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年“哎呀”一声,道:“糟糕,这老妖婆想是看出了些许门道。天雨草既然是君子,这四德结界只怕不顶事。”洞玄却是冷冷一笑,道:“怕甚么,那伪君子狡黠,能辨而识之。这真君子却不怕。”葛年愕然道:“这如何说?”洞玄嘴角一翘,指着少君道:“你是此中惯犯,还来问我?”葛年一脸惘然,迟疑道:“这是甚么缘故?我只不明白。”洞玄白她一眼,道:“古人云,君子可欺以其方。”葛年冷哼一声,道:“他算是哪门子的君子!拈花惹草,倒是风流得很。”又道:“这君子不防,但若耽搁久了,也是死路一条,咱们还是得寻个法子,破了她这妖术才是。”
洞玄道:“这妖精狗急跳墙,不识好歹,不知死活。放出这等法术,却是自掘坟墓。该着我送你一个大礼。”葛年诧道:“这又如何说?”洞玄不慌不忙,轻捋长须,道:“别的法术也罢了,这木德化生的妖物,在我面前,却真真是班门弄斧。”也不细说,只微微一笑,问葛年道:“你入道之前,生在何等人家?”葛年见问,却是怔得一怔,迟疑半时,才道:“我俗家乃是赤贫农户。也无甚稀奇。”见洞玄神色,又犹豫片刻,缓缓道:“我生来命硬,襁褓之中,父亲便已见背。母亲半靠耕种,半靠乞讨,才将我养到十一二岁。我有个兄长,长我四岁,到了成家立室之年,家中一无所有,母亲无奈,便将我卖了,给兄长下个礼聘。”
洞玄一愣,不妨问出这话端来,葛年却是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值甚么。穷门贫户,这起事情,原不稀奇。那买我的人家,却也同我家一般,精穷倒灶,揭不开锅。也为着家中有个儿子,行将成人。便是变卖家私,买个童养媳罢了。只不知是我命硬,还是他家孩儿命短。我过门不过年余,这孩儿放牛之时,失足落水,便见了阎王。这人家断了香火,失了指靠,却是怪在我身上,成日打骂折辱。当时年幼,实在忍不过,便想投河自尽。孰料天无绝人之路,我在河边,却是遇见了师尊。此后之事,便不消多言了。”
洞玄叹道:“实在不知,你却是这起出身。想来你年幼之时,只怕不曾有过甚么玩具。”葛年想起往事,却是颇有几分怅然,默然一晌,才道:“我兄长手巧,甚么泥猪瓦狗,草船木偶,也曾有过一二。”洞玄道:“今日机缘凑巧,我便送你一个人偶。”说话之际,却是摸出定魂珠来,放在葛年掌心,道:“这人偶到手,只怕是个瞎子,此物便先赠你,为它作个眼珠。”葛年脸色一红,推将回去,自惭道:“受之有愧,当不起。”
洞玄却将头一偏,道:“甚么当不起!便是凡夫俗子,也知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俗语有云,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我耄耋老朽,如今也学一学灵虚紫微,成人之美,作一回君子。”又道:“信陵秘法已自传了你,这定魂珠再留在峨嵋,却也无用。倒是明珠暗投了!”葛年见他神色凝重,一脸肃穆,却也再不好推辞,只得屏息平心,静观其变。
洞玄正色道:“君子之德,在乎忠、孝、仁、义、礼,道藏之德,在乎法自然、崇天地、著阴阳、明大圣、至太和。修身之道有异,至德之途却相近。这妖物以术力拘禁德之为气,何啻于以束素为枷锁,求缚于苍龙。今日便叫你我,以道藏之术,正君子之名。”一语说毕,捻出五根葛年指甲,微微一笑,轻轻一抛,这指甲接二连三,便在葛年四肢之上,刺了下来。正是少海、尺泽、曲泉、阴陵泉、阴谷五处穴位。指甲入穴,登时导出五道轻烟来。这轻烟红白青黑黄,各著一色,袅袅飘飞,聚在那定魂珠之上,须臾之间,化生出五个指头大小的葛年来。这五个葛年端坐烟霾之间,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口中却是絮絮叨叨,念念有词。
葛年近在咫尺,听在耳中,却也只得“咿咿呀呀”一片嘈杂,一字也听不分明。诧异之中,朝洞玄道:“这有何用……”话尚未完,却突然听得外围那天雨草齐齐怪叫,侧头一看,只这一瞬,那一干天雨草个个两耳通红,双目瞪眙,一对鬼爪只管在自家脸面撕扯抓挠,不过眨眼功夫,便将一张大好脸面,剥成了脱漆的泥胎偶人。葛年惊疑莫名,茫然不知究竟,正待相问,那天雨草却突地身子一抖,通身皮肉,须臾消融,化作墨绿草汁,“扑簌簌”掉落满地,只余得一个骷髅架子。这骷髅褪尽皮肉,立时将身一伏,如蟾蜍一般双腿一蹬,飞弹而起,扑向阴生。
这骷髅来得奇快,间不容发,直如流星赶月,阴生哪里料得这手下术物,竟然临阵倒戈,骇然之下,却也不慌,只是骂道:“妖道,便看你能奈我何!”葛年看得分明,摇头道:“她这是移魂幻影之法,便是撕碎了,也不顶事。”洞玄哂然一笑,却不答言。说时迟,那时快,这厢葛年话才落音,那厢已自“砰砰”数声,这十来个骷髅,竟如叠罗汉一般,将阴生撞压下去。甫一得手,这骷髅哪里客气,又是撕咬,又是抓扯,那阴生一声未出,只一照面,便被扯成了碎片渣滓。洞玄冷笑一声,森然道:“定魂珠在此,还敢移魂幻影,真真是自寻死路!”话音一落,那蓝色光罩倏欻消散,只余得零零星星数点蓝色炫光,四周漂浮招摇。黯光虚浮,隐约可见阴生一动不动,僵卧在地,其身上的五牙气已自熄灭,只余得暗蒙蒙的一片烟气在其头顶缭绕盘旋。
葛年将定魂珠高高举起,定睛一看,那阴生独眼爆裂,眼眶四周满是撕扯破裂的抓痕,整个身躯枯槁干缩,倒像个才足月的死婴。李康跚跚起身,行在其前,端详片刻,飞起一脚,却是将她踢了过来。洞玄一把提起阴生头发,递与葛年,道:“你收着罢。”葛年心中作呕,闷了半晌,才道:“这便是你要送我的人偶麽?你留着罢。我不要。”洞玄冷道:“我将死之人,留它何益?这阴生为鬼胎长成,乃是世间第一等的厌禳灵物。你鬼头鬼脑,一身阴法,又有定魂之珠,信陵之法,将这阴生留在身边,再好不过。却有甚么可厌可弃的?”葛年忍住恶心,提将过来,却见她身子虽僵,胸口却还微微起伏,悚然之中,登时一惊,道:“这还了得,怎么还是个活的?”
第一百零三节 摄魂
洞玄却道:“一个活死胎,有甚么可怕。她已自魂飞魄散,再不能作怪。”葛年将一句“活死胎”连着念得数遍,直念得自己毛骨悚然,这才幽然道:“这妖孽只怕死得不甘心。”洞玄嗤笑一声,道:“甘心与否,看上一看,自然分明。”一言毕,洞玄拈起一根指甲,眉头一皱,对准阴生眉心便扎了下去。
指甲入皮,那阴生立时“啊”一声叫,双手乱抓,双足乱踢,口中只管尖叫道:“不,不,幻影受损,怎么会伤及魂魄,这不可能……”叫得十来声,却又突地一僵,其双足蹬直,两手紧握,眼洞之中滚出两行墨色草汁,口中喃喃道:“如何,我不要做这个三尺孩童。如何,你说,倘或我身量长足,可会有个真心之人,同我生死相许?如何啊如何,为什么这世上的汉子,都要以貌取人?如何啊如何,你这草木之心,哪里知道男女之情……”说到此处,阴生喉头便“咕咕”作响,再说不得一字一句。洞玄嘿然无声,葛年却是听得呆了,哪里料想,这阴生将死之时,想的不是复仇,不是怨怼,却是这等痴心。
默然片刻,葛年拔下阴生额头指甲,见她满脸血污,两个眼洞空空落落,想到洞玄之言,伸手一摁,便将定魂珠按了进去。这灵珠一落于内,立时“骨碌碌”转得一转,只一刹那,便化作了一只赤红色的琉璃眼珠。阴生甫一开眼,登时两腿一蹬,跳脱落地,四下打量片刻,却是将身一矮,蜷作一团,吊住葛年衣袖,半仰其头,怯怯生生的盯住洞玄,口中“叽叽呱呱”叫个不住。洞玄脸色一沉,一声呵斥,这阴生吓得一跳,掀起葛年裙子,却是藏了进去。
葛年心头发毛,立时飞起一脚,“乓”一声响,将它踢了出来。它摔倒在地,却也不恼,只鼓大眼睛,朝着葛年“叽叽咕咕”呢嚅不休。然它又老又丑,这神色虽是楚楚可怜,形容却是可憎可厌。然葛年见了这模样,却是陡然想起自己这魈魃形貌来,心中一软,一把提起它头发,道:“你叽里呱啦胡说一气,我却也不明白。你是死胎,难道便不会说人话了不成?”洞玄瞄她一眼,道:“你好大呆性!同你说话的是定魂珠,可不是阴生。你要这阴生说话,那也容易。只是时日久了,它可会重新生出意识,变作你的恶识俑。”葛年奇道:“这恶识俑是甚么东西?”洞玄冷道:“你既然有这好奇之心,化俑之事,自然不可避免。你也不消多问,时日一长,你自然知晓。”葛年心念一动,寻思片刻,五指一松,在阴生头顶轻轻摩挲片刻,那阴生果然攀了她臂膀,爬上肩头,在她耳畔道:“我不吵呢。”说完便缩在后肩,蜷缩一团,当真安静,再不言语。
虽是乖觉,葛年心头却无端有几分发毛,忐忑中低头瞧见自身五处穴位,对洞玄道:“这鬼胎妖法已自破了,你还不起针麽?”洞玄道:“这五德始终之法为鹤林术中的翘楚,便不克敌,也能强身,多炙片刻,却也不妨。”葛年拍手道:“说到五德始终,我便得道了。少海、曲泉、阴陵泉、尺泽、阴谷五穴,分属手少阴心经、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手太阴肺经、足少阴肾经,此五经者,正应五行之德。”说着却又眉头一皱,奇道:“五经之上,穴位众多,为何单这五穴,能验印五德呢?”
洞玄点头道:“能想到此间,倒也不笨。我且问你,这少海穴,五行如何?”葛年略一寻思,惑然道:“你这一问,倒叫我疑惑。此五穴者,皆为合穴,无一例外,五行都是属水。却是甚么道理?”洞玄闻此一问,却是哂然一笑,道:“你是魈魃,为阴鬼之躯,五行属水,我不针你合穴,却又该炙何处?倒问出这起怪话来。”说着又是慨然一叹,道:“可怜我一生好强,却不曾收得一个好徒弟。偏是死到临头,才遇见你这么个可塑之材。”
说话之时,那散处四周的黑居,却突然哭将起来,一时间呕呕呀呀,乱作一团。葛年抬头一望,却见一干黑居手中灯笼,火光闪烁吞吐,渐见黯淡;每暗得一层,那黑居的身体便瘦小一圈。片刻功夫,四周便再不见一丝灯光,也再听不见一点哭声。葛年奇道:“怎么回事?难道这黑居寻不出咱们,却是哭死了不成?”洞玄却是愣怔发懵,总不开腔,葛年询问再三,他才嘶声道:“糊涂了,果然是老糊涂了。这朱英中了这阴生的妖术,早便是个行尸走肉。阴生一死,他自然也活不了。”葛年登时吓了一跳,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这怎么办?他这一死,咱们岂不是出不去了?”
洞玄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出不去了。等死罢。”葛年张口结舌,愣怔半日,却是无话可说。四周暗淡,只肩头阴生的眼珠红光闪烁,逶迤盘绕,将少君脸庞照得灰白惨烈,与死尸无异。葛年伸指在少君肩头戳得两下,却是不见动静,心头发酸,一时感慨,却是忍不住滴下泪来。洞玄见状,却也有几分恻然,幽然道:“这尸身腐坏殆尽,只怕也还要些时候。”又喟然道:“这阴生的摄魂入魔之法,好生了得。同你霍桐山的梦境之法倒是相类。倘或它不是妖精,开山立宗,未必不是一代宗师。”闻得这话,葛年心头却是一跳,回手一把提起阴生,在它衣衫之内摩挲翻检。
南方大荒有樹焉,名曰如何。三百岁作華,九百岁作实。華色朱,其实正黃。高五十丈,敷張如蓋,葉長一丈,廣二尺。餘似菅苧,色青,厚五分,可以絮,如厚樸。材理如支,九子,味如飴。实有核,形如棗子。或作棘子。 長五尺,圍如長。金刀剖之則酸,蘆刀剖之則辛。食之者地仙。不畏水火,不畏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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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玄诧道:“你这是作甚?”葛年搜罗无果,蹙眉道:“这阴生虽是妖精,这道法却像玄门正宗。只怕藏有道卷密宗。却不知它是藏在何处。”洞玄闻言,眉头一皱,寻思片刻,抬头瞧向如何草的尸骸。那如何草被五牙气烧得厉害,早便化作一块焦炭。洞玄将手一招,李康立时将那焦炭捧起,趋而向前,递与洞玄。洞玄将这焦炭捧在掌心,端详片刻,全然瞧不出端倪。葛年摇头道:“便在这如何草上,只怕也烧坏了。”洞玄眉头一皱,道:“那却未必。”说话间置之在地,擎出剑来,望这焦炭之上奋力一剁,一声沉喝:“破!”
但听“乓”一声响,这焦炭果然应声而碎,裂作数块,零碎散落。那焦炭之中,却也果然藏有一轴书卷。洞玄拾之在手,定睛一看,那卷轴之上却是漆有八个烫金大字——“太上神虎玉符”。立时嘿嘿一笑,抛与葛年,道:“好造化!这是八素经文!”葛年一言不发,却是双手发颤,将这卷轴拉来,铺陈在地,捉过阴生,以它独眼照明,细细察看。不过片时,指着一处,眉开眼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有救了!”
洞玄不解,侧头看得片时,却觉那字句晦涩,内中真意不显,莫名其妙之下,问道:“这如何说?”葛年精神振奋,笑道:“若不是长老,我也想不到这一节。这妖精的摄魂入魔之法,有个名目,唤作泥丸炼。仰仗此法,能摄魂拘形,将旁人摄入自家眼睛锻炼熔冶,令其消磨。”洞玄不解,道:“此事你我早便知晓,而今之时,能有何用?”葛年笑道:“换做往日,却也果然无用。只是今日,长老却传得我一个五德始终之术。庄子有云,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而我霍桐山弟子,却也正有一个‘道险来不易,我入故人梦’的方子。”洞玄闻言,登时一个激灵,但凡其余,悉数了然于胸——五德始终术,能令她将自己一干人等,摄入旁人眼中;此处虽是绝境,她却有梦境之法,能教朱英肚腹之外的某人,将众人看个分明!
虽是猜着,洞玄却也颇有几分迟疑,道:“他人眼界之中,自然有先天火气。咱们进去容易,只怕出来却难。倘或大意,莫说肉身,只怕魂魄,也要被它炼化干净。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葛年笑道:“不怕。这泥丸为脑府天宫,咱们能经英玄之途而进,自然能循幽田之路而出。何况以阴生之能,尚不能在一时三刻将咱们化尽。那董、蔺二人,更不足道。”见洞玄尚有几分犹豫,又道:“咱们只是借道,倏忽来去,又不是久居长住,怕他作甚?”洞玄默然片刻,瞧了瞧少君,终是点头道:“依你。”
葛年见允,微微一笑,又道:“别的也容易。只是我而今有伤。这梦境来去,只能仰仗器物自鸣。这法器牵引梦境,所能遇者,必然为霍桐弟子。天地玄远,能一梦而至千里者,再无旁人,定是那老不死的荀烟竹。我身为魈魃,在霍桐山已自露了行藏,为他所不容。此人心狠手辣,倘或同他狭路相逢,只怕还是死路一条。因此还要仰仗长老,助我一臂之力。”洞玄闻言,眉头一皱,道:“难道咱们这一出去,却是在霍林洞天不成?霍桐山中,弟子如云。常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咱们一个老弱,一个女流,都是病残之躯,两相一会,那时羊入虎口,却不是自寻死路么?”
葛年忙道:“长老有所不知。而今霍桐山中,有两个弟子,一个蔺雪亭,一个董霜桥,机缘凑巧,正在此附近。那荀烟竹来此,定然会将他两个元神摄来。彼时所出,自然是在这蔺、董二人所处之地。短兵相接,再无旁人,只他三人而已。”说着见洞玄沉吟不语,心中一动,叹息一声,道:“话虽如此,那荀烟竹道法高妙,修为精湛,名头响亮得很,两相斗法,慢说长老而今重伤,便是完好无损,只怕一时半会,也分不得个高下。蔺、董二人,虽是不济,能出山追我,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敌强我弱,胜算却也渺茫得很。横竖只是一死,倒何苦临到终了,坠了自家名头。”
闻得此话,洞玄立时瞪她一眼,道:“你这妮子,也好来激我!别说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道士,便是那甚么劳什子荀烟竹,又有甚可畏?你将他看作泰山北斗,在我看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如今我虽是重伤,要同那老不死的瞌睡虫斗法,又有何可惧?也罢,好人做到底,便再教你个林生服常之法。”一语毕,便自身侧摘下十来片瘿草叶子,递将过来,同她一番低诉。葛年聚精会神,听个一字不漏,比及消停,问道:“这法子同‘林生育华’却也相似。只是那荀烟竹一干人可不是甚么妖魔鬼怪,再是狠毒,那甚么四德,可也藏不住呢。”洞玄瞪她一眼,道:“你好不糊涂。倘或一类,何必多此一举,再相授受?这林生服常,乃是肉林之术。结的乃是四凶结界。此四凶者,为吝悔厉眚。此结界一成,不立仁者不可见、不敬礼者不可见、不孝悌者不可见、不知学者不可见。凡此四种,但问天下,能有几人自认完备?”
葛年闻之,立时笑道:“这也忒赖皮了。这一句不立仁者不可见,便要难尽天下人。慢说旁人,只怕我自己限界,也是瞧不见的。”嘿嘿一笑,又道:“只是既然有这法子,长老当初如何倒被朱英追索到这般田地?”洞玄悻然道:“我玄门正宗道士,哪里如你一般满腹五牙气。这法子再妙,却也引动不得。”葛年诧道:“这话不通。那信陵世家既然有此一法,难道他族中弟子,都有一腔妖气不成?”洞玄瞪她一眼,道:“胡说甚么。那信陵故园之中,有一株神木,唤作龙耳李。倚仗这神木所结果实,便能施展此法。”
葛年“啧啧”两声,道:“既然这龙耳李有这神效,长老如何不摘一麻袋?出门在外,两个也好,一个也罢,总归用得着呢。”洞玄“呸”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大口气!只可惜这神木娇贵,百年开花,百年结果,一次所结,不多不少,只得两枚。此物金贵无比,你倒还好叫我寻一麻袋!”又叹道:“这神木据闻为天罚罪龙,割其耳所化。这神龙再是灵异,耳朵却也还是只得两个。那人世间的龙耳李,自然也只得两株。信陵世家幸得其一,精心呵护,谁曾想叫通天教一把火烧个精光。我便要摘,却也没处摘去。”
五德始终是儒家的。我不会解说,百度了一下。
五德终始说是中国战国时期的阴阳家邹衍所主张的历史观念。“五德”是指五行木、火、土、金、水所代表的五种德性。“终始”指“五德”的周而复始的循环运转。邹衍常常以这个学说来为历史变迁、皇朝兴衰作解释。后来,皇朝的最高统治者常常自称“奉天承运皇帝”,当中所谓“承运”就是意味着五德终始说的“德”运。
至于葛年会进到谁的眼里,这个是她在施法,对象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随机的。
通天教pk信陵世家。
我认为通天教占优势:
1.通天处心积虑,信陵疏于防范。
2.教主王方平无论是道法还是修为,都胜过信陵。
3.通天教教众更多。
4.信陵最上乘的法术需要使用特定的材料,从他们悲剧的结尾来看,当时他们应该是没有……
第一百零四节 请煞
葛年“啊”得一声,唤得两声可惜,道:“怪道说这信陵之法厉害,却也不见长老施展。只是这信陵世家却也可怜,这起法子,还要等到那果子挂枝。倘或果子未结,仇家上门,岂不是要束手就缚么?倒可惜了。怪道而今世家不传,钟鼎毁弃。”洞玄摇头道:“你知道甚么。这杏林、鹤林、肉林三术,正是从此树衍化而来。若无神木,便无此神术。那信陵号称仙木源宗之门,最能自草木之中,寻得天地奥秘。”
葛年闻说,倒也欢喜,笑道:“这四德避妖魔,四凶让小人,自此以后,我也算得了一个傍身救命的活泛法了。”洞玄眉毛一挑,冷道:“有甚么欢喜头!藏倒藏了,那荀烟竹虽是看不见摸不着,可也逃不了走不脱。咱们有这法子瞒天过海,焉知那老道没有计策打草惊蛇麽?倘或不防头,叫他破解,岂不糟糕透顶?”葛年蹙眉道:“那荀烟竹再是厉害,也曾是我自家人,他有甚么破烂漏兜,我难道还不知晓?”洞玄摇头道:“亏得你问。我这信陵之法,一般不曾传给我家弟子呢。你如何知晓他可有甚么私筴秘珍?”葛年给他问住,呆得一呆,四望两眼,瞧见李康、褒仪,怯道:“难道还要施展那杏林术?那老不死的修道谨严,断然不会有妖气缠身,这阳春有脚再是灵妙,只怕也奈何他不得。”
洞玄嘴角一翘,道:“信陵之名,久不传世。师尊江湖辗转之时,年岁尚幼,空有玉斧,却不能修月。时至今日,却是成全了你。”说着伸手一招,那李康、褒仪便蹒跚走来,跪之在前。葛年瞄得片刻,迟疑道:“长老,你这役鬼上身之法,迷住它两个,却不知能有几时?”洞玄将李康褒仪从头到脚细细看得几眼,这才道:“胡说甚么。那阴生犯蠢,你倒也去同它胡羼。这信陵乃是风雅第一、制胜第二的酸儒门第,哪里来的役鬼术。这法子唤作‘故人天’,为杏林术三法之一。它两个身上作祟的,并非魑魅魍魉,乃是它自身所蕴的五牙之气。”又道:“论理,原也该有七日。但这九头鼠妖半死不活,十停性命,倒去了九停,人之将死,其心也善。保不定这妖孽甚么时候动了好心,便会清醒。届时这杏林术,便要失灵。那秃头鼠妖身贱命硬,心肠又毒,这七日之期,却是要满打满算。”
葛年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问:“这名目倒也奇了,如何叫做故人天?”洞玄白她一眼,道:“你个读书读老的,也好来问。这故人天有个典故,唤作‘二天’,你难道也不知?”葛年“啊”了一声,暗自嘀咕:“原是这话。这信陵家也太酸。雨也好,脚也罢,深恐人不知道他家门第清高。”洞玄瞧出她心思,瞪她一眼,倒也不点破。葛年自家有些不好意思,忙忙指着李康褒仪,支吾道:“莫非这逃命之法,便在这两个鼠妖身上?”洞玄冷哼一声,眉毛竖起,斥道:“好没出息!”葛年脸庞一红,呢嚅片刻,莫能答言。洞玄将她指甲递还于她,道:“你虽也是伤得不轻,然妖气充足,却是得天独厚,到底比我强。临阵对敌,我作这军师,你便做这冲锋陷阵的将军。孙子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咱们今日,不但不逃,还要来个出奇制胜。”这话爽利,葛年听得满腔热血,然憧憬之中,却也一脸懵懂,怯怯问道:“敢问长老,这奇从何来?”
洞玄却是微微一笑,道:“不必多问。你且先唤出服常树来,再说不迟。”葛年闻言,立时依洞玄所授,将那瘿草之叶,按数定位而置。甫一布成,那草叶立时一暗,如冰入热汤,只一须臾,便融在虚无之中,再无踪迹。葛年心中称异,却也不敢稍停,掐指成诀,凝聚真力,咒道:“林生服常!”咒声一动,那虚无之中,突地“吭哧”一声怪响,葛年猝不及防,吓一大跳,五指一松,却是散了功法。饶是如此,那瘿草消亡之处,却也“噗噗”作声,片刻功夫,竟自生出一株数丈高的槐树。这槐树青枝碧叶,倒也繁茂。葛年仰头,围转一圈,全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诧道:“难道又失手了不曾?这分明一株古槐……”
话尚未完,却突听脚下怪声叠起,低头一看,登时毛骨悚然,无以复加。原来这古槐之本,竟非树根,却是三个恶鬼。这恶鬼躯体枯槁,如同干木,却生得一个狗头,满嘴尖牙,一条猩红的长舌头垂挂在外,涎水滴流,正自“吭哧吭哧”呼喘不休。其两肩之上生满指头大小的人头,这一众人头或是撕咬,或是辱骂,诸声交错,嘈嘈杂杂,全然听不真切。葛年悚然惊问,洞玄道:“这倒不是鬼,是神煞。那个黄眼珠的,唤作羊刃,红眼珠的,唤作红艳煞,紫眼珠的,唤作流霞煞。此三煞神通广大,非同小可,正是今日脱身的依靠。”
葛年默运神力,半晌却不见动静,喟然叹道:“靠不着哩。这三煞再是厉害,我唤它千百回,却哪里能够役使派遣。”洞玄嘿嘿一笑,道:“既是神煞,若无祈禳之术,禋荐之物,哪里能请得动。”见葛年不解其意,又道:“三煞为服常树所镇,不能脱离。要借三煞之力,便得施展神术,以活物在这树下,为三煞做个替身。这替身的活物,唤作禋荐。这借物的祈禳之术,唤作五羖赎。”葛年“啧啧”两声,又奇道:“这神煞这般难请,但不知有何本事?倒不是我小觑了它,那梦境之术无影无形,无迹可寻,却不知它何以制胜?”洞玄哂然一笑,道:“井底之蛙,也好夜郎自大。区区一个梦境之术,倒叫你这般说嘴。”指向三煞,又道:“这流霞煞,有一起本领,叫做‘止于至善’。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此所以为则者,君之道也。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是故此煞术下,伤人者,必先伤其身。那红艳煞,有一等本事,唤作‘致知格物’。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人心之灵莫不有知;所谓理有无穷,而知有无尽。是故此煞术下,无不可见之物,无不可闻之声,神不可藏而灵可不匿,那荀烟竹的灵神虽是托梦而来,咱们一般能束之以形,状之以物。彼时他灵可见,术可测,即可攻,又可防,再不怕他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