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推理《给局外人的信》

  房间里的窗帘半敞着,昏黄的月光摇曳而入,照在床上,将窗帘的影子拖得奇形怪状。
  翻来覆去已经几个小时了,此刻郝帅无比羡慕另一张床上的吴渊——他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也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呼呼大睡。
  郝帅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半夜一点。临睡前他曾经给孙苗发了条短信:晚安。而孙苗也很快就回复了过来:晚安,明天见。
  和之前旅途中碰到的女孩子不一样,孙苗似乎有些若即若离。她在顾虑什么,还是她有自己坚守的底线?
  耐心、耐心。郝帅提醒自己。
  刚刚将手机放回原位,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刺耳,本就睡不着的郝帅变得更加清醒。
  谁他妈半夜打骚扰电话?郝帅烦躁地将手伸向话筒。转念一想,我何不让吴渊去接呢?吴渊被吵醒的话我还能拉着他聊聊天。
  电话机放在两张床的中间。这边的郝帅捂着耳朵恨不得钻到床板里去,那边的吴渊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小子,睡得也太死了吧。电话响了十几声后终于安静下来。郝帅打开床头灯想看看电话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谁料显示屏上一片空白。
  郁闷地关上床头灯,电话又响了。这回实在忍不住了,郝帅一把抓起话筒:“谁啊!”
  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不对,准确地说是没有说话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不需侧耳,郝帅就能听到那低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喘息声。
  “谁?”郝帅又问。
  对面还是无人说话。但是那传入耳际的丝丝热量,明明是有人在一口一口地对着话筒吹气。无聊,当老子是吓大的!郝帅啪地挂掉电话。打开床头灯,怪了,显示屏依旧空白。
  或许电话机的这项功能已经坏了吧,郝帅拿被子蒙住头,关灯。屋子陷入黑暗的一刹那,电话又响了。
  靠,这不是调戏我吗?难道对方能看见我的行动?摘下听筒,里面依然有个人在对着话筒吹气,节奏分明,像是在做着某种嘴上运动。
  “操你妈的!”郝帅劈头骂了一句,挂上话筒的时候顺便将电话机的线给拔了。
  终于不再有骚扰电话打进来。
  早上郝帅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叫醒。
  “导游,你怎么还没下来?大家都在等你,车都快开了。”张家强火急火燎地说。
  晕,都八点半了。七点不是有叫早电话吗?
  ……好像昨晚把电话线给拔了。三下五除二地洗刷刷,郝帅和吴渊匆匆跑出宾馆。
  “昨晚你小子睡得好,电话那么响你都没听见?”郝帅喘着粗气说。
  “电话响了吗?我不知道啊。”吴渊满脸疑惑。
  地接导游已经在车上了。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叫小郭。接下来的导演工作就交给她了,郝帅只要负责游山玩水就行。
  清点了人数,旅游大巴向崀山景区进发。车行不一会,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水映入眼帘,水中间或出现几块突兀的石头,或陡峭、或光洁,各有姿态。和风从车窗外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那山的身影在不断变化着,令人目不暇接,前一秒还在犹抱琵琶半遮面,后一秒就已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小郭开始进行讲解:“在大家左边,是美丽的夫夷江,她是新宁人民的母亲河。等会车子过了那个弯,就可以看到将军石。”
  话音刚落,车上发出一片啧啧的赞叹声。远方的将军石,背负青天,身姿挺拔,披盔戴甲,腰下一把宝剑似有开山劈石之功。
  小郭继续道:“关于将军石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南宋时期,国家羸弱,受尽欺辱。名将杨再兴告别妻小,跟随岳飞元帅远征作战,屡立战功。后杨再兴战死小商河,其魂魄飞回故乡,欲与妻子告别。不料将军离家太久,其妻迫于生计已另行改嫁。将军伤心至极,不能自己,魂魄遂坠入谷底化为巨石。”
  这样的故事实在太过平常,游客们谁都没有为之所动。不过小郭还是敬业地开始讲述下一个故事:“其时有位女子,因丈夫另寻新欢,一时激愤在桔子树下割脉自杀,其精魄注入桔子树中成为树妖。树妖怨气极重,誓要杀尽天下薄情寡性之人。女子的丈夫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他的死相很惨,像是被吸干了精血。之后又有几个负心人离奇死去,据说他们死前都收到了一段桔树枝。后来将军的老婆也收到了一段桔树枝,她心中有愧,所以当树妖的利爪伸向她的喉咙时,她未做任何反抗。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军挥舞着神剑赶来,一剑就将树妖劈成两半。由于救妻心切,将军那一剑用力过猛,竟有劈星斩月之势。剑气锐不可当,携风雷而去,直到一座山将其阻拦下来,而那座山也被生生劈成两半,造就了崀山最著名的景点——天下第一巷。杀死树妖后,将军对妻子说,我知你心中仍然有我,改嫁只是为了将我们的儿女哺育成人,我不曾怪你。从那以后,崀山人民世世代代都被将军庇护着。”
  小郭的故事讲完,旅游车也到了首站的目的地——天一巷景区。
  步入景区,山上流下来的淙淙清泉不时泛起细微的涟漪,穿透树叶的阳光洒落着缕缕金辉,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心静气。不远处传来声声鸟叫,偶尔也夹杂着先行游人的说笑。拾级而上,一路翠竹依依,路旁的野花不娇不艳,花瓣上还留有昨夜的露珠。
  青城来的客人们三三两两,不疾不徐地跟在导游小郭的身后。郝帅瞅了个空子钻到孙苗的身旁,微笑着问:“喝水不?”
  孙苗犹豫了下还是接过瓶装矿泉水,双眼快速地朝旁边一瞟,是在关注别的游客吗?拧开盖子时孙苗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行不多远,就到了崀山景区最著名的景点,天下第一巷。
  面前的这座山,真如小郭故事里所讲的那样,仿佛生生被利剑劈从上而下成了两半,中间的缝隙恰似一条供人穿行的小巷。走到巷口,只觉巷子里一股冷风吹来。放眼望去,巷子的尽头只有微弱的光线,好像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抬起头,阳光努力地从窄窄的石头缝里照射下来,可惜也只能到达两旁石壁的半中央。
  “导游,别傻站着了,来给我们旅游团拍张合影。”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
  导游?叫我还是叫小郭?郝帅回过头。
  “说你了,郝导游。小郭导游是美女,要和我们一起上相片的。”张家强又喊。他怕郝帅看不见自己,不仅踮着脚,还用力挥着手以增加自己的高度。
  靠,美女,我还是帅哥了。郝帅哭笑不得。
  给游客们拍完集体照,郝帅问孙苗:“这里风景不错,美女要不要单独来张?我的相机效果不错的。”
  “行啊。”孙苗答应得很爽快。
  哈哈,只要有相片在我手里,即使这几天搞不定,回去我也有联系的借口了。郝帅心里一阵窃笑,举起相机正要按下快门时,手却被谁碰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李忆忙不迭地说。
  “没事没事。这里人这么多,碰一下也是正常的。”郝帅现在心情大好,这样的事当然不会计较。
  等大家相片拍得差不多时,小郭摇着导游旗大声说:“我们往前走吧。可以走慢一点,这样就不会累。”
  走进巷子,只觉寒气逼人,六月的天气也让人不禁觉得发冷。巷子很窄,宽的地方大概也就够两人并肩站着,窄的地方身子胖的人要侧着身才能过去。在巷子里朝前或者朝后看,都会给人一种置身世外的感觉。郝帅想停下来在巷子里拍几张照片,但是身后紧跟着其他的游客,巷子又太窄,想让路也不成,就像“夹缝中求生存”的社会法则一样。
  无奈只能作罢,郝帅收起相机闷着头跟着前面的游客往前走。
  从天然而成的巷子走出来,郝帅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我们走得够慢了,可还是这么累,真不知这巷子有多长。”
  “不会比情长。”孙苗幽幽地说。
  听到这话时郝帅怔了一下。原来张苗是个怨女,怨女好啊,旅行的路上遇到孤单的怨女,这岂不是天赐良机?不过必须注意的是,万万不可以和怨女产生感情,不然到时候想甩都甩不掉。
  毕竟郝帅追求的是昙花一现的愉悦,而不是天长地久的厮守。
  4、郝帅在酒店大堂等了已经有一阵子了。下午游览辣椒峰景区时,郝帅以请张苗品尝正宗崀山辣椒为理由,约了她晚上九点出来吃夜宵。
  现在差不多九点半了,该不会放我鸽子吧?郝帅拿起手机,拨出电话的时候张苗刚好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张苗歉意地笑笑。
  “没关系。”郝帅很有风度地回答。
  崀山本地的红辣椒没有让张苗失望,吃饭时两人言谈甚欢。可郝帅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张苗好像刻意和他保留着最后那么一点距离。就因为这最后一点保留,郝帅才没有像以前那样早早地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
  “不喝了,不喝了。”张苗摇着手说。她的双颊泛起红晕,应该是有些醉了。
  “菜的味道不错,再加一个吧。”郝帅提议。表面上是加菜,实际上是要张苗再喝点酒。
  “不用,不用。吃饱了。”张苗放下筷子。
  虽然张苗的动作很轻,但郝帅明显能感受到她的坚决。没办法,只能叫来老板买单。
  “去酒吧坐坐吗?”郝帅试探着问。
  “谢谢。不过我不泡吧的。”
  “去江边走走吗?听说夷江的夜景挺美。”郝帅仍不死心。
  “不去了,反正明天有个夷江漂流的旅游项目。”
  “白天和晚上的景色可不一样哦。我们散散步,放松下心情,很快就回来。”
  张苗在马路上踌躇:“那好吧,去看看夜晚的江景。不过只看一会,我想早点休息,今天爬山太累了。”
  OK!郝帅打了个响指。刚刚走到江边,张苗的手机唱起歌来。瞄了眼来电显示后,张苗的脸色稍微起了些变化。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背过身后才接通了电话。
  估计来电话的人和她有着感情上的纠葛,郝帅心想。
  夜晚的夫夷江很安静,不断地有江风吹过,而张苗恰好站在了上风向,所以尽管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但张苗讲电话的声音还是全部飘入了郝帅的耳中。
  “对,我是在跟他一起吃夜宵……约会?这还谈不上是约会……什么?他比你好,你祝福我们?你是不是傻了……你在搞笑是吧,那我们之间又算什么?……你可以像个男人一样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你这个懦夫!”
  挂掉电话后,张苗走过来兴致索然地说:“抱歉,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出师不利,郝帅悻悻地挪到酒店房间,浴室里那哗啦啦的流水声让他心烦气躁。
  耐心,耐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郝帅告诫自己。
  “咦,今晚无往不胜的大帅哥怎么又回来呢?”吴渊在浴室里明知故问。
  “还差一点点。”郝帅死要面子地回答。
  “那咋办呢?要不要给大帅哥找个地方去泄泄火?”
  “关你屁事。赶快洗你的澡吧!我还等着洗了!”郝帅朝浴室门狠狠踹了几脚。
  打开电视,里面全是一些弱智的肥皂剧。郝帅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看起数码相机里的照片。
  他的相机是高级货,所以每次带团的时候,总会有不少游客要求用他的相机留影。而这也是郝帅接近美女的方式之一,因为美女总是希望自己的照片能够更好看一点。
  看着相机里姿势万千、扭捏作态的各色游客们,郝帅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下午游览过的辣椒峰,岩壁呈赤红色,岩体上粗下小,峰顶的植被就像辣椒青青的顶盖,整个岩体的弧度恰到好处,酷似一只硕大无朋的红辣椒傲然挺立在天地之间。
  如果真有一只这么大的辣椒,恐怕够全国人民吃上一顿了吧。
  自得其乐地翻过几张纯自然的景观照,下一张出现的照片就是旅游团在天一巷景区留下的合影。算算今天也就拍了这么一张合影,接下来的旅程中还得再拍几张才行。
  郝帅自诩天分很高,记忆力不错,他和自己玩起了游戏——在这张合影上认人。首先认出来的自然是美女张苗,然后是警察吴渊,地接导游小郭蹲在队伍前排的最左边,在小郭身后站着的是张家强。
  哼!张家强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色鬼,他定是故意站在小郭身后的。
  在张家强的右边站着的是李忆,他们两个的身材倒很相似。站在李忆右边的……
  奇怪了,怎么李忆身后也站着个人吗?虽然只露出半个肩头,但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李忆身后确实有那么一个东西存在。
  旅游团一共有二十三名游客,算上地接导游小郭,一起拍照的应该是二十四个人。这二十四个人蹲一排,站一排,怎么会有人落到第三排去呢?郝帅数了数,前两排已经是二十四个人了,那这多出来的一个人会是谁?我们拍照他来凑什么热闹。
  说来也奇怪,这张照片质量相当好,画面特别清晰,唯有李忆身后的那半个肩头却模糊不清,黑乎乎的好像散开的墨水一样。
  正疑惑着,吴渊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大帅哥,你可以去洗澡了。”
  郝帅关上相机,开玩笑说:“你这个澡洗得够久了,又没有女人陪你一起洗,洗那么久干嘛?为国家节省点资源多好。”
  “身上臭,出太多汗了。”吴渊咧着嘴说。
  打开衣柜,郝帅将换下的衣服挂起来,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这里怎么有根树枝?”
  “什么树枝?”吴渊不解地走过来。
  在衣柜里,静静地躺着一根桔子树的树枝,枝干弯曲,全身发黑,树皮干燥,像一条匍匐着的小蛇。
  “衣柜里怎么会有这东西?”郝帅弯腰拾起桔树枝,“昨天好像没有的。”
  “是的,昨天每个柜子、抽屉我都查看过,全是空的。”
  “会不会是酒店工作人员放进来的?”
  “放这东西有啥用,难道可以辟邪?”吴渊一笑。
  说起辟邪,郝帅联想到飞机上李忆那块断掉的玉,进而又想到地接导游小郭讲的那个桔树妖的故事。
  吴渊好像看透了郝帅的心思,问:“你不会真相信那个小丫头的鬼话吧。”
  “切~真有那回事又怎么着?我命硬着了。况且这衣柜我们两个都在用,或许桔树枝是指向你的也说不定。”郝帅装腔作势地给自己打气。
  “怎么会呢?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多的风流债,这八成是谁的恶作剧。”
  “如果这段树枝不是酒店工作人员拿来的话,又有谁能进到这间房里呢?不会是你吧。”
  “晕,我至于这么无聊吗?”
  “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不过到底是谁钻进我们的房间?他又是什么时候把桔树枝放进了柜子里?”
  “先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吴渊职业敏感度挺高。
  两人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一件一件物品翻过以后,确认没有丢掉任何东西。
  吴渊走到阳台上,朝外探出身子四下张望,尔后又张开双臂测量了一下。忙碌一阵后,吴渊问:“住我们隔壁的是谁?”
  “张苗啊,还有一个中年妇女。”郝帅说,“怎么,你怀疑是她们?”
  “说不准。你过来看看。”吴渊招呼郝帅,“你看这外面,两间房之间间隔的墙壁并不宽,如果站在阳台栏杆上,张开手就足以从这边的阳台翻到那一边去了。”
  “不会吧,万一掉下去怎么办?”郝帅也伸出手比划了下。
  “掉下去就自认倒霉呗。”吴渊说,“不过女人一般都不敢干这么危险的事。”
  “恩。我们左边住的是张苗,住在我们右边的是……”郝帅想了想,“李忆和张家强。”
  “那就有可能是他们翻墙进了我们这间房,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我们要不要去挑明这件事?”
  “这么晚说不定人家都睡了。再说挑明了又有什么用?谁会承认放了根树枝到我们的房间?就算承认了又能拿他怎么样?还是去洗澡吧,下次我们出去时记得把阳台门关紧就行。”
  日光强烈,郝帅和张苗在一片树林中穿行。枝叶密密麻麻,可阳光还是透过树叶射进了他们的眼睛。郝帅手搭凉棚,想要找到走出树林的路。突然莫名地下起了大雨,眼前模糊一片。雨幕里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笼在自己身上,越想挣脱却缠得越紧。
  土地上蒸腾起浓浓雾气,模糊中,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浮现,隐约能感觉他手上拿着一把利器。郝帅心知不妙,拔腿想跑,可是却像粘在地上一样迈不开脚。
  郝帅用力挣扎,身上的网越收越紧,眼看黑色人影越走越近,郝帅绝望中使出全身力气奋力撕扯着。
  那张无形的网松脱了,郝帅也从梦魇中挣扎了出来。
  旁边的吴渊打着呼噜。这小子就算现在闹火警或许也不会醒来,郝帅心想。兀地回忆起昨晚半夜那骇人的电话,于是急忙将电话线拔了出来。
  调好手机里的闹钟,郝帅再次闭上眼。下半夜睡得很安稳,一觉就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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