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烟雨色

四十三
周先生快人快语也快手快脚,颜修文才刚进家门就被他叫上楼去检查了。然而检查结果并不理想。
“才一指?”我愣了一愣,那日去医院问过,一日下来怎么说也得开了五指才对。
“是有些慢。”周先生提笔开了一张方子,“按照这个剂量去抓药,浸足一个小时然后五碗水煎成一碗,睡前喝下。”
抓药煎药的事情交给了爸爸妈妈,我叫沈启元先去洗漱,然后去楼上睡一觉。否则颜修文还没生,恐怕他就要累出问题了。沈启元这时候倒是听我安排,乖乖地照做了。等颜修文把热着的饭菜吃了些,我扶着他来来回回地走楼梯,希望孩子能下行得快一些。
折腾到了九点半,颜修文已经很有些气喘了,我也已经累得直喘气,不过还记得要去给他打水擦一擦身。周先生又给他检查了一番,两个多小时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已经开了两指了。”
“沅沅,你也休息一下。”他刚刚穿好了裤子,就朝我伸手,“忙到现在了。”
“等等,”我想起爸爸妈妈刚刚说的,赶紧带周先生去安置。后楼用屏风隔出了一间小房,里面不仅有床和被褥,还有一应的生活用品,譬如干净的脸盆毛巾以及三把满的热水壶。等安顿好了周先生,我这才终于有空回到房里去。
颜修文已经用我方才打上来的水擦洗好了,余的脏水从边间的窗户直接倒了干净。
“你先别睡,药马上好了。”我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我去楼下洗漱,洗漱好了给你带上来。”
“好。”他冲我点点头,“你慢慢来,别急。”
他说不急,我怎么可能真的不急?我生怕他痛起来身边没有可以照应的人,洗得更是飞快,冷热水都忘了调匀,险些烫下一层皮来。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药上楼,颜修文果然还没睡着,见我来了扯了嘴角一笑。他自以为是天衣无缝,其实嘴唇都微微的有些发白,显然是刚刚痛过一阵。
“把药喝了。”我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他的肚子,“然后好好睡一觉,且有的等呢。”
颜修文从来不怕苦,端了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抓了我的手对着发红的那块地方细细地看。看到最后,皱眉叹了一口气:“今天把你忙坏了。”
“那当然咯!”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理直气壮地一揉他的肚皮,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谁叫你生的是我的小孩子呢?我不忙,你打算让谁忙?”
他听我这样说,倒是展颜一笑:“不早了,快点睡觉。明天也有的你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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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文睡着之后就会退化到小孩子状态,我很有兴趣再哄哄那个被他老成灵魂压制的小孩。然而他白天睡够了,只是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睡觉。而我连日来晚上睡得都不好,中午也没有歇,又累了一天,在他制造的这个温柔乡里很快就睡熟过去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半夜,周围安安静静,身边也是空荡荡的。我伸手一摸,颜修文的位置上湿漉漉的一滩水渍,借着月色我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不是血。我登时慌了,带着哭腔小声地喊了一声:“颜修文?”
“我在。”他很快作出了回答,“怎么了?”
“你在哪里呀?”我摸索着开关去开电灯,却怎么也摸不着。外面是这样的黑,颜修文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宛如被困在了一场幽黑的噩梦里,醒不过来了。
“不怕,我在这里。”
黑黢黢的人影从柜门后面朝我走了过来,他整个人汗涔涔的,却用最温柔的怀抱容纳了我,在我背上轻轻的拍:“又做噩梦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和委屈。他开了灯,我看清了床上的是水渍,这才稍微安心一些。再一看他的裤子上还留着水印子,透明微黄的液体顺着他的腿还在蜿蜒而下。他见我看,登时红了脸。
我恍然地张了张嘴,赶紧爬下床,去柜子里给他拿了干净裤子。又把刚刚剩下的热水倒进盆里,拧了一把毛巾:“没事没事,你睡觉之前喝了那个药的嘛,那么大一碗,都是水。再说了痛起来谁也忍不住的,没事的,别人也不知道。”
他听我劈头盖脸的一番安慰,有些愕然,等明白过来我在说什么的时候这才苦笑着低声道:“沅沅你误会了,是羊水破了。”
“哦!”我这才明白是自己想歪了,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吓死我了,我还在想,你脸皮这么薄,我要怎么样安慰你才好呢。来,腿抬一抬,我给你擦擦。”
他居然没有拦我,由着我给他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见我要给他换上干净裤子便指挥道:“沅沅,去把棉布拿过来,垫一垫。”
“我把垫被也换一换吧?要不然你睡我这边,湿漉漉的总归睡着不舒服的。”我手脚麻利地把棉布拿给他。
“不用,换一床小的就好。”他显然早有准备,睡前提前在身下另垫了一层小垫被。他刚破水不久,羊水还没来得及渗过小被子,自然影响不到下面。
“你痛了怎么不叫醒我?还摸黑去换裤子。”我一边从柜子里取了小垫被铺好,一边跟他抱怨,“吓我一跳。”
他一如既往的只是讪讪地微笑,手在腹底来回摩挲了两遍,突然抬头向我抱怨道:“它总是踢我,不肯乖乖下去。头就抵在这里,一痛起来就胀得难受。”
我这回是真的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坦率给惊到了——颜修文——居然——像跟大人说话一样跟我说话?还跟我说他难受?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我不愿意被他看出来我的惊异,佯装淡定地也摸了一摸他的腹底,然后做手势跟他比划:“是这样的,宫缩呢就像是挤气球,上面收紧,下面就被挤开来。羊水啊孩子啊都在被往下挤,是要憋得难受呢。等憋得忍不住了,就可以用力生小孩啦。”
“前面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诧异地笑了,“我都不知道”
“我回来之前特地去医院跟医生请教过。”我笑眯眯地答道。
“谢谢太太。”他笑意更深了。
我听着他的称呼,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夫妻闲话,他终于把我当成了他的太太,愿意跟我交流他的感受,也愿意坦然地显示关于自己生育知识的无知,不再扮演那个全知全能的大家长角色了。
我珍重地握了他的手,把他答我的话还给了他:“不客气,应该的。”
43已更~爱发电上已完结,接下来写一个小师弟的小小短篇,大概中旬能发出来(屯文太慢了呜呜)!
四十四
羊水破了之后,颜修文的每一次阵痛都是大阵仗,好几次痛得他哼了出声,却在看了我一眼之后又强抑了回去,只大口大口地喘气或是把牙咬得紧紧的。
他原本不想惊动别人,但我看他实在是痛苦,还是不顾他的反对去叫醒了周先生过来检查。这一番检查下来,发现进程果然快了一些,已经开了三指了。
这时天蒙蒙亮,外面微微地有了人声。颜修文刚刚痛过一阵,躺在床上细细地喘。我握着他的一只手,看他那副虚弱相只觉得眼酸。他白着嘴唇笑了笑:“没事,痛就好,说明孩子快出来了。”
我带着鼻音地“嗯”了一声,又问他:“我早上去给你买个糖馒头和馄饨来好不好?”
“还有油条。”他轻声道。
“好。”我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你再躺一会,待会沈启元醒了肯定第一时间来照看你,我先去买早饭啦。”
“小心点,别烫到。”他疲惫地笑了笑,“我再睡些时候,你不用急。”
“我知道。”我给他掖好被子,见他还扭着头看我手上昨天被烫到的地方,忍不住笑着轻轻一弹他脑门,“我不是小孩子啦,我真的知道。”
他也笑了一声,应了一声:“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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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启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从厨房里端出来一锅熬得浓浓的米粥,桌上摆了三四样小菜,还有一大盘淡馒头。
“我去给颜修文买早点。”我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也一起带上?”
“不必,我们吃这些就够了。”沈启元一摆手,然后又问,“我起的时候周先生刚睡下,没好打扰他,就没问。师兄怎么样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四点多的时候羊水破了,现在开了三指。他还在休息,要不然你上去陪陪他?”
“好。”沈启元应着,把粥放下后往楼上去了。
有沈启元陪着颜修文,我心里略安了一些,去早点铺子里挑拣了一堆好馒头和油条,端着搪瓷杯里满满的一杯小馄饨小心翼翼地走回家。
认认真真挑了两个最漂亮的馒头和一根最饱满的油条,我端着盘子敲了敲门便进去了。颜修文满头是汗地伏趴着,借枕头捂住自己断断续续的闷哼。沈启元显然也经验不足,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见我来了就赶紧把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我右手揉按了他的腰背,左手用指尖轻抓他的腹底,以放松那里紧绷的肌肉。颜修文微微偏了偏头,看清了是我之后伸出手来与我握了一握,同时也安静了下来,只肯深深浅浅地呼吸,并不出声了。
我一看他这样子,却明白他之前为什么说要我别陪他了——他必然是不想我看到他那样失态的样子。我并不戳穿他,只等他缓过来了一些以后跟他商量:“开到八指了我就下楼,等小孩子生出来以后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点点头,扶着腰略显笨拙地翻了个身,倚靠着床头半坐半躺:“刚刚周先生来检查过了,已经四指了。”
“这么快?”我略有些讶异,随即开心起来,“那今天就能生了?”我忍不住傻笑一声,轻轻一戳他鼓鼓的肚皮:“马上就能抱到小娃娃了。”
“嗯。”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吃这么点苦就能换来一个小娃娃,值得的。”
知道他这是在宽慰我的心,我又冲他一笑,然后猛然想起:“哎呀,馄饨都要涨了!”
“一惊一乍,吓人。”沈启元不满地点评道,他趁着我们你侬我侬的时候已经舀了一小碗馄饨出来,此时拿着馒头和馄饨就要递给颜修文。
“不行不行,我来喂给他吃。”我自告奋勇,想表现得再贴心一些。
沈启元把碗举得高高的不叫我够到:“省省吧你,师兄现在趁不痛赶紧吃两口,你要是喂起来得拖到什么时候?”
我不服气地一撇嘴,但他说的很有道理,又不好反驳。颜修文轻笑出声,接过碗之后舀了一只馄饨吹凉递到我嘴边:“我还有点没胃口,你先吃。”
沈启元站在我身后,便从我后脑勺那边传来了一声“啧”。我原本还想推让,听他这种反应便故意“啊呜”一声把馄饨吃了。颜修文喂我吃了小半碗,这才匆匆地把剩下的馄饨扒完了。我把掰开的糖馒头递到他嘴边,他就着我的手咬了两口,忽然一摆手,把嘴里才嚼了两下的馒头囫囵地咽了下去。
看他攥了拳头抵在腹侧,呼吸也逐渐沉重急促起来,我连忙伸出了手——手上全是白糖的包子馅,不知道什么时候黏叽叽地粘了一手。我下意识地去舔,舔了两下才觉得这样不雅观,于是把舌头缩了回来。颜修文皱着眉头明显是在忍痛,不过看我这副模样,表情从纯粹的痛苦变成了哭笑不得。
我只好退场去洗手,把他交给了沈启元。沈启元学着我刚才的手势给他按揉腰背,闲闲地评价道:“殷沅你在这也挺好,能逗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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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文一上午痛了无数回,这种绵绵无休止的疼痛消耗了他大部分力气,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已经恹恹的了。他强撑着精神还要跟我说话,我一把捂了他的嘴,叫他省些气力。
“吃饭!”妈妈在楼下喊了一声。
“你们俩下楼吃饭去吧,”颜修文把头往后仰了仰,避开我的手,“我也好歇一会。”
我算了算时间,他刚刚痛过一次,大约能有七八分钟可以休息,够我吃个半饱了,所以点头道:“那好吧。”
我恋恋不舍地下了楼,沈启元随后也跟了上来,开口就是:“我看你午饭之后就别上楼了。”
“为什么?”
“你在的时候师兄哼也不敢哼叫也不敢叫,忍得多辛苦。”沈启元颇为不满地说道,“你也体谅体谅他嘛!”
“我就是体谅他所以才想陪他啊!”我反驳道。
“哎你真是不懂。”沈启元叹口气,高深莫测地说道:“你回来前几天,李姆妈的表侄女满街乱跑,要寻她的丈夫和小孩子,这才知道她是伤心得疯了。”
我嫌他举的例子不甚吉利,所以呸了三下,瞪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师兄看你回来以后连日都做噩梦,怎么猜不到你在担心什么?所以就怕生小孩的时候吓到你,到时候管一个小的不够还要管你这个大的。那可怎么是好?”他耸耸肩,“他只能尽量的忍耐,不叫你害怕。”
我还想辩解:“我不害怕,我去医院都问过了,做了许多功课……”
沈启元紧走两步,站到我面前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的严肃:“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但是你想想,师兄要忍着也是辛苦的,他本来就已经痛得厉害了,还要照顾你的心情,多可怜。”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意识到我不能不讲道理。勉为其难地,我点了点头。
四十四是不是又看不到啦???
现在看得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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