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推理《给局外人的信》

  5、还是同一台旅游大巴,同一个司机师傅。小郭在车上唧唧喳喳地给大家讲着笑话,李忆看上去很正常,其他的游客也没什么异样,郝帅实在猜不出到底是谁溜进自己的房间,在里面留下了那截桔树枝。
  上午要去的景点叫八角寨,因其昂首挺立的山峰分八扇伸向八个方向,故此得名。六月的早晨,太阳已经在天上肆虐。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旅游团在一片清爽中走进狭小的山道,一路上凉风习习,全无酷暑之象。
  往上,山道开始险峻起来,眼前整块整块的岩石拔地而起,就像放大了亿万倍的竹笋林一样。越往前道路越艰难,一些道路修筑在峭壁岩边,随山势迂回起伏,险象环生。往下看,山谷深不见底,一片云蒸霞蔚的仙家气象。
  山路越来越陡,在小郭的带领下,旅游团来到了八角寨最奇幻的一处景观——从脚下的绝壁中,蜿蜒伸出五十余米的羊肠小径,小径宽约一尺,尽头筑着一座山神小庙。
  小郭摇摇导游旗,旅游团的游客们围拢过来。
  轻咳一声后,小郭指着远端的小庙说:“这就是著名的龙头香,很灵的。特别是求子求姻缘,据说每次都有求必应。不过想去那里烧香的话,必须手足并用,谨慎前行。如果烧香者能忘却生死,经受住这番考验,那么庙里的神仙一定会满足他的愿望。”
  “心诚则灵。”吴渊感叹道。
  “有没有游客从这条小路上过去过?”张家强问。他弓着身子,跃跃欲试。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一般我们也不建议游客过去,确实太危险了。”小郭劝阻道。
  郝帅的注意力在孙苗的身上,只见她呆呆地看看小庙,又呆呆地看看同行的游客,眼神里尽是憧憬。
  这傻女人不会想要我爬过去为她烧柱龙头香吧?乖乖,那路两边可全是万丈深渊,摔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虽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我也犯不着为了一颗星星而放弃整片天空啊。郝帅心里打起退堂鼓。
  不过孙苗也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回去的路更加险峻,七十五度的斜坡看着都让人觉得腿发软。郝帅和孙苗落在队伍后面走走停停,走到一块空地后才意识到两人已经掉队了。
  这场雨来得如此突然,没有闪电,没有雷声,没有任何征兆。等到发觉时,本来明亮的天空已经暗得像黑夜一样,豆大的雨点砸得全身生疼。附近除了一片树林外再没有其他可以避雨的地方,来不及多做考虑,郝帅拉着孙苗一头钻了进去。
  这是一片桔树林。狂风夹带着暴雨呼啸而来,密密麻麻的树叶挡不住雨水,此刻郝帅全身都已湿透,眼中一片模糊,看不清前方的景象。
  一切似曾相识。
  朦胧中有一个瘦小的人影走来,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把砍刀形状的物体。郝帅捏了捏脸,疼,说明这绝对不是梦。
  来者是何人?从那瘦小的身材来看,莫非他是李忆?李忆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刀吗?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郝帅联想起孙苗对自己的防范,还有她时不时看向其他游客的目光……她在看的人是李忆吗?难道李忆就是昨晚打来电话,和孙苗有着感情纠葛的男人?而孙苗说过胆小的男人最让她生厌,莫非源于对李忆的由爱生恨?
  我,或许只是孙苗拿来刺激李忆的工具?
  近了,朦胧中的黑影居然是张家强。不,不能说他是张家强,他只是长得像张家强的某个生物而已。他的眼睛发红,面目狰狞,原本白白的脸此时却黑乎乎的毫无血色,全身的皮肤干枯,粗糙得像桔树皮一样。
  “你,你,你是谁?”郝帅吓得舌头打结。一旁的孙苗则面如土色,陷入恐惧中不能自拔。
  “我是神,我是惩罚一切罪恶的神。”张家强阴阴地答道。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细细、尖尖的,那不是张家强本来的腔调,倒好像有一个女人在利用他的身体说话。
  “你要干什么?”郝帅失声问道。
  “干什么?所有负心人都得死。哈哈~” 张家强仰天笑了起来。这一笑,他脸上那皱巴巴的皮肤更加杂乱无章地挤到一块,就像龟裂的黑土地一样。
  “神经病!”郝帅看准时机扑上前,紧紧抓住张家强那握着砍刀的手。不料张家强右手举重若轻地一挥,就将郝帅甩出了几米远。
  郝帅退了几步,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他是一米八的大个子,瘦小的张家强怎来这么大的力气?
  糟糕!难道张家强被小郭口中那个桔树妖上身呢?可传说中的树妖不是已经被将军一剑劈死了吗?
  桔树妖专杀负心人,因此被其附身的张家强首要的目标是孙苗。
  “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是负心人,我心中只有他一个。”孙苗哀求着。但她的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雨中。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张家强丝毫不为所动。
  “救我,救我……”孙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郝帅身上。
  还救你,我自身都难保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们连露水夫妻都算不上。三十六计走为上,郝帅想溜,起身的一瞬间,他看到张家强那握着砍刀的手举了起来。或许下一秒,孙苗就将香消玉殒。
  管不了那么多了。逃命的脚刚刚迈开,郝帅身旁闪过一道黑影。那道黑影嘶吼着,决绝地猛扑向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张家强。
  是谁?
  待郝帅回过头去时,地上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那把砍刀落在一旁。孙苗则跪在地上六神无主,潮湿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很快张家强便占了上风,他拾起砍刀,咆哮着砍了下去。
  “啊~”张苗的尖叫声刺穿了郝帅的耳膜。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好像有尊天神隐现在天地之间,他的神剑劈下,带出一道闪电,刚好落在了树林中。那,不就是小郭口中灵魂化为巨石的将军吗?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张家强,此刻好似遭了电击一样,身子晃了晃,最后无力地瘫软下来。
  暴雨也在这一刻停了。几分钟后太阳出来,强烈的日光了消散了阴霾,树林里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从郝帅身边闪过的黑影正是李忆。当张家强的砍刀将要落在孙苗身上时,这位昔日恋人不顾自身的安危,像一头发狂猎豹似地将张家强扑倒在地。
  孙苗和李忆,小时候青梅竹马,长大后出双入对。他们共同经营着小超市,李忆曾经发誓要照顾孙苗一辈子。就在谈婚论嫁的前夕,两人因为生意上的事大吵一架,孙苗想要盘下隔壁的店面扩大经营,李忆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孙苗认为李忆鼠目寸光没有魄力,一气之下提出分手,而李忆也不晓得哪根筋搭错,竟然同意了孙苗的要求。
  这次崀山之行,两人本来一起报的团,可是在出发前夕两人已经分手,于是在旅行的过程中便只能装作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心只想猎艳的郝帅毫不知情,一味傻乎乎地向孙苗献殷勤,而孙苗虽然早就后悔与李忆分手,但她碍于面子又不肯轻易认错,于是想出了借此机会抬高自己身价的办法,委婉地告诉李忆自己并不是没人追,好让李忆懂得珍惜并主动向自己道歉。不料李忆虽然醋意大发,但他自认条件比不上郝帅,为了孙苗的幸福,居然愿意主动退出。
  忍痛割爱的李忆心中苦闷,旅行时同睡一间房的张家强便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被雷击中后失去知觉的张家强,除了短暂的昏厥之外,竟然毫发无伤。到了警察局以后,他人就失忆了,完全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但警察并不相信他被树妖附身之类的鬼话,例行公事地将其扣押了二十四个小时。幸好孙苗和李忆均表示不再追究此事,张家强才得以逃过牢狱之灾。
  郝帅拷贝出来的相片里,天一巷前的合影中不见了那露出来的半个黑肩头——它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闪电劈得无影无踪。郝帅原本一直以为那半个黑肩头躲在李忆的身后,现在才明白真正被树妖附身的是站在李忆旁边的张家强。
  至于郝帅的高档相机,那次用完以后竟然开不了机了,无奈只得拿到厂家去维修。
  而关于将军石的传说,不管你信不信,至少郝帅是信了。
  二、白唐
  中国大陆地图的南端,滨海市,一座十年前开始开发的海滨小城。按官方的说法,她属于改革开放后那座迅速崛起的大型城市秦阳的“卫星城”。
  最初的滨海市也只是个荒凉的渔村,后来曾经因为旅游业红火过一阵。一些外地人看中了滨海市的地理位置和发展前景,成群结队地来到这里定居兴业。尤其在房地产突飞猛进的这几年里,滨海市的商品楼每年更是成倍增长。
  由于这是一座位于北回归线以南的天然海滨小城,冬天也有着明媚的阳光,所以当初去买房的人还真不少,很多都是北方人,甚至有远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他们带着对大海和冬日暖阳的渴望,奔赴这个适合过冬的地方。但是这其中的很多人都只选择在这里度过一个冬季,春天一来便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繁华过后是落寞。随着国家经济战略的调整以及海南国际旅游岛的建设,滨海市的城市地位逐渐降低,不少人开始看淡滨海市的发展前景,人口慢慢外迁,昔日的繁华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之中。
  特别是到了夏天,过冬的北方人已经离去,滨海好像成了一座空城,街头巷尾只剩下燥热的空气。除了城市中心的那几平方公里以外,其余的地方就只能看见林立的商品楼,却不见居民和灯光。
  夜半平坦宽阔的大马路,昏黄孤单的路灯,寂静空旷的居民小区,突然会在某个无人的房间亮起灯光,里面似有影子在穿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那翩翩起舞呢?
  1、从崀山回来之后,郝帅一直很郁闷。论身高、论长相、论气质、论钱财,他没有一样不比李忆强,可孙苗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李忆那个瘦猴子的怀抱,并表示今后不愿再和郝帅有任何交集。
  居然被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的单身怨女毫无保留地拒绝,这对于郝帅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耻辱。白费心机不说,还让他在吴渊面前颜面扫地。要知道在这之前从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如此决绝地拒绝郝帅,纵使之前曾经有女孩子不愿和他保持关系,但好歹还是看在钱的份上让他一亲芳泽。
  每当想起孙苗冷漠的转身和李忆那鄙夷的眼神,郝帅就有痛扁这一对恋人的冲动。他感觉什么也阻挡不了他的冲动,除了蒋千千。
  郝帅和蒋千千是两年前认识的,当时蒋千千还在青城财经学院上大学。她是来自浙东的贫困生,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水灵。眼睛大大、皮肤白白、头发飘飘,郝帅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郝帅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追求蒋千千时的疯狂,当他开着奥迪车驶进青城财经学院,将车停在蒋千千的宿舍楼下秀出车尾箱那999朵玫瑰时,宿舍里的女生无不疯狂尖叫。
  而涉世未深的蒋千千很快就被郝帅的疯狂追求打动,两人坠入爱河。随着和蒋千千的深入接触,郝帅越来越被她的善良单纯所吸引。但郝帅终究只是个情场浪子,尽管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但他这回还是扎扎实实地做了次流氓。
  蒋千千毕业后应聘到一个海滨小城——滨海市的某家银行上班。虽然相隔千里,但两人依旧保持着相当暧昧的关系。如果说郝帅还能对哪个女人真正产生感情的话,那这个女人一定是蒋千千;如果一定要郝帅找个女人结婚的话,那这个女人还是蒋千千。
  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和蒋千千联系了,郝帅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最近在忙什么呢?短信不发,QQ也没见你上线。”郝帅温柔地问。
  “换工作了,忙着搬家。现在还在新家打扫卫生了。”电话那头传来蒋千千轻微的喘息声。
  “不做银行呢?”
  “还在银行,只不过换了个地方。”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要出嫁,以后都不理我了。”
  “嘿嘿,真要嫁人的话肯定就不理你了。”
  “我说你待在滨海那地方干吗?人生地不熟,收入也不见得有多高。干脆回青城得了,你要是回来的话,我保证给你找个好工作,这边的银行任你选。”
  “……”电话另一端的蒋千千没有说话,可能正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我这几天来看你,抽得出时间吗?”
  “好啊,我最近也怪无聊的。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马上。想你了。”
  列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郝帅躺在卧铺车厢里回忆着和蒋千千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蒋千千毕业后,郝帅曾经两次带着旅游团来到滨海市,到了晚上他便撇下游客们住进了蒋千千的家里,享受着那遥远又熟悉的温柔。
  时近午后,卧铺车厢里的乘客大部分都脱了鞋躺在床上小憩,只有一个老婆婆是醒着的,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从郝帅上车时就一直看着他笑。
  她看上去比车上的任何人都要老,身材又干又瘦,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袍子。她的眼神麻木而空洞,凹瘪的嘴不停地张张合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咒语。这让郝帅感到不自在,甚至有点害怕起来。当人感到害怕时,回避往往是最好的选择。因此郝帅也选择了躺在床上装睡,这时火车进入一条隧道,光线的变化让郝帅睁开眼半躺起来,却恰好和老婆婆打了个照面,或许是车厢里的灯光过于幽暗,让老婆婆的脸显得有些吓人。
  老婆婆缓缓站起身,朝郝帅走来,她的左腿有点跛,走路时拖在地上。这时郝帅也不打算回避了,倒要看看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婆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伙子,气色不大好啊。”老婆婆的声音很小,传到耳中时却格外清晰。
  “有些心事。”郝帅搪塞道。
  “你这趟是去找人的吧。”
  “是的。有什么事情吗?你好像已经观察我很久了。”郝帅身子往后挪了挪,腾出点空间让老婆婆坐在床上。
  “对。我们一起在青城火车站上的车,那时我就留意到你了。”
  “是吗?你也是青城人?”郝帅有些得意。没料到自己对老年妇女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老婆婆笑了笑,满脸的褶子挤到了一块。她把话锋一转:“看你的印堂开阔,应该是个富贵之人,不过有一点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郝帅急切地问。
  “小心身边的人。”
  小心身边的人?我身边有谁会出卖我吗?郝帅在脑海里搜索着可能的人选。
  “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老婆婆提出一个要求。
  靠,原来是个算命的。郝帅摊开双手,反正在火车上闲着也是闲着,倒看看这疯婆子接下来有什么伎俩。
  “你这双手的纹路,多而不杂、繁而不乱,说明你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而且你的两只手都是断掌,女人断掌会克夫,男人断掌倒是好事。说明你的命很硬,做事很坚决很果断。”老婆婆仔细分析着郝帅的掌纹。
  切,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每个看相的都这么说,能不能整点新鲜的?
  “不过。”老婆婆稍作停顿,“断掌之人往往比较狠,下手很重,而你又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所以你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人命。”
  “啊……”郝帅吃惊地发出声来。
  “千万别动杀念。”老婆婆语重心长地说。
  “行,我知道了。”
  “记住,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千万记住。”老婆婆说完便起身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这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郝帅云里雾里地搞不明白。正准备躺下休息时,床边突然倒垂下一个脑袋,惊出郝帅一身冷汗。
  那脑袋四四方方,长满横肉,一双眼睛凸起,是标准的屠夫形象。幸好那脑袋上还连着一根脖子,不然郝帅肯定被吓晕过去。
  “你干吗?”郝帅偷偷将手放在枕头上,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还能拿枕头来应付一下。
  “我还想问你是在干吗呢?中午不睡觉,一个人嘀嘀咕咕地扰人清梦,发神经啊!”屠夫脑袋开口了,原来他是睡在上铺的乘客。
  “我和一个老婆婆聊天,关你屁事,刚才她还在这里!”
  “哪来的老婆婆,我怎么没看见,神经病。”屠夫凶巴巴地说。
  “她说话声音小,所以你没听到。你又在上面躺着,怎么会看到呢?”
  “说你神经你还不信,要不你问问其他人,问他们看到没有。”屠夫理直气壮。
  不可能啊!刚才明明坐在这里,郝帅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也顾不上和屠夫争吵,他下了床就朝老婆婆离开的方向追去。可是后面几节车厢都找了一遍,还是不见老婆婆的踪影。
  大白天的怎么一个人就这样凭空在行驶中的列车上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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