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满座衣冠似雪

赵寻擅闯宫室的事情终于还是被陛下知晓,而陛下也知道,既然赵寻来到了卫海素身边,那么她就不能对卫海素下手了。若要下手,就只能不顾姨甥情分,撕镩破脸面。
故陛下不过派了十几内人将关镩押卫海素的宫室团团围住,用以做最后不见血光的交涉,只看赵寻能做出什么让步。赵寻孤身一人立于阶上,恳切道:“我并非想忤逆陛下,只是占天卜卦结果未出,怎么就能处置卫氏,不该等结果出来再做决定吗?”见众人并无退意,赵寻轻声说:“禹王府为了陛下已经十数年没有儿啼,陛下当真要禹王一脉断镩子镩绝镩孙吗?”
为首的李内官默然,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之后陛下再没派人过来,甚至饮食也不曾苛待。
赵寻没有丝毫放松,要取卫海素性命的主力从来就不是陛下。
昭淑郡主暖床,前鸿胪寺少卿,不祥灾祲卫海素产子的消息不受控镩制地流传出去,顺便昭淑郡主立于宫前以一己之力护人的大不敬之举也一起散于民间。因得了皇帝卫氏产子之后必诛的承诺而消停了一段时间的御史们闻此义愤填膺,纷纷上镩书要求皇帝赐死卫氏,大多数人在奏折里也怒斥了昭淑郡主不顾天地宗亲子民的大逆不道的恶镩行,有些连禹王也捎带上弹镩劾一番。禹王连续几日跪在皇极殿外请镩罪,却没能平息一丝物议。
赵寻虽然身在深宫,前面的消息一直没有断过。她倒是还好,只是卫海素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再加上产后心绪不宁,或许头脑也不清镩醒了,竟有一日摔碎茶盏意图割腕。
好在芸书及时赶到,抓着卫海素的手哭嚎得百米之外的赵寻都听见了,这才把瓷片从卫海素手里夺下来,不过划了道浅浅的红印子。
赵寻看着床镩上一大一小睡着的两父子,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可是她没有能用的人,就算想出办法来也无法实施。
可是第二天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内阁大学士尤大人在早朝时奏说水灾稍缓,或许水灾并非因卫海素而起,此种祸福之事还是等占天卜卦结果出来后才能定论。
众臣倒是都没有异镩议,占天已满十五日,问天司给出了“中”的结果,于是众人又把目光投向卜卦那边,他们笃定大神官卜出来的签定然是“大凶”。可是,当开设祭坛,由大神官登坛祭祷后,解卦竟解出了“吉”。
此等皮肤异于常人,斑驳可怖的人,竟是“吉”!
大臣们正准备质疑占卜的结果,哪知郊外疫所传来消息,患了疫症的百镩姓已有几位退了烧,其余的人各种症状也轻了许多。这把悬在甘朝百镩姓头顶月余的大刀如今终于有了要消失的征兆,这下镩任谁也没办法把洪镩灾瘟镩疫等事同海素扯上关系了。
赵寻趁此机会上镩书陛下,书中言尽海素之无辜,不时漏出几句海素曾为甘朝作出多大贡献。此等有才却受冤的人,陛下你忍心一直把他关在宫里吗?
陛下忍不忍心不知道,总之现在文官们的口风都变了,不是从此沉寂不再就这件事发表言镩论,就是矛头对准昭淑郡主,仍旧攻讦她的大逆不道——已经无人再提起卫海素。
既是如此,便没有再把卫海素关在宫里的必要,陛下下旨放卫海素出宫。
赵寻拿到圣旨后看了看天色,决定还是向陛下申请在宫里再住一晚。
卫海素在得知舆镩论风向变了的时候就敏锐地问赵寻:“是郡主做了些什么吗?”
赵寻避而不答:“我能做什么?”
“疫所,还有大神官那支签……”
赵寻心里一咯噔,忙说:“疫所那边我的确寻了好些名医送过去,可瘟镩疫有好转之象也不能说是我做了什么吧;至于大神官那支签,我怎么能左右神的意思呢?”
卫海素的表情松了松,却仍旧低落:“为了我,王爷和郡主实在受了好些委屈,其实我死了也就罢了。”
赵寻担心海素是不是产后抑郁了,所以她赔上十二万分的小心,动用自己所有的语言能力一直在安慰海素,又把睡得死死的儿子抱到他面前,这才逗得他表情松快了些。
晚上察觉到身边的海素睡得不安稳,赵寻知他生产时受了罪,最近几天又忧愁多思、神镩经恍惚,怕是落下了产后病,肚子仍不时痛起来,撕镩裂的伤口在夏日里也难好。赵寻自然地把手探到他的肚子上,揉了揉他软镩绵绵的肚子,问道:“又疼了?”
海素半晌才“嗯”了一声,说:“郡主睡吧,我忍忍就过去了。”
“明日宫门一开咱们就能回王府了,大夫药材乃至仆人都没有不尽心的,会养好的。”
第二日出宫前,赵寻又求见陛下一次。
面对卫海素的疑问,赵寻只是说:“我犯了好大的错,要领罚的。”
但是是什么样的惩罚,她就不肯说了。
直到回到禹王府,把卫海素送回空绿院后,赵寻来到承瞻阁,跪到禹王面前说:“陛下给我的惩罚是到雪灵城做三年守城人。”
因赵寻的肆意妄为,禹王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她连着在皇极殿外跪了几天,膝盖有些受不了。她听了赵寻的话,下意识地起身,却膝盖一痛跌回座上。禹王镩还是不敢相信:“三年?去雪灵城做守城人?”
京都每三年会派一人留驻雪灵城,作为两地信息往来的使者。因算是半个神职,故十分清苦,甚至比神宫里的神官还要艰难些。毕竟神宫的神官还有人给他们做饭洗衣,而守城人平日里并不住在雪灵宫,只在城中一间小宅子里居住,凡事亲力亲为,且不可带家眷随从,不可聚会,不可游戏……这样的任务注定可以成为一种惩罚落在犯错的人身上。
禹王有些愤怒:“陛下毕竟没下诛杀卫海素的明旨,你所作所为只是顶撞算不上抗旨,怎么能给你这么严重的处罚!”
赵寻从前就觉得,这个皇室子弟的关系比她在书上或是电视剧里看到的皇室关系好的多。陛下对各位郡主有种自然的怜爱,赵寻的所作所为她自己都觉得过了,就算凭着陛下没有下明旨这条可以免除一死,那至少也要流放十年。可是当赵寻对陛下提出要去做三轮也就是九年守城人之后,本来盛怒的陛下态度却软镩了下来,说:“看来,你是真的知错了。”
最终,陛下也只许了赵寻三年的守城人。
陛下对不起裴珣的地方,只在于害死她父亲一条。可这一条,赵寻感受不到。
所以赵寻不由自主地觉得对不住陛下,她给陛下也添了太多麻烦。
因此赵寻离去时给陛下磕的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三年后她从雪灵城回来时,这位姨母纵然身镩体不好,仍可以长命百岁的活着。
赵寻此刻面对禹王,也有着差不多的念头——若现在是你真正的女儿在你身边,你就不用受这样的罪,费这样多的心了。
这是赵寻自己的选择,在京都城里,她会一直被掩盖在裴珣的身份下,不敢做与“裴珣”行为相悖的事。可若是在没人认识裴珣的地方,大概就能顺从自己的心,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吧。
昭淑郡主被命作三年守城人的消息传出去后,御史们都不吱声了,在她们看来,这是抵得过郡主犯的过错的惩罚。
二公主叹道:“我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就没去劝母皇。大姐想去劝,也被我拦下来了。你真是,闭门思过一年也就罢了,做什么要去那种苦寒之地,你的身镩子能禁住吗。”
“我这次做得过了,虽说没闹到朝上去,总归惹陛下生气了,我被罚得重一点,陛下对前朝也好交待。对了,大驸马身上好些了吗,前几日我这边乱着,又有那么个嫌疑在,也不好去探望。”
“这个你放心,养得差不多了。大驸马最是明白通透的,他没把小产这事算到卫大人头上,他也劝大姐别信外面那些谣传,咱们姐妹同心最为重要。”
赵寻虽和大驸马没说过几句话,时常听别人提起他,都夸大驸马是位顶和善的人。听了二公主的话,赵寻对大驸马愈发敬佩感激起来。
赵寻要跟着七月十六去雪灵城的船一起出发,以神官副使的身份送这批神官到雪灵城再把他们送走,之后就是身为守城人的工作了。从接到旨意到出发没有几天时间,是以这几日禹王府后院乱哄哄的,众人生怕带少了东西自家郡主活不过雪灵城的三年。
赵寻看着阿离疯了一样的往箱子里装大毛衣服,不禁问:“我现在去了穿什么?”
“夏日衣服找个空隙就能塞镩进去了。郡主身镩体弱,不能受凉,厚衣服要多多带着——要不郡主请王爷拨条船让我跟着您走,您从小是被伺候大的,一个人可怎么过得下去。”
“办法总比困难多的,你放心。”
就连傅岩也一脸严肃认真地问:“郡主不带个大夫去吗?那儿冷,容易生病。”
“怎么说我也是半个神职,生病了还是能用雪灵宫的大夫的。”
劝了他们劝盛罂,劝了盛罂劝卫海素。尤其是卫海素,他惯会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总认为是因为他的事情才使得郡主要去那清苦地方受罪。他下镩体撕镩裂严重,本来这几日就疼得睡不着觉,心情低落下,更是茶饭不思,憔悴到眼眶都凹陷下去了。
赵寻总不能说“我是不想当这个郡主了所以要离京都这些人远远的才去雪灵城的其实和你没关系”,故她总是劝不到点上,卫海素几句就能把错拉回自己身上,情绪一日日地低落下去。赵寻见劝不动,转而说:“你现在也不用掩盖身上的斑了,就能见人了。我瞧这斑和情绪有很大关系,你不要纠结这些事情,我去雪灵城是我自己求来的,不关你的事。还有——”赵寻及时打断卫海素的剖白,“你既然不用躲着人,不如想想以后做什么?闷在家里当真浪费你的才华,可惜官你是做不了了,要不在家里办个闺学,让那些男孩子们过来听你说说文史学问,还有各国风光,总比让他们在家读死书要强。”
卫海素看着赵寻,轻声说:“郡主,谢谢你。”
而青骊也终于在赵寻要出发的前两天回来了,见了赵寻就问:“我听人说郡主要到雪灵城去做守城人,可是真的?”
“真的,后日就要走了。”
“可是,怎么能……”
“别说这个了,”赵寻打断她的话,“水灾镩情况如何?”
青骊只得住口,转而回答赵寻的问题:“死了许多人,不过活着的都妥善安置了。范氏在江南是大族,这样的事情她们总是冲到前面扛起来的。咱们也不过是给人家打下手罢了。”
“范氏一族素有善名,果然名不虚传——我这一走就是三年,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后院的管事,练上几年,就算日后后院和大院分开,咱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还有,到明年你的母亲过世就满三年了,我知道你有家里定下的婚约,只怕我远在雪灵城没法替你筹办婚事。不过韩管事是你的亲姨母,想必也会是妥当的,到时候记得给我个信儿,我定然送份大礼给你。”
青骊叹了口气:“郡主真的要去雪灵城?”
赵寻点了点头。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没分开过三年这么久呢。三年之后……我大概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赵寻笑了笑:“没关系,孩子的红包我也会给的。”
二人闲话一会儿,赵寻对青骊说:“你奔波一路辛苦了,去睡一会儿吧,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儿?”
“去商先生那儿。”
赵寻不得不承认,追逐商岑光的身影是她做的最“裴珣”的事情。
如果她能下定决心抛掉所有裴珣的特质,那她首先会做的就是和商岑光老死不相往来——至少不会一腔热血毫无保留地付出。
可若赵寻真的这样做的话,小郡主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神官诅咒她吧。
所以赵寻还是要以裴珣的身份,为商岑光做好打算。
尤其,她现在也不是那么抵触商岑光了。
来到商岑光的居所,首先迎出来的仍是长风。他引着赵寻进屋时,果然说了句:“郡主怎么能去雪灵城呢,在那儿三个月就够您受的了,更别提三年了。”
“毕竟我犯了错啊。”
商岑光正在练字,一手行书行云流水潇洒自如,赵寻看到他笔下的字迹,脑海中突然飞过许多碎片——裴珣桌角和商岑光院中的木兰,裴珣书房珍藏的画像,箱子里存的厚厚一叠曾在商岑光衣服上出现的花样子,咸水巷的山楂糕,还有此刻商岑光笔下酷似裴珣字迹的行书……
桩桩件件,赵寻已经分不清是裴珣在追逐商岑光,还是商岑光在默默守望裴珣。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隔着蒲商两家的数百条人命,就算始作俑者是陛下,可这终究成为少年少簄女心里的坎,轻易越不过去了。
屋里只剩两人,赵寻说:“多谢你跟尤大人说情。”
内阁大学士尤大人那番看似公允的话在当时的情况下,代簄表他是偏向卫海素的。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不会随便出面,必是有人请托。禹王在朝中已无势力,赵寻身边唯一能在尤大人跟前说上话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学簄生商重皎之簄子商岑光了。
商岑光搁下笔,说:“那晚,我才明白郡主为何要纳卫大人入府。”顿了顿,他说:“郡主想要保住卫大人的性命,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说了句话。占天卜卦没有问题,水灾瘟簄疫也被遏制,这都是卫大人自己的福气。”
商岑光请赵寻落座,问:“后日出发?”
赵寻点点头。
“此一去三年不得回,”商岑光为赵寻倒了杯茶,“雪灵城终年苦寒,郡主身簄体弱,你……好好照顾自己。”
赵寻软簄软地回应:“守城人住的宅子在山下,比雪灵宫要暖一些,不妨事的。”
“去给王夫上过香了吗?”
“昨儿去的,已经告诉过父亲了。”
“身上可好?”
“嗯。”
或许是分别在即,商岑光的话多了起来,且多关心之语。
赵寻听在耳中,再次深思熟虑过后,判断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于是,她开了口……
七月十五,临别之日来临。赵寻起了一个大早,到禹王处辞行,谁知被端月姑姑拦在外面,说禹王正见客,要等一等。
“这一大早的,谁来得这样早。”
端月姑姑周全地笑说:“庄子上的佃农,早起新摘了菜蔬赶着送到了咱们府里,眼下正和王爷说庄务呢。”
赵寻在原处等了会儿,端月姑姑过来说佃农从后门走了,赵寻可以进去了。
禹王就和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问着带了什么吃的穿的,银子要多多的拿着,常用的药也包一些……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转过头去忍了忍,问:“今儿就走了?”
赵寻忍着鼻头的酸意,点了点头:“和昭华告一声别就去宫里接大神官,之后就住在沐云楼里,等明天一起出发,不会回府了。”
“三年……等你回来,千云和凛旷也大了,不知还记不记得你这个母亲。”
三年……不知三年后,赵寻会彻底变为“裴珣”,还是仍然会不死心地试图回到自己的世界。
时间会给出答簄案的。
赵寻对昭华总是带些无谓的期待。
来到汉王府就接近正午,昭华兴冲冲地要带着赵寻出门,赵寻还以为她要为自己践行。谁知马车摇摇停在了一处雅致小楼前,进去后才知道,这竟是小倌处,卖人的!
昭华眼光甚高,见了十二人还没挑到喜欢的,趁着人牙子去换人的工夫,赵寻端起杯茶来吹了吹,说:“你院里都多少人了,还不足兴?”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赵寻放下茶杯,提醒道,“别的不说,你可要照顾好儒见。他本来就够命苦了,你多疼疼他。”
昭华说:“这是一定的,我绝不亏待他。倒是你——”她直视着赵寻,有些逼问的意思在,“你准备拿商先生怎么办,你一走就是三年,不给他一个交待吗?”
赵寻被提起了郁闷事,白了她一眼说:“我交待了,人家没接受。”
面对昭华的疑问,赵寻说:“我提亲了,他不肯。”
想起昨天的事来赵寻还是要抓狂,她自我感动了那么久,认定商岑光与裴珣是双向奔赴,离别之前为免商岑光等得心慌,也让他免受非议,她准备先把他和裴珣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就算昭淑郡主不在京都城内,商岑光也能得到禹王府的照拂,没人能欺负他。
可是,商岑光拒绝了。
他看了赵寻一眼,摇了摇头。
赵寻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补是不是都是错的,难不成根本是裴珣一厢情愿孤勇追逐,而商岑光对她毫无感觉?
赵寻不禁问:“商先生,莫不是有喜欢的女子?”
昭华的态度转变为一丝丝的怜悯,她顺从地帮赵寻想了想:“咱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他身边的女孩子……庭南王算是和咱们玩了几年,他和昭灵也算熟,莫不是喜欢读书多的——那不对,你读书也不少。不是咱们这边,难道……啊!”她一拍手,说:“商先生在他祖母家住过几年,他姑姑家里不是有位表姐吗。你也知道商先生在他祖母家日子过得很不顺心,只这位表姐对他很好,又送东西又照顾人的。大约对商先生而言,那算是那些年他仅有的温暖吧。”
“这位表姐……”
“已有家室。”
即便如此,商岑光仍不死心吗?
要说裴珣和商岑光真该凑成一对死心眼夫簄妻。
人牙子又带了三人过来,昭华挨个审视过去,看了一个中意的就开口问几句,估计还是没有相中,又叫人牙子带了下去,再换一批来。
赵寻吃着点心说:“你也别挑了,我家里还有三个,下午就都送到你府里去。”
“滚。那三个你准备怎么处理?”
“呆在我院里也是耽误了他们,不如散了他们。我问过了,他们三个有想回家的,有想自己做些小生意的,这还好说,剩下那个想要参军——毕竟在我院里两年,我想给他寻个好说话的上官。可我明日就要走了,青骊没有门路,也不好麻烦母亲,还不知道怎样呢。”
昭华说:“这个简单,我替你安排。”
昭华挑到了个中意的人,立马付了银票,在身契上按了手印,正掏着帕子。看她掏得困难,赵寻便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昭华一边擦着拇指上的印泥一边说:“你走了也好,我总觉得卫大人这事有些古怪,像是有人故意要把事情闹大一样。”
赵寻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说,便问:“怎么说?”
“那晚你走后,庭南王和我跟你回禹王府,昭灵她们见你护卫大人心重,便提点了在场宾客几句。那都是些皇亲国戚或是文名颇盛的才女,都知道这事不好撕簄破脸的,想来就算是有人管不住嘴把卫大人的事情说出去了,也该是背后三言两语,不会闹得那么大。现在想想,怕是有人推波助澜,要把你或是卫大人推上风口浪尖。你离开京都城也好,算避避风头。等你回来,我大约就把背后那人找出来了。”
昭华肤白浓颜,今日穿了身紫薄汗的衣衫,更显雅致高贵。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赵寻的难题,态度笃定从容,连让赵寻说“谢”的空子都没留。
赵寻看着她,抿着嘴笑了笑,轻声说:“多谢。”
七月十五,临别之日来临。赵寻起了一个大早,到禹王处辞行,谁知被端月姑姑拦在外面,说禹王正见客,要等一等。
“这一大早的,谁来得这样早。”
端月姑姑周全地笑说:“庄子上的佃农,早起新摘了菜蔬赶着送到了咱们府里,眼下正和王爷说庄务呢。”
赵寻在原处等了会儿,端月姑姑过来说佃农从后门走了,赵寻可以进去了。
禹王就和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问着带了什么吃的穿的,银子要多多的拿着,常用的药也包一些……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转过头去忍了忍,问:“今儿就走了?”
赵寻忍着鼻头的酸意,点了点头:“和昭华告一声别就去宫里接大神官,之后就住在沐云楼里,等明天一起出发,不会回府了。”
“三年……等你回来,千云和凛旷也大了,不知还记不记得你这个母亲。”
三年……不知三年后,赵寻会彻底变为“裴珣”,还是仍然会不死心地试图回到自己的世界。
时间会给出答簄案的。
赵寻对昭华总是带些无谓的期待。
来到汉王府就接近正午,昭华兴冲冲地要带着赵寻出门,赵寻还以为她要为自己践行。谁知马车摇摇停在了一处雅致小楼前,进去后才知道,这竟是小倌处,卖人的!
昭华眼光甚高,见了十二人还没挑到喜欢的,趁着人牙子去换人的工夫,赵寻端起杯茶来吹了吹,说:“你院里都多少人了,还不足兴?”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赵寻放下茶杯,提醒道,“别的不说,你可要照顾好儒见。他本来就够命苦了,你多疼疼他。”
昭华说:“这是一定的,我绝不亏待他。倒是你——”她直视着赵寻,有些逼问的意思在,“你准备拿商先生怎么办,你一走就是三年,不给他一个交待吗?”
赵寻被提起了郁闷事,白了她一眼说:“我交待了,人家没接受。”
面对昭华的疑问,赵寻说:“我提亲了,他不肯。”
想起昨天的事来赵寻还是要抓狂,她自我感动了那么久,认定商岑光与裴珣是双向奔赴,离别之前为免商岑光等得心慌,也让他免受非议,她准备先把他和裴珣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就算昭淑郡主不在京都城内,商岑光也能得到禹王府的照拂,没人能欺负他。
可是,商岑光拒绝了。
他看了赵寻一眼,摇了摇头。
赵寻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补是不是都是错的,难不成根本是裴珣一厢情愿孤勇追逐,而商岑光对她毫无感觉?
赵寻不禁问:“商先生,莫不是有喜欢的女子?”
昭华的态度转变为一丝丝的怜悯,她顺从地帮赵寻想了想:“咱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他身边的女孩子……庭南王算是和咱们玩了几年,他和昭灵也算熟,莫不是喜欢读书多的——那不对,你读书也不少。不是咱们这边,难道……啊!”她一拍手,说:“商先生在他祖母家住过几年,他姑姑家里不是有位表姐吗。你也知道商先生在他祖母家日子过得很不顺心,只这位表姐对他很好,又送东西又照顾人的。大约对商先生而言,那算是那些年他仅有的温暖吧。”
“这位表姐……”
“已有家室。”
即便如此,商岑光仍不死心吗?
要说裴珣和商岑光真该凑成一对死心眼夫簄妻。
人牙子又带了三人过来,昭华挨个审视过去,看了一个中意的就开口问几句,估计还是没有相中,又叫人牙子带了下去,再换一批来。
赵寻吃着点心说:“你也别挑了,我家里还有三个,下午就都送到你府里去。”
“滚。那三个你准备怎么处理?”
“呆在我院里也是耽误了他们,不如散了他们。我问过了,他们三个有想回家的,有想自己做些小生意的,这还好说,剩下那个想要参军——毕竟在我院里两年,我想给他寻个好说话的上官。可我明日就要走了,青骊没有门路,也不好麻烦母亲,还不知道怎样呢。”
昭华说:“这个简单,我替你安排。”
昭华挑到了个中意的人,立马付了银票,在身契上按了手印,正掏着帕子。看她掏得困难,赵寻便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昭华一边擦着拇指上的印泥一边说:“你走了也好,我总觉得卫大人这事有些古怪,像是有人故意要把事情闹大一样。”
赵寻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说,便问:“怎么说?”
“那晚你走后,庭南王和我跟你回禹王府,昭灵她们见你护卫大人心重,便提点了在场宾客几句。那都是些皇亲国戚或是文名颇盛的才女,都知道这事不好撕簄破脸的,想来就算是有人管不住嘴把卫大人的事情说出去了,也该是背后三言两语,不会闹得那么大。现在想想,怕是有人推波助澜,要把你或是卫大人推上风口浪尖。你离开京都城也好,算避避风头。等你回来,我大约就把背后那人找出来了。”
昭华肤白浓颜,今日穿了身紫薄汗的衣衫,更显雅致高贵。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赵寻的难题,态度笃定从容,连让赵寻说“谢”的空子都没留。
赵寻看着她,抿着嘴笑了笑,轻声说:“多谢。”
明日雪灵城一行在溦水河畔启程,按照惯例要有一位神官祝祷祈福,这次是由大神官来做这件事,于是今日赵寻要从宫里接着大神官住到神官们在京都城里专用的客栈——沐云楼里去。
帘子一放下来,视野中再不见别人时,赵寻说:“那支签,多谢。”
大神官说:“我是问神求来的签,不必谢我。”
“若是「中」也就罢了,偏偏是「吉」。签语都是模棱两可的,少有绝对的好或不好,解签可是重中之重。”
大神官眼睛里带着几分雀跃:“也不都是模棱两可,大体的意思人人都能看出来。卫大人那支签算不上太好,但绝对不坏,我就往好处解了解,也算不上恶意篡改神的意思。”
赵寻笑着说:“那我还是要谢谢你。虽说不能帮你获得自簄由,但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那我好好想想。”
今日七月半,街上有夜市。马车行进在长街上,逐渐能听到沸反的人声,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出去,见火光零星,不甚明亮。然而一点点聚簄集起来,迟早会在夜里汇成煌煌一条长河。
赵寻放下帘子,却看大神官借着她掀帘的缝隙偷偷地往外看,脖子都伸长了。
见赵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大神官脸红了红,问:“看什么?”
“想去看看吗?”
大神官眼中突然亮起了光,他看向赵寻,轻轻地点了点头。
“先进沐云楼,然后咱们偷偷溜出来。”
大神官笑了:“这算是报答我的那件事吗?”
赵寻摇头:“不算。就当我突发奇想,要做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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