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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她抱了她不该抱的。那黑糊糊的东西从棺材里抬起身,颤巍巍地转过脑袋来,斜着朝她瞄了一眼。
就这一瞅,让这婆娘不及排解的小便失了禁,她眼球翻白,瞬间歪头晕眩过去,但一双粗臂不及散手还环抱着。
那魇物举起双臂后撩,抓了婆娘两端肥肩,朝前一掼,把这七尺多高(1米8)的壮婆娘从身后过肩摔抡到了前面的棺材上,“喀嚓!”暴响,把这厚实的棺材砸断成两截。
隔壁她丈夫听到这响动,缩在棉被里根本不敢有所妄动,直到天亮才逃到楼下叫了人…
等这婆娘有了知觉,才发现脖子以下都没了知觉,背部脊椎被那一抡砸断了,连坐在椅上也没了可能。除了半身不遂,更晦气的是,她被那魇物回头看了一眼,得了癔癫病,时而痴呆,时而暴躁,大小便完全无法自理。日日斜在躺椅上流口水咒骂丈夫,那倒霉蛋被折磨得什么也干不了,就把这客栈低价转手了……
“怕是这婆娘的报应,她吞了我幼侄的银子…”德根在分阳稍稍问了问航生,就知道他被人诈了。问来了老板娘的住处后,就带着人离开了客栈。
随后就到了那老板娘的家。
那婆娘的丈夫为了解决此事,还找了当地船帮头目调解,德根在分阳的龙舟队当擂鼓手,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的汉子,那头目知道德根,在船帮头目的中介下,德根拿回了一百二十两纹银,这事就算完结了。
德根雇了辆板车,让航生坐在车上指路,去找那块坟地。远远看到那些桕树,黑鸦,航生坐在板车上就抽泣了。
坟前那个小宝塔已经散落在地上了。
这九年来,吕冯氏为了不牵累兄长,除了捎信告知丈夫友松染病去世,并没有具体说出她落脚在杭城,德根并不确知胞妹所居何方。当航生带他到了这个荒郊野岭的坟地,还是让他悚然,他黯然落泪了。当初阿莲和远道来收布的吕友松好上了后,他不同意相依为命的胞妹远嫁开封,但拗不过倔强的妹子,友松倒是个忠厚人,无奈肯首,没料到竟是这样……
挖出的棺木,被装到了板车上,航生把那几块搭宝塔的石头也放了上去。
如此,吕冯氏的棺木终于乘了船,水路迢迢,回到了故乡分阳,被迁葬到九龙山父母的坟旁。她的新坟前,依旧叠着航生做的那个小宝塔。
舅舅又让航生去念私塾了。
冯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德根幼时也读过三年私塾,只是家境贫寒,无奈中断了学业。德根自诩耕种、打渔、砍柴,都是好手,只是每每想到渔樵耕读中的“读”字,他就会暗自叹气,谁叫自己笃信万品惟有读书高呢…
德根连生了两个女儿,作为冯家这辈唯一的男丁,他还寄望着航生能一博功名,光宗耀祖。
私塾就在离家不远的五云山上,这山虽然不高,却古木参天,存有为数不少的名儒遗碑。唐时,这儿出过一个古怪的状元郎,叫施肩吾,字东斋,中了状元却不愿做官,(施肩吾是杭州地区第一位状元)趣尚烟霞,慕神仙轻举之学,有“烟霞客”之称。后率族人远迁海东澎湖诸岛,做了活神仙。为沾他灵气,如今这小山上邀馆、族馆、门馆云集,方圆百里的读书人聚集在此苦读。分阳这个弹丸小县,竟有如此一个风雅之地,不能不说是一奇了。
航生的先生名唤施存有,六十五岁,饱读诗书,博学好古。三十二岁中秀才后,就再也未得功名,一直在五云山上邀馆授徒。他是鳏夫,无子无女,长年轮流寄宿在各个学生家中。德根替航生交了束修稻谷五百斤后,为了督促航生的学业,就邀请施先生住到家中了。
除了三字经、童蒙训、千字文以外,施先生在教授诗文课时爱用李杜等唐诗为范,还大量引用施东斋诗为范。施先生虽不是施东斋之后,却对这位唐时状元推崇之至,无论功名学养、尚烟霞的旨趣,都由衷地仰慕不已。
不过,施先生最常翻读的还是华南经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施先生摇头晃脑的朗朗读来,余暇时,他常翻读庄子自娱。
几千里大的鲲鱼?翅膀从天云垂到地面的大鹏鸟?这顿时吸引了航生,他也拿来庄子翻读,却是看得一头雾水。
先生住在家中,高兴的自然不是航生,而是德根舅舅。
自从饱学的施先生寄居进来后,每晚饭后余暇,在瓜棚豆架下,好古的德根舅舅必摆了壶浊酒,一碟兰花豆,自家晒的鱼干,请了施先生一起神聊三国水浒典故,偶尔也话桑麻节气,航生在一旁托腮倾听。直聊得村人四聚,说曹操,骂宋江,侃个津津有味,久聚不散,连四下的游狗都赶了来凑热闹。
时常这边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久久没那边施先生什么事,他靠在竹椅上睡着了,众人发觉,哪肯罢休,捏鼻子拉胡须把他吵醒,施先生咳嗽一声,灌口浓茶,又精神抖擞讲开…,那真是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只是命运弄人,日后施先生和航生远离了故土分阳,此景此物,宛如梦中。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