大定」。小说里说能食气、辟谷的人,据说都是靠胎息完成。而最高境界,是让人「脱胎换骨,天人合一」。
脱胎换骨?
「难道,他也会重生吗?」
我冒出问句。
「重生?」小花对我突然问句并不惊讶,只单膝蹲在我旁边,跟著侧看我拨动的人脸裂痕。
「胎息、胎化--还有现在的屈身葬,都是让人回归母体。」我在小花也伸手时让点位置给他:「他们『回归母体』代表的意思是什麼?不就是『重生』?道教相信,练胎息能练出返老还童、脱胎换骨,如果有什麼方法……」
「那可是『得道者』才有办法的。但『道』不容易得啊。」小花笑笑,念道:「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等等!」
我忙打断小花背书:「你最后说得道的是谁?」
「西王母。」
小花拨著这人面后的裂缝,答道。
西王母!
「所以西王母果然也有『得道』!我看到的丹炉可能就是她具体化的东西!」
我有点想通的兴奋:「看来当初在蛇沼看到的青铜炼丹炉说得过去!西王母她得到所谓的『道』,但不是庄子寓言,而是真的能够让人脱胎换骨的东西--像我们在鲁王宫看到铁面生蜕了人皮!如果黑眼镜能够搞胎化……小花?」
小花手中的人皮掀起时,我们看到一团血肉。
简直像是看人体解剖学时肌肉系统摊开来的样子。
我也不是没看过血尸,但突然在这麼近的距离下,还是一阵反胃,忙捂著嘴,努力压下作呕的冲动。
「我的手劲还真大。」
小花像感叹似地,我只能在平复呼吸后说:「别开玩笑!你有这种劲力就好去做刽子手,才不会连头猪都下不了手。」
提出这点往事,会令小花笑笑,将手中的皮(有点软了)慢慢放下:「刚才试的结果,这个……『人』,身上的皮,似乎慢慢松脱,刚掀的地方较松,后面有点紧了,似乎还沾在肉上。」
「难道,这也是另一种血尸化的过程?」
我本能警觉:「我看过的血尸都跟金镂玉衣有关,不过他们共同点是能蜕皮,这人蜕了皮……」
「虽然我没看过你说的那种人皮,但我想,应该和这不同。」小花沉思慢慢站起:「这人不单是皮脱了,感觉上,肌肉的部分,似乎分开、缩回。」
「这比纯脱皮还恶心吧,我说--」
话还没说完,我感觉上头有风,一抬头,及时挡住要倒下的人:「小花?」
我也不管墙边人搞胎化还是蜕动了,连忙扶住小花,往靠青铜门画壁那面过去,动作快又蹲得久,血液循环不顺,眼前也是一黑,但很快就回了神,再低头,看小花却是紧紧咬著唇。
「你究竟怎麼回事?」
凭良心说,这发晕好像已经快成了我的专利,怎麼现在反了。
小花慢慢喘回口气:「没,只是,太累了。」
累?
我一愣,随即想起这次重逢前我有想过--但后来忘了问的事:
小花究竟有没有时间睡觉?
我被关过、又中迷晕过,虽然不情愿,倒有机会休息。小花在外头不知怎麼忙,但看起来上下都跑遍了,很可能消耗体力。
而且水似乎都被我喝了。
想著,我小心环住他:「那你先休息一下。」
「这里可不安全。」小花轻轻地道:「我会想到安全的地方。」
这里哪找安全的地方?下面的地道也不安全吧!
想起地道,我就想起黑眼镜一去无声,朝下喊了几次,也都沉静没应。
「反正都在地上,出去也不差这一段时间,我看著。」
最后,我决定。
小花似乎轻笑了一声,手却朝门那头指指。
也对,这边搁著「胎化」的家伙,也不知道会变什麼,留点空间也好。
跟之前一样,我背了小花绕过内厅大洞,再度试过,确定门仍是从外头锁著,就靠门坐下。不知道是哪里撞上,听到小花轻哼一声,但很快就克制住。
小花总是很能忍痛的。
想著,我小心让他靠在肩上,半抱扶地看小花闭上眼,似乎说了声「最多半小时」就睡沉。
看来真的很累。
我知道小花向来睡得浅,而且有必要时,也是能克制不睡的熬,但这实在太伤脑力了!记得闷油瓶失忆由我们送上北京诊疗时,医生就对他时睡又能时醒的克制力觉得奇怪,也告诉我们,这类克制会影响大脑真正休息,所以--按中医理论,容易元神耗弱、神思不属。
看来闷油瓶失忆是种大脑重新归位的自救办法。
嗯,失忆吗?
想起黑眼镜说他能用什麼方法让那少失忆(虽然看来他像搞错对象),如果真能做到,他是用什麼手法?我很难相信一个人的记忆能够凭空完全丧失,目前医学界能确定的记忆丧失,绝大多数和脑部受伤有关。以闷油瓶来看,他确实有好几次失忆都在重伤后,而黑眼镜又做了什麼?他只是接手小花制伏的人,然后……
但后来黑眼镜发现人不对,而这人一开始是伪装的,才会在我们上来后尾随攻击。
如果这人是伪装的,一开始他有什麼目的?而他攻击的并非我们,而是黑眼镜,总不会只因为被黑眼镜用了什麼家族秘法吧?
也许黑眼镜施的手法里包括用药跟穴道刺激。当时我忙著顾小花,没注意他做了什麼,但我想,他应该也带有这类东西。想不久前,我从芒果箱救出他,还有二叔自那府回来时,都泡药澡去净类似毒素的东西,既然他们会用这东西化解那府沾来的气物,自然也有相对的制衡物。
但黑眼镜的手法若成功,这人照理说该在下头就开始改变,没法来追我们;如果手法没成功,这人更不该就此「胎化」。
从任何一个答案反推,都说不通!除非这人在追迹我们之前,就已经受到什麼改造或是另类催眠,才有可能负负得正地抵销黑眼镜做的事、或者他因什麼缘故体内早就准备变化,黑眼镜的作为成了催化剂。
黑眼镜掉回洞里时,说过他施术对象错了,也是由他说出「胎化」这个辞。
那表示黑眼镜仍知道这个人的变化,不然他没法说出来。可他又说明「对象错误」,那表示,他确实认出对象不是那少。
但这「那少」在擒住小花时,能先掰出那段跟泰什麼小姐相关的事好强化他的身份,可见,他确实知道那少的事!同样的,他能从气味分析出小花扮过那位小姐……如果这人不是那少,也该是他的熟人才会晓得这事。说真的,人鼻不是狗鼻,我有点怀疑「那少」提的气味只是个幌子--这人是真的知道小花扮女装来过那府的人。
而知道小花扮装来的,除了我以外,不是只有黑眼镜?
====
真的串连中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