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搏弈
三路人马在餐厅里汇合。有点像《古惑仔》里的帮派谈判。
老盘和谢婉真几个人坐在一起。他们都没说话。我看不清谢婉真的表情,看情形,她应该是见过妹妹了。
那几条大汉则簇拥着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人,我估计他就是麦老板,他一边听手下汇报,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们。
我们的人也集中在了一起。郑远绷着个脸,听小张讲述事情经过。不知怎的,有郑远在,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小张一边不安地望着麦老板,一边悄悄说:“培养出红蛊的蛊师,说是不敢再接单。下面我们只能找金蛊来收尾了。”
郑远靠在椅子上,冷静地问:“他给推介?”
是啊,谁认识金蛊师?
“红蛊师来了。”老金提醒。
一个瘦得像鬼的男子朝我们走来。他简直就像是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眼凹腮陷,还有龅牙。
老金和小张神情紧张地站起来,三人讲的是本地话,看样子争执得满激烈,同时还比手划脚。
小张把彭辉赶开,把椅子拖到红蛊师面前。红蛊师对我们无奈地叹了口气,颓然坐下,用极为蹩脚的普通话说:“我被你们搞怕了。可能要被你们搞死。”
小张明显在本地话哀求他。
红蛊师的视线反复在我们脸上扫描,吃力地说:“行不通,要死人哦。”
“看来有戏。”彭辉悄悄地用英文对我说:“他只是想用更多的钱。”
我的天,英文也冒出来了。这群人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郑远问我:“你觉得他们是在讨价还价?”
我自作聪明,答:“红蛊师知道。出钱的人是你。不是这两个人。”
小张和老金已经和他沟通得满头大汗了。
郑远果断地说:“我们出钱。”
红蛊师果然就闭嘴了。
小张惊愕地望着我们:“我们没谈到钱。”
彭辉简短地说:“他不就想要钱嘛。”
红蛊师摇头叹息。“怕是你们给不起哦。”我靠!这人太可恶了。
红蛊师劈哩啪啦地用本地话对小张说了一通,一口气说完,就径直走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小张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老金也连连摇头。
关键时刻,老金正要张嘴翻译,小林和谢婉真朝我们小跑过来。
谢婉真扯起我就走。急匆匆地说:“你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人。他们不要一分钱。准备给婉心下猛药。”
我傻眼了:“什么意思?”
小林解释:“既然我们把谢婉心带出来了。就对她负有责任。她这个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要么下猛药,要么就这么了断。”
我不解,让她把话说清楚。
小林结巴了一下,告诉我们,对于谢婉心来说,并没有折中的更安全的选择。
谢婉真点头:“她坚持不了太久——”
她相信我,让我感动。但我不知道能为她们做什么。
谢婉真眼里噙着泪。“我要求,她在被治疗的时候,你在场,你可以喊停。”
我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又惦记着红蛊师和我们团队的交易是不是谈妥了。我需要更多的信息和线索才能作出判断。
小林把我拉到一边,生气地说:“你钱也得了。人也见了。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
这三句话完全没有内在的逻辑关系。让我莫名其妙。
她不悦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插手谢婉心的事。你不要给我们添乱。”
我警惕了:“你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小林怒了:“你以为谢婉心正在好转吗?我们把她从洞里带出来,为了维持她的体温,你知道给她吞了多少蛊?也就因为这样你才能拿到钱。”
我又不是傻瓜。我一针见血:“你们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让我拿酬劳。”
小林承认,“对。那我告诉你。你他妈的不要跟谢婉真透露。我们是想放手一博。没有比谢婉心更好的实验对象。话说回来,就算不博,她也是死路一条。不,我说错了,她现在已经死了。”
我费解了,反映得很快。“你不是说彭奇不喜欢蛊术才和郑远分道扬镳的吗?”
自相矛盾啊。果然就露了马脚。
被我这么一问,小林顿时语塞。
我追问,如果实验成功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复活李孔书。”小林盯着我的眼睛,没好气地说。这个计划实在是太疯狂了。是痴人说梦,还是她爱说笑话?
正向我们的队伍走去,一个大汉把我拦截,推搡着,把我“挟持”到了麦老板面前。
麦老板盯着我,问:“你肚里吞了蛊虫?”
麦老板其实就四十出头,模样周正,只是脸色铁青,眼里有红血丝。
我点头承认。
红蛊师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给我催眠。
我想笑,但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一口井。天啊,像是在电脑前打游戏,我慢慢地被吸进了一条旋转的隧道。
渐渐地,从模糊到清晰,我看见了石花、石笋。我看见在隧道里行走的人。这哪里是隧道,这是黑洞。
我听见洞壁外一阵喧哗。
隔着一层墙似的,我听见彭辉的声音:“我跟你们拼了。你们害我兄弟。”
我又听见郑远说:“不要惊醒他,赶紧让他出来。”
麦老板反问:“怎么出来?”
郑远大吼道:“把他的魂放出来!”
我至少听见了围观十多人的叹息、呼吸和窃窃私语,我甚至分辨得出谢婉真的声音。
她带着哭腔对我说:“他刚才还和我说话来着。”
然后,他们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而我,开始在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洞中小跑。
72 催眠
一转眼,我屹立于蜀山之中的昆仑山顶。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在浩瀚的宇宙里,恒河星数变幻于旦夕,层出不穷。在中国四川蜀山一带,山峦迂回起伏,云海飞卷奔腾,令人幻想起天地间幻的灵气汇集于川于岳之间……”
高山上的天池,总是透着不染凡尘的仙气,我站在其中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被天池之水包围,岸边怪石嶙峋,水汽氤氲,凝固的雾气与游离飘散的云朵缭绕在我的头顶。
谢婉心站在我的旁边。她多么知性,多么清秀,她有黑葡萄一样的眸子,她身材高挑,她气质清高,表情倨傲,但即使她茫然若失,即使她决别时的眼神,都掩盖不了那种让我为之心动,那心碎的倔强。
我对这样的女子是最缺乏免疫力的,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我们在仙气飘飘的山顶有这样一番对话:
贵姓?
姓林。
哦,原来你就是我大哥常说的那个“林青霞”啊。
你大哥?
昨天被你打的那个家伙,叫至尊宝的。
那你呢?
我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叫至尊玉。
至尊宝、至尊玉?想骗我?
嘻嘻,你真是聪明伶俐。其实我大哥真名叫做秦汉,我叫秦祥林。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很仰慕你。
你仰慕我?
岂止是仰慕你,简直害怕失去你!所以跟你绑在一起,你接受我对你的爱吧!
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们为什么要是同一类人?
我睁开眼,头顶上的几张面孔看上去如释重负。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此刻,我居然躺在床上,而且是光着身子。惊慌羞愧,定睛一看,幸好还给我留了条内裤。
彭辉把床单给我遮住身体。
我头脑晕沉沉的。我记得刚才是在和红蛊师谈话,然后产生了幻觉。怎么又到床上去了?
彭辉问:“你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吗?”
小张拍拍胸口,道:“把我吓坏了哦。”
郑远很关心地问:“你现在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我坐起来,浑身上下自摸一下。
彭挥嘲笑道:“你放心。没少零件。我们检查过的。”真讨厌啊。彭辉这张嘴。从来没有安静过。
郑远不说话,把手机放在我耳边。
我听见,有个可笑的人,用男女声两种腔调,反复在朗诵刚才那段对白。《大话西游》的一个片段。
那个桥段的内容很熟悉,青霞一脸寒霜在在黎明到来之前附在妹妹紫霞身体上,至尊宝胆战心惊,试探分辨眼前的对象是谁。
这段话又开始循环往复,那个诡异的声音乐此不疲,透着鬼魅之气。
好半天。我才醒悟,这居然是我的声音。我被自己吓住了。
是的,我曾狂爱《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当至尊宝无意中抽出了那把宝剑时,她的眼神,惊疑而失魂落魄,和至尊宝吐出脍炙人口的“一万年理论”时的迷惑、伤感和愤怒,都始终贯穿着一种倔强的神情。
电影里,紫霞和青霞是两姐妹,原本是佛祖的灯芯,灯芯是两根线缠在一起的,后来紫霞逃下人间,她的姐姐自然也就一起到了人间,所以两个人在同一个肉身里,白天的是紫霞,到了晚上青霞就出来了,
而谢婉心又何尝不是呢?真实的她隐藏在那具如行尸走肉的身体中,如灵光乍现,那个绝望的,倔强的、清冷冷的眼神,一下子把我的心击得粉碎啊。
那满地的碎片啊,我再也拼不回去了。
所以,我脑海里一遍遍地放着电影里的片断?
见我恢复了正常,郑远长舒了口气,说:“把他们叫来吧。不过,不许再迷他的魂了。”
小张领命而去。我问大家这是怎么回事。
彭辉又不正经了,道:“红蛊师确认了你的身体里是有蛊的。而且是高级别的蛊。帅哥啊。我对你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啊。啧啧。”
我烦死这个人了。
老金向我解释,红蛊师和麦老板一口咬定是我们破坏了蛊洞,打乱了他们的治疗。他们要让我们请出金蛊师。否则就不放过我们。
郑远大概怕吓着我,安慰我不用担心。“这个社会还是讲法制的。”
彭辉则笑嘻嘻地说:“我们正好将计就计。看能不能用你当诱饵调出金蛊师。”
郑远不高兴了,对彭辉脸露不悦的神情,骂他:“你吃饱了撑的拿这事来寻开心?”
郑远把他们都打发走,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麦老板他们要把你扣下来当人质,让我们去找金蛊师。我也想就着这个机会。把我们手上的资源名正言顺地利用起来。”
听他的口气,他实际上有门路找到金蛊师。我点头,表示理解。又担心,如果他们找不到金蛊,难道就要剖开我的肚子取“蛊”?
郑远拍拍我的肩膀,叫我放心。我的人生安全一定会得到保障。因为彭辉会跟我在一起。
小林曾经提醒过我,郑远对“蛊”已走火入魔。而现在大家都殊途同归,都在打“蛊”的主意。
我理清下思路:小张村里的某个“知情人”在奄奄一息时,神秘失踪;彭奇认定是郑远把此人和一位湖南蛊师弄进了天坑;谢婉心反倒成了彭奇团队研究“蛊”的试验品。“复活李孔书”是他们的目的还是借口?
谢婉真一刻前希望我能够陪同谢婉心的治疗,而小林却后悔我的介入,希望我尽早退出。
呵呵。晚了。我来了。我要带着谢婉心,浴火重生。
我走到谢婉真前面。她惊疑不定地望着我。现在,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不免有点小小的得意。我可掌握着不少关键的线索渠道。我已经成了这个冒险游戏的核心人物。
我望着谢婉真的眼睛,真诚地说:“把你妹妹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我竭尽所能,让她好转。”
她缓缓地点头,“现在我们看到的她是个假象,是吗?就像麻醉剂,我们不能上瘾。她虽然能呼吸,但她认不出我们了。她的心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如果维持这样的局面。她更可怜。我宁愿她真正地死去。你答应我。迫不得已的时候,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
她握住我的手,而她的手,由颤抖变得冰凉。
我的眼睛湿润了,风华正茂的亲人撒手而去,谁能不伤心欲绝?我再次向她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她妹妹。
73 特殊案例
老盘知道我要介入,气恼地跳了起来。他原以为用十万可以打发我,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小林也很郁闷,只好采取折衷的办法,如果我要带上谢婉心,就必须捎上她,她身体里有很多红蛊,也算是一个特殊案例。
于是,我们像一群被遥控的木偶,全部坐在麦老板的面前。
“你。我验证过了。”麦老板的目光在我们几个人脸上扫过。蒙着头的小男孩忽然摇摇欲坠地走了进来,径直扑到了小林的怀里。
如此一来,麦老板的目光就停留在了谢婉真和彭辉的脸上。前者戴着墨镜和口罩,动作迟缓,像是乔装打扮准备去民政局领中奖的巨额奖金。而后者的耳朵上戴着耳钉,眼神灵活。
麦老板问彭辉,是不是他肚里也有蛊?
彭辉点头。
麦老板纳闷:“看样子不像啊?”
彭辉大剌剌地说:“你们可以让蛊师来给我催眠嘛。”
麦老板走过来,一把掀开彭辉的衬衣。他盯着彭辉的肚脐。这个场面很怪异,我看得十分别扭。红蛊师也凑过来,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和麦老板耳语着。
彭辉向我挤挤眼。那两人琢磨了一番后,麦老板放下他的衣服。
“我把我儿子交给你们了。”麦老板下了决心,说:“红蛊师会带你们进洞。不过,如果有人欺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仿佛为了强调这番话的严肃性,麦老板在我们面前,举起手,伸开巴掌,语气很重:“我听说,你们老大,郑教授的孙子,天不怕地不怕。请你们要提醒他,我是一个为了儿子快要发疯的爸爸。所以,他最好不要给我搞花样。”
我们午夜后就要再次回到天坑。据说行动前,红蛊师还要做个仪式。而仪式举行之前,我们需要不间断地喝下大量的某种液体。
其实用舌头一尝,就知道这是酸甜的果汁。老金甚至很快就分辨出来,这就是目前被炒作成“长寿之果”的野杏仁的新鲜原汁。
这也更座实了我的猜测:野杏仁和“鬼魂骷髅”确实有某种联系。如果“鬼魂骷髅”是用此物喂养,兴许就不会对此气味源采取攻击行为。
当然,这只是我猜猜的,喝这果汁如果只是为了避免“鬼魂骷髅”的袭击,那也太牵强了。
果汁装在一个黑色的大瓦罐中,上面还贴着红纸咒语。我和彭辉人手一个木碗,用木瓢舀着喝。这种肃穆的仪式搭配滋味欢乐的果汁,场面很喜感。因为这果汁味道实在是……太Q了。
除了郑远,大家也都围在我们旁边,一起蹭喝这玩艺儿。
老金还说这是壮阳的,囧。
我忍不住好奇,纳闷地问:“彭辉你肚皮是怎么回事儿?”
彭辉眨眼:“等下没人时再给你独自细细观赏。保持冷静哦。”
被大家粗鲁地取笑,我没好气地骂他龌龊。
小张一脸敬佩地问彭辉,道:“你肚里没蛊,就不怕在红蛊师前面露馅?”
彭辉存心逗他,吐吐舌头:“你怎么知道我肚里没蛊?”
小张糊涂了:“没有吗?”
彭辉摇头晃脑:“有,还是没有啊?”
大家哄笑。紧绷着脸的郑远也被他俩这番话逗乐了。
老金突然转换了话题,说:“我们要谈正事。小张你回屋睡觉去。”
小张被这生硬的逐客令窘迫得满脸通红,他难堪之下,居然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我。但是,老天,这时候我能说什么呢?牵涉到我们团队下一步的策略,确实不方便让这个家伙旁听。虽然,我是很想委婉地替小张挽回点面子,一时却也没想好措词。所以就把目光回避了。
小张怏怏地走了,重重地关门。老金站来来正要开骂,被郑远喝止了。
郑远向我们通报,蒙晋已经赶过来了。
老金想不明白,老盘那帮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也来插了一脚?既然我们救了他们的人,为什么没人对我们表示下?我们得好好查查那帮人的来历。因为,“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郑远皱着眉,嘱咐我们和老盘他们的人保持距离。防着点他们没坏处。
彭辉忽然开口:“其实,我大概猜出他们的来路了。郑远,等下我跟你核计下。”
老金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又不是外人。你被打得像个猪头的时候,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你——”
彭辉把心一横,干脆地说:“好。我怀疑那队人马是我哥哥组织的。”
除了郑远,我们都大吃一惊。
彭辉两手一摊,解释,他是从小林身上发现了破绽。她嘴里漏了几个专业术语,非一般人能懂。刚从天坑上来。彭辉就把她的照片发给我朋友,他们帮我们证实了这一点。“小林是我哥的师妹。”
我很怀疑,彭辉这家伙是不是先下手为强,抢先一步来打消我们的怀疑?不过他真要和彭奇串通,他们又何必把小张拉下水?
老金一副想不通,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哥瞒着你跟踪我们?脑子有病吧?”
彭辉正色道:“我没有和他联手。他事前也不会算到,郑远会让我加入这次行动。”
郑远玩笑道:“我是拿你做人质呢。”
彭辉擦了把汗,耸耸肩。我感觉,说完这番话,他也舒坦了不少。
郑远挥挥手,让家都回房休息,但给我一个眼色,让我去他房间。
局面越来越错综复杂。我头脑中的CPU几乎难以处理这么大的信息量。如何去伪存真,揭露真相,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郑远进了房,先脱鞋。他也累坏了。平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哼了一声,说:“真他妈的比进洞还累吶。”
我附和一句正确无误的话:“人心是世界上最难琢磨的。”
“ 不过人的欲望大多是相同的啊。金钱,性欲,权利,名声。”他歪头瞅着我:“惟独你对谢婉心的感觉。让我难以理解。”
我无语。我们很少聊到私人话题。
郑远坐起来,注视着我的眼睛,抱歉地说:“对不起。把你也拖入泥潭。”
我望着他,认真地答:“这是一场很值得的冒险。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他似乎为我的这个反应迷惑了,抓抓头,说要送我一个礼物。
下个举动让我目瞪口呆。老天!他下床,解开衬衣的扣子,一颗,两颗,三颗。直到把上衣脱下。
我狂出汗!
他把手放在胸口上,郑重地对我说:“我把这个给你。”
我由迷茫到震惊,完全晕菜了。
74 绑架
我定睛一瞧,其实,郑远下面的动作是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想象中的项链。
且慢!真的有一条肉色的项链啊。我彻底被雷住了。
我倒在床上狂笑,大呼:“吓死我。我的天。我以为你要对我表白呢。郑队。”
郑远尴尬地:“你的眼睛该有多近视啊。”
刚才的一惊一乍,让我忍俊不禁。我几乎笑得岔气。
郑远本来还想绷着,现在哭笑不得:“产生这样的联想,需要多么强大的想象力。”
我不服,指着项链说:“是这个东西太诡异了好不好?”
世界上真有“肉石”这样的东西?难得郑远一直戴在脖子上。我居然毫无觉察。
我仔细打量这串项链,它的矿物成分类似玉髓,每一粒都如拇指大小,用一根细细的透明线穿起来。
我好奇地问他,这是玛瑙吧?
他肯定我的好眼力。说这串玩艺儿,至少值个几十万。他只有两串。是他爷爷留给他的。
这么厚的礼,送我干嘛?但我不管了,实在是爱不释手。我问他是不是水里的仔料。
“玛瑙是天坑下面的。我爷爷从那两兄弟手里得来的。天坑下有个玛瑙洞。他们应该是从那里面捡的。”
非常奇特,我手里的这串肉色玛瑙珠,呈半透明的胶质状,里面的胶状物质肉眼看去。在光的折射下有种流动感。而把它挂在脖子上。颜色似乎在悄悄改变。我一惊,难道是传说中的欧珀?
我听说过火欧珀,蓝欧珀,惟独没见过肉色的欧珀,而且它居然会随着人体温度而改变色泽,简直就像变色龙一样。
郑远继续介绍:“我爷爷说,它的摩氏硬度接近10度,已达到宝石级别。”
严格来说,宝石是指经久耐磨,摩氏硬度6以上,色彩鲜艳纯正,透明度好,光泽强,符合工艺要求的天然非金属矿物单晶体。
这真是一个好宝贝啊。
郑远直视我的眼睛,揭开了谜底:“我送你这个,是谢谢你陪我出生入死。玛瑙洞的路径其实我已经找到了。这趟提着脑袋下天坑冒险,老天已经给了我们回报。”他压低声音:“你要相信,我们下一步可以找到更多真相。”
我头脑清醒,并没被他这些煽情的话绕晕头,问道:“谢婉心手帕上的玛瑙洞,不可能是真正的线路图吧?”
郑远终于承认,那是他设计的。图上只是一个废弃的洞,可能会有些新的线索。但不是真正的玛瑙洞。
我大惑不解,问他目的何在?
他的回答我并不满意。原来,他是在试探,看谁在跟着我们。当后面的人按玛瑙洞的方位走,而且走了捷径。他就能判断出来是谁在组织人马跟踪我们了。
我略微一惊。不过,秘密和算计从来都是如影随行,贯穿始终。
我把玛瑙珠戴在脖上。走到镜前,奇怪的事发生了。
它们藏了起来,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它们和我融为一体。我的情绪,我的皮肤颜色,我的心情,我的回忆,都似乎被它们吞噬了。
郑远站在我身后,我们在镜里对视,这个场面非常诡异。
他只说了一句:“它们是认人的。”
从镜里看得出来,郑远的皮肤明显比我黑。而这条变色的项链,一旦挂在我的脖子上,居然毫无破绽地和我的肤色融为一体。
郑远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信任你。”
如果不是我将深入虎穴,他又凭什么完全相信我?但他真的对我不设防吗?
忽然,我们听到走廊传来一阵喧哗。
“来人啊。有人被抢了。”谢婉真一脸惊恐地奔跑在走廊上,她冲进餐厅,三个小组的成员都被惊动,纷纷聚集到了餐厅。
“快报警,快报警。”她尖叫,抢过一个手机报警,语无伦次地说:“那些人带着骷髅面具。把小伙子绑架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理清思绪。被我们安抚着镇定下来。
我们大家面面相觑。大家环顾周围,都在清点自己团队的人数。我心里一沉,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老金醒悟过来:“是不是小张出事了?”
谢婉真点头:“就是那个小个子。他说要给我线索,帮我找出害我妹妹的凶手。我把装着我妹妹遗物的箱子都拿过去给他检查。我们在楼下的大堂刚坐下。一辆车开过来,一群人从车上冲下来。把他给绑走了。”
老盘急了:“你们的那些物品呢?”他关心的原来是这个。
谢婉真的眼里充满了惊恐:“都给他们拿走了。我以为他们要杀死我们。”
“那些钱——”我又惊又惧,还有一丝心疼。
谢婉真簌簌发抖,说:“钱他们倒没有拿。都扔回到桌上。他们不是冲着钱来的。”
听闻此言,我们的脸色都变了。郑远要求度假村的工作人员马上打电话报警。
彭辉详细询问她,车牌号是多少,有几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但谢婉真被这突发事件吓懵了。但她确认车牌是被遮住的,那些人戴的面具是“骷髅脸“,想想也是,半夜三更冒出几个戴着面具的人,还拿着凶器出现在面前,是人都会被吓得够呛。
郑远和老金立即开车沿路搜索,同时打电话通知蒙晋留意路上的状况,郑远特别吩咐,我和彭辉必须留下,因为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
山庄的负责人不敢怠慢,安排两辆车分头搜索。
负责人向了解了些情况,告诉我们,这辆车是从小门进来的。大门有监控,有保安,侧门平时是送货的出入,一般都是自己锁门。这些人懒,有时候就掩着门。
如此说来,这群人对此地很熟悉,不但避开了监控。很可能在山庄里有内应,才能大摇大摆地开进来,长驱直入地行绑架之事。
惦记着小张的安危,我心神不安,便叫上彭辉,第一时间赶到小张的房间检查。
小张随身带的行李包还扔在床上。我们翻看一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过。
彭辉倒开始怀疑:“你说这是不是小张自己一手策划的?”
我纳闷,目的是什么?
彭辉迟疑:“因为,他抢了谢婉真的资料?”
我哭笑不得,她都答应给他看了。还有必要抢吗?”
彭辉分析,那就有一个可能,这个山庄里,有人时刻监控着我们的举动。发现了蛛丝马迹就先下手为强。这个推断比较惊悚。小张难道掌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线索?
75 仪式
午夜过后,仪式即将开始。红蛊师让光头大汉把时间和地点一一通知我们。
小张的失踪干扰了郑远的部署。我只能戴着他送我的肉色玛瑙,权当是护身符吧。这个心理暗示还真奏效了。看着项链和我的肤色融为一体。仿佛穿了上隐形衣,我波动的情绪得以平复。
小林人不知鬼不觉地闪进我们的房间,把我和彭辉拉到卫生间,慎重其事地交代:“提醒你俩注意。等下红蛊师给你们催眠的时候,如果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就反复想一个画面,或一句话。”
彭辉玩笑地问:“想着苍井空老师成不成?”
她白了彭辉一眼,对我说:“反复默记一首诗,什么诗都成。”然后对彭辉皱起眉头:“你的胆还真大,就这么冒充进来。”
彭辉嘻皮笑脸。“是的。舍不得你。你不是专门给我送药粉来了么?”
小林非常厌烦他,粗鲁地勒令他张开嘴,然后把药包撒进去,一边揶揄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彭辉轻描淡写地答:“我哥哥交代的呗。”
小林大吃一惊,盯着我,以为是我泄密,怒火中烧。
“和他没有关系啊。零零七。”彭辉意味深长地:“我已经了解你的底细了。我哥哥是你们团队的幕后总指挥?”
小林铁青着脸,把药粉的纸塞进他嘴里,转身就走。
彭辉一边咳嗽,一边清理嘴唇上的药粉。我正要转身出门。他一脚把门踢上,左腿顶在门上,右臂撑在墙上,把我环绕其中,右手搭在我肩上,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我心虚,急于脱身,警告道:“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他用右手把我推到墙根:“你少跟我装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哥哥和小林是一伙的?”
我硬着头皮答:“我也是刚知道。”
“你隐藏得很深啊。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们,是吧?”他的语气虽然调侃,但感觉得出来他其实满生气的。
“我想保护你。”我灵机一动:“我如果告诉郑队,他肯定会怀疑你,就会防备着你。所以我想自己调查清楚,才能保护你。”
彭辉可不想被人哄,怒道:“放屁。”
我嘻皮笑脸:“不要那么粗鲁嘛。把腿放开。我要撒尿。”
他再次把我推到墙根,板着脸:“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我只好强调:“我不会害你的。我相信你。”
其实我并不能确保自己是否可以百分百信赖他。
他给我搅和得乱了分寸,便不耐烦地答:“你少说这些废话。”
我故意严肃地说:“你之前把药粉给了我。我就知道你对我好,关心我。”
他的表情很窘迫,立刻把手和腿都收回去了。别看他一副招摇过世的德性,他其实比我更害怕肉麻的举动和话语。
“你妹。鸡皮疙瘩都起了。”他知道从我嘴里套不出更多的料,只好扔下我走了出去。
呵呵。看来我已找准他的软肋。罢罢罢!他逗你?你就干脆将计就计,让他自己掩面而逃得了。
终于,仪式时间到!
我、彭辉、小林、蒙着头的小男孩,戴着墨镜和口罩的谢婉心被几个大汉带进地下室的一间屋子里。灯光很暗,屋内设施其实就是——五张床。墙壁和床单都是白色的,就像医院。
每张床的上方都吊着一盏大灯泡,像是手术台。
我们依照指令平躺在各自的床上。灯灭了。一阵低语后,杂乱的脚步消失。
一股香气袅袅飘起。那是一阵阵白雾状的气体,在我们身边萦绕。
很快,非常轻微的呓语声慢慢地响起。
“救救我。救救我。”谢婉心的声音很轻,开始哭泣:“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听了这番话。我的心也一点点碎了。
小男孩则在睡眠中,似乎在用本地话与人争执。翻来覆去,都是两句带着明显情绪的气话。
剩下我们三个心怀鬼胎的人在辗转反侧。
彭辉在床上烙饼,小林那边发出哼哼声。
我有些尿意,想找洗手间解决下,便悄悄地坐了起来,就着屋外微弱的光线,我看见红蛊师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在打盹。
我悄悄下床,走到门口。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外面有盏长明灯,光线透着凄凉。
我凭着刚才的记忆,摸到了洗手间。这时,我听见门锁“哒”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我拉门,拍门。踢门,发现这门非同一般地坚固。房间里四周没有窗户,当我仰头,惊异地发现,这个狭小的卫生间居然像个烟囱一样。目测高度至少有十多米,头顶上传来一阵响声,接着,一个身影从上方的一个小窗户里钻了出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身体挣扎着爬了进来,然后一点点地往下挪动。接着,他顺着绳索下来了。
这景象也太吓人了。他这个体型不像是我们团队的人。我不由恐怖地大声问他“你是谁?”
76 盗梦者
这人在喉咙里干笑了两声。
我内心十分惊悚,试探着叫道:“彭奇?吴伟林?”
这人笑得更响了。我突然发现这人的体型完全变形,比例不对,突然,一个名字浮现脑海,我不由大惊:“郑天雄?”
接连大叫:“你是谁?”
这个身影静止了,而我全身的汗毛管都竖起来了。
他的头颅开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往下转。
门口有人!我听见有人在门口呼吸。
这是一个梦!!!
我打开门,一只血羊!
思维混乱之际,我急了,一首诗脱口而出: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一下就穿越了。我站在一间阳光明媚的教室里,身旁是此起彼伏的诵读声。
一位小姑娘在摇头晃脑:“锄荷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的眉眼怎么这么熟悉?再一看她身边的男孩子。我哑然失笑。原来是单薄的小彭辉在梗着脖子,在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们三个小学生相视而笑。先生是个穿长袍的老学究,气得摘下眼镜:“回答问题,谁让你们背诗了?”
老学究一转眼就变成了现实中的红蛊师。他正闭着眼睛,摇晃身体,而我们三人则昏沉沉地坐在床上。我是如梦初醒,不知他俩是什么状况,总之他俩在窃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把红蛊师都惊醒了。
身边,另两张床上,谢婉心和小男孩已进入了深度睡眠,轻鼾和梦呓夹杂在一起。
红蛊师迷迷糊糊地望着我们,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看见的人是谁?”
我知道自己被深度催眠了,就巧妙地说:“大庞。”
红蛊师一脸迷惑,彭辉则向他介绍了大庞的来历,用的是恶作剧的语气。
红蛊师追问:“那只羊是怎么来的?你是听谁说的?”
我装糊涂。小林替我解围了,她不客气地指着彭辉,问红蛊师: “蛊师,他梦见什么了?”
这一幕,就好象是向老师告状的小学生;
红蛊师含笑不语,反而望着小林,用柔软的声音问:“那些壁画,你是在哪里看见的?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小林有些惊惶地答:“敦煌。”
红蛊师知道我们有了防备,气恼地说:“那几个男人洗澡,总是在天坑里吧?”
小林的脸红了,彭辉从喉咙里发出笑声,和我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响。
小林恼怒地望了我们一眼。
红蛊师接着问:“那个洗澡的地方。上面是不是有个通天洞,有鸟儿飞?”
小林大声答:“鸟儿都在池子里,有黑的,有白的。有大的,有小的。”
我和彭辉一头狂汗。这妞要是豁出去了,我们可不是对手。
红蛊师把我们三人带出地下室。两天后,我们就要一起下天坑。他有些气恼地对我们说:“算你们走运。小男孩的魂被追回了五六分。要不然,他爸爸非得跟你们拼命。”
我担心地问:“谢婉心呢?”
红蛊师不放过这机会,反问:“她被送到我手里的时候,给什么人折腾过?”
彭辉不明白,问他话里何意。
红蛊师答:“她身上有个彩虹带。”
小林明显被震惊了。谢婉心的死亡有太多谜团了。
我被他们的黑话弄烦了,直截了当地问:“彩虹带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彭辉倒很明白,他答:“如果身体内的蛊,什么颜色的都有。就是彩虹带。当然,除了金蛊。”
红蛊师怜悯地感叹:“是什么人对她施的法?这样下去。她都要变成魔幛了。”红蛊师望着我们,似乎很希望从我们嘴里套出真相。
老天。魔幛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呐。
不过,我也不含糊,追问:“是什么人把她交到你手里的?”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觉得从这个渠道入手,容易找到事情根源。
红蛊师坦白地答:“她被一群小流氓带进村,我嫂子就把她送到我这里了。”
彭辉怀疑道:“是不是那群流氓——”
红蛊师露出了人性的一面,叹口气,答:“她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没救了。我让人打听过,她当时是在旅馆自杀,送到医院抢救时已经晚了,据说有人给她放了蛊,她从医院失踪了。”他望着我们:“她被小流氓带进村子。那时候,寻人启事已经贴出来了。那伙人心术不正。”
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每人都有藏着掖着的秘密。
我问红蛊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红蛊师一笑:“我会带你们下天坑。把你们身体里的蛊清理干净,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彭辉问他在天坑的什么地方。红蛊师冲彭辉一笑,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