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德妃——一场与众不同的穿越故事

  啊!哀家的问题我也发现了,改了一些,看来有漏网之鱼呢,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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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本还未完结,我还在写呢。我会努力的!请大家继续支持吧!
  7. 昨夜香衾觉梦遥
  皇帝举行围猎,一是为了放松娱乐,另外也有观察八旗子弟的骑射是否娴熟,趁机考核官吏,检阅军容,同时选拔能力突出的勇士的目的在其中,因此八旗将士各个视猎场为战场,奋勇争先,努力捕获最大、最凶悍的猎物。只一天时间,已经有了许多猎物,在王帐前摆了满满一排。
  晚上又有宴会,各人都将自己最得意的猎物展示出来,皇帝一一检阅,对格外突出者给予奖赏。那些猎物很快又成了架子上的烧烤,香气扑鼻。
  油汪汪的烤肉送上桌,我只选了些软嫩的给保成吃点儿,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后腰的酸疼已经延伸到了小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痛,貌似要闹肚子。令我不由得精神紧张,生怕御前失仪。
  “太皇太后!皇上!”
  突然,神出鬼没的宝格格又钻了出来,手里捧着个大盘子,上面摆了两个鼓鼓的东西。
  我回过神来,打眼看了一下,切开的馒头烤了一下,里面似乎夹了烤肉和菜叶子,算是简装的肉夹馍吧。
  “这是臣女亲手做的,特别好吃,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尝尝。”
  宝竹兴冲冲地端着那盘东西就要往御座上头送,立刻被侍卫拦住了。
  “你又胡闹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裕亲王站起来,气急败坏得脸都快绿了,十分令人同情。看下首,裕亲王福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脑门上一片水亮,看起来冷汗也不少。
  这位老实巴交的王爷向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却不想遇上个爱出幺蛾子的侄女儿,花样还层出不穷,他没有突发心脏病,已经算是强悍了。那位福晋,却不知有没有在后悔把她带来了。
  宴会上一下子又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皇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不敢说话。后宫们则等着看好戏,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我倒佩服宝竹,居然也不怕,直挺挺地站着,手里还捧着那盘子,不屈不挠的架势。
  “哟,这倒是个什么东西啊?看着圆溜溜的,那么大个儿,可怎么吃呢?”
  太皇太后总算开口打了圆场。御膳房预备的东西都很精细小巧,基本上每一样都是弄成一口能吃下去的大小,好方便进食,又不损上位者的仪态。这样比男人拳头还大的完整大馒头,太皇太后自然不曾见过。
  “回太皇太后,这是宝竹自己想出来的,取名叫汉堡包,味道可好了。您试试就知道了!”
  宝竹忙不迭地献宝,我只觉得一阵牙酸,鸡皮起了一层。
  汉堡包?还自己想出来的?好意思吗?
  纳兰氏凑过来,在我耳边说:
  “瞧见没?什么叫不知死活,我今儿算开了眼了。”
  自古以来,吃食上最容易被人做了手脚,因此宫里用膳的规矩很严格,为了保证上位者的安全,不仅所有呈上来的食物都只能经专人的手呈递,而且都要验毒。
  宫里头的人都知道,伺候皇帝用饭,并不是容易的活儿。皇帝的吃食永远是单独准备的,由侍膳的人呈上去。侍膳可远不是盛汤夹菜那么简单,同样的菜不可呈超过三次,荤素必须搭配,最要紧的是——决不能劝菜。上位者的喜好,绝不能被别人轻易掌握住。
  若是宫里哪个奴才侍膳的时候敢指着菜向皇帝推荐,旁边的李德全不用请旨就可以直接让人推出去掌嘴四十,这叫“戒多嘴”。那可不是拿手打嘴巴子,而是用竹板子抽嘴,四十板子打完,别说是嘴,连牙都碎了。
  如今这位宝竹格格,就这么端着盘来路不明的东西,却要让太皇太后和皇帝吃,只要哪个有心人这时候参上一句,事情真是可大可小的。
  周围的人正幸灾乐祸,我只隐隐觉得头疼,不由又叹气。
  偏有人却不愿意我轻松,开口叫我:
  “哀家年岁大了,牙口不好,就算了。德宛啊,来,伺候皇上试试宝格格的新鲜玩意儿。”
  “是。”
  我无奈起身,忍着不适,走过去接过那盘子,顺带受了那宝竹的白眼。
  端着盘子到桌旁,李德全早已拿来一把小银刀,我挽起袖子,正要切,那宝竹就叫了起来:
  “你不懂就别瞎弄!汉堡包是要整个咬着吃的!”
  “住口!不得对常在无礼!”
  裕亲王大喝一声,转头朝我拱拱手。
  “侄女出言无状,常在恕罪。”
  我头疼,腰也难受,懒得说话,摇摇头,朝裕亲王蹲了蹲身,算是回礼。眼角瞥见宝竹气呼呼的模样,又是一阵烦躁。
  整个儿吃?能不能不开玩笑?让皇帝抱个大馒头当众啃吗?
  切开那个“汉堡包”,我捡了块不大不小的放到小盘上,先用银签子试了试,然后拿起小刀,从那块上切下一个小角儿,送进自己嘴里。
  “谁让你吃了?这不是给你吃的!”
  这哪儿是宝竹格格?分明就是个“爆竹”格格!动不动就嚷嚷,吵死了。
  我索性也不理她了,只管嚼着口里的东西。
  馒头烤的有些过劲,干巴巴的。烤肉上的咸淡不均匀,有的地方沾了辣酱,有的地方却又有蜂蜜的甜味,口感诡异。菜叶子的水都还没弄干,湿淋淋的,跟烤肉上的油混在一起,又凉又腻,实在算不上好吃。
  “我说格格,你不懂宫里面的规矩,可不能这么乱嚷嚷。”
  纳兰氏这时候悠然开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伺候皇上用膳,可不是谁想干都行的。给皇上进的吃食,就是要先试过了才能呈上去,这是规矩。宛常在吃了,过一会儿没事儿,才进给皇上品尝呢。”
  “你敢冤枉我下毒?!”
  宝竹格格跳了起来,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
  “你这是诽谤!”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出戏,用力嚼着嘴里的面团。
  粘牙了,越嚼越干,真是咽不下去。待会儿我就算不被毒死,也得被噎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谁说得准啊是不是?好歹等会儿,看宛常在没事儿了再说呗。小心没大错嘛!”
  下面的郭若罗氏一开口就是落井下石,手绢儿一甩,说得很无辜的样子。可我怎么听都觉得她那口气,更像是盼着我中毒才高兴。
  “哎呀,姐姐你这么说,宝竹格格万一多心可不好了!格格,咱们这是就事论事,可绝对不是成心说你呢。”
  李氏晃了晃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你……你们……”
  我看着后宫的女人们,为了抵御外敌入侵所展现出的空前团结,用力咽下黏在嗓子口的那团面糊糊。
  太难吃了,搞不好就算宝竹没投毒,我也会因为她诡异的厨艺而食物中毒……或者因为消化不良而胃穿孔……
  小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了,一坠一坠的,身上一阵一阵出虚汗。
  怎么会这么疼呢?感觉好像肚子里的肠子都搅成一团到了。难道真的有毒?
  我忍着头晕的感觉,端起那盘东西,准备送给皇帝。
  都是他惹出来的,让他自己也尝尝……
  东西还没送到皇帝面前,我只觉得腹部猛地一阵抽搐,好像被跟火烫的棍子狠狠抽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人就朝前栽倒了。
  “啊!常在!”
  “宛儿!”
  “怎么回事!”
  “来人啊!”
  眼前漆黑一片,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一片嘈杂,碗碟破碎的声音,人的呼叫声,还有些尖叫。
  好疼啊……
  ×   ×   ×
  
  狼狈——
  这是我清醒后唯一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中毒,我会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生理痛昏过去,还引起了一场混乱,就丢脸了。
  女人每个月一次的烦恼,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刻,找上门来了。
  还不如真的中毒呢……
  我进宫的时候十二岁,十三岁已经成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受命照顾太子,接着伺候皇帝,看起来风光,实则每日如履薄冰,并不轻松。
  脑子里的事情多了,这事儿也就没放在心上。也是我走背字儿,腰酸背痛那么几天都不来,这个节骨眼儿上爆发出来,竟让人猝不及防。
  “太医来看过了,说是你信期初至,却连日劳累,加上天气冷,受了凉风,才会这般的。卧床歇两日,多喝些生姜红糖水,以后慢慢的,就好了。女人没生孩子以前,疼也是常有的。”
  夏嬷嬷一边给我冲红糖水,一边说。
  我坐在床头,心里闷闷的,只觉得丢脸。夏嬷嬷看我那样,扑哧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人来了这个,才算是真的成人呢。以后就真真正正是个女人了,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大喜的事情!”
  她坐到床头,把糖水塞进我手里。
  “你这孩子,也还是有福气。嬷嬷可是亲眼瞧见了,昨晚皇上亲自抱着你回来的,急得脸都白了。这女人,图的是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夫君的心吗?在后宫里,这样就已经很难得了。”
  夏嬷嬷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喝水。
  “嬷嬷跟你说的是正经道理,你也想想才是。太子跟你虽然亲,可毕竟不能总养在你跟前。中宫空了三年,只怕也是时候要再立新后了,到时候,太子有了嫡母,自然跟过去。趁着如今皇上的心思还在你身上,赶紧生个一男半女,今后对你才是个正经依靠。”
  我没说话,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糖水。热乎乎的红糖水滑下喉咙,一股暖流顺着嗓子流入腹中,肚子热了起来,可身上却阵阵发寒。
  孩子……太子……
  保成如今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粘我了,外界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不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准备离开我了。我自己呢?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吧?我和他的孩子……
  心中一阵悸动,竟隐隐有些期待和甜蜜。
  “宛姑姑!”
  门帘一掀,保成已经冲了进来。他后面,却跟着皇帝。不等我见礼,保成已扑进我怀里,拱来拱去的撒娇。
  “宛儿可好些了?”
  皇帝说着话,大步来到床前,夏嬷嬷忙让开,他一撩袍子,坐在了床边。
  “都是奴婢没用,给陛下添麻烦了。”
  昨晚的混乱我还是有印象的,如今看到他,越发脸红起来,恨不得能学鸵鸟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这事也不能怪你,这几日确是累着你了。”
  他大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眼中满是笑意。
  “只是那宝竹格格,因你突然昏过去,立刻被御前侍卫绑了下去。等弄清楚放出来,到底给捆了一两个时辰,委屈得不行。”
  他想必觉得这事儿很有趣,低笑了两声,似在回味。
  “不过也是她自找的,有事没事的要作怪,吃些教训也好。不说她了,你身上可还疼不疼了?”
  “奴婢……”
  “姑姑疼疼?”
  不等我说完,一直偎在我身边的保成突然抬头,看着我问道。一双大眼睛立时满是担忧,看得我很窝心。
  “姑姑疼疼,保成揉揉,疼疼飞飞。”
  保成很认真地念叨两声,小手放在被子上,朝我肚子揉起来。
  “姑姑好多了,保成别担心。”
  我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揉,但心里还是感动的。
  这孩子,真没白疼他。
  皇帝坐在床沿上,看我们说话,并不做声。突然,保成却想起了自己老爹,扭身拉起他的手,放在被子上。
  “姑姑疼疼!皇阿玛揉揉。”
  虽然皇帝的手被放在我腹部,虽然隔着被子,我竟觉得拿出发烫起来。正尴尬,夏嬷嬷却过去把保成哄走了。
  “太子殿下,嬷嬷带你去找大阿哥玩儿吧!”
  我心里不愿意被留下单独面对皇帝,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眼巴巴两人出去了。
  “宛儿。”
  皇帝突然开口,身子朝前挪了挪,手却顺着被子钻进来,直接贴在我的小腹上,轻轻揉动起来。
  “皇上,别。”
  我忙躲开,不让他碰。
  “如今奴婢身上不干净,秽气。”
  才夏嬷嬷一再交代过,女人来月事和生孩子的时候都是极不洁净的,一定不能让皇帝和太子碰上。她刚才那么积极地把太子带走,也是因为这个。我自己虽不信什么污秽邪恶之说,但皇帝此刻的碰触让我极不自在,少不得拿它说事。
  方才夏嬷嬷提到孩子,我竟心中有着期待,这种认知让我感到了些惶恐。
  我……面对这个男人……已经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宛儿,为何躲着朕?”
  皇帝低低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却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低下头,不去看他。可九五之尊,岂能容我逃避,手指一挑,抬起我的下巴。
  “你有心事?”
  面对这样一个睿智和机敏的男人,任何隐瞒大约都是徒劳的,我只能谨慎地选择适合的答案。
  “奴婢只是突然觉得,太子如今已经越来越不爱呆在奴婢跟前了,想来日后会走得越来越远,心里头便有些空落落的。”
  他接受了这个答案,笑了起来。
  “男孩儿长大了,自然要出去闯荡,哪能总在后宫里厮混?”
  捉起我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他安慰道:
  “宛儿放心,太子再怎么长大,你总是他的庶母,又一手将他带大,这份情谊,他定不能忘记的。”
  说着话,却突然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调笑:
  “再说,如今宛儿也成人了,便是太子长大了,自己再生便是,总不会寂寞。”
  那人轻轻笑起来,气息拂过我耳后的皮肤,引起一阵酥麻。我缩了缩身子,心里却有些发紧。
  即使对历史知之甚少,我也知道,乌雅氏德妃是有两个儿子的。可是……
  
  作者:清泉深巷 回复日期:2011-6-27 21:05:00  回复第105楼(作者:@骄凰 于 2011-6-27 20:45:00)   啊!哀家的问题我也发现了,改了一些,看来有漏网之鱼呢,谢谢啊!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也谢谢…… ==========
    期待着这篇文的出版~
    能不能来本签名书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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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春云吹散湘帘雨
  卧床休养了两日,因着忌讳,皇帝和太子都少来,我倒是着实清净了些。
  等身上好了,才又去太皇太后跟前请安,老远就看太子、大阿哥跟那宝竹格格玩闹在一起,竟已是毫无芥蒂了。
  保成几天没看到我,此时见到,立刻丢下玩伴们,撒欢儿地冲过来,让我颇为感动了一把。
  “太子这两日,过得可还开心?”
  “嗯!”
  保成用力点头,拉着我的手,指着宝竹。
  “宝竹格格讲好多好多故事,保成喜欢。”
  大阿哥在一边也连连点头。小孩子的世界就是简单,只要能陪他们玩儿,什么狼不狼的,都不在乎了。
  那宝竹也看到我了,站直身子,眼神充满了挑衅,竟毫不掩饰。
  我牵着保成走过去,先给太皇太后请安。
  “好,好。德宛啊,身上都好了?可还难受?”
  太皇太后依旧慈眉善目,拉着我的手,上下端详。
  “嗯,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如今在外面,简陋了些,回宫之后让他们再给你炖些补品。女人这个时候一定要当心,要多滋补,不然亏了身子,以后对生养无益。”
  虽然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联想到前世的祖母看家里生蛋的母鸡和产崽的母羊,我也只能点头谢恩。
  宝竹在旁边哼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却不容忽略。我于是转过头去,朝她一笑,蹲身道歉:
  “先前是德宛失礼了,让格格受了委屈,德宛给您赔个不是。格格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德宛一般见识。”
  上次的事情,原本也不算我的错,虽然我害她被绑了两个时辰,说到底,却还是她先弄出个汉堡包才会这样的。但她到底是客,又有格格的身份,还是裕亲王家的亲戚,总不能怠慢。我如今先开口道歉了,给足她面子,她总不能再发作我吧。
  宝竹格格显然没学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竟当众甩脸子,扭着脸不理睬我。倒是裕亲王福晋不好意思,忙过来还礼:
  “哎呀,常在这是做什么,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疯丫头不懂事,受点教训是应该的,您千万别跟她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她好像跟我一般大的……
  “姑姑!明明是她……”
  那“孩子”不依,跺脚娇嗔。
  “你闭嘴!没规矩!”
  福晋严厉地呵斥了一声,那“孩子”于是乎委委屈屈地跑开,拉着大阿哥和太子到一边儿去了。
  裕亲王福晋皱着眉看她跑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头对着我时,已经又换上一副笑脸,从腰间摸出一条碧玺手串,往我手里塞。
  “常在如今有喜事,我们家王爷前儿已经吩咐了,回去要备上厚礼好给常在道贺。这个是臣妇的一点心意,常在别嫌弃。”
  我自然不肯收,两人推来让去一番,还是太皇太后发话了:
  “她给你,你就收着吧。怎么着也是个心意,是亲戚间的情分,彼此领受了,知道人家的好处就是了。不过是个串子,德宛别嫌弃,回去哀家也有贺礼给你,保管比她这个好!”
  我听这话,知道她在说闯马阵的事儿,看来是真的让裕亲王他们听到我说话了,连太皇太后都知道。这时候再推辞就矫情了,于是谢过福晋收了下来。
  “哎哟,这可真让我们眼红了!”
  纳兰氏在一边嚷了一句,假意对着郭若罗氏抹了抹眼泪。
  “我只恨自己这身子不争气,怎么那么不会挑时候,没赶上老佛爷的赏。”
  “可不是!早知道,当初咱们也该在太皇太后跟前儿昏一昏才是,好歹也讨些贺礼,攒点儿私房钱啊。哎,如今后悔也晚啦!”
  “可惜啊,可惜!”
  郭若罗氏半真半假地附和了一声,臊得我脸上火烧一样,太皇太后却是大笑:
  “你们这两个人精儿,变着法儿的讨赏,却还要捎带揶揄人家。也就是德宛好性儿,换个烈性点儿的,看不挠花了你们的脸!得了,也别说哀家偏心,等回去了,自然有你俩的好处拿!”
  太皇太后豪迈地一挥手,郭若罗氏和纳兰氏于是齐声道:
  “如此,咱们可不谢老祖宗,只谢常在妹妹啦!”
  欢笑声四起,皇帐内一派和谐。
  正说着话,就看才跑出去玩的大阿哥和太子大笑着一前一后跑了回来,嘴里还唱着歌:
  “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
  “哎哟,这唱的是什么啊?”
  太皇太后喜悦地迎着两个曾孙扑进怀里,疼爱地给他们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什么咯叽咯叽的?跟个打鸣小鸡儿似的。”
  “一休哥!”
  两个孩子清脆的回答,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一休哥?谁啊?”
  太皇太后摸不着头脑。两个孩子笑嘻嘻地伸出双手食指,在头顶上打着圈:
  “一休哥!聪明的小和尚!”
  “小和尚?”
  太皇太后脸色一凛,众人看在眼里,便都有些惊了。
  先帝闹着要出家的事情天下皆知,“和尚”二字,绝对是太皇太后的心病。
  偏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还在那里卖弄:
  “保清要做一休哥!做聪明的小和尚!”
  “保成也要做小和尚!”
  太皇太后的脸已经板起来了,山雨欲来,看得我们心惊胆战。我灵机一动,朝两个还什么都不清楚的孩子说道:
  “太子,大阿哥,若是做了小和尚,每日都只能吃青菜叶和白豆腐了哦。”
  “啊?”
  两个孩子大吃一惊,青菜叶和白豆腐,哪个孩子都不爱吃的。
  见两人这样,我趁机又加一句:
  “再也不能吃肉肉了哦!”
  “咦?”
  显然他俩谁都没想到这一层,顿时表情挣扎起来。我于是再加一击:
  “枣泥桂花核桃饼也不能吃。”
  “呜——”
  保成咧嘴,一脸的痛苦。那可是他的最爱,绝对难以割舍的。
  “没错!金丝糖,花生糕,奶勃勃,通通都不许吃!一点儿都不能碰!”
  纳兰氏很快领会了我的意思,跟着恐吓起来。
  两个孩子皱起脸,愤愤不满的样子。很快,周围的人也明白过来,七嘴八舌跟着开始施加压力:
  “新衣服都不能穿了哦!”
  “所有的玩具都不可以玩了!”
  “晚上要自己住在小黑屋子里哦!”
  ……
  看太子和大阿哥憋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不再担心他俩想要当和尚了,不过倒有点担心他们从此留下心理阴影,变成反宗教者。
  
  太皇太后见状,脸色总算和缓了些。大家才稍微松了口气,外面却又有歌声传来:
  “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
  宝竹格格哼着歌儿,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也不看看大家,径自朝着两个孩子叫道:
  “嗨!我的两个聪明的小和尚,你们跑得可真快啊!”
  太皇太后的脸瞬间又阴沉下来,我和纳兰氏使个眼色,各端起桌上的一盘点心,朝那两个孩子晃了晃。
  我拿的是香酥椒盐卷,纳兰氏端的是香芋蒸奶酥,两个孩子看看宝格格,又看看点心,到底做出了选择,双双扑向点心。
  “我们不做小和尚!”
  “咦?你们不喜欢小和尚了?聪明的一休哥哦!”
  宝竹显然不甘心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如此轻易的就被两盘点心取代,试图重新占领阵地,却忽略了旁边杀气腾腾的太皇太后。
  “是你教他们唱这歌儿的?”
  如果是我,听到这样阴森森的腔调,必定会小心戒备的。可宝竹格格神经粗过大腿,居然毫无所觉,大咧咧地转过头去:
  “嗯!太皇太后,您觉得好听吧?聪明的一休!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可有意思啦!太子和大阿哥都可喜欢啦!回头我也给您讲讲吧,保准您也觉得有趣。您要是不喜欢这个,我还可以给您讲济公的故事。济公的歌儿也挺好听的,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宝竹载歌载舞,没有人去阻止她的表演。
  后宫的佳丽们自然不待见她,朝廷里的命妇们这几天都快被她得罪光了,至于她亲姑姑裕亲王福晋,此刻她只怕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管她?
  我原本有心开口,却被旁边的纳兰氏拉了一下,瞪我一眼。我看看她,再看看太皇太后,最后看一眼仍自娱自乐在唱“南无阿弥陀佛”的宝竹,到底还是闭了口。
  有些人的悲剧,源于周围人的迟钝无知;而有些人的悲剧,则源于自己的迟钝和无知。
  宝竹格格显然就是后者,而她更致命的问题在于——完全不懂得看脸色。
  “住口!”
  太皇太后终于顾不得往日的仪态,怒喝一声。所有人都吓得跪了下来,我和纳兰氏也都忙不迭地搂着太子和大阿哥跪下,小心地看着不让他们说话。
  宝竹茫然无措,站在那里左看右看,越发显得突出。
  便是她再不知好歹,这时候也不敢乱开口了。只是她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早上还和颜悦色地同自己说笑的那位老太太,为什么突然就变脸了。
  “福全家的……”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慢慢开了口。裕亲王福晋忙不迭地跪爬着出来,先一把拉着已经开始发傻的宝竹跪下,然后磕头不止。
  “臣妇有罪!太皇太后开恩!”
  “要跟你说宝竹丫头的事儿呢,你请什么罪啊。”
  太皇太后云淡风轻地一句话,裕亲王福晋便不敢再开口。
  “一休和尚,济公活佛……”
  太皇太后闭着眼,咀嚼似的念叨了一阵,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跪着,只听她手指头上的指甲套在花梨木的椅背上轻轻敲击。声音不大,却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福全家的,这孩子有佛心啊,咱们不能误了她。”
  终于,太皇太后感叹一声,裕亲王福晋身子一抖,晃了两下,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既然这样……”
  太皇太后端坐御椅之上,高贵祥和得好像天上的王母,轻轻抬手,在自己的衣襟下摆一拂,什么不该存在的,都灰飞烟灭。
  “送她去峨眉山吧,那儿山清水秀的,应当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   ×   ×
  宝竹格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个绚烂的爆竹,突然炸开,吓人一跳,寂静过后,便悄无声息,再没了踪影。
  少了一个宝竹,大家的日子还是照样过。至少我的日子,又恢复成和围猎前差不多的状态。每天照顾着太子,给两宫太后请安,偶尔和其他嫔妃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等待皇帝陛下大驾光临。
  尽管我置身事外,可整个后宫实际上却并不平静,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氛。
  就在我们回到宫里不久,选秀的名单就报上来了,八旗秀女,在经过内务府的初选之后,已经入住储秀宫,摩拳擦掌地等待接收皇帝的检阅,然后冲入后宫为自己挣一片天地。
  于此同时,朝廷上关于立后的呼声也越来越强烈,风声开始传进后宫。
  中宫后位的两个竞争者,钮钴禄氏和佟佳氏,都出自镶黄旗。两位入宫的时间差不多,同样家世显赫,同样秀外慧中,也同样膝下无子。从皇后去世,后宫事务便一直是她们两人协理,也并不曾分出厚薄来。
  那两位看起来都不怎么在意,可暗地里较劲,又有谁知道?尽管皇帝、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都不曾有任何表示,后宫里也还是受到了这种气氛的影响,隐隐地竟成了两个阵营似的,时不时便明枪暗箭、笑里藏刀一番。
  我目前仍属于少数的中立派之一,对双方都不远不近。猎场的那一场宴会让我领略了后宫的可怕,如果可以,我宁可躲得远远的。
  “德宛啊……”
  这一日请安完毕,太皇太后似乎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所以各宫的人便纷纷告退。我照例站到一边,让别人先走。
  就在我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太皇太后却开口唤住了我。我站住了,她却又不说话,静了一会儿,才问道:
  “太子,最近都做些什么了?”
  我一一详述一遍,她不置可否,倒像是在想心事。
  “如今,朝廷上奏表,求皇上再立新后,这事儿,你听说了?”
  “是。”
  我盯着那精致的地毯,轻声回答。
  “这事儿,你怎么看?”
  “立后乃是关乎国体的大事,奴婢愚钝,不敢多嘴。”
  “哀家既然问你,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怕什么?”
  太皇太后似乎铁了心要听我的意见,想了想,我才说道:
  “奴婢不懂国事,只知道皇后将是太子及诸位皇子的嫡母,日后的种种教导,虽然皇帝定会督导,但也少不得要皇后费心的。”
  太皇太后那边没了声音,我于是也不说话,专心研究地毯上的花纹。
  “你……替哀家去趟储秀宫,看看今年新进的秀女吧。”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突然开口,却给我派了这么个差事。
  我答应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作者:清泉深巷 回复日期:2011-6-28 18:15:00  回复第116楼(作者:@骄凰 于 2011-6-28 9:13:00)   作者:清泉深巷 回复日期:2011-6-27 21:05:00回复第105楼(作者:@骄凰 于…… ==========
    鸡冻~
    一言为定哦~
    凤凰儿你在哪个城市哦,我的三世书你能给签了不 >_<
  
  
  呵呵,我在加拿大呢。等下次回国的时候有机会给你签哦。
  9. 朔风吹散三更雪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轻波。”
  一手指着池子里来回游动的鹅,一手搂着保成,我跟他一起背诗。这诗算是保成的启蒙诗了,最早学的就是这个。
  他如今已经会背好些诗歌,虽然对其中的意思不一定明白,却背得很流利。
  皇帝对于自己选定的继承人所表现出的聪慧自然非常满意,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太子的教育问题。
  他有时候会跟我说些这方面的事情,诸如想选谁做太子的老师,谁家的孩子适合做伴读等等……
  我对这些事情只是听,从不发表意见。
  “朕每次一说太子读书的事情,你就不高兴。”
  皇帝放下手里的茶杯,接过我递上来的手巾,开始擦手。
  “你总把他护在翅膀底下,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没不高兴,奴婢只是一想到以后太子不在身边的日子,有点儿不惯。”
  “你总得习惯了才好,便是什么时候,孩子都不能总在身边。雏鹰总是有离巢自立的时候的,他们得学会自己飞。”
  他说着,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什么,我却不明白。
  “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随手将那块手巾丢回盆里,却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
  “朕曾命内务府整理旗务,内务府三旗各设骁旗参领和护军参领,每旗下辖五个佐领,由骁旗参领兼管旗务。前几天,内务府上了折子,正黄旗的骁旗参领,荐了你阿玛。另荐你弟弟白启为护军校,正六品。朕着人问过,你阿玛为护军佐领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的,很是尽职。你弟弟虽入护军营年头短,功夫却也不错,也肯上进,所以都准了。”
  我一听这话,忙站起身准备谢恩,却被他摆摆手,拦住了。
  “可是昨儿个,你阿玛却上了折,说自己年迈无能,不堪大用,推了参领的职。又说你弟弟年轻少历练,难当大任,竟是连带着把他的职也给推了。”
  我坐着不动,心里才真偷偷松了口气。官做得越高,责任就越大,压力也越大,我倒宁愿阿玛和白启轻松平安地度日。
  可皇帝下一句话,又把我的心给吊了起来。
  “宛儿,乌雅氏属正黄旗,可这次,举荐你阿玛和弟弟的,倒都是镶黄旗的人。这举荐的蹊跷,推辞的,也有趣。”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也不敢轻易开口,只静静低着头,等待他的下文。
  “宛儿,你说你阿玛和弟弟,为何要推了差事?”
  “奴婢……”
  我沉吟一下,说道。
  “奴婢自弟弟成亲后,再没见过家里人,他们怎么想的,实在不很清楚。不过想来,阿玛还是觉得自己和弟弟力不能及,怕将来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所以才推辞了。既然如此,皇上就别勉强了。朝廷里有能为的将士多了,再选贤能之人担任吧。”
  “别给朕装傻!”
  皇帝的声调微微抬高了些,昭示了他的不悦。
  “威武和白启父子两个,若真的能力不够,朕自然不会准了那些折子。如今他们能胜任却不肯应了举荐,这却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瞪了我一会儿,冷冷地哼了一声。
  “镶黄旗的人举荐你阿玛和兄弟是为了什么,朕心里头一清二楚。你阿玛和兄弟推了差事又是为了什么,朕看你也是清楚得很。”
  话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再装傻了。从榻上起身,慢慢跪下:
  “人家看得起奴婢,是给奴婢脸面。只是奴婢自己却还是知道分量的,不敢妄自尊大。”
  我自己知道,总强过回头受了教训,让别人告诉我知道的好。
  “你现在纵然分量不够,可你阿玛和弟弟若能高升,你在宫里的分量自然也就上去了。”
  皇帝冷笑一声。
  “奴婢如今这样就很好,能伺候皇上和太子,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不敢奢求太多。至于阿玛和弟弟,他们也是知足的人,并不贪图富贵。”
  高高在上的位置有什么好?便是我如今这样,已经觉得很累了。每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什么事都需得先放在肚子里绕上三圈,将那前后左右的因果牵连全查过了,才敢行事。
  好累……
  “宛儿……”
  皇帝叹息似的叫我一声,探手抓住我的手,握在他手掌里慢慢捏住。
  “宛儿,为何你总是这样置身事外呢?这后宫里的事情,你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好像怎么样都跟你无关似的。”
  我试着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握着不放。
  “这戒指,是太皇太后给套上的。”
  手指轻轻把玩了一会儿那枚象征我归属的翡翠指环,滑过皮肤,又到了那镯子上。
  “这镯子,是朕要你戴的。其他赏你的那么多首饰,你碰都不碰。”
  手指顺着手臂滑到脖颈,在耳垂处游走。
  “不爱首饰,不讨赏赐,不求晋封,连娘家的人都那么淡泊名利。宛儿啊,朕该拿你怎么办好呢?你究竟爱的是什么?你的心在哪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抖了一下,抬手捉住那只在我脸上作怪的手掌,按住,朝他一笑:
  “奴婢的心,自然都在陛下和太子身上啊。”
  对面那人手一收,将我揽进怀里。身子慢慢偎过去,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味,和我记忆中的一个人很像,让我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我的高高在上的陛下啊,我爱什么,我想什么,对你重要吗?我曾经爱着的、想着的那个,已经永远不可能属于我了。现在爱着的、想着那个,却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属于我。
  我守不住我的情,你却还想把我的心也全拿走吗?
  ×   ×   ×
  阿玛和白启到底还是被升职了,阿玛降了一等,升为护军参领,白启仍照折子升了护军校,得到消息,我便给家里写了封信,只叫他们安心做事,不要辜负皇恩云云,别的却不多说。
  五月,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病逝。
  消息是纳兰氏告诉我的,那一天,我俩站在御花园的鱼池边,看火红的石榴花掉在水面,被鱼儿咬着拖下水底。
  许久,谁也没说话。
  六月,吴三桂手下董重民、刘进忠、陈玉连等人率部下投降。与此同时,吴三桂却分兵进犯广东韶州等军事要地,杀额驸孙延龄,战事再一次扩大。
  七月,上御便殿,召大学士等论经史,及前代朋党之弊。以明珠、觉罗勒德洪为武英殿大学士。新选秀女经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过目,尘埃落定。
  八月二十二,康熙朝首次大册嫔妃。册妃钮祜禄氏为皇后,册妃佟佳氏为贵妃,册贵人郭络罗氏为宜嫔,册庶妃马佳氏为荣嫔,册庶妃纳兰氏为惠嫔,册庶妃赫舍里氏为僖嫔,册庶妃董氏为端嫔,册庶妃李氏为安嫔,册庶妃章佳氏为敬嫔。
  也是在那一天,我成了宛贵人,依旧是下等嫔妃。跪在地上听李德全宣旨,我身边的人都欢欣鼓舞,她们觉得我终于有了盼头。可我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历史的轨迹越来越清晰,看不见的手正推着我沿着这条路走,让我越发觉得自己无奈且……悲哀。
  
  本来还担心,进位为贵人后就必须和保成分开,搬出去另住,但没人提这事儿,我便仍住在乾清宫的小院里。
  新皇后册立,后宫又添新人,早上去慈宁宫请安时,越发显得热闹起来。
  这日请安完,我随着其他人退出去。
  一身明黄色皇后朝服的钮钴禄氏显得光彩照人,一众佳丽簇拥着她,如众星拱月一般朝慈宁宫大门走。
  佟佳氏一身贵妃朝服,慢慢走在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身边也有一些人,但比起她往日身边的人数,却是冷清了不少。
  我稍微落后些,正朝外走,耳边突然听有人说话,竟是在说我。
  “快看,就是那个,住乾清宫那位。”
  “啊,那就是乌雅氏?”
  循声看过去,台阶下,两个答应打扮的少女正交头接耳,眼睛直朝我这边看。与我的视线碰上,两人顿时慌了,忙甩帕子请安:
  “宛贵人吉祥。”
  我点点头,继续走我的路。
  身后那两个女孩儿又在窃窃私语,声音却压得更低,听不清说什么。我懒得理会那些,眼睛却见走在被众佳丽簇拥着前面钮钴禄氏正回身看我,笑着朝我招了招手,于是朝她走去。
  经过佟佳氏时,我稍停一下,朝她蹲了下身,算是见礼。她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也不说什么,行过礼便继续走我的路。
  走到钮钴禄氏跟前,照样行礼。
  “给娘娘请安。不知皇后娘娘叫德宛来,有什么吩咐?”
  “德宛何必这么多礼呢,咱们姐妹也是许久不曾有机会好好聊聊,本宫不过叫你来说说话罢了。”
  她笑着伸手拉我,我却侧身躲开了。
  “娘娘厚爱,实在是德宛的福气。只是昨儿个就已经答应了太子,今日陪他读书,不如奴婢改日再去陪娘娘解闷吧。”
  钮钴禄氏的手僵了一下,到底不自然地收了回去。她不曾说话,却已经有人开口了:
  “贵人好大的架子。”
  我抬眼,却是才入宫的一个常在,名字不记得了。
  我既高了一级,便也不答她的话,甩帕子朝钮钴禄氏告辞:
  “这会儿太子只怕已等着了,奴婢先行告退。”
  ×   ×   ×
  又到了我生日的时候,如今皇帝来的日子少了很多。新入宫的少女们都正期盼着他的恩宠,分身乏术吧。
  夏嬷嬷特地让人给我弄了碗长寿面,盯着我吃完。
  晚上梳头的时候,我从匣子里翻出一把白玉梳子。
  突然就想起了隆科多,在猎场上的时候,他看我的那眼神。梳子拿在手里,就变得有些沉甸甸。
  冷不丁抬头,从镜子里却看到春巧站在一边,正盯着我看,从铜镜不甚清晰的镜面反射出来,颇为阴森。我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她,把她也吓得一惊。
  “你怎么还没去睡呢?”
  我定定神,放下梳子,问道。
  如今她和毓秀带着另外两个宫女,都算在我名下。只是我习惯了自己动手,并不让她们时时在跟前伺候,晚上也总早早让她们下去休息,身边不留人。
  “嬷嬷让奴婢来看看,贵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春巧最近有些怪怪的,似乎有心事。不过有毓秀这个亲姐姐在,想来不必我操心的。
  重新将那把梳子收好,我又在镜子前坐了一会儿。
  镜子里,年轻的少女顶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她渐渐变成中年,再变成老年,那一头的乌发慢慢发黄、转灰、变白,可身后的屋子却不变,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枯坐。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依旧黑发年轻,却突然有些心慌起来。
  “皇上驾到——”
  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尖声报门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
  一回身,门帘子已经被掀起,就看他穿着石青色的常服,夹着一身的夜晚的凉气走了进来。
  “今儿是宛儿的生日,寿星怎么竟打算不等朕,自己先睡了吗?”
  ×   ×   ×
  十月下旬的一天,佟佳氏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身边的宫女换人了。
  卫小婵,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却又冒了出来。
  看到她站在佟佳氏身后,朝我诡异的一笑时,我心里冒出个很不地道的念头:
  当初似乎真该兑现我跟她说的话,把她困在洗衣局里不让出来才好。
  走出坤宁宫,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我伸出手接住一片,看着它在掌心化成一颗水珠,好像眼泪一样。
  “宛贵人好雅致,在赏雪吗?”
  身后有人说话,我忙回身见礼。
  “贵妃娘娘吉祥。”
  “免了。”
  佟佳氏慢慢走到我身边,将我拉了起来。
  “贵人可还记得小婵吗?听说你们当初也是一起入宫的呢。”
  随着佟佳氏的话音,她身后的卫小婵到我跟前,朝我行礼。
  “奴婢给宛贵人请安。”
  我盯着她,没说话,眼神一转,却到了佟佳氏脸上。她也正看着我,微笑着,没什么情绪,可笑意并没到眼中。
  “贵妃娘娘若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我朝佟佳氏行礼,然后慢慢走开。走下台阶后,身后突然听卫小婵说道:
  “下雪路滑,宛贵人慢些走,免得不小心滑倒,摔坏了。”
  身后有人轻轻笑起来,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脚下一顿,没有回身:
  “多谢姑娘关心。以前姑娘在洗衣局当差,想必对走路最有心得。日后有空,一定去向姑娘好好讨教一番,如何走得又快又稳。”
  那笑声哑然而止,我于是迈步继续朝前走去。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两道犀利的目光正死死盯着我的后背,让我神经不受控制的紧绷起来。
  
  呜呜呜,小电坏掉了,花了好多银子抢救回来,泪啊……
  11. 黄梅时节雨霏微
  贵人没有专门的太医请脉,到三月中旬,我的月事仍迟迟不来,夏嬷嬷急忙招来太医。
  “恭喜贵人!贵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夏嬷嬷乐得合不拢嘴,春巧在一边却皱着眉问道:
  “怎么会?上个月贵人还曾见红,如何就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你这丫头!不懂别瞎说!”
  夏嬷嬷呵斥了春巧一句,她立刻撇起嘴来。那太医倒是个好脾气,笑呵呵的:
  “不妨,不妨。头一个月,胎床不稳,大多孕妇都会有些出血,若平时月事便不怎么准,量也不多,误会了也是常有的。这位姑姑不曾生养过,自然不明白。”
  “大人看,贵人这胎,如今可好?”
  夏嬷嬷顾不得春巧,忙着问胎儿的情况。太医点头:
  “下官看贵人的脉象,也很稳健,想来不错。只是头三个月,还需小心些才好。下官开些安胎的方子留着,若觉得不适,便立刻煎服。”
  “是是是,有劳大人!”
  夏嬷嬷忙不迭地答应着,招呼毓秀跟太医去拿方子,自己则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想必是去报喜讯。
  我坐在床上,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肚子。
  孩子啊……
  一抬眼,却看春巧站在那里,眼睛也盯着我的肚子,神情却说不出的怪。
  “春巧?怎么了?”
  她听我问,猛地一惊,竟跳了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去毓秀姐那边看看!”
  说着,便跑出去了。
  晚上皇帝来的时候,我的屋子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赏赐和贺礼。
  “宛儿,朕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
  九五至尊就在我面前放声大笑,快乐得像个孩子。
  “朕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保成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偎在我身边,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他的父亲,然后咧开嘴,跟着傻笑起来。
  “弟弟!”
  我因为肚子里的龙种,立刻被列为珍稀保护动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免了我去请安,只说等胎儿稳定了再说。保成也被夏嬷嬷和乳母看顾起来,怕他在疯闹的时候撞到我。
  皇帝很忙,一方面三藩的战事正在胶着,吴三桂称帝的举动给大清的军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另一方面,随着天气渐暖,这个年代与瘟疫齐名的夺命疾病——天花,又开始肆虐了。
  虽然经过不懈的努力,天花的爆发范围已经减小了不少,但仍很危险,宫里各处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转眼就要到四月,这天早上起来,还没等我换好衣裳,就听外面一连串的叫:
  “太子别跑!太子慢些啊!”
  接着就听到保成的哭声。
  我忙命毓秀开了房门,立刻就有个还穿着寝衣的小身影冲了进来,一头撞进我怀里。
  “姑姑!保成疼!”
  我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觉滚热的温度隔着衣裳透出来。
  发烧了!
  我忙把他抱起来仔细查看,却是大吃一惊。保成小脸已经烧得通红,额头上全是虚汗。
  就在这时,他的乳母也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我见她,顿时骂道:
  “你是死人不成?太子发烧了不知道去请太医,还让他穿这么少光着脚在地上跑!”
  同时毓秀也过来了,帮我把保成抱到床上去。
  “贵人,奴婢冤枉啊!”
  乳母吓得跪了下来,连声喊冤。
  “太医已经派人去请了。早上奴婢去服侍太子起床,看他发烧,便出去唤人去请太医,谁知转眼工夫,太子就自己跑出来了,实在是没想到。”
  就在这时,床上的保成却突然弹起,趴在床边呕吐起来。一大早起来,还什么都没吃,竟吐出了不少黄疸水。
  我急得不行,保成生病难受,吐完之后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窝在我怀里哼哼唧唧地叫疼。
  我也不知他到底哪里疼,只好抱着他一边安慰,一边给他慢慢在身上摸。
  突然,我在他手腕处摸到一小片疙瘩,顿时心里一紧,忙掳起他的袖子细看,只见手腕处有一块皮肤上,起了一片暗红色的小疹子。
  “呀!”
  一旁的毓秀看到,轻轻叫了一声,忙转身去招呼夏嬷嬷来看。
  “可了不得!”
  夏嬷嬷一看之下,竟急了,忙拉我起来。可保成在我怀里,烧得人都有些迷糊了,嘴里还在“姑姑”“姑姑”的叫,我如何能放开他?
  正拉扯,太医进来了。
  “贵人快让开,太子这是见喜了!”
  果然是天花!
  我心里一紧,为保成忧心不已。眼见夏嬷嬷又要来拉我,我忙制止她,同时迅速做出安排。
  “不妨,我小时候出过痘了。快去报给皇上知道,咱们这儿的人即刻起都不许乱走,弄些防治的草药,凡是没出过痘的都得喝。”
  当下众人分头行动,保成灌了药,稍微退烧,人也清醒了些。皇帝下了朝,匆忙赶了过来,一来就吩咐人准备送太子去福佑寺。
  我要跟去,皇帝只是不准,夏嬷嬷也拦着,说怕对孩子不好。我看保成病怏怏的模样,心疼得不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太子这样,奴婢便是留在宫里,也没法安心,求皇上让奴婢跟着去吧。”
  我这边苦苦哀求,那边保成被太监用被子包着抱起来,嘴里还在不住地叫我,我心里着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东暖阁的人都跟去福佑寺伺候!”
  终于,皇帝妥协了。
  “让人去太医院,把陈靖叫来,让他跟去福佑寺,随时给贵人看脉!”
  ×   ×   ×
  福佑寺曾经是皇帝幼年时避痘的居所,如今,又迎来了他的继承人。
  天花病毒发展的速度很快,不到三天的功夫,保成身上脸上已经起了不少水泡。孩子被折磨得厉害,不仅持续发烧,还伴随着呕吐和抽搐,让人心惊胆战。
  “姑姑……”
  稍微清醒的时候,他便要叫我,可怜兮兮地哀叫。
  “保成难受……”
  我怕他挠破水痘破了相,让人做了绵软的布罩,把他的手包裹起来,自己坐在床边用湿巾子给他轻轻在痘疮周围按摩,借此缓解不适。
  因太子危急,皇帝竟也放下政务跟了来,虽每天还去上朝听证,却停了折子。每每我照顾保成,他便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帮我打打下手,让我有种好似平民夫妻照顾孩子的错觉。
  
  不久,有朝中大臣推荐了一个候补知县,名叫傅为格,说他擅长治疗痘疮,于是皇帝便将这人找了来。
  这人却是有些本事,两服药下去,太子的烧便退了下去,也不再盗汗抽搐了。接着他又鼓捣出一些草药,捣成药泥敷在脓包上,说是可以清热止痒拔毒。
  我看保成敷上药泥后确实不再哭闹,很快睡着了,越发放心。
  一转眼,皇帝已十二天不曾处理朝政,太皇太后那边都看不过去,派人来传话,问皇帝何事理政。大约是看太子的情况也稳定了,他于是决定回宫。
  临走前,却又招来陈靖给我诊脉。
  那陈靖,就是当年专门给仁孝皇后看诊的太医,跟我也算是熟人了,如今竟派他来照看我,委实屈才。
  “贵人这两日可有小腹坠胀、后腰酸痛之感?是否出血?”
  诊脉之后,陈靖问我。
  “是略有些酸胀,却不曾见血。”
  “可是胎不好吗?”
  不等陈靖说话,一旁的皇帝便抢先问道。陈靖微微点头:
  “适才臣查贵人的脉象,略有虚滞,胎脉到还稳,却有些涩,想来是这几日操劳得太过了,当好生歇歇才好。”
  “跟朕回宫去!”
  皇帝一听这话,立刻站了起来。
  我摇头。
  “太子这里离不开奴婢。”
  小孩子病中越发任性,除了我,竟谁也不让碰,喂食擦身上药的事情便都由我亲自经手,每天只要不睡的时候,就一定要看到我,否则便哭闹不休。
  “可你……”
  皇帝皱起眉头,显得焦躁不安。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尚未隆起的腹部,用手轻轻抚摸,然后抬起头,对他微笑:
  “奴婢不会有事的,奴婢和孩子,还有太子,都不会有事的。皇上放心吧。”
  他沉默许久,看着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终于一甩袖子:
  “陈靖,朕命你在此随时查看贵人的身体,如有不妥,即刻遣送回宫,不必请奏。不得有误!”
  “微臣遵旨。”
  陈靖忙磕头领旨。
  皇帝吩咐完,便朝外走。
  “宛儿,朕让李德全每日来看看,若缺什么便跟他说。”
  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并不回头。
  “朕……在宫里等你们回去。”
  “是。”
  我笑着答应一声,看那男人快步出门的背影,心口泛起丝丝甜意。
  ×   ×   ×
  晚上照顾着保成喝完药,哄他睡下后,我才站起身,喝了陈靖端来的安胎药,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
  “贵人。”
  我停步一看,却是傅为格站在外厅里,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似乎正在等着我。
  “傅大人可有事?”
  “是,贵人请稍坐。”
  傅为格朝我躬身微微行礼,比着上位的一把椅子,请我坐下。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坐下,静等他说话。
  那傅为格等我坐下,自己在下首站好,才又开口:
  “卑职素日钻研避痘之法,虽没什么本事,医书倒也看了不少。看贵人这几日面色不好,又常进些汤药,可是腹中胎儿不稳吗?”
  我点头,并不多说。
  我有孕的事情谁都知道,那日皇帝因陈靖的诊断要带我回宫,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弄不明白这傅为格到底想做什么,便只静观其变。
  傅为格对我的态度并不介意,抬手将手中的小盒子递到我跟前,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个一个包得很规整的小纸包。
  “这是下官根据一些民间土方配制的草药,可以凝神安胎,贵人每晚睡前取一包,调在热水里泡脚,方法虽俗气,效果却不差。”
  我口中道谢,却并不接那匣子,傅为格也懂规矩,只把匣子递给毓秀:
  “劳烦姑姑拿去请陈太医看看,下官也怕自己医术不精,用的东西不合贵人体质,冲撞了。”
  毓秀于是接过东西,转身去找陈靖。
  “傅大人一介书生,何以对医术有如此造诣呢?可是有什么家学渊源?”
  才收了人家的东西,总不好不理不睬,趁着等毓秀回来的功夫,我便同他闲聊几句。
  “回贵人,下官祖上并不曾有医者。只是十几岁时也曾不幸染上天花,在下虽有幸蒙恩人相救捡回一条性命,家里的妹妹却还是没了。”
  说起往事,傅为格便一脸的唏嘘感慨。
  “自此,下官便立誓,想要找出能治疗天花的方法。然苦读了几年医书,却不得要领,只找到些预防的方法,却也不十分把握。大约五六年前,下官进京赴考的路上,可巧又遇上了当年的救命恩人,蒙他指点一二,竟受益匪浅。恩人见下官还有几分悟性,便留了些笔记给下官参悟,这才有了今日的小成。”
  “真想不到,傅大人竟是有这样的机缘,得遇世外高人,实在难得。”
  我点点头,也觉得他的机遇很稀奇。谁知傅大人却摇了摇头:
  “高人是高人,却不是世外之人。下官的这位恩人,其实贵人也是认得的。”
  我听这话,心中猛然一动。
  “却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位?”
  “正是如今任直隶州知州的戴铎,戴大人。”
  果然是他……
  “这次下官也是蒙戴大人举荐给明珠大人,才有幸来服侍太子。临行前,戴大人也曾交代过下官,说若能遇见贵人,定要替他向贵人问好。那药粉其实也是戴大人给的方子,嘱咐下官若贵人需要,便拿出来。”
  戴铎啊……
  我听着傅为格说话,心中却因又听到戴铎的名字而有些乱了。
  远在直隶,却还想着给我带东西。这人啊,对我的关照,的确有大哥的风范。可是,也正是他,我和纳兰……不过,这个傅为格已经年近四十,而戴铎怎么看也都只三十出头,如何就能救了幼年的他呢?
  就在这时,毓秀领着陈靖来了,我便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丢开。
  “想不到先生的医术如此精湛,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陈靖也是个医痴一样的人物,一进门,不给我见礼,却朝着傅为格就是一揖。
  “才看先生配置的药粉,着实高明,在下佩服。若先生得空,可否让在下讨教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说着,又是一揖。
  “不敢,不敢!”
  这傅为格倒也是个实在人,并不居功。
  “下官哪里敢在陈太医跟前班门弄斧?实不相瞒,那方子也是一位旧识所赠,若太医不弃,在下抄录一份给太医便是。”
  陈靖一听,自然喜不自胜,竟顾不得我,催着傅为格快去抄写。两人于是说着话走了,倒把我和毓秀丢在厅里。
  我和毓秀面面相觑,接着便笑起来: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说起医术,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毓秀一边扶着我起身,一边说道。
  “不过,这傅大人的药却真真是好的,陈太医验看后也说了,让奴婢一定每日给主子用,对主子和肚子里的小阿哥都好。”
  停了停,美滋滋地又接着说道:
  “奴婢已经吩咐人去烧热水了,一会儿就送来,主子可不能偷懒,一定要多泡一会儿才好。”
  我见她兴头上,也不说什么,笑笑便算了。
  
  12. 几丝柔绿乍和烟
  转眼过了四月,保成脸上的水疱渐渐结痂,却又麻痒得厉害,我越发怕他挠破了,只每日里盯着,不准他碰那些硬痂。
  我的肚子如今仍不怎么显怀,毓秀看着我每晚用草药泡脚,确实再没有了不适的症状,连孕吐之类的反应都减轻不少。
  傅为格和陈靖两人整日谈论医术,竟成了莫逆之交,鼓捣出不少东西,轮番给保成涂抹止痒。
  三藩那边的状况越发紧张,皇帝越来越忙,抽空来了两次,看太子情况稳定,我也好好的,很是高兴,把他们两个夸奖了一番,又给了不少赏赐。
  到五月初,那些硬痂都脱落下来,保成脸色留下几个浅浅的白色痘痕,不细看的话并不显眼,众人于是都松了口气。
  傅为格细心地将那些痂壳都收了,用绵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说是还要回去实验用。
  这人,看来真的是一心要灭天花的。
  回到宫里,自然大肆庆祝一番。太皇太后搂着保成,一会儿看看曾孙,一会儿又看看我的肚子,乐得合不拢嘴。
  “如今真是双喜临门,那个傅为格很不错,皇上应该重用才是!”
  “是,孙儿理会的。”
  皇帝恭恭敬敬地回话。
  “已着吏部拟制,升傅为格武昌通判。太医陈靖,此番功劳亦是不小,赏黄马褂一件,绢十匹,赏银五百两。”
  陈靖的专长就是妇科,这话一出,分明是说他照顾我有功,顿时几道目光朝我射来。太皇太后扫我一眼,又笑起来:
  “嗯,德宛这次功劳也不小,不顾自己的身子照顾太子,心是好的,可到底不够妥当,下次不许这样了。如今太子也大了,要准备读书了,毓庆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此搬到去吧,也好先适应适应。至于德宛,老住乾清宫内也不合适,永和宫正好空着呢,也搬过去吧。”
  我听她说完,垂下眼答应一声,并不多说。
  说是夸我有功,后面却带着责备,指我行事不够谨慎。才回宫就迫不及待将太子与我隔开,只怕是要防着我借着太子邀宠上位。太子搬走,我自然也就不能再住乾清宫东暖阁,索性也搬出来,免得整日离皇帝最近独占了恩宠。不过她也算照顾我,永和宫如今尚无主位,一直空置着,我搬过去了自然还是做主的人,算是打一巴掌给块糖吧。
  ×   ×   ×
  回到东暖阁便是一通忙乱,我吩咐毓秀她们,太子的东西可以不急,但我的东西却定要收拾起来,连夜就搬到永和宫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身,正准备去请安,却看苏嘛拉姑过来了。我忙迎出去,不等见礼就被她拉住了手。
  “贵人可别跟奴婢这么客气,太皇太后让奴婢来传个话:贵人搬家事情多,双身子不能劳累,今儿就好好歇一天,不必去请安了。”
  苏嘛拉姑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很爽朗大气的感觉,如同草原上的风,开阔而自然,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有劳姑姑跑一趟。若是姑姑不忙,就在德宛这里用些点心再回去吧。”
  我拉着她的手朝屋里请,她也不推辞,和我手挽着手进去了。
  “这点心是定要吃的。便是贵人不说,奴婢也要厚着脸皮讨一口吃的才甘心呢。上回在贵人这儿吃了一次,回去可让奴婢想了好久。”
  我知道她说的是客气话,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人去小厨房传早点。
  苏嘛拉姑看来是真没事儿,吃过早点也不急着回去,却和我喝茶闲聊。我不认为她只是专门来找我消磨时间的,于是也就安静地陪着她,等她的下文。
  “贵人,恕奴婢多嘴问一句,这次太皇太后的安排,您可觉得委屈了?”
  果然,说了一会儿闲话,苏嘛拉姑终于说到了正题。我自然连连摇头,说太皇太后的安排最正确不过,比咱们考虑得周到云云。
  “所以说,老祖宗总夸贵人您懂事,只分寸,果然是没错的。”
  苏嘛拉姑笑眯眯地听我说完,拉着我手,轻轻拍了拍。
  “这次的事情,连太皇太后自己也说了,是亏待了您。只是,太皇太后也是有苦衷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停了停,喝了口茶,她又接着说下去。
  “太皇太后也有她的难处,这后宫里面,总是要平衡才好,雨露均沾,才能相安无事,少生是非。”
  我仍旧不说话,心里却揣测苏嘛拉姑说这话的用意。
  太皇太后一直小心地维持着后宫的平衡,绝不会让哪个女人专宠。
  她把我给了皇帝,是为了让皇帝高兴。可说到底,她想皇帝高兴,也是为了大清国稳定。皇帝高兴了,大清便能兴旺。可皇帝若是高兴过了头,光顾着自己高兴,便不是好兆头。先帝顺治与董鄂妃,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我不过是个贵人,上头的主子让我住哪儿,我就只能住哪儿,她却来跟我说这么一番好像解释又好像宽慰的话,究竟是太皇太后的指示,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呢?
  “奴婢来说这些话,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怕贵人心里头过不去,伤了身子。”
  苏嘛拉姑到底是陪着太皇太后经历三朝而屹立不倒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我的心思?立刻跟我说明了来意。
  “可现在要说的,却是奴婢自己的心里话啦。如今贵人也算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别的不说,单看皇上让陈太医给贵人看诊就知道了。”
  苏嘛拉姑看了我一眼,一副“你明白我意思”的表情。
  陈靖年纪虽不太大,却是太医院里看妇科的第一把交椅,家里世代任职太医院,如今的医政就是他爷爷。陈靖自从入太医院,就只服侍皇后,其他嫔妃有孕,从不曾让他出马。如今却派到我这里,不能不说是殊荣了。
  “贵人也知道的,这宫里头,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这后宫里面事儿,奴婢这些年,也没少瞧见,花样多着呢。皇上日理万机,太皇太后也就只是一个人,又能顾得了多少?贵人如今一身两命,最是娇贵的时候,总不好老在风口浪尖儿上呆着,是不是?太皇太后也是有这层顾虑,才叫贵人您搬出来住的。”
  苏嘛拉姑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还不明白,可就真是愚昧无知了。心下豁然开朗,忙朝她道谢。
  苏嘛拉姑见状,很是满意,又拉着我的手,说了不少安慰的话,便回去了。
  
  
  我送走她后,独自回到屋里坐着,却觉得心乱如麻。
  自古后宫里就冤魂,吕后的人彘、杨妃的马嵬驿、宋仁宗的狸猫换太子……
  窗外的梅雨不知何时又淅沥沥地下起来,一阵凉风,我打了个冷战。手不由自主抚摸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忍不住的躁动。
  不要紧……
  我安慰自己。
  戴铎既然给我送来保胎的药,就说明我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他不会做没有结果的事情的。
  ×   ×   ×
  日子流水一般,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
  我的肚子已经越发大了些,但却不显得笨重。保成跑过来几次,见我这样,很是好奇,趴在那里瞪着眼睛看。
  “真的有个弟弟在里面?他怎么进去的呢?”
  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了。好在毓秀过来了,替我解围。
  “太子殿下,要有弟弟陪您玩儿了,太子高兴吗?”
  毓秀一边端上绿豆汤,一边逗保成。
  “高兴!”
  保成美滋滋地喝了口绿豆汤,歪着头想想,又补充道:
  “哭哭的弟弟保成不喜欢。”
  一屋子的人看着保成都笑起来,他倒是忘了自己曾经多么爱哭闹。
  我笑着的时候,眼睛撇到春巧,她又是站在角落里发呆了。
  这几个月,她总是这样怪,时常心不在焉的,一忽儿若有所思,一忽儿又心事重重,问她,却总说没事儿。
  我如今几乎深居简出,除了每日例行的请安,就在永和宫里呆着。
  “我说惠嫔姐姐,你那堂哥,纳兰大才子,这架子摆得可够大的啊!”
  这日请安完毕,我从慈宁宫里出来,就看到布贵人兆佳氏正跟惠嫔说话,听那口气竟是对纳兰颇为不满。
  “我们兆佳氏虽说不上多高贵,但怎么说也算是有头有脸,配你们纳兰家,可也不算委屈吧?纳兰性德如今也不过是个二等御前侍卫,眼界倒是高,竟看不上我亲妹子不成?”
  “妹妹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我堂嫂在世的时候,跟堂哥琴瑟和谐,夫妻俩别提多恩爱了。如今堂嫂新丧,我堂哥立誓要为她服丧三年,暂不新娶,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的。虽说妹妹你不介意自家姐妹做续弦,可我堂哥却是个守信的人。总不能因为是妹妹家去求的亲,就破了誓言吧?”
  布贵人本来在纳兰那边讨了没趣,是想找惠嫔发牢骚找回脸面,哪知惠嫔跟宜嫔一样,出了名的刀子嘴,尤其身份上又压着布贵人一头,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直接顶了回去。
  她没得了好处,脸上越发难看起来。
  “哼,我听说的,可不是这回事。分明是纳兰容若心里有了别人,偏又是求不得的人,所以借着这个名头不肯再娶!”
  听了这话,我心里猛地一抽,脚下竟有些虚浮起来。好容易定了定神,却看惠嫔那边已经竖起了眉毛,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势:
  “哪个不长眼的在那里胡咧!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怎么就有人求不得了?是谁这么求不得了?你倒是给我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我一看那架势,忙赶过去,生怕她把事情闹大了。
  “什么事让惠嫔娘娘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我一把搀住惠嫔的手臂,暗地里捏了捏。她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刹住了身子。
  我见她收敛起来,便又朝着布贵人说话:
  “布贵人一向可好?许久不曾好好说说话了,若是有空,也到永和宫里坐坐吧,妹妹那里人少,怪冷清的。”
  “下次吧,宛贵人如今身子重,还是多歇息的好。改日得空了再去永和宫打扰,你可别嫌我吵。”
  布贵人知道我是去解围的,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她自然也不愿意跟惠嫔闹将开来,毕竟身份上,惠嫔比她高,又是大皇子的生母,比她这只有一个女儿的贵人要得势许多。
  我笑着点头应允了,她便告辞要走。偏偏惠嫔还不解气,冲着布贵人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下回可别再让我听到有人乱嚼舌根子!让我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在哪里胡说八道,我撕了她的嘴!”
  “消消气吧。”
  我搀着她,低声劝道。
  “都是些个捕风捉影的事情,为这个生气多不值得。”
  “就你会做好人!”
  惠嫔气呼呼地朝我嚷嚷一嗓子,到底把这事丢开了。
  “大着个肚子,不安生回自己的地方呆着,来管这闲事。”
  我就知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介意她的腔调,笑着答应:
  “知道了,这就回去。”
  一扭头,却看贵妃在不远处,正看着我们这边,却没什么表情,一副很麻木的样子。倒是她身边卫小婵笑盈盈的,却让我觉得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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