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
夜风沿罅隙钻入车内,呼呼吹过姜乐颜两侧须发,煦柔声泪俱下的哀泣似乎还在眼前。
解枢说得对,自己何故迁怒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呢?还对她说了那样重的话。
若真计较起来,霍扶姜是早早离开了不错,可煦柔她……未出生时自己便爱屋及乌,早将她当做亲生的孩子,即便后来与岑修云闹得不愉快,煦柔总没有错不是?
“姜姐姐……你……”
帘外解枢的声音踌躇,姜乐颜心下疑惑探出头,却见两人马车前横亘着一陌生车辆,车旁立着两个人。
为首那人的身形初现老态,声音亦同样的低沉喑哑,开口后喉头更像是哽着什么东西:“……姜儿,是你么?”
帝师府悦园中,一干仆侍在小姐平安归来后暗自庆幸,悉数自愿领了罚。岑煦柔因经历了先前的惊魂一刻,眼下失了困意,拉着父亲的衣袖不肯松手。
“爹,我怕……您再陪陪我吧?”
今日照常散学,严先生又拖了会儿堂,踏出宫门时天色已晚,煦柔本想等父亲一同回家,然而宫门处的侍从说父亲已经先自己离去。故她也不敢再逗留,跟着隐书叔上了马车,哪知竟走到了东郊。
“柔儿可还记得那宫人的身高样貌?”事有蹊跷,隐书如今还没有踪影,岑修云派人查案的同时又放心不下女儿,回来便守在小姑娘榻前。
煦柔摇摇头,伸手比划着,“面生得很,大概这么高?比爹爹还高一点。”他微微颔首低叹了声,替对方掖好被角。
见父亲表情柔和下来,岑煦柔壮着胆子忐忑问道:“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啊,我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是娘吗?她那么紧张煦柔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窗外凉风轻拂,天边疏星淡月无声聆听着世事,男人沉默须臾,长呼口气似在苦笑,“这些话,柔儿以后见到她再慢慢问,好吗?”
脊背被温暖的大掌接连拍抚,小姑娘不由阖起眼眸,意识被困意侵蚀前还强打着精神喃喃:“我还能见到娘吗?”
“当然了,爹保证。”
81-2
转眼已过半月,城东一处墓园点染上少许明黄,几枝迎春攀着石碑爬上坟冢,给这片死寂之地带来些生的力量。
姜乐颜面无表情跟在霍知身后,眼眸低垂,在看到石碑上的‘练芳’二字时心头还是有所触动,跟随霍知跪在墓前行起大礼。
那日拦住自己的人正是霍知、霍扶姜的爹,也自己初临此地时名义上的父亲。听到练芳去世的消息时姜乐颜震惊不已,原是两年多前因病郁郁而终。
她意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毕竟这具身体是霍扶姜的,自己去梁地多年音书全无,霍知夫妇思念女儿的心绪可想而知……她甚至觉得右相夫人的死与自己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可转念一想又陷入拉扯纠结中,她是姜乐颜,她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她不是霍扶姜的替代,她就是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歉疚愧悔,这些东西不该是姜乐颜承受的。
“姜儿……来给你母亲上柱香。”
多年不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右相也逐渐老去,子散妻离的接连打击让他两鬓徒添了许多银丝,姜乐颜鼻头一酸,接过立香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霍知夫妇待她很好,这是真的……尽管自己早已不是他们的女儿,可他们还是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如亲生父母般的关爱,她合该上柱香,且该代她守孝的。
“爹、娘,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未曾回来看你们……求您、求你们原谅。”她哑声开口,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也不知是说与霍知夫妇还是渺远虚空处姜乐颜的父母。
九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归家的法子……是乐乐没用,可乐乐真的很想很想爸爸妈妈。
“所以,姜儿是想等你母亲孝期过后立刻去往那梁国?”霍知眉目慈爱,语气却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女儿好不容易归家,怎的待不到半年又要离开。
“嗯,我已经决定好了……若您不嫌弃可随我一同去梁地,女儿本就该为您养老送终的。”
“荒唐!”
霍知甩袖起身,又因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惊得姜乐颜忙上前扶住,只听他愤愤道:“身为孟相怎可偷逃梁地安享晚年?传出去岂不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
姜乐颜失语,自知考虑不周,语气也低了下来:“女儿只是这样提议……这不是等爹自己做决定吗?且要是真的过去,隐姓埋名也不失为好法子啊。”
“呵……隐姓埋名……”霍知怒极反笑,“我霍家血脉何至于此。”语罢又怔愣看着女儿片刻悄悄侧首拭泪。
自己不愿离去,除了曾经身为孟相,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在此陪着亡妻,生同衾死同穴,他没有忘记承诺。
且他霍知的女儿,这么多年在外都是隐瞒姓名过活么?想到此处,他横眉倒竖,“是岑修云?他威逼还是胁迫你?当年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肯回来找爹娘?”
蓦地提起那个名字,姜乐颜心尖一颤,摇头安抚对方,“爹,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想离开的。”
霍知冷哼,“事到如今你还纵着他说话,怪不得他当年有胆子递上和离书。”
和离?!姜乐颜表情一滞,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对,她怎么连这个也忘了,当初是他说回京后就要和离的,可……他竟真的越过自己给右相递了和离书?
81-3
“怎么?你不知?”
霍知睨向女儿,可想到她这些年在外也受了不少委屈,语气又软了下来,矛头直指岑修云。
“从前未想到岑非墨竟教出这样的儿子,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毫不手软,当年骗过我和你母亲,费尽心机上了我家的门,近几年不也想着法的攀长公主那颗高枝么?”
“只恨我与你母亲将你保护地太好,让你不识人心险恶,在外流浪了这么些年。”
提起年过半百失女之痛,霍知心中便堵着一股气,无奈如今朝中岑太傅声名正旺,谁又能撼动得了他呢?
“爹……往事不堪回首,好在如今我们父女团聚……您别再想那些了,何必为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放心,女儿好着呢。”
许多年来,姜乐颜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也深知见哪些人说哪些话,哄起霍知来更是得心应手,句句戳到对方心窝上。
“而且夫婿嘛,没有了再找就是,之前听说梁地女子一生可以取好几个夫侍呢,何况姜儿是您的女儿,想找随时都找得到呀。”
想到女儿三夫四侍的样子,霍知无奈摇头,轻拍着对方的手背语重心长:“爹娘之前只盼你找个普通人,平淡安宁的过一生……事实证明爹娘确实错看了人,此后爹只相信姜儿的眼光,一切以你的意愿为重。”
心中有股释然倏忽消解,姜乐颜未细细感受,只觉轻松了不少,脑中漾起少女的声音,朦朦胧胧像是说了句谢谢。
她顷刻头皮发麻,找由头告别霍知后拔腿向庭院空旷之地跑去,脑中大声呼唤着霍扶姜。
刚刚那是她吧?!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回家?!她的愿望完成了么?那种释然的感觉,难道不是霍扶姜想要的么。
“霍扶姜——!霍扶姜——!你在吗?!”
奋力向山林深处呼喊了几番,姜乐颜用力朝黢黑之处竖起耳朵……回应她的只有几声回音与萧萧风声。
82-1
二月十二,孟历花朝之日,翠微行宫盛况空前,解枢往年是十分乐意来看热闹的,可今年不同,个中缘由让他恨不得马上跑路。
前几日皇姐非说自己年纪到了,要给自己相看个姑娘,好好的花神诞辰愣是被她折腾成了选秀日,这两年简直和母妃越来越像……
“皇姐,你放过我吧…啊不,你放过人家姑娘吧,就我这个样子,哪家姑娘能看得上我?”解枢抗议无效,连人带绑地被拖来山麓行宫,此刻正苦着脸长吁短叹。
解漪眉目一凛,扬指点了点眼前扶不上墙的弟弟,“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弟弟,谁敢看不起你?”
对方耸耸肩,示意自己面上疤痕,“我不是怕吓着人家姑娘吗?”
解漪微微张口,置在对方肩头的手心滑落,若不是自己看护不利,启星也不会……
“哎呀~皇姐打住!”
每当解漪摆出眼前这个表情时,解枢就知道她又在为当年的事懊悔了,明明是自己贪玩疏忽,可皇姐每每都把责任归咎到她身上,总觉得愧对自己。
“我一个人散漫惯了,且现在也没有成家的心思,若是将来相中了哪家姑娘,皇姐再赐婚也不迟啊~而且、而且皇姐不也没成婚吗?”
少年目光澄澈,言语又一片赤诚,解漪知劝他无果,无奈道:“你呀,今日只是叫你来看看,并非逼你现在就娶谁……就当是给你们小辈个出来玩耍的机会,这样总行了吧?”
“皇姐万岁!”解枢一蹦三尺高,激动地将对方抱起转了个圈,还未转到一半便被对方愤愤捂住了嘴。
“再敢胡说马上下令把你抓起来!”
什么万岁,这臭小子明知道自己怕什么还屡次试探,揍他都是轻的。
解枢不以为意,嬉笑道:“小皇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皇姐可不就是万——嗷!~”
“清妙,宾客陆续到了。”
岑修云甫一推门便看到这样一番场面,大孟一人之下的亲王被同样一人之下的长公主揪起耳朵,张牙舞爪面容狰狞地连连求饶。
牵着的小手不住颤抖,垂目看去,煦柔憋笑憋得辛苦,发觉自己在看她时又仰起脸朝自己偷笑。
82-2
见是来人,解漪面上一热推开弟弟,快速整理了下仪表清清嗓:“那就开宴吧。”
初春时节,翠微山麓天朗风清,不少官员女眷携亲属同来,可谓满园姝丽争相绽放。
解漪来回翻看指点着案上的花名册,不时拉扯邻座解枢的衣袖命他指认,可气的是这小子当真只是来玩,并无半点相看的心思。
先帝崩逝后,宴会礼仪及内容也修改了不少,击鼓传花曲水流觞渐渐过时,如今京中贵族间时兴的玩法是飞花令。
解漪位于主坐,身旁解枢被她强令加入游戏,只是诗词一门从来不是解枢长处,故坐在下面也处处透着别扭。
一位面容清丽的小姑娘首先摸上签筒,闭眼祈祷着抽出个简单的字,果然,第一轮不算太难,飞一个“山”字。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
诗宴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煦柔虽坐在岑修云身旁,一双慧黠的眼睛却始终跟随那些唱和诗歌的姐姐们,每当有人卡壳或想不出新句时,煦柔都会小声答给自己。
岑修云满眼欣慰摸摸女儿的脑袋,招来一旁侍人叮嘱了几句,对方即刻会意,带领煦柔参与进去。
解枢原本无聊到摆弄起木桌上的碎屑,看到煦柔单独入座时眼前一亮,心道姜姐姐的女儿也如她一般聪明可爱呢。
“这枝花签是……云。”
解漪心思不在此处,听到那个字时下意识抬头向岑修云所在望去,本是习惯使然,却见他似有不适,向来挺直的脊背微屈,垂在身侧的手也疑按在腹部。
82-3
心间细微刺痛,她知他是旧疾犯了,遂悄声示意侍从准备汤壶披风。崩中之证受不得寒,虽说眼下是初春,他的身子怕也难抵料峭。
“姐~打算什么时候让岑大人做我姐夫啊?”
解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身旁,解漪汗毛倒立,嗔怪推了把这烦人的臭小子,“再敢胡说******!”
“好好好~是我多嘴,欸?皇姐你耳朵怎么红了?”
“解、启、星!你找打是吧?”
临近午时,初春日光的耀目程度胜似三伏,为防止桑葚乱跑,姜乐颜还给它套上了自制的牵引绳,引来京中路人纷纷侧目。
谢伯艺近日就要启程回梁地,她因与霍知的约定暂时不能动身,故托对方给楼里带封信。记得初赴梁地时谢大哥与裴露姑娘很照顾自己,还出资在繁华地段帮自己建起了独一无二的小餐馆。
虽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穿过去运用现代知识逆袭发展成全国连锁店之类的,但也因为姜乐颜的悉心经营办得红火。
她本就喜好钻研吃食,开办后招了几个伙计帮忙,自己主要负责研究新吃食,说出去也是个拥有六七年经验的小老板呢。只是这段时间自己不在店里,希望阿丰他们能独当一面。
“闲杂人等退让!闲杂人等退让!”
远处哒哒马蹄激扬起大道尘土,姜乐颜不明所以牵着桑葚跟随人群闪避,只见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看护着辆囚车向此处奔来。
“车家的独苗是今天问斩?”
“车太尉就这一个儿子,如何甘心?”
“嗨,车太尉都自身难保了说这些,保不齐儿子就是被她牵连的。”
那囚犯是车煊?姜乐颜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瞧了瞧,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对方些许面庞,但不难看出是他本人,那夜醉酒后她好像是看到了车煊的,在邻座还是在哪里?记不太清了。
“车家一倒,邝大人在朝中岂不失势?”
“听闻‘陛下’迁怒邝大人,连带着一起问责了,这不前两天才被贬到筠州么?”
姜乐颜面上拼命控制着不做表情,心中莫名暗爽。他们说的是邝皎吧?怎么几年不见这么拉了?
又听几个好事百姓接着道:“你以为邝某被贬是什么好事吗?上面那位精着呢,不会让姓岑的一家独大的。”
?
听个八卦怎么还是躲不开那人,什么倒霉运气。姜乐颜无心再听,最后看了一眼囚车上那人,引着桑葚归去。
82-4
这日,煦柔脚步匆匆赶来文馨殿温书,平素除了守瑜就属她来得最早。她与守瑜通常会在先生来之前的那段时间温习前一天学过的东西,再提问对方加深记忆。
“岑煦柔,迟到一次,领戒尺三下!”
严先生立在书院门口,拎着戒尺的样子像极了守殿门神。煦柔心里一咯噔,料想自己可能会迟到,不曾想竟迟了这么久,室内同砚皆已入座,严先生也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她乖乖伸出手,柔嫩的手心结结实实承了三板子。
“**!这老东西有必要真下狠手吗?”
屋檐树荫隐蔽处,一身影怒欲起身,硬是被旁边那影子死命拉住。
“嘘——!你小声点,被皇姐发现还要不要我活了?”
“可他打人啊!”挣扎无果,姜乐颜咬牙切齿,暗捶了一下身旁的解枢。
“在文馨殿念书的哪个没被严先生打过?”解枢没脸没皮地指指自己,“煦柔这样聪慧灵巧的,挨打的次数算少了。”
见姜乐颜还是一脸不服,誓要和下面严老先生干架的架势,解枢拿出求爷爷告奶奶的语气低声道:“好姐姐,我特地打听过这两日岑太傅告假才把你弄进宫的,你可别恩将仇报让我被皇姐罚。”
“……我来不来跟他没关系,他在我也敢来。”姜乐颜冷哼,若不是想看看女儿,她才不会冒这么大险进宫,至于岑修云,她曾经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煦柔你看,这是我画的。”课间学堂一隅,守瑜拿出珍藏于袖中的纸张,拉过煦柔腼腆地展示给她看。画上两个小人微笑着手拉手,一个是煦柔先前画的守瑜,另一个则是他画上的煦柔。
“哇!画得真好,笔法好细腻呀。”煦柔拿过纸张满眼欣悦,又指着上面细节一一询问。
“那小子谁啊?还……挺会讨女孩欢心。”姜乐颜卧在屋顶观察半天得出结论,抬眼看向解枢,对方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小子姜姐姐还是不要议论,当心被人听到抓起来,我皇姐见了他都要行礼,你说他是谁?”
82-5
他就是那个小皇帝?解栖生下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孟国世子身份存疑,这些姜乐颜在梁国都有所耳闻。
“看到煦柔不受人欺负我就放心了,除了那个严老头。”
落回地面,姜乐颜拍拍身上尘土,煦柔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那天对她说了重话自己就一直想来看她了,但不知以什么身份,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拜托解枢,远远瞧她一眼便足矣。
“嗯……那姜姐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么,自然是等母亲孝期结束,届时再回楼里,我的铺子还需经营。”
解枢点点头与她边走边言,顿了顿又道:“还以为你会为了煦柔留下呢。”
姜乐颜只是笑,并未回答。
……煦柔是很可怜,可姜乐颜也有想要追求的东西,她可以成全别人,亦可以做自己。
“奇了,启星也有主动去文馨殿的一天。”朗笑声入耳,姜乐颜身子一僵立在原地,这声音……不是解漪是谁?
与解枢只顾着言语,一个不慎竟走到大道上来了,她慌不择路,试图回身到转角,无奈光天化日,两人早已暴露在对方眼下。
“皇姐又笑我,启星怎么就不能好学了?”解枢神色从容,镇定拉住姜乐颜手腕,阻止她欲逃脱的脚步。
“那正好,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岑太傅,他今日才入宫……”解漪说着说着逐渐哑声,清透的凤眸直逼弟弟身侧低头的宫女。
嗯?不是告假了吗?
姜乐颜心中纳闷,微微侧头拼命给解枢使眼色,余光却瞥见对面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解漪,另一个……是岑修云。
83-1
“还以为岑大人告假是在家休养,没想到一得空便进宫来了。”虽是朝对面二人说话,可解枢话外之意明显指向身侧的姜乐颜。
“他——”
解漪刚想回应,身旁那人抢白道:“进宫是因想起有要事相商……少时煦柔也该用午膳了,故提前赶来等她。”
他语速稍快,在外人听来颇有急于辩白的意味,同时略显慌张盯着对面那张低下的面庞,目不转睛。
“唔……这么一说我也有些饿了,那一起?我身边这位大家都认识,就不用多介绍了。”
哈?!
姜乐颜狠狠剜了一眼提出建议的解枢,恨不得马上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解枢是疯了吗?!他知不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俩人是谁?
不愧是解漪的黑心小棉袄,轻飘飘一句话就噎住了三个人的嗓子,连带着几人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额……修云可要与煦柔在宫内用膳?”
解漪用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目光从姜乐颜身上收回,转而问询身旁的岑修云,却见那人神色复杂,一脸阴沉地盯着解枢握在姜乐颜腕间的手。
姜乐颜低着脑袋,虽明显感受到两道赤裸的视线注视在自己身上却无暇顾及,心中只把解枢骂了个千百遍——他怎么就突然答应了?自己这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生生被架在火上烤。
又是良久的沉默,各怀心思的几人四目相对两两相觑。
解枢抓着姜乐颜的手不放,故作无辜地眨眼等待对面的回答,解漪还在为见到姜乐颜惊诧不已,岑修云则感到腹中有东西渐渐翻涌起来,咕嘟嘟直往喉头冒。
他吞咽了一下,目光停驻在姜乐颜与解枢之间,异常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王爷殷切相邀盛情难却,修云与柔儿自然要在宫内用膳。”
神呐!来个人救救我吧!有没有人问下我的意见啊?!姜乐颜欲哭无泪,侧首对着解枢做了个哭哭的表情,对方则耸肩对她报以宽慰。
四人往文馨殿外走去,姜乐颜跟在最后面,极不情愿地小步挪动着身体。解枢暗自扬唇凑近她低声道:“姜姐姐,你在怕他。”
“没有。”
否认得倒挺快,解枢瞧了一眼岑修云的背影接着开口:“‘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这话可是你教我的,何况他现在是只病猫,怕他作甚?”
这话倒让姜乐颜有些摸不着头脑,岑修云如今不是在朝中炙手可热吗?解枢没事惹他干嘛?
尴尬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等到了煦柔散学,与她一同出来的还有守瑜。
“爹!”
岑煦柔一眼就望到了立在门口等待自己的父亲,顾不上和守瑜说话,张开双臂径直扑向岑修云。姜乐颜被这声娇俏的呼唤触动,不由抿起嘴角,连自己笑了都不曾发觉。
头一次见姑姑与四叔来接自己,还有岑先生和一个陌生宫女,守瑜有些紧张,恭敬走到解漪身后怯生生拉住她的手,轻唤了声姑姑。
83-2
宴请宾客的宫苑内,侍从宫人倥偬进出,各式膳食接二连三被呈上。在看到面前菜色时姜乐颜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动摇,大概是可以少骂几句解枢的程度。
一桌王孙权臣中,一袭宫女服饰的姜乐颜格外显眼,但其他宫人也不敢多问,只按下猜疑恭顺服侍着几人。
解漪有许多问题想问问姜乐颜,或是和她一道的解枢,张了张口又觉思绪万千,加之岑修云的目光自入座起就粘在姜乐颜身上,故一时半句话也问不出口。
“爹,这个好好吃哦,您尝尝。”满桌心思各异的大人让两个孩子一场普通的午膳吃得压力山大。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煦柔努力找寻话题,希望场面能回些温。
姜乐颜因吃到了宫内膳食兴奋不已,心思全然放在了品鉴美食上,听到煦柔说话下意识抬眼望去,见小姑娘夹了块红糖糍粑往岑修云碗里放。
他不爱吃甜的。
她暗自摇头,而后夹菜的手一顿,被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记得他的忌口喜好。
发觉身旁那人失神,解枢夹起面前不知名的菜放到对方碗里,在岑修云的注视下凑近她耳畔热情道:“姜姐姐,吃这个。”
下意识看向岑修云,不巧他也在看自己。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瞬,姜乐颜略过目光点点头,夹过解枢布给自己的菜,低着脑袋机械地咀嚼,脑中不由浮现出岑修云的模样。
先前未细细打量,与他对视时才发觉他变化好大……若说几年前的岑修云身上兼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与谨慎谦恭,而今的他则看起来深不可测,通身充斥着一种上位者独有的、不可向迩的气势。
姜乐颜不喜欢。
“爹,怎么了?”
少顷,小姑娘稚嫩的低声关切将众人视线汇集到一处,那人侧过身子难耐道:“无事……你们先吃。”
“修云——”眼看身边人捂着上腹慌忙奔出,解漪眉头深蹙,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徒留姜乐颜等人望着空荡荡的座位无所措手。
83-3
不一会,侧室传来阵阵呕声,翻肠搅肚似要将心肝脏腑一齐吐出,姜乐颜听着听着逐渐愣住,僵硬片刻后恶狠狠将筷尖插入面前鱼腹。
不是,他岑修云什么意思?怎么看了自己一眼就吐得昏天黑地?有那么夸张吗?这是变着法的暗示自己倒人胃口么??!
煦柔悬起的心始终牵挂着门外,被姜乐颜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为难地望着对方弱弱道:“姐姐别生气……爹最近吃不下东西,不是故意要给姐姐难堪的。”
一旁看热闹的解枢微微挑眉,自己都不知姜乐颜为何会突然生气,煦柔竟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一层,这孩子……简直聪慧的不得了,怪不得连皇姐都对她很是青睐。
心中所想被准确戳中,姜乐颜的气势也如被针尖戳破的气球,霎时萎靡下来。也是,以岑修云如今的地位,没必要专门设计让自己下不来台。她看向煦柔轻嗯了声,扒了几口饭后又苦着脸停了筷。
他病了?想起那人慌忙离去时的脸色,加之解枢先前对他轻蔑的称呼,姜乐颜有些好奇,咬着筷尖状似无意地问煦柔:“那个,你爹他……”
殿门恰好在此时打开,她清清嗓主动掐灭话头,继续跟解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自此,至午膳结束,姜乐颜的眼睛再未看向过岑修云。
告别了解漪等人,呼吸到宫外自由空气的那刻格外舒心,姜乐颜正雀跃展臂拥抱太阳,忽的想到什么,毫不留情给了解枢个暴栗。
“哎呦!”对方捂着额头夸张呼痛,盯着自己的眼里充满笑意。
“都怪你干的好事!”越想越气,若不是在大街上,姜乐颜真想拎着这家伙丢出去。
解枢非但无不悦还自顾自喜道:“原本我还担心姜姐姐念及旧情,今日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姜乐颜停下脚步,“你试探我?”
对方笑容灿烂,朝自己眨眨眼,“算是吧,不这样如何知道你对他的心意?”
闻言,她安静盯了对方片刻深呼一口气严肃道:
“解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趁早放弃。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在我看来那与养儿子并无区别,何况还是你这种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
从前的姜乐颜还对爱情保留着些许幻想,现在的她只想搞钱,一门心思的搞钱。
83-4
解枢摸摸鼻子有些委屈,“我这还叫心眼多啊?姜姐姐又不是没见过夏喻丰,他心眼比我多多了好吗?往近了说,那岑修云心眼也不少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你来了就病……”
“哎~打住!打住!”
姜乐颜失笑,右手食指抵住左手掌心示意对方闭嘴。岑修云是不是装病她不知道,可自己与阿丰相处五年,他的秉性自己再了解不过,这孩子一向老实内敛,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解枢又在胡说了。
“你一说话我就脑仁疼,求求你消停会,嗯?”
与此同时,一架从宫内驶出的轿撵直奔太傅府邸。
午膳时原想找机会与乐乐说上一两句,可她全程与解枢言笑晏晏,对自己却冷若冰霜……
心头再次泛起酸涩,没入上腹的掌根敷衍搅动两下,岑修云有些恍惚,彼时竟眼睁睁放她与解枢一同离去。
“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轿撵刚落地,一众侍从纷纷围上前,簇着家主起身上赶着献殷勤。那人极缓极缓地阖动眼睫摆摆手,只留下隐书一人。
“小姐还在学堂?傍晚散学还是隐书去接吧。”
隐书托住对方探来的掌心,惊觉他身体抖得厉害,抬眸看他脸色时发觉他似乎在笑。
岑修云嗫喏着唇,本想叮嘱隐书些什么,甫一张口眉头便皱起,哇的一声呕出些秽物。
“大人!”那副身体摇摇欲坠,隐书眼疾手快将人护住,对方死命掐住腹部,几乎瞬间瘫软在自己怀中。
“唔…嗯呃………无事……”
怀妊反应剧烈,他已有两日未进食,即便吐得出来也只是些稀薄胃液,岑修云轻喘了几下,小口小口地换着气,疼痛间隙胃囊深处又有什么搅动起来,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
“唔呕——”
他蓄力般身子向前一倾,又吐出口胃液,顿觉舒缓不少。谁知身旁隐书的神色愈发惊恐,盯着地上那抹深褐哽咽着呼喊:“快传府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