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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根听说这医术甚高,也颇有来历的道长来作客,自然不敢怠慢,夫妻俩尽心张罗接待。
还未上席,心灯道长听说德根小女十六岁的友梅伤风咳嗽,不想吃饭,卧在床上一整天了,他从行礼架中拿了些药材来,对舅母说:“把这个赶紧切碎,加水炖了,烧开后,就喂她药汤。”舅妈拿了药材,赶紧去了。
几尾清蒸大白条鱼,一钵炖老鸭,几味新鲜时令菜蔬,一坛新开的黄酒,在这村野,算是丰盛了。酒过三巡,德根才知道道长是四川峨眉雕悬阁的道士,那大船是雕悬阁的庙产,竟然是沿着万里长江一路驶来的,他们到了徽州后,还要到东海的明州(宁波)双屿去,贩运一些药材、香料、熏香之类的南洋泊来货,从峨嵋到东海每隔两三年就要走一个来回。每次都要路过分阳,道长和施先生是认识十几年的故友了。
油灯下,道长讲了一路的奇闻趣事,德根和航生捏着筷子不动,听得如痴如醉。
饭后,舅母提了铁壶来冲茶,心灯道长说了句,“稍等。”然后从他的百宝行礼架中拿出一个小布袋,在几个茶杯里倒入几个暗绿色的珠子,然后摆手让舅母冲沸水。
稍后,白色的瓷杯里出现了金黄透亮的汤汁,杯底悠悠舒展着几片绿叶。
航生忽然闻到了沁人心肺的兰花的幽香。
道长说:“这种岩茶长在四川深山的绝崖上,吸天地之精露,由当地擅攀的彝人,冒险攀上绝壁采摘精制而成…”
“哦,竟有这种来头?…深山,幽兰,这不是茶中孔夫子吗?”施先生嗅着叹着,刚拿起茶杯想品尝,却在唇边被道长拦下了。
“此茶性平偏凉,适合红脸膛火旺的德根兄弟喝,正好有败火明目之效,航生也能喝。至于适合先生喝的,贫道也有。”说罢,道长摊开了手心。几个一看,倒吸了口凉气。
航生骇得瞪圆了眼,道长手心里霍然爬着几条蜈蚣和蝎子,再一看,是晒干的。
“什么呀?”施先生眼老昏花还没看清,头凑了上来,道长手掌就摊到了他鼻前。
“毒虫啊!”老先生头朝后一缩,他看清了,大惊失色。“这、这…莫非道长是要、要毒死老朽啊?”
道长把掌中几条骇人的毒虫扔进茶杯,提起铁壶冲上了热水,水中荡漾,这几条毒虫像是活了一般。道长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先生手中。
“先生不是风湿关节痛吗,阴虚,茶中孔夫子就吃不得了,此物祛风止痛,专克痹证,除了医治关节痛,还防中风,喝吧。”
听了有这等好处,施先生皱了眉硬着头皮喝了,稍后抬起头来,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尾巴就挂在他嘴唇的胡须上荡着,航生扑哧一笑。
施先生发觉,三指捏起蝎子,皱了眉看它,道长说:“吞了它。”
此时,舅妈跑出来喜滋滋地对德根舅舅说,友梅喝了道长的汤药,发了满头大汗,不咳嗽了,也有了胃口,人在厨房吃饭了。几人自然暗暗佩服道长用药之准。于是乎,施先生把杯中毒虫往口中一倒,头一仰全吞了。
“嗯,这个是小恙,当初在运河上遇到他娘,航生正发烧,贫道给过航生娘也是这副药。”心灯道长看了一眼航生,又看看德根。
德根察觉,就对航生说:“大人谈事,你早点歇息去吧。”虽然这儿有趣,但航生不敢违逆了舅舅,应了声,就离开了前堂。
油灯灯芯许久未挑,暗下了,德根挑了挑。沉默片刻,话题就落在了航生娘上。
德根问:“吾妹死时,道长正好在场,以道长之见,吾妹应该是被什么所害的?”
心灯道长双眼凝视着暗中某处,“当年初次看到他娘时,她魂魄不宁,眼眶带着些黑气,再按日后的遭遇来看,”道长沉默半晌,说:“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她该是遭遇了人所不知的非人的纠缠。”
“非人?还有非人?”施先生张大了嘴问,他的缺牙处,还卡着半根蜈蚣,“是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