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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自己来说,此时已无须躲避那鬼魅了,那魇物把恐惧永久刻印在她记忆里,刻在了脆弱的心脏上,使它绞痛难忍,自己想少受罪的话,不如九年前就在古柏寺让它害死算了。
那魇物不会放过航生…这将使她无法瞑目。如果没航生,此时,她会毫不犹豫跳下窗下的江中。
那冤魂般的魇物,搜寻着,估计离这里不远了吧?那种不好的预感伴随着心绞,一阵阵袭了上来。
这天是中秋,天刚黑下,航生带着饭菜上楼,忐忑不安地说:“妈,掌柜的拦住我催店钱,说已经拖了半个月没交店钱,再不交,要、要赶我们了。”
吕冯氏叹了口气,其实她从地板缝隙里都看到听到了。前几天开始欠的时候,掌柜就让母子俩换到这间最破的房间了。她从手腕取下那个银手镯,递给航生:“去柜台换钱。”
航生拿了正要转身,楼道上忽然传来沉重的“咚…咚……”脚步声,楼道上的木板一阵嘎吱乱响,房间的墙板也在微微震动。
靠在床背上的冯氏听到,浑身一震,她一把拉住航生胳膊,把他搂着怀里,被紧搂的航生听到娘心跳如鼓,身体在颤抖,左手不知何时紧捏了把大剪刀。
母亲面无人色地瞪着房门,这让他也陡然紧张起来。
桌上灯盏火苗抖晃,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门“吱呀——”被推开。
门槛跨进一个身躯伟岸的男人,大约八尺(今1米9)发髻都快顶到了门框上,肩上背着包囊,是商贾模样的中年人,他打量了下母子俩,问:
“你是清波门的吕冯氏?”
吕冯氏面色煞白,对来者点点头,松开了航生,撑起身来。
“不用起身!”那人又说,“我是阮员外的亲眷,他知道你有急用,你的房子,如今他自己买下作货仓了,不然的话,这房子卖不掉的”。
这身躯硕大的汉子走了进来,每跨一步,地板吱嘎往下一沉,走到桌,竟“啪”得一响,脚下地板陷下了两寸。他赶紧移开说:“这地板有年月了,危楼啊!不能住了。”他从肩上取下那个蓝布包囊,放在吕冯氏床边的桌面上,打开了包着的布,露出里面熠熠的银辉。
“这下可以住好点的客栈了,纹银二百两,就是你卖的价”。

吕冯氏谢过,给了收条,做这些的同时,她都在强忍着剧烈的绞痛,憋不出话来,那商贾见她这状态,拱手道:“你身体好像不好,要找郎中啊,楼下马车在等我,就不再打扰了,好生保重!告辞”。
那人拍了拍航生的头,踩着吱吱嘎嘎的脚步出门了。他走下楼道,整间房间仍在微微震晃。
吕冯氏一直靠着床背一动不动。
这日夜期盼的房款来得突然,稍一激动,此时只觉得胸中有把剪刀在乱绞,越来越猛。吕冯氏伸出双手在胸口抓了起来,呻吟着,辗转难忍。
航生刚高兴了一会,看到母亲这样,又害怕了:“娘…你怎么啦?”
吕冯氏艰难地摇摇头说:“不要紧…早点歇息吧,每天一早,我们就走了。”若不是心绞难忍,她当即就带了航生雇船走了。
这心绞,怕是又得折腾一宿了…
窗外,中秋的月轮被四周拂过的晦暗烟云所覆,时明时黯,看去凄幽怆然。客栈里多数客人为了中秋之夜与家人团聚,都提前走了。除了吕冯氏母子外,还有一个和儿子闹别扭出走的老头住着。此时,从地板间的空隙隐约可以看到,这嗜酒的老头正和客栈小二在楼下对酌。
掌柜回家过节了,留下满腹牢骚的店小二和这孤老头喝闷酒,这中秋佳节更存托了寂寥。孤灯下,一老一少就着两个小菜,闷闷地喝着。
不觉中喝罄了一整坛黄酒,酒劲上头,先后伏在小桌上了。
桌上的灯芯许久未挑,油盏忽然暗下了。幽幽的月光映在两个酣睡者的背上,客栈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