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古风‖权臣大人饶命

(60.1)
雪灾?怪不得,天气会突然这么冷。
“雪……阿嚏!”
寒风从虚掩着的门罅呼呼灌入,姜乐颜冻得直打激灵,隐书反应过来后满脸歉意地将门关好。
肩上一沉,不知何时醒来的岑修云已用棉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既已雪灾严重,书信何故能传来?”
“听驿站的小哥说这信送到封县边马儿便进不来了,遂放信鸽传来的消息。嗯…许是各地受灾程度不同?咱们这的雪都下得半尺厚了。”隐书搓搓手跺跺脚,气温骤降,许多人过冬衣物还没准备好。
“半尺厚?”
姜乐颜有些惊讶,那差不多有一拃那么高了,自己虽是北方人,但近几年冬季回暖干旱少雪,故家乡的冬季并不像浵州这样冷。
岑修云侧目看向窗外,彤云密布的笼罩下天色一片灰暗,“在封县居住多年,还从未见过像今年这般大的雪。”
“可知各地受灾情况如何?封县县令现在何处?”也不清楚城中百姓的状况怎么样了,此处的屋中尚有暖炉都冻得人寒战阵阵,许多百姓却连柴火也没得烧。
隐书耸肩无奈道:“公子这可太为难隐书了,我就是个传信的。”
“那季大夫处可有什么消息?”
“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几人说话间窗外又刮起了大风,吹得门扇窗棂哐哐作响。隐书眼尖地看到门外又洋洋洒洒飘起雪,大朵大朵的蓬似鹅毛。
炉中暗红的木炭正徐徐燃烧,不时爆出些小火星。姜乐颜抱着孩子坐在暖炉前烤火,小家伙才被喂饱,正睁着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吐泡泡。
(60.2)这雪下得突然,得到消息后岑修云本想即刻回浵州衙署与宁鹤慈商议对策,眼下只能在书桌旁一张张写着救急草案。
灾祸突至,许多百姓过冬衣物未缝制好,粮食,木炭等都是首要解决的问题。其实平日里半尺厚的雪,若百姓自家扫来也并不费事,必要时官员也可调动守卫军队清扫开拓道路。
怕只怕……这只是个开始。看天色,这场雪怕是还有得下。
鬓侧头皮忽的一痛,姜乐颜轻‘嘶’了声,一脸无奈的与怀中宝宝抢夺起耳畔的垂发。没想到这小小一只的小家伙居然还挺有劲。
“快松手啊宝贝,这是妈妈的头发……哦!好痛好痛!”本想通过故作夸张的表情让小家伙放手,谁知这小没良心的看着自己龇牙咧嘴的表情居然被逗得咯咯直笑。
“乐乐!”
不远处的岑修云听到动静后立刻撂下笔赶来,扶着姜乐颜的肩头一脸担忧:“没事吧?”
“没事,和煦柔玩呢。”姜乐颜笑笑,将怀中襁褓抱得高了些,“葡萄葡萄,看看这是谁~”
从小家伙刚出生时姜乐颜就抱着她认爸爸妈妈,如今快三个月大了,也不知能不能分得清楚。
只见小葡萄圆圆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岑修云,在姜乐颜满怀期待的表情中鼓了鼓小脸蛋,然后一点点张开嘴巴——吐了两个泡泡。
唉,看来教小家伙认人的这条路还任重道远呐!
“你的草案写得怎么样了?”姜乐颜抱着孩子瞥向书桌,屋内烛光有些昏暗,一直伏案在那里太费眼睛了。
“基本完善了,暂时还想不出需要补充哪些。”
“那就遇到问题时再想吧。对了修云,浵州之前也遇到过像这样的事情吗?”
姜乐颜还是想不通,这个地处孟国南端且临海的地方会下这么大的雪,按理说当地百姓也不会提前预备防雪措施,照这样想来,这次受灾的后果可想而知。
“我记得,幼时与父母来封县的第二年便有场灾祸,只是那时是因汛期多雨导致的水灾。”
浵州靠海又多河流,汛期水灾倒是可以预见的。姜乐颜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当时的封县远比如今贫困,百姓房屋粮田俱被洪涝损毁,且那时朝廷拨款救援来得并不及时,许多百姓侥幸未死于洪水,却最终毙于饥馑。”
(60.3)
“当时街上饿殍遍地,到最后那段时间,父母竟做到了严禁我出门的地步,说是……”
“说是什么?”
见岑修云脸色凝重眉宇轻蹙,姜乐颜愈发好奇。
对方低垂下眉眼,似在从久远时间里找回那段记忆:“说外面百姓……争相掳子而食,更有甚者……还因抢夺后分配不均而自相残杀。”
许是那段记忆过于血腥,说完后岑修云面色一变掩唇干呕了几下,姜乐颜忙帮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别想了,是我不该问那么详细。”
对方摇摇头,轻喘着断续道:“不,事实如此罢了,并不会因为我不提它就不存在。”
姜乐颜肩膀一塌,望向窗外长长叹了口气:“唉,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雪先停了。”
两人在屋内促膝而坐,断续说了些先前的经历。时间逐渐来到午时,屋外风雪不减只增,打眼看过去也有近一尺深,模糊中一人踏着及膝的雪白艰难向屋内行进。
“修云?怎么快睡着了?……不然去床上躺会?”
肩头传来一顿一顿的触感,姜乐颜疑惑地歪过脑袋,刚才还和自己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岑修云竟低头打起了盹,看起来似是累极。
她不由轻扬起嘴角,抬手摸了摸对方的侧脸,心道自己生着病都比眼前这人精力旺盛。
不过转念一想最近的一连串事情确实累人,修云来封县后除了县内公务还要与宁知州斡旋,同时还得追查先前那帮杀手,似乎还与公主商量着什么事,总之一天都没有闲下来的,眼下要睡便让他多睡会吧。
架着高高大大的那人一步一拐来到床边,姜乐颜才将人安置到床榻上,紧闭的卧房门便笃笃作响。
“岑大人,卑职有事禀报。”
季以微抖抖斗篷上的碎雪,待周身寒气消融了些才跨步迈进房内,今日出去一趟差点被大雪困在驿站回不来。
“长昭殿下从京城寄来的。”从怀中掏出一冰凉的信封,季以微恭恭敬敬递在岑修云手里,“早晨离开时这雪才没过腿肚,谁知这风雪交加的,让臣回来时差点迷了路。”
“霍小姐怎么样?晨起后没有再烧了吧?”季以微拿起铁钳拢了拢炭炉,炉火瞬间烧得更旺了些。
火光映照下,姜乐颜脸上的光暖融融的,“我好些了,季姐姐。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啊?”
季以微摇摇头,“出去时街上百姓有的各自扫了自家门前的雪,但官道上暂时无人清扫,回来时雪都积满了才看见五六个守卫开始清扫。”
听对方说到此处,岑修云不由出言打断:“那雪停时能动员的守卫大概有多少?”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今日经过郊区时已有百姓的茅屋被压塌,具体伤亡人数暂时估算不来,一切皆得待雪停之后再做打算。”
(61.1)
孟史载,朝章二十四年岁末,浵州大雪,天寒甚,雪深没膝,冰坚如石,民多冻馁而死。
因道路封锁,消息传到帝都已是一旬之后,帝闻询速派长昭公主解漪及通政司参议兼廉访使者邝皎等人前去赈灾。
大雪一连下了整整四日,整个浵州皆笼罩在一种肃杀诡谲的白色隐影之下。道路未通,音书绝断,即便当地官员有意动员赈灾,可官民皆自身难保,故赈灾之事决而不行。
姜乐颜缩在被子里冻得浑身发抖,盖两床被子也无济于事。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从前天开始就又痛又沉,每每早上喝了药退下烧,到了半夜又会烧起来。
居所内的木炭早在降雪第二日时便分发给近处的乡邻,眼下用于取暖和煎药的柴火皆所剩无几。岑修云与宁鹤慈艰难书信往来的同时,每日更要亲自盯着药炉,生怕受潮的柴火熄灭耽误乐乐吃药。
眼看着榻上的姑娘又蜷缩起来,他掩上炉火快步赶到那人身旁,抬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还好,暂时没起热。只是对方一直紧皱眉头面色发青,岑修云迟疑片刻后解下披风隔着层被褥将人抱住。
白日里能还时而清醒与自己说上两句话的人,一到夜里便高烧不退噩梦连连。他不断抚着对方的背,心疼不已又别无他法,只盼这寒冬能快些过去。
“大人,先前各处搜集的炭火木材等已分发给百姓了,只是对上此等天气怕是杯水车薪。”见姜乐颜已经睡下,季以微刻意压下声音放轻脚步。
岑修云嗯了一声表示知晓,目光始终注视着怀中昏睡的那人。
季以微见状顿了顿,为难补充道:“还有,前几日因我们筹集粮食,一些商户临时起价,其他商户紧随其后,眼下仅封县内一斗米价便飙至一千四百文。”
一千四百文?岑修云嗤笑一声,这帮雁过拔毛草菅人命的竖子小人……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发财。
“照价买下后低价接济给百姓,至于那些人……一一记下姓名,待我秋后算账。”
(61.2)
是夜,呼啸了几日的狂风渐息,窗外也没了纷纷的雪影。岑修云侧过身子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折腾了几日,今夜倒睡得安稳,一个时辰前脸还烧得红扑扑的,现在总算是降下来了。
下腹处细微的疼痛牵动着神经,他心下一动,轻轻将手覆上小腹。
前几日被季以微提醒时他本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近三个月前才生下煦柔,若要孕子怎么不得将养半年,谁知最近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肚里可能又住进了个小家伙。只是它太小了,暂时还把不出脉。
拉住眼前人的手贴上小腹,岑修云忍不住吻了吻对方的侧脸,心中升腾出一丝喜悦,这算是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待过段时间胎稳了,找季以微搭脉确认后再告诉乐乐,她定会很开心的。
翌日一早趁着雪停,封县乃至浵州多地都展开了清道工作,小一些的村落乡镇内清扫起来容易一些,但县镇之间官道的清理仍是个大问题。
道路不通,物资与消息便无法传达,且大雪过后许多人僵死在路旁或是冻毙于家中,扫雪劳力大大减少,官府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境地。
“眼下通达道路是燃眉之急,不如卑职再去改改告示,雇一人一天二两银子,多余的钱从我俸禄里扣。”
季以微说罢就要起身,岑修云轻笑出声:“那季大夫今后几年的俸禄可有得扣了。”
姜乐颜不清楚古代的工资是怎么算的,但季以微一年的俸禄听修云说只有三十两,怕是雇不了几个人就花光了,“季姐姐你别着急,我们……咳咳,再想想办法。”
身边人顿时警觉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姜乐颜朝那人扬起个笑脸示意他放心,今天感觉好多了,就是嗓子有点疼。
断续的咳声让岑修云不由悬起心,边替姜乐颜抚着背边道:“命人挖土铺垫官道不知能否可行?雪融后冰面坚硬及容易打滑,前人也曾用过此法,以确保急用道路使用通畅。”
(61.3)
季以微轻轻颔首,“听起来是好方法,可如今大雪封山,去哪里挖土呢?”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若真的挖土,道旁的土质坚硬,挖起来费时费力,开山挖土又需耗费大量人力,待土挖出再运至官道,怕是冰面早已结成。”岑修云说罢按揉起额角,此事确实让人颇为头疼。
路面结冰吗?姜乐颜眨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修云,浵州有海盐吗?”
浵州南临南海,不知道盐产怎么样?虽说古代盐由官府控制买卖,但若是临海,百姓平日里造些海盐也不是不可能。
“海盐?浵州北有两处盐矿皆被盐运司管制,南方几个县里的百姓倒是有晒海盐的习惯,只是……”孟国盐铁都被官府管控,民众私下买卖盐是触犯大孟律法的,海盐属于其中的灰色地带。
岑修云迟疑了片刻反问道:“乐乐,你先说要海盐有何用?”
“其实不一定是海盐啦,是盐都可以,在我们家乡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会给路上撒盐用来除冰防滑。”而且现在公路上都用融雪剂来着,不过化学一直是姜乐颜的短板,要是来个化学大神,能在古代搞出融雪剂也说不定。
“用盐除冰?倒是闻所未闻呢。”一旁吃瓜的隐书不由发出感慨,而季以微却脸色一变,敏锐捕捉到了‘家乡’这个词。
霍小姐不是京城人么?自己也在京多年,为何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子?还有她之前就注意到的,岑大人一直称呼霍小姐为乐乐,这……是她的小字么?
说来也怪,按照京城的风俗,一般大臣家里很少给女儿起叠词的小字,倒是鄢州有这种习惯。京内女儿大多数都是某娘,或是像公主那般取个与名有关的字,那霍小姐口中的家乡又是何处呢?
见岑修云还在沉思,姜乐颜补充道:“我知道盐这东西挺珍贵的,只是提个猜想啦,要实在不成我们就去挖土。”
对方闻言回过神,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郑重道:“我信你。”
经过半日奔走,第一批少量海盐铺在了来往封县浵州的官道之上,寒风料峭,岑修云暂居在不远处的驿站中时刻留意着道路情况。原本乐乐也要跟来,但被他强行留在了封县居所。
她只需说,其他的交给自己来做便是。
一夜等待后,第二日官道上果然没有结起冰,岑修云大喜,忙传书信给宁鹤慈,将具体方法附在信中的同时又派下属再去采购更多的海盐用于撒路消冰。
到了第三日,浵州大部分官道都已通达,先前筹集好的粮食衣物炭火等物资也流通起来到达百姓手中,封锁了浵州整六日的寒冰终于一点点被消融。
(62.1)
“不要着急~排好队人人有份!”
天还蒙蒙亮,浵州府衙外便排起了长队,队首前四口大锅正腾腾冒着热气。来此处排队的大多是房屋被损坏,无处生柴无粮可食的受灾百姓。
“喏,这是你…咳咳咳……的。”面前排到个小豆丁,手里举着的碗比他脑袋还大了一圈,姜乐颜接过碗给对方舀了满满三勺,说话时忽被一口冷风呛住,忙偏过头连咳了好几声。
小豆丁僵在原地瞪着眼半天没敢接,怯生生问道:“漂亮姐姐,你生病了吗?”
“咳……没,姐姐已经好了…咳咳…快拿着。”姜乐颜本想笑笑缓解尴尬,不料说得太急被口水呛住又是一阵猛咳。小豆丁身后的人群中议论声渐起,经过一旁的宁鹤慈顿时拉住了姜乐颜。
“霍姑娘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的人就够了。虽说雪已停,但寒气还在,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
姜乐颜眨眨咳出泪花的眼点点头:“我就是想给大伙帮帮忙来着,最近这么缺人手,能动一个是一个嘛。”
“我看你还是嫌自己好得慢。”季以微擦擦手,将粥勺递给身边小侍,不由分说拉着姜乐颜的手臂就往府内走。
百姓中交头接耳的哄闹声霎时更大了些,这时不知是谁喊了句:岑通判夫人带病施粥,可见官府一心为民,实乃我等之福。此言一出惹得众人纷纷开口道谢,更有甚者还朝着浵州府衙大门的方向俯身跪拜起来。
姜乐颜不知门外是什么动静,一路上挣扎着解释说自己只是被口水呛到了,可季以微偏偏不信,提溜着自己到卧房又是裹披风又是搭脉,直到真的确认自己痊愈后才肯罢休。
“季姐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搞得我有点怕怕的。”姜乐颜将手腕缩回袖中,一脸懵然盯着那人。
季以微与她对视良久后长舒口气,看来方才是自己多想了,愿浵州无恙,百姓能平安度过此次天降横祸,“无事,小姐照顾好自己就是。”
姜乐颜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脑袋,两人就这样静坐了半晌,直到她再次想起身时突然被叫住。
“……乐乐?”
季以微试探着叫出声,对面那人身子一僵,也没有回过头来看自己。她见状清清嗓,有些不自在道:“乐乐…是你的小字么?呃……非是我冒犯,就是总听岑大人这么叫。”
对方似是松了口气,放下戒备转过身来,“嗯,家里父母、还有修云都这么叫我。”
姜乐颜有些心虚,并没有正面回答,现代家里的父母也是父母,这应该不算撒谎吧?而且季大夫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单纯好奇还是发现了什么?
(62.2)
短短数秒内,姜乐颜已经从马甲被扒联想到了被抓住后物理驱鬼,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知对方犹犹豫豫一句:“那……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却把自己问懵了。
对上季以微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姜乐颜有些动摇。也许,季大夫就是单纯想和自己亲近些吧?
“当然可以呀。”她灿然一笑牵住对方的手,“季姐姐一路上都很照顾我和修云还有小葡萄,我也一直想着怎么谢谢你呢。嗯……不然就等过段时间物资充足了我来给你做好吃的吧?”
浵州各处的施粥持续了数日,虽能保证百姓一时温饱却不是长久之计,且当地存粮虽有余,却也经不住这般用量。
宁鹤慈先前已派人往京城传书,同时联动周边的溯州、荧州、葵州请求支援,目前只有葵州运来些粮草,但还远远不够。
“如今粮食紧缺,不少乡镇因此引发暴乱,不知加急的羽书何时才能传到君前。”宁鹤慈捏着各县传来的书信愁眉不展。
求援的书信寄出去不知多少,可天不遂人愿,收到的回复寥寥无几,浵州又频频突现暴乱,自己上任数年还是头一次遇到此等棘手之事。
岑修云拿过对方手中书信大致浏览了一番:“此时宜疏不宜堵,百姓温饱得不到保证,此时恐慌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可非常时期更应共克时艰。如此看来,浵州教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唉,算了,不说这个了。”
宁鹤慈抬起头看了看对方欲言又止:“先前府衙刺客之事宁某深知自己嫌疑最大,府中守卫皆归我管辖,让岑通判因我管辖疏忽受伤确是我之大过。”
岑修云指尖一顿,微微颔首并不答复,只听对方接着道:“后来我派人追查过,可惜一直没有线索,但前几日似乎有些眉目了。”
“哦?不知刺客是受何人指使?”
宁鹤慈侧目看向门外缄了口,提笔飞速写下后递给对方张纸条,岑修云扫了一眼那字迹,黝黑沉静的瞳孔微缩,缓缓将纸条攥入手中。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京中处处张灯结彩锦绣飘逸,宽阔御道上一人策马扬鞭,飞驰过处徒留一地烟尘。
(62.3)
“嚯,我没看错吧?刚刚那是……夜照玉狮子!”
街边商贩一言引起了数人注意,很快便有人揉揉眼睛赞叹道:“哇,这马简直白到发光啊!”
少见的名贵坐骑瞬间引来了众人围观,那马上公子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那双眼,只消微微侧目便引得京城无数女儿家芳心暗许,颇有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所言之风姿。
“皎月公子当配皓雪名驹!”
“不愧是状元郎,那风姿、那气度,啧啧啧……”
众人拥趸地盛赞声中,一人唱反调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嘁,你爹要是礼部尚书你也能中状元!”
那人身旁之人顿时给了他后脑一下,“我看你就是嫉妒,你有本事也投个好胎呀!”言罢众人哄笑声此起彼伏。
皇宫内苑,一只玄色飞鸟盘旋在上空,晏闻柳伸出手臂,那只鸟儿乖巧地落在她指节。
“向来水乡竟遇大雪,看来……大孟必是有冤呐。”
清理桌案上灰烬的竹萌仰头接着话茬:“就算是天降暴雪又如何,斯人已逝,迟来的真相只是让人徒增怅惘罢了。”
“你这丫头……”晏闻柳自嘲一笑,轻推了下对方的额角,“也不知他们到浵州了吗?”
正月初二,浩浩荡荡一路人马从京城昼夜兼程赶至浵州,为首的正是解漪与邝皎等人,宁鹤慈一早就备下了宴席为众人接风洗尘,只是浵州物资匮乏,桌上菜肴已是能省则省,仅供饱腹。
“吁~~”解漪勒住缰绳飞身下马,对宁鹤慈遥遥示意,此次赈灾带来了大批物资,或可助浵州渡过难关。
“宁知州不必多礼。”扶住对自己跪拜到一半的那人,解漪对着身旁扬了扬下巴,“这位是我二哥身边的通政司参议邝皎,此次兼任浵州的廉访使者。”
(62.4)
(63.1)
竟然是他?!
怪不得姜乐颜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这人不是原著里男主后期的政敌吗?
邝氏从开国之初便在孟国朝堂崭露头角,可惜后来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前朝出了个皇后,也就是邝皎的祖母,此后邝氏一族便一直活跃在大孟朝堂。
若说武官集团从前还有定安侯练氏与晏氏一族两相制衡,那文官集团便是邝氏独出一时,直至后来男主一路披荆斩棘登得高位后才与邝皎等人分庭抗礼。
这……姜乐颜悄悄打量了一眼面前人,心道怪不得男主垮起个脸,这要搁书里的岑修云不分分钟黑化。说到底都怪那个邝皎,第一次见面他告诉自己他叫同辉来着,谁知古人还讲究称名称字什么的,差点坑了自己!
“之前在右相府,就是叔公除孝礼那天,同…邝皎帮我救了桑葚,那时他说他叫同辉,所以我还以为他姓同名辉呢。”姜乐颜捧着岑修云的脸回忆道。
对方听了这番解释似乎颇为受用,点点头拧拧巴巴道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这屑男人怎么最近不太好哄了。
姜乐颜转转眼珠贴近对方殷勤道:“修云……在我们家乡是没有称名称字这种讲究的,但我现在知道了,嗯……解漪的字是清妙,邝皎的字是同辉。”
再次听到同辉二字虽然还有些不适,但乐乐家乡没有这种讲究,自己此番确是有些无理取闹了。想到此处,岑修云神色有些动摇,抬臂将面对面骑『坐在自己身上那人揽抱住,生怕她掉下去。
感受到腰上对方的手臂后,姜乐颜知他被哄好,捏捏那人的脸甜腻腻问道:“所以修云的字是什么呀?你说,我记在心上天天这么叫你~”
因为称呼酸成醋坛子姜乐颜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偶尔看他酸一酸还挺可爱。自己哄好后反手跟上一个狗腿的奉承,表示心上还记挂着他的字,屑男人不得感动得要命?嘿嘿。
这话说得,果然见那人微微扬了扬嘴角,谁知开口后又让姜乐颜傻了眼:“修云,就是我的字。”
“那你还有大名?”带着惊诧的疑问脱口而出,自己看小说时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对方轻笑着拉住自己的手,在自己掌心写写画画起来,姜乐颜被他戳得手心痒痒的本就分神,看了半天愣看不出来这个复杂的字是什么。
“这字……念什么啊?”
“翛然的翛。”
见对方还在皱眉,岑修云温声补充道:“《庄子》有言‘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父亲当年取这个字,一是母亲姓萧,嵌母亲姓氏;二便是希望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63.2)
翛然……所以修云的本名是叫岑翛吗?后脑突然传来针扎般的触感,姜乐颜身子一顿,不由自主呢喃出:“阿翛哥哥?”
先前自己被噩梦吓醒,醒来口中反复喃喃着千万句歉意,那时便喊的是阿萧,她当时还纳闷这人是谁,原来竟霍扶姜是在和岑修云道歉么?
“…你…你记起来了?”
刚刚沉浸在疑惑中没有注意,面前的岑修云闻言脸色发白,盯着自己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些激动。
见自己还在愣神,那人捏住自己的肩头再次试探道:“冬娘?”
姜乐颜眼睫微动,一点点将目光移到对方面庞上与他对视,那人愕异的眼神中竟展露着分明的切盼。心头莫名火起,她挣扎开眼前人冷声道了句:“你看清楚,我是姜乐颜。”
岑修云一时失神,反应过来时惊觉自己犯下谬错,悬起心正要解释时窗外骤然传来一声响动。姜乐颜瞥了一眼身后,深呼口气出了门。
心头悸动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她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暂时不想看见那人,而他也很识趣地没有追上来。
窗外一片寂静,门口也并没有人经过的痕迹,前前后后仔细巡视了一番她才暗暗舒了口气,也许是路过的小猫小耗子什么的吧。
屋外飞檐上,季以微捧着心口,拼命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乐乐……或者说霍小姐是怎么回事?先前公主得知岑大人成婚后有意派人调查过霍小姐。只知她从前在京中声名很差。
关于右相之女自己也有所耳闻,故第一次去右相府问疾时自己还很忐忑。可见到她之后才知她与传闻完全不同……季以微俯下身子瞟向那人离去的背影,脑中还回荡着刚刚听到的那句,“你看清楚,我是姜乐颜。”
这等奇异怪事,要不要上报公主呢?
一路漫无目的地辗转至回廊,姜乐颜找了个角落抱膝坐在地上。新月空明,霁风细细,湖面上水波微动荡漾起月华,散落一池璀璨的涟漪。
此情此景,想家的念头愈发强烈。从前过年自己都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置年货、买新衣,来到这里后不是在奔波就是在奔波的路上,她好像从来没有快快乐乐地为自己活过。
姜乐颜一个人坐了很久,又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只是愈发更深露重,失望的感觉也就愈强。正当她搓搓冻得冰凉的手准备回去休息时,身后一声呼唤让她雀跃不已。
“乐乐?”
(63.3)面前人转身后看到自己的失望表现得过于明显,但季以微并不在意,为她披上薄毯后与姜乐颜并肩席地而坐,沉默着陪着她坐了一会后才柔声问道:“是想家了吗?”
对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又低下头去点点脑袋。冻得微红的面颊上扑簌掉下几颗泪珠。季以微心头微动,从袖中掏出封书信,“公主来之前,右相托她拿给你的。”
姜乐颜抹了把眼泪,捏起面前方方正正的小信封,封面上『吾儿亲启』几个字赫然醒目。她吸吸鼻子看了看季以微,当着她的面打开信纸。
『吾闻浵州大雪天寒,吾儿可有过冬寒衣?你娘托人制了几件冬衣,爹不放心,又多备了些银钱。莫告知修云,吾儿悄悄自己花。这些衣钱都随支援物质一起送去,请长昭殿下代为保管。
在外万不可苦着自己,缺什么想吃什么便买,银钱不够随时问家中要,若是玩倦了便回家来,爹娘始终侯着你。
……
你离家去时家中小犬来福又带回一伙伴,整日在你那院里吵得不可安生,我说赶出去罢,又挨你***,说好容易有个看着女儿的念想……』
后面还有些什么姜乐颜已经看不清了,泪水洇在宣纸上晕开墨迹,她捏着信纸小声抽噎起来。
如果是在自己家,出门这么久爸爸妈妈肯定也会像右相夫妇对女儿一样担心自己。可惜霍扶姜没办法回家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回到卧房已是二更天,屋内烛火还未熄灭,姜乐颜先是看了看小葡萄后又趁着房内无人时回房收拾东西。她现在一分钟都不想见到那个人,可惜刚抱着被子准备出门就被抓了个正着。
“乐乐,你听我说。”
那人边说边喘着粗气,额头鼻尖还冒着薄汗,像是风尘仆仆从哪里赶来的。姜乐颜虽瞥了他一眼就快速别开目光,但脚上还是停下了步伐,抱着被子立在原地。
“幼时我们常在一起玩,她那时便是那么唤我的,可后来成婚后完全像变了个人,提起先前的事她也说自己全然没有印象。方才你那么唤我我还以为……”
“以为你想起了幼时,故有些心神恍惚。我发誓,我那时绝没有轻贱你的意思!若胆敢有半分就教我天诛——”岑修云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急到举起手指发起了毒誓。
姜乐颜心下一紧忙按住对方的唇,手中抱的被子也掉落在地下,带着哭腔委屈道:“那我刚刚走了你怎么不来找我?那时候怎么不解释?”
虽然很生气,但静下心想想,性情大变的幼时玩伴突然叫自己小时候的名字,有些激动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刚刚为什么不这样说呢,害得她还以为是什么宛宛类卿之类的膈应人的剧本。
“我那时有些怕,既怕你真的是她,又怕自己神思恍惚之下再说出些什么话将你气走,再次出门寻你时宁知州又找我商议施粥之事,后来听隐书说你回来了我便赶回找你。”
冻得僵硬的指尖被对方不知何时拢在大掌中暖着,姜乐颜缩了缩胳膊赌气道:“那你先前还怪我!我以后想怎么叫别人就怎么叫,只许你岑通判放火,不许我小老百姓点灯,哼!”
肯拿自己撒气,显然是气消了。岑修云小心翼翼将人揽在怀中,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好好~随你点灯,只要宽恕了愚夫,夫人怎么点灯都行。”
(64.1)
翌日,援灾物资在解漪带来的禁军护卫下分别运往各地县镇,浵州府衙所在当地因粮食短缺搁置了几日的施粥工作也在当天恢复。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已渐渐排起了长队,姜乐颜特地起了个大早想去帮忙,穿戴好出门时榻上的岑修云还在睡梦中。
刻意放轻脚步轻轻掩上门,不曾想身后突然传来道声音,让她手一抖差点弄出声响。
“霍小姐这是要去哪?”
来人一袭茶白冬衣,腰间简单束了条混着银丝的碧色绦子,明明是大冷的天手中还轻晃着折扇,一双含情的眸子滴溜溜在自己身上打转,此刻又噙着几分笑意看向自己……
这股莫名的登徒子感是怎么回事啊?
姜乐颜将食指放在唇边的同时飞了来人一记眼刀,也不搭话,只径直往外走。身后那人笑着摇摇头,放缓步子慢悠悠跟了上去。
简易的粥棚下挤满了受灾百姓,虽说暴雪已停,可酷寒还在,许多百姓身上连件像样的蔽体衣物都没有,只能任由冷风割过裸露在外的皮肤。
姜乐颜穿着完好的冬衣已经冻得牙齿发颤,她无法想象这些穷苦百姓是如何在寒冬过活的。听闻解漪等人已在北街着手给百姓发放御寒衣物,希望下次在见到面前这些百姓时,他们不再被严寒所侵。
临近晌午,北风渐停。姜乐颜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腕,继续接过碗给面前人打粥。前面那人走后一张冻得红肿皴裂的小脸映入眼帘,打粥的手一顿,她心道这不是上次那个小豆丁吗?
正巧眼前人也认出了自己,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朗声道:“漂亮姐姐,你的病好了?”
“姐姐早好了,来拿好,小心烫~”姜乐颜眨眨眼,又给小豆丁打了满满一碗粥。这样一口一个又是‘漂亮’又是‘姐姐’的小孩子,嘴巴又甜又可爱,谁不喜欢呢?
不远处的邝皎闻言微微挑眉,才向姜乐颜犹疑走了两步便被季以微横插在中间打断。
“邝大人,北街出事了。”
一行人闻风赶到北街,驰目望见解漪将什么人绑在刑架上,下方围观的百姓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姜乐颜本不欲跟来,但彼时的季以微少见的有些窘迫狼狈,她拉过对方悄悄询问缘由,那人只交代了几个字便让自己留在原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一同跟了过来,平日里修云和清妙总背着自己商议什么,她其实很好奇,但又不方便多问,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不来白不来嘛。
“诸位亲眼目睹方才之事,此人一意孤行大乱民心且不知悔改,今日本宫便杀一儆百,严肃浵州风纪!”
之前离得远未发觉,走近后姜乐颜终于察觉出了这些百姓怪异在哪了,这样整整齐齐地站着围观,不像是灾民,倒像是来站军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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