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色海绵状的粘稠介质,吸收掉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我下意识地一通乱抓,没有抓到任何可以承受我体重的东西,反而让我越陷越深,越陷越快。
然后眼前却又突然间亮了,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想伸手挡住那些强烈的光线,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不能动弹。心里一急,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发现正对自己的是熟悉无比的天花板,而我自己则躺在床上,被两层厚棉被盖得严严实实,难怪手抬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瞪着天花板,好长一阵子缓不过神来。
“醒了?”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凑过来,惊喜地叫道“她醒了!”
头一抽一抽地痛得厉害,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一动就到处酸痛。说话的人连忙过来扶住我的背,我得以喘了口气。
想起了昨晚梦游的事,于是问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昏睡了整整一天,把人都给吓死了!”
什么?我昏睡了一整天??明明是才昨晚出去的,怎么会……
见我满脸的疑惑,宏瑞继续解释:“你昨天早上就说不舒服,饭也没吃就去睡了,一睡就睡到现在……真吓死我了!”她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到底是在怎么了?这一切都只是场梦吗,一个无比清晰的梦?那么我看到的巨鹰和怪胎都只是我在梦境中臆想出来的?还有那个叫做白泽的男人?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种感觉又来了……
难道我根本就没出去过?可是我全身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想到这儿,我翻过自己的手掌仔细看,上面有些细细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可是它们真的在那儿,不是吗?这些伤口足以证明那不是梦,真的是我经历过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我灵魂出窍了,想到这四个字,我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体验。
“你在想什么?” 宏瑞打断了我的思路。
“没……没什么。”
“真怕你出事……要不是那人拦着,我都要送你去医院抢救了!”她朝门口努努嘴。
“呦……,终于肯醒了,见到周公了么?跟他聊得可开心?”像是回应宏瑞的话,门口的人接口道。
一身光鲜无比的打扮,再加上精神头十足的口气和满脸欠揍的表情,这才是平日里被我看惯了嘴脸的墨墨,跟送我回来的那个狼狈不堪的墨墨完全是两个人。可是昨晚那个墨墨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像是存在记忆深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先休息一下,我叫离妈给你做点吃的。”宏瑞关照了我几句出去了,经过门口的时候跟墨墨飞快地对视了一下,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我不解,不知道那两人在想些什么。
目送她走远了,墨墨两手插在裤袋里,离开门框向我走来。
“墨墨……”我虚弱地叫他。
他没吱声,只在我床边坐下,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知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我试探着说。
他还是没吱声。
我一下抓住他的胳膊,“说啊!你快说啊!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够了!”他忽地站起来,“你要怎样的答案才满意?非要把自己给搭进去吗?知不知道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的?!”我被他突然的一吼惊住了。
他低下头用手扳着我的脸,注视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到最深处。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瞳孔里深不可测,带着某种陌生的东西。
片刻,他松开手,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咕哝着的喉咙半天才发出了这么一句。
他拿他的爪子朝我脑门心戳了戳,“这回长记性了?”
“嗯……”
他满意地点点头,帮我盖好被子出去了。
躺在床上,我开始懊恼起来。刚被他那么一吼,满肚子的问题都给吓回去了。这会儿想起来真后悔就那么放他走了。
他说我会被好奇心害死,这句话肯定是吓唬我的。可话又说回来,我也确实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这回还莫名其妙地灵魂出窍了,如果不是墨墨去找我,我真不敢保证自己能走得回来。回不来的后果会怎样?会魂飞魄散吗?我不知道,可无论是哪种后果,都会是很严重的,严重到我开始为自己因为好奇而做出的举动后悔不已。
都说好奇害死猫,这貌似在我的客栈里是反过来的,猫不好奇,好奇的是人。我严重怀疑那家伙使了某种法术把自己的好奇心都过到我身上来了。
第二十章 子煞
为了弥补我灾难性的遭遇所受的创伤,墨墨亲自下厨给我炖了鸡汤,里面放了野蘑菇,香得不行,上面还浮着一层厚厚的黄油,引得我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宏瑞拿着瓶活络油进来,说要帮我擦。可朝我走过来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药油就到了墨墨的手里。他开了瓶盖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然后眼睛一弯:“嗯,好东西!泡了蛇和老鼠仔,凉血活络有功效!”
宏瑞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再看看墨墨,半响反应过来是他使了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呼呼地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地笑:“你完蛋了!得罪了她你没好日子过了!”
“得罪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他扔给我了个白眼。
末了,他解释说宏瑞身上有煞气,不想她再碰到我。
煞气??
一口鸡汤喝急了,烫得我吐着舌头拿手一通狂扇。
他看笑话似的看着我,慢吞吞地说:“应该叫子煞还是什么的”,他挠挠脑袋想了半天,“我忘记叫啥了,反正就是一种煞气。”
他说,这种煞是用未出世的胎儿作为引子,通过母体将怨气集中在腹中的胎儿身上,使得胎儿因无法出世而对世界存有的本能怨气得以放大数倍。这种煞是非常少见的,一来太凶,控制不当会遭其反噬,二来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拿自己的亲骨肉做引。
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我听得连连咋舌。
“可是宏瑞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煞?”我不解。
“我怎么知道?”他把手一摊,“可能是她自己多事,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了吧。”他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回学聪明了,故意装傻不给他嘲笑我的机会。
“那怎么办?总有办法化解的吧?”
“可能有吧,可惜我不会。”他一脸的无辜。
“那怎么办啊?我……”自己的好朋友,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他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故意不给我说完,站了起来夺了我捧着的碗,“喝完没有?喝完了就乖乖躺着去!”
“喂!你先别走!快想想办法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脱不开干系!”我急了。
“呦……老板娘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他眯起眼睛。
“我不管,这事你就得管!”
“哎呀!还开始耍赖了!你这求人帮忙的功力越来越强了啊?”他的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小月牙,“这天下这么多事,要是每件都去管,神仙老子都会给累死!”
然后端了碗筷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办法倒是有,不过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看她自己的造化??这算什么回答!不过转念想想,他这么说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的,妖精是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见多识广,在这方面肯定要比人有经验,姑且信他一次吧。
神经还没从持续的紧张感中完全恢复,一直睡睡醒醒。墨墨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好几次醒来都看见他在窗台上趴着,似乎在写写画画。我没开口问,只要知道有他在,心里就踏实多了。
期间宏瑞进来看过我几次,都被墨墨用各种理由打发了。可笑的是在我看来都假得离谱的理由居然能让那个精明要强的女强人心甘情愿地离开,所以我怀疑他在我眼皮底下用过法术,虽然我没有证据。当然他始终不肯承认,还把一切都归根为自己的魅力。好吧,妖精的魅力,无人可挡。要是宏瑞知道自己被个猫妖给耍了,肯定要气死!
不晓得这妖精有没有对我使过法术,不过就算用过,我想我也不知道,某天被他卖了还喜滋滋地帮他数钱也说不定呢。
最后一次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发现窗上粘了几张长长的黄色的纸条,在风里上下翻卷着。
墨墨坐在窗台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见我醒了,跳下来说:“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拉住他,“可我还是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
“不好,我怕你非礼我!”
“放心,我不会非礼一只猫咪的。”
“女人!不要太过分了啊!”
“好不好嘛!”我坚持。
他不再说什么,只注视着我,然后默不作声地蜕回了原形。黑色的大猫,一身缎子似的毛发反射着银色的月光,轻轻地晃着蓬松的大尾巴,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闪闪烁烁地望着我。
我满意地笑了,一把把他抱了过来塞进被窝。
“啊呀!轻点!”他尖叫起来,四只雪白的爪子在半空中一通乱抓,“我不是你的玩具!你这个变态女人!!!”
这晚果然很安稳,抱着变回原形蜷成一团的墨墨睡了一整夜,把脸埋在他毛茸茸的毛里很舒服。只是梦见了一个一身白衣,银发如雪的男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他告诉我他叫白泽。
白泽,白泽……
……
忍不住为女主鸣不平啊
她只是发梦,不是想,真的不是想……哦呀!
第二十一章 他来了
一觉醒来,阳光洒了满屋。
怀里已经空了,被子里还残存着某种熟悉的气息。一抬头看见窗上摇曳得像招魂似的黄纸条,想起了墨墨昨晚的古怪举动,于是一骨碌翻身下床,踮起脚来看。
很旧的黄色草纸,上面涂满了红色的鬼画符,看了半天没懂,就抓了下来出来想找它的作者问问清楚。
屋里静悄悄的,转了一圈,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奇了怪了,人都跑哪儿去了??我心里犯嘀咕,连门板都没拆,这家伙越来越不负责任了!乘老板不在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放羊!不过这样也好,我正愁找不着合适的借口克扣点儿工钱,给他好好长点记性。
肚子咕咕直叫,去了厨房只找到点冷馒头,然后回到大堂想倒点热水。可前后就那么半分钟的功夫,再站到大堂里的感觉完全变了:窗户前的一排门板全不见了,整整齐齐地摞到门后去了。
嘴里叼着的馒头差点掉下来,因为我看见大门口站着个人。白衣翩翩,一双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头发清清爽爽地扎在脑后,发色还是引人注目的银色。
那个叫做白泽的男人。
“我们又见面了,老板娘。”他仰起脸,背后折射过来的阳光给他的皮肤镀了层金色的光芒。
我没回答,因为我完全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你的吃相很特别。”他又说。
那个恨不得找个地缝的懊恼又来了!我连忙拿掉馒头,飞快地拿睡衣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残渣,然后低着头往里走。
“不想请我进来坐坐么,老板娘?”他往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哦……不好意思,你随便坐……我去去就来。”我头也不敢回,逃似地回了房间。
换好了衣服回到大堂,看见他背着手站在那面贴满照片和客人留言的墙前面看,蓝布包着的那根长条形东西被他从背后解了下来,平放在桌上。
听见我进来,他把脸转过来,说:“这么说,你们相处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谁?”我一怔。
他点了点其中的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在花海游玩的时候拍的,墨墨在阳光下笑得无比灿烂,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
“哦,你说墨墨啊,他在我客栈里打工,快两年了。”我如实回答,有些奇怪他怎么问起墨墨来,那语气像在询问一个老相识的近况似的。
“墨墨?”似乎我的回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你是这么叫他的?”
“是啊,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没什么”,他忽然笑了,脸上的线条因此柔和起来,“呵呵,这倒是他的风格。”
我愣了愣,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这是什么?”他望向我的脚。
我低头一看,心里连连叫苦。那是墨墨贴在窗户上的黄纸条,被我扯下来准备去问他的,这会儿不知怎的给粘到我的拖鞋底,不知不觉被我踩着走了好几个来回。
不等我作出反应,他把手一伸,纸条就到了他的手里。
“安魂幡,朱砂点睛。”他拿两根手指捻了几下,然后捏住纸条一角抖了一抖,纸条就 “腾”的一下从底部燃了起来,转眼间就烧光了,“效果虽然不错,却只能用一次。”
我看得目瞪口呆。
“用过之后就要及时烧掉,不然会出问题。”他拍拍手,弹掉剩余的灰烬,一边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魂幡是什么东西?”我问。
“他没告诉你么?”
我摇摇头。
“也难怪……”,他转了一圈,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似乎不打算把下半句说完了,只把目光投到我的身后。
然后,一个带着轻浮语气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呦……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我转过身。
墨墨抱着胸,靠在门柱上看着白泽,似乎很开心,眉眼里盈满的都是笑。我瞅瞅他后面没跟着人,就问他:“宏瑞呢?她没跟你一起?”
他的目光终于肯转移到我脸上了,可就停留了零点零几秒,又重新回到白泽的脸上,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你是她朋友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他的态度让我有些恼火,“你明明知道我在床上躺着嘛?!不是你说要……”,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人,克制了一下,把下半句给咽下去了。
白泽忽然笑了,“你还真的变了,就这么给他耍得团团转。”
半响我才弄明白他是在跟我说话,可是他的目光还是跟之前一样朝着墨墨的方向。
两个人就那么保持着默契地对视,我不知道把“默契”这个词用在两个初次相识的人身上是否合适,只是他俩的眼神让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像空气一样存在有点儿多余,正想着他们如果继续这么对视下去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先走人,就听见墨墨开口叫我了。
“小合,你该回房间去休息了。”
这是在跟我下逐客令吗?我瞪着他,心想不用你赶我我自己就要走人的,于是抬脚就往后院走。走到拐角的时候忍不住又停了下来,因为那两人的对话很奇怪。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白泽的声音。
“承蒙大人关照,”墨墨轻笑一声。
“做只区区猫妖不委屈么?”
“做什么其实不重要了,”墨墨忽然往我这边看了一眼,“重要的是我在这里。”
我的脸一阵发烫,因为自己不光彩的偷听行为被发现了,想溜,可是脚下却不愿挪步,我知道又是那该死的好奇心在作祟了。
“你一点都没变”,白泽道,“倒是她”,他侧过脸朝我这边抬了抬下巴,“让我有些意外。”
脸上更烫了,无形中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我醒了醒神,连忙逃似地回了房间。
好吧,这又是一个封面,太小了,小得我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