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5)
折腾了半宿,孩子好不好他也感受不来,现在只盼着乐乐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对方气呼呼扬起小脸,抬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我不信,让我摸摸。”
岑修云只好无奈挺着身子任她摸了一通,摸到小腹时又见她的动作缓了下来,小心护住那处,像是在护着什么珍宝。
“还痛不痛?”
她泪盈盈看着自己,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怜爱,不待自己应答又回忆着自问自答道:“生小葡萄时,季姐姐说你伤了身子,会落下病根,你怎么……就知道不注意呢?”
言及此处,岑修云压下期待试探着问询出口:“乐乐,如果小葡萄添弟弟妹妹了你开心吗?”
若是今夜过去小家伙保住了,告诉乐乐也无妨,若是……就当是她吃醉酒做的一场梦吧。
姜乐颜动作一顿,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一字一句捋道:“添弟弟妹妹……就是修云要有宝宝了?”
“是。”
岑修云雀跃地点点头,掌心不自觉贴上小腹。对方傻乎乎笑道:
“开心啊,那样我就能回家了。”
听闻此言他心头猛地一滞,带着满心疑惑急切追问道:“为何…修云有宝宝你就能回家?”
姜乐颜晕晕乎乎抬起脑袋,朦胧的眼神中带着向往,语气认真道:“唔…因为……我们约好了的,还修云个孩子,我就能回家。”
拉着对方的手停滞在身前,岑修云花了半刻钟反复确认自己听到的话,又木然眨着眼尝试着消化它的含义。期间他无数次告诉自己是刚刚听错了,可她痴笑的呓语又像是清晰的诅咒般声声回荡在耳畔。
他吞了吞口水试图用对方的话来理解她的意思:“所以……乐乐是因为能回家才开心的么?”
这次对方没有回答,沉默须臾后低低道了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一点都不。”
岑修云心口一痛,一边梳理听到的信息一边颤抖着声线,继续诱导着再次确认:“乐乐是因为想回家,所以才想和修云有孩子,是吗?”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将这句话说出口的,也记不清是以怎样的心情期盼着对方的回答,只记得喉头紧得要命,手心也攥出了薄汗,身上的痛更远不及遽然心痛让他方寸大乱。
等待了许久一直没有等来回响,隐隐作痛的心也随之缓缓沉入谷底。胸膛前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他僵着臂膀抬手触了触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忽觉悲从中来,一颗清泪沿眼尾滚入枕侧。
原来……自己竟与她相隔天涯。
(67-1)
“谢谢季姐姐,我自己来就好。”
本想笑笑感谢来人,谁知刚动了动脖子就龇牙咧嘴五官乱飞。姜乐颜忙扶着脑袋哎呦起来,这宿醉后的头也太疼了吧?
季以微边递碗边拉过姜乐颜另一侧手腕摸起了脉,笑说道:“就这邝大人还说你很能喝,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姜乐颜吹吹药汤上的浮沫,入口竟意外的不烫,含含糊糊回道:“我都记不清昨晚喝了多少,他说要是我能喝过他,他就站在府衙大门口 边作揖边管我叫姐姐。”
“噗……就为了这个?”
季以微 笑得身子前倾直发抖:“怪不得我昨夜出去时未寻到你。”
“唉?季姐姐你也去找我了?”姜乐颜有点惊讶,但想了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最近季姐姐总有意示好,担心自己也正常。
季以微点点头,“公主先是派了几个侍卫,后迟迟不见你又让我带人去找,谁知你在我之前回来了。”
“公主派人找我啊……”
姜乐颜不自觉咬起下唇回忆起昨日,当时自己只见到了邝皎一个,是他把其他人支走了吗?
提起解漪,季以微也有些为难,打量着姜乐颜的脸色犹豫开口:“其实……公主昨日不是有意针对你的,她最近的处境也很难……不过我承认,她对你说的那些话确实带着些情绪,我代她先向你道歉。”
“不过先说清楚,我可是打心底里认同你的做法,而且,你比我勇敢太多。”
姜乐颜会心一笑垂下眼睫,盯着碗底剩余的汤药点了点脑袋。其实解漪怎么说自己倒没所谓,就是可惜了那百姓。
“公主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既是她问,季以微思量了片刻就将自己所知的和盘托出。
“先前秋狩,四殿下遇袭破了相,后来整日躲在宫里谁也不见,公主去了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再者除夕宴时宫内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与太子殿下有关,不过公主没多提,我也就没多问。”
“此外,新岁一至,陛下又寻着理由开始催促公主择婿。她素来志在朝堂,对儿女情长之事不怎么上心,又不愿随便找个男子将就,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姜乐颜盯着对方的眼睛听得认真,期间还微微颔首回应,当听到公主择婿时,脑中蓦地闪回昨夜踏进卧房看到的画面。
“喏,蜜饯。”
见对方在发呆,季以微拿起蜜饯的手还在她面前晃了晃,姜乐颜回过神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糖纸嬉笑道:“季姐姐你哄小孩呢?”
季以微耸耸肩一脸无辜,目光移向姜乐颜手中的空药碗:“岑大人让我准备的,刚刚那药也是他命人一直温着的。”
“……哦。”
眼看着方才还张牙舞爪从自己手里抢东西的人忽然低落下来,季以微一屁股坐在姜乐颜身旁,片刻后又向她挪了挪悄声八卦道:“你们昨夜吵架了?”
“没有。”
(67-2)
对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又抿唇将头转向一边。季以微看破不说破,顺着姜乐颜接着道:“想来也不是,你那点酒量,回到房间都醉得不省人事了吧?”
姜乐颜嗯了一声,托着碗身的手指不自在地屈了屈。昨晚刚回来时自己还有点意识,谁知一进门就看到解漪和他……
后来自己很气,特别特别想离开,但修云追上来抱住自己,说他知道自己受委屈了,说他只喜欢自己,生死不渝……再后来的事她头太疼就记不清了。
“对了季姐姐,你早上有看到修云吗?”姜乐颜依稀感觉昨夜自己和他说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但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就想着不如直接问问他。
“南方几个乡镇出了点事,有不少百姓相继病倒,岑大人晨起后便和宁知州与邝大人一同前去查看了。”
季以微说这话时不太敢看姜乐颜的眼睛,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其实她还隐去了岑修云昨夜一宿没睡,今早顶着眼下明显的鸦青捂着小腹拦在自己房门口,问自己有没有让人痛快些的堕胎药。
她当时拼命忍住想骂人的冲动,一想到这人肚子里还揣着乐乐的崽又压低语气好商好量的为那人诊起脉。
能摸到是滑脉,但不太明显,遂自己开了一副安胎的方子连哄带骗地将人打发走了。虽然反复叮嘱他不要奔波劳累,可他偏不听,眼下估计已到达目的地了。现在只希望小家伙能坚强点,经得起它父亲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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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夜之后,姜乐颜已有三日没有见过岑修云,传消息的人说是当地情况有点复杂,几人需暂留一段时日。
她此刻正百无聊赖扯着头顶床帷的流苏,身旁还躺着个呼呼大睡的小家伙。想起前段时间自己还热衷于哄她开口叫妈妈,现在倒有些犹豫了。
自己一个未婚女性,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又莫名其妙套在一个名为霍扶姜的壳子上,替她继续着她的人生。这一下子丈夫有了,甚至肚里连孩子也揣好了,而自己好像只能懵然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那日那个被斩首的人一样,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不同的是那人是清醒而绝望,自己则是迟钝不自知。
“小姐,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要清点援灾物资。”隐书的声音隔着门扇传来,话余还轻叩了两下门,姜乐颜坐起应声道:“知道啦,我就来。”
一路小跑至隐书所说的地方,府衙内院乌压压站了一干人,姜乐颜踮起脚尖向内围眺望,依稀看到了不知是谁的官帽一角。
(67-3)
“如今宁知州不在,府衙大小适宜由黄大人代理,听闻府衙周围两县镇的救援物资都存于此内院?”
问话的是一位兵士打扮的人,姜乐颜回忆了一下,这人好像是浵州当地负责分发物资的某位武官。
被唤作黄大人的那人拱手回道:“除了内院,府外还有三间库房存放。”
“多谢黄大人,我等这就一一清点来。”兵士打扮的那人走在前面,身后一路人马追随他而去。见人走远了姜乐颜才上前打听道:“黄大人,为何会突然清点物资啊?”
身着官服体态微腴的男子微微别过身回道:“长昭殿下在前线分发物资时发现数量对不上,排查各县镇无误后便只剩府衙附近这两县镇未查。”
原来是这样,姜乐颜听着听着默默腹诽起来:非常时期,怎么还有人偷物资啊?果然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在哪都招人厌。
与黄大人寒暄了片刻,大概过了约两刻钟,一守卫长神色匆匆地策马赶回,欲向黄大人通报时瞥见他身旁的姜乐颜欲言又止。
“何事慌张?速速报来。”黄大人为人心直口快,平素也见不得这些扭捏做派。衣袖一挥催促着半跪在地上的那守卫。
“禀大人,我等在府外仓库发现了不少御寒衣物金银首饰,有、有……”
那守卫说着说着眼睛又小心翼翼打量向黄大人身旁的女子,把姜乐颜盯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黄大人剑眉一横,压低声音一派威严:“再这么粘皮带骨的说话,本官可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那守卫即刻垂下目光,把心一横闭眼道:“那些衣物首饰有整整十大箱,内里全是女儿家的各式冬衣、首饰也都是京内流行的款式,只多不少;其余金锭银锭更是数不胜数。至于其中的援灾粮草……则颗粒皆无。”
或是想到了受灾百姓,那守卫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愤慨,说到最后忍不住仰起头要黄大人评评理:“您说这些个东西,除了冬衣,哪个能让百姓抵御严冬啊?是那些钗环还是金锭?”
姜乐颜闻言心下一咯噔,忽的想起右相写给自己的信,信中说他给女儿寄了些东西,和运送物资的车队一齐送来,应该就是这守卫口中提到的东西了,可……为什么会这么多?
她百思不得解,凝眉思考的同时并未注意黄大人的眉头逐渐紧蹙,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多了丝复杂。
“务必查清这些东西的来源!查清真相前切忌走漏风声。你,即刻去通知长昭殿下,你,跟我去书房,修书一封告知宁知州,快!”
思考片刻后,黄大人点了两个人迅速应对起来,那带来消息的守卫愣在原地思索一番后也策马离去,离开前还目光幽怨地瞥了眼立在一侧的姜乐颜。
意识到情况不妙,姜乐颜气喘吁吁跑到季以微的房间,与正要出门的那人撞个正着。
“季姐姐,你可知我爹给我寄了多少东西?那些东西现在在哪啊?”
季以微脚步渐缓,拉着姜乐颜一同降下速度:“具体数目我不太清楚,是右相私下交予公主的,怎么了吗?”
“就是之前有人来清点物资,在外面库房——”
姜乐颜急得要命,组织语言解释到一半时突然被墙外喧闹的人潮声打断。
“右相之女就生来高贵吗?”
“危难当头竟还想着一己私欲,可恨可恶!”
“还我们粮草!莫要让浵州百姓寒心!”
“浵州不欢迎你这金丝雀!滚回京城!”
(68-1)怎么来得这么快?
……怕是有人早就设好了圈套环环相扣,只等自己往进钻吧?
“是右相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季以微在旁依稀听了个大概,警觉问道。
姜乐颜点点头复叹了口气:“现在东西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平息民怨。”
且那些侍卫前脚才搜查的仓库,就自己到找季以微的这一会,怎么就百姓皆知了呢?
“要不我带你先躲过这阵风头,眼下交给黄大人处理?”季以微说罢拉起姜乐颜的手腕就要飞往屋顶。
姜乐颜顿时哭笑不得,忙跺跺脚挣扎着手腕,“哎哎哎……季姐姐!我难道要躲一辈子不成?躲得这一时过去后,右相府的声誉不都砸在我头上了?”
“那如何?”对方扯着自己手腕的手丧气一垂,片刻后忽的仰头认真道:“要不就一口咬定那些东西不是你的?反正上面也没写你名字,那些人空口无凭,显然是想将祸水引到你身上。”
季以微少见的有些激动,姜乐颜此刻神色严肃得抿着唇,并没有接话。
其实季姐姐所说也是她刚刚一直在想的。目前的情况有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失口否认,因为空口无凭,就算是别人想泼脏水,也不一定泼到自己头上。可自己若是做局的人,定会找出些证据……
忽然想起什么,姜乐颜转身拔腿跑向小葡萄的卧房,季以微愣了一瞬即刻跟了上去。
“就放这里了呀……”
一通翻找后,姜乐颜果然发现床头匣中右相寄来的信件不翼而飞。此时府外似有人前去出面调停,但喧沸之声不减反增。
“信丢了?”
季以微帮忙翻找别处后得出结论,望着姜乐颜的眼中担忧尽显。公主的为人她是清楚的,此事断不可能是公主所为,此人利用百姓做出这等阴毒的局,不知和乐乐有什么仇怨?
姜乐颜机械地点点头,脑中飞速运转着。目前看来直接否认不但对自己百害无利,还会落得个强言狡辩的罪名。
既然这样……那不如直接承认。
她知道身为右相之女,无论右相寄来的东西是多是少,特殊时期自己都会受人非议,所谓怀璧其罪便是如此,特别是面对这群身体和心灵都饱受灾祸重创的百姓们。
“季姐姐,信不用找了,这件事我来解决。”
浵州南际衰草连天,数点寒鸦立于枯枝,在道旁零星几个行人过路时发出哀声啼叫,给凝寂的此处徒添许多凄怆。
宁鹤慈将手中的加急信件传给身旁之人,无意打量着那人的神色,一旁的邝皎也摇着折扇凑上前。
“哟,咱们几天没回府衙,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虽状似无意感叹这么一句,可全程目光只盯着当前拿信的那人,只可惜盯了许久并未从那人脸上看到他想要的表情。
岑修云平静看完后将信递回宁鹤慈,思考片刻留了句写信交予公主解决便再无他话,跟随当地医师一同前去援助染疫百姓。
抱臂在原地目送那人清瘦的身姿逐渐走远,邝皎挥开手中折扇幽幽道:“你先前说,他很将霍扶姜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似乎过甚其辞了吧?”
“卑职眼拙,许是……被一时表象迷了眼,还请大人责罚。”宁鹤慈闻言抱拳在胸前,一脸恭敬地向对方微微施礼。
一截凉玉手感的扇骨触上指节。宁鹤慈抬起头,对方拿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手,目光延伸到岑修云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道:“无妨,我再看看。”
浵州府衙外,姜乐颜一袭素衣立于百姓前,黄大人及一众守卫皆退于她身后。
面对民怨沸腾的混乱场面,她推开门的那刻便当众朗声宣告起自己的身份,在百姓更大的哗然声中,更是直接承认府衙仓库外是右相带来的东西。
不远处的季以微默默为她捏了把汗,无意中注意到黄大人身旁的守卫长僵了一瞬,忙往怀襟里掖着什么东西。
那守卫长在姜乐颜到达门口的时便暗自窃喜,从怀中暗暗捏住了信角,准备在她惊慌否认之时拿出这封信,届时堵得她哑口无言。
(68-2)
没想到她竟会直接承认?邝大人明明说她定会极力否认的……不过这样也好,用这种蠢方法她只会死得更快。
“我知道今日大家来这里的原因,也明白大家为何会这样震怒。平心而论,我若是今天在场的任何一人,也会像大家一样激愤,或是更甚。”
姜乐颜站在府衙大门的台阶之下,对面几个出挑的男子个头高上她许多,更别提那些人身后黑压压的一干人等,这种群众带来的压迫感不言而喻,而且是愤怒的群众。
“嘁,少假惺惺了,你生来就是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和我们同心同感?”
“哎~这位大哥此言差矣。”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听到一位声音较大的,同样代表着当中许多人想法的话,姜乐颜朗声叫住那人。
“如大哥所言,我是右相之女,自幼食君之禄、锦衣玉食。那大哥知这禄从何来吗?”
“当然是皇帝给的。”人群中一小儿当即应声答。
姜乐颜微笑道:“是,可皇帝的禄又从哪得呢?”
“亏你还是右相之女,这都不知道,当然是靠收税。”那男子似是被姜乐颜的问题蠢到,话余还愤愤震了两下手中的锄头。
“正因如此,我的吃穿用度,一饭一蔬皆是取自百姓,所以幼时父亲便教导我,对天下百姓常怀一颗感念之心。”
人群中另一人冷声笑道:“呵,漂亮话谁不会说,那一箱箱金银衣物也算是感念吗?”
此话一出又引起不少轰动,甚至有几个凶悍的男子推搡到姜乐颜身边,将她险些推倒。
黄大人本欲示意守卫长出兵短暂镇压一下,但及时被姜乐颜发现制止,她全程只耐心立在原地听着对面从沸腾到逐渐平息。
“乡亲们!乡亲们听我一言!”趁着阻碍声渐小,她将手掌张开在颊边高声喊道。
“那些衣物金银是我爹寄来的不假,我也想试问各位乡亲们,若是儿女在外,天寒地冻时会否也为孩子备一件冬衣?”
见对面嘈杂之声中多了些迟疑之人,姜乐颜接着道:“我与夫君在中秋后便来到浵州,此次大雪更是从降雪的第一天便与大家一同经历,有不少见过我的人一定都是在各施粥处吧?”
喧哗与沉默的人群中,依稀看到有几个百姓点头,姜乐颜酸涩的心霎时宽慰了许多:“虽与大家一同经历灾祸,但我真的不敢说与大家同甘共苦,因为我知道很多人失去的太多太多了……我也深知面对此等天灾,与亲人逝去时是多么无能为力。”
回忆最近遇到的桩桩件件,姜乐颜不由红了眼眶。天灾无情,可为其奔忙拼命的人却让自己动容,路不通便开路,人不够便竭尽所能地动员,这片遭受重创的土地,正是因为有了眼前这些鲜活的百姓才重焕生机。
百姓常崇拜天子,向老天祈求安康,可他们不知道,自己身上迸发出的力量便足矣撼天动地。
(68-3)
“我想说的是,舐犊之爱是人之所共,无论身居庙堂或是身处江湖,这份亲情不以身份高低与金钱多少来衡量。”
何况,在姜乐颜心底并不认为身份有高低之别。
“可寻常百姓一件冬衣便足以御寒,如今拉来十箱,是放着让我们红眼吗?”
“不,大哥。如你所见,这里只有一个我,又不是长着三头六臂,当然穿不完这些衣服。我爹的做法有失妥当,在不了解咱们当地的情况下贸然送物,我这当女儿的先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
姜乐颜挺直脊背,拱手对着面前众人深深鞠了三下躬,每一下都带着极尽真挚的诚恳。不少百姓面面相觑,沉默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霍某深知是因为大家的辛苦劳作才有我身上所穿所用,感念之情无以言表,故库房里那些衣物我一件都不敢自留,今日傍晚便会送还给诸位,这本就是大家的东西。”
这话倒是说到了面前百姓的心坎,先前施粥时就时常见到这姑娘,那时还不知她是右相之女,只觉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每次打粥都给人盛满满一碗。今日虽愤慨,可对方又耐心又诚恳,连解决方法也是替大伙着想,如此将心比心,此事……也便就罢了。
见气氛缓和了些,姜乐颜瞥向身侧趁机道:“至于那些首饰金银,烦请黄大人即刻分三路派人送去溯州、荧州、葵州交换等价粮草、煤炭、冬衣等物运来,到时也是同样还给百姓。如此,霍某良心才稍安。”
此言一出,人群中更是爆发出不小的欢呼,先前不少戾气皆被姜乐颜的进退有度赤诚相待悉数化解。黄大人赞许地看向对面女子,即刻吩咐手下去办,倒是那守卫长盯着远处数十个木箱迟疑了脚步。
“怎么?我霍家自己的东西我还不能处置了吗?”姜乐颜轻笑着看向对方,那人吞了吞口水忙应和道:“是我走神了,这就去办,这就——”
黄大人一甩衣袖,冷声道:“罢了,如此优柔寡断,本官寻派他人去!”
看着得令出发的守卫与悉数散去的百姓,姜乐颜长舒了口气。一场危机就此化解,至于那十箱衣物银钱,本是歹人用来索他人命的,如今倒成了其自食的恶果。
(69-1)
“你是说……你怀疑此事的幕后推手是邝大人?”
“嘘——”
季以微因震惊声音有些高扬,当即被姜乐颜抬手掩住了唇。
“不是怀疑,肯定是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京城被掳走那次?”
对方点点头,不自然地退开半步,趁着姜乐颜继续说话时又尴尬地抿了抿唇。姜乐颜倒是没在意对面之人的反常,一边切着配菜一边回忆起来。
“我被打晕之前清楚记得听到过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很有特点,还挺让我印象深刻的。之前在右相府遇到他时我就有些怀疑,直到这次清妙和他来浵州。”
“日日在我耳边说笑就罢了,那日披他的披风,上面的冷香也和我当日闻到的一样,我这才敢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季以微无声观察着厨房周围,察觉到附近无人后才小声道:“可满朝皆知邝皎是太子殿下手下的人,殿下素来仁爱,怎会……”
说到这姜乐颜也不甚了解,太子她见过,是个温良谦恭的人,似乎做不出这种事,而且她和太子也没什么恩怨呀,“那太子和清妙有什么矛盾么?或者太子和修云?”
季以微认真思考了一番摇摇头,骤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拉着姜乐颜紧张道:“邝皎知道你认出他了?”
见她直勾勾点头,季以微顿觉麻烦大了,不由嗔怪道:“你傻啊,那样不是更危险?怪不得他要如此算计你……”
姜乐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当时净顾着装神秘莫测了。”
事已至此,除了心焦也别无他法,季以微舀了勺粥边吃边道:“这样吧,等岑大人与公主回来我们再作商议。”
姜乐颜乖巧点点头,又见对方脸色一变惊叫道:“乐乐!……你是不是没放盐?”
“啊?!没有吧?我尝尝?”
“真的没放盐唉。”
“呵……这就是你给我做的‘绝无仅有’的美食?”
“啊哈哈,我已经加上盐了季姐姐~下不为例嘛……”
岁暮天寒,冷风侵骨,宁鹤慈与岑修云一行人已在赶回浵州府衙的途中,邝皎则继续留在南部县镇中巡查支援。
马车内,岑修云靠着车侧缩起身子正闭目小憩,本来三人是要继续留下的,只是黄大人突然告知宁鹤慈朝廷有任务,加之岑修云去了几日的状态属实称不上好,宁鹤慈故将他一并带回来养身子。
不知是先前生产还是上次险些小产所致,总之一到天寒受凉时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有时疼起来暖上片刻就能好,有时则是疼上一整夜,第二日也不消停。眼下便是如此。
岑修云掩着小腹一动不动,静静倚在一旁,极力控制着逐渐粗重的呼吸。虽然季以微之前给过自己一付堕胎药,但他书又不是白读的,那些药名一看就是安胎镇定的方子。
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知自己当时说的是气话。与乐乐的孩子,他怎么不盼着它好呢?只是乐乐那晚所说的回家确是吓到他了,他无法想象若是她离开了自己该怎么办。
别人掳走她,自己可以拼尽全力去找,可是她自己想走……自己又当如何?
距府衙还有一段距离时就看到几个人在门前等候,尤其是前方那个鹅黄色蹦跳着向自己招手的姑娘。
岑修云心下松软,下了马车便直奔那人而去,对方当即张开双臂笑嘻嘻扑进自己怀中,他回应着轻抚对方柔软温暖的脊背心猿意马。
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吧?不论何时踏着风雪归来,总会有一个人在等你。同样,一个已经见暖日的人,如何让他继续忍受暗寒?
对于乐乐,自己不想放手,也不愿放手。
“才几天没见,怎么又瘦了?”回房的路上,姜乐颜不安分地手捏捏对方这里碰碰那里,划过他腰际时明显感到岑修云身子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