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湿云全压数峰低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不就,宫里头却开始冒出些风言风语。却正是借着布贵人说的那些事情而起的,拿着纳兰不肯续弦的事情做文章。
起先是说大才子纳兰的风流轶事,总离不了才子佳人的桥段,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还穿插着棒打鸳鸯的凄楚剧情。偏他也确有不少缠绵的情词流传着,于是便成了佐证。
后来味道就慢慢变了,有人说纳兰公子钟情的佳人入了宫,一对鸳鸯被拆散,所以才子郁郁寡欢。有词为证:
“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皇帝被人说成横刀夺爱、毁人姻缘,自然不是好事。却在这时,谣言又升级了。
“春去也,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芹水三弓。好景共谁同?”
大家言之凿凿:佳人的住处靠东方。
只是,这宫里和“东”沾边的地方太多了。
皇后住的东宫;有东六宫之称的承乾宫、钟粹宫、景仁宫、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甚至我以前住的地方——乾清宫的东暖阁。
不得不承认,人类牵强附会的能力实在是强大。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佳人一去不复返,才子伤心难过却无可奈何,只能每日思念,对着佳人的空屋惆怅。可这事,佳人却去了皇帝的西暖阁。
谣言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夏嬷嬷和毓秀她们都慌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产生太监背着妃子去皇帝寝宫侍寝的规矩,一般都是皇帝去各人的住处,有时过夜,有时不过夜。皇帝如今的住处,正是乾清宫西暖阁,而唯一去过那里侍寝的人,只有我。
“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编排人!”
夏嬷嬷愤愤地咒骂一句,我并不做声。
我有预感,这谣言是冲着我来的。
× × ×
每日请安,周围那些女人们看我的眼神都显得极微妙。
我无法解释,这种事情,解释的结果只能是越描越黑。这大概就是谣言的散布者想要达到的目的了,让我有口难言。
谣言愈演愈烈,新出现的版本里,已经不再掩饰。
“宛贵人做宫女伺候仁孝皇后的时候,曾因皇后有意让她伺候皇上,跪请削发出家,仁孝皇后于是作罢了。只怕她那时心里就想着别人呢,所以不愿意侍寝。”
接着,当年关于金童玉女的旧话也被翻了出来。事情串在一起,声情并茂的,若说我跟纳兰之间没有私情,真真没人信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宛贵人与纳兰才子早已定情,私定终身,无奈身份悬殊,宛贵人入宫,纳兰才子另娶,彼此却始终不能忘情。宛贵人后来得了皇上的青睐,往日的海誓山盟终于抛却。纳兰才子却始终旧情难忘,所以才借情词抒怀,以求让宫中的佳人知晓。
如此凄美的故事被太监和宫女们绘声绘色的传递起来,生动得仿佛他们亲眼看到。一时间,我从皇上宠爱的宛贵人,成了贪慕虚荣抛弃旧爱的负心女。
终于,太皇太后传来口谕,说我如今身子沉重,免了请安吧。
说不清这是巧合还是针对我来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样一来,我便彻底被孤立在永和宫里,形同打入冷宫了。
“是谁竟这样歹毒,居然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害人!”
夏嬷嬷愤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除了骂两句泄愤,别的也做不了。
毓秀在我身边,似乎想找些话来安慰,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春巧则在一旁默不作声。
我不在乎失宠,却有些好奇,这样的谣言,是如何产生的呢?
知道我和纳兰的事情的人本就不多,皇后已经去世,白启、额娘、纳兰明珠甚至惠妃自然都不可能说出去。
还有就是隆科多了……可是,我却不相信会是他说出去的,他那样光明磊落的一个人,绝不屑于这样的手段。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若是不顺,便是接二连三的事端。
因有人说出当年我宁可出家也不愿服侍皇帝的事来,便有人指天画地来佐证,于是又牵出了佟贵妃替弟弟隆科多求娶的旧话。
于是乎,我的绯闻中,又多了一角。
皇帝、才子、勇士,三个天下女性都梦寐以求的男人,围绕着我,展开了一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爱恨情仇,故事之精彩,足以养活一批说书人。
似乎,有人要将我置于死地才罢休呢。
原本我还曾怀疑,是佟贵妃从隆科多那里知道了什么,所以弄出这样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她做的。隆科多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不会为了打击我,赔上自己的兄弟。
那么,到底是谁?
× × ×
皇帝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我面前,厉声质问。我看着他,默默地跪下,却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怎么不说话?哑了?平日里不是最巧舌如簧的吗?”
皇帝气得不轻,背着手在屋里来回的走动,
我能说什么?纳兰与我之间的情,我不想否认,因为那是种玷污,是亵渎。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否认。可是我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我和纳兰,便都犯下诛九族的大罪,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
至于隆科多。我对他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之于我,是朋友,他的情意我无法回复,却也不想在这时候给他添麻烦。我要撇清自己,那么所有的麻烦便都会被推到他头上,为了保持皇家的体面,他必定会成为牺牲品。
那些传言,都集中在我成为常在之前,对皇帝来说,凭着几首词和几句话,信与不信,不过是他一念之间。他若信我,自不必我说什么;他若不信,我便是指天发誓,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事到如今,我选择沉默。
李德全、夏嬷嬷等人都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我看到夏嬷嬷几次朝我使眼色,却都置之不理,铁了心不说话。
突然,一个人从他们身后钻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
“启禀皇上,奴婢有下情回禀。”
春巧……
我木然地看着春巧从怀里摸出那把白玉梳子,高举过头顶。
“这是去年贵人生日前,奴婢亲眼看见隆科多侍卫在御花园里送给她的。常在后来时常拿出来端详,每每看的时候,便会叹气。”
“不……”
毓秀要开口,却被夏嬷嬷一把捂住了嘴。
皇帝的脸色阴沉,一挥手,李德全小跑着上前,那起春巧手里的梳子,送到皇帝面前。
他拿着那梳子,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会儿,却又递到我面前来:
“你有什么话说?”
我盯着那把梳子,嘴里苦涩而干涸,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
“奴婢问心无愧。”
说着,磕下头去,额头触地儿不起。
“你……你……好得很啊!”
皇帝大怒,白玉梳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皇上息怒啊!”
夏嬷嬷扑过来,跪爬到我身边,朝着皇帝磕头不止。
“皇上息怒。请听老奴一句话吧!”
对于夏嬷嬷,皇上一向还是尊重的,毕竟,她曾是仁孝皇后的乳母,从出生就一直追随侍奉她到了最后。
“说!”
“皇上,宛贵人自打服侍仁孝皇后,一直安守本分,老奴是看在眼里的,皇上定然比老奴还清楚才是。请皇上想想,她若不是个安分妥帖的人,仁孝皇后又怎会如此信任?何况,在这禁宫之中,皇后身边又是从来离不开她,她如何能与外头的人有私情?那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啊。”
夏嬷嬷护在我前面,声泪俱下。
“她不肯侍寝事情,老奴也知道,那时候仁孝皇后还曾称赞,说这孩子难得,不存非分之想。还有隆科多侍卫的事儿,孝昭皇后当时也在,贵妃娘娘提亲,贵人当时便推拒了,几不曾让贵妃下不来台。还是两位皇后娘娘打了圆场,这事才揭过去的。仁孝皇后为这没少打趣她,当初坤宁宫里当差的人都是听到过的。”
夏嬷嬷朝皇上又磕了个头。
“皇上,老奴看贵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是她的运气,也是她的福气,可她自己却实在不曾谋划过。老奴求皇上,看在仁孝皇后的情分上,彻查此事,定不要让好人蒙冤,让奸人得逞啊!”
屋子里沉寂了下来,皇帝站在那里不说话,我跪在地上,感觉到他在瞪着我。夏嬷嬷偷偷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开口。我低着头,到底还是没说话。
心里,甚至有种恶意的想法:让他就这样杀了我吧!
皇帝到底还是走了,临走的时候,下了命令:
“把这院子给朕守起来!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雷霆已过,我慢慢直起身子,却不起身,伸手去捡地上的那些碎玉。夏嬷嬷扑上来拦我:
“别捡了,仔细扎手,快起来。”
“啪!”
一声脆响,我和夏嬷嬷回头,却看毓秀正举着手,紧紧抿着嘴,脸胀得通红,旁边春巧面无表情,左脸颊已经红了一片。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主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毓秀瞪着自己妹妹,边哭边骂。
“主子对我们这么好,你居然忘恩负义!”
“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
毓秀哭吼一声,红着一双眼,瞪着春巧。
“主子要照顾太子,出门的日子都是有数的,你我心里头明明白白。去年主子生日前,就自己出去过一次,那段日子你闹胃疾,上吐下泻的,还是主子请了御医来替你诊治。你那时躺在床上都起不来身,怎么就到御花园里亲眼看见什么了?”
“什么?春巧,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
夏嬷嬷一听毓秀的话,火气也冒出来了。
“你说,是谁收买的你?许了你多少好处?你照实说了,今后还能从轻发落!”
“我没收什么好处,我就是看不惯她!她有什么好的,什么好事都是她得了,你们还都护着她!”
春巧终于爆发了,大吼一声,手指标枪一样直指我的面门。
“我和秋妍跟在娘娘身边那么多年,事事不敢怠慢。秋妍那丫头不知死活,想要一步登天,被处置了是她活该。可凭什么走了秋妍,却让这个打帘子的丫头占了好处?我从小服侍娘娘,到头来娘娘最宠信的却是她!”
春巧大声咆哮着,疯狂的样子让人胆寒。
“本想着,娘娘走了,大家都一样了吧?可她却又狐媚子的借着太子勾引了皇上!我就是不甘心!我恨她!论相貌我不比她差,便是出身,她也没比我好,凭什么她现在就是贵人主子,我却还要熬着年头做奴才!”
我站在那里,漠然地看春巧歇斯底里。
她以为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吗?她认为我正在幸福着吗?她恐怕永远不可能明白,如果可以,我倒真愿意和她交换呢。
“主子!主子!”
毓秀扑倒在我脚下,抱着我的腿大哭。
“奴婢对不起您,居然有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妹妹。奴婢这就押着她去跟皇上请罪,一定还主子一个清白!”
还我清白?哪有那么容易?看看从头到尾的这一场戏,多么珠联璧合?谎言和事实结合,掺杂着诸多利害关系,让人无从辩驳。春巧不过是里面的一环,多她一个,我便是万劫不复,少她一个,我照样在劫难逃。
冷笑一声,我弯腰拉起哭泣的毓秀,给她擦干眼泪。
“主子?”
“晚了,都去睡吧。”
摆摆手,丢下一句话,我便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好累,真的好累……
239#回复 作者:喜赖赖 回复日期:2011-7-5 7:51:00
夏嬷嬷护在我前面,声泪俱下。
“她不肯侍寝事情,老奴也知道,那时候仁孝皇后还曾称赞,说这孩子难得,不存非分之想。还有隆科多侍卫的事儿,孝昭皇后当时也在,贵妃娘娘提亲,贵人当时便推拒了,几不曾让贵妃下不来台。还是两位皇后娘娘打了圆场,这事才揭过去的。仁孝皇后为这没少打趣她,当初坤宁宫里当差的人都是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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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那个时候第二位皇后已经去世了么?如果没有去世孝昭皇后用在这是是不是不太合适?不过听说孝昭皇后也只在皇后位上活了半年。。。。。。
是死了啊,第十章的时候就去世了,孝昭皇后在皇后位上不足一年。
14. 一往情深深几许
第二天一早,李德全又来,说皇上命夏嬷嬷过去陪伴太子几日。
李德全跟夏嬷嬷说完话,看了我一眼:
“宛贵人且委屈几日吧,这事皇上定会查清楚的,到时候就好了。这几日太子不能过来,不过有奴才们照顾着,夏嬷嬷也在,自然也是好的,贵人放心。”
我朝他蹲蹲身算是谢过,看一眼旁边正抹眼泪的夏嬷嬷:
“多谢李谙达,德宛没什么不放心的。嬷嬷请慢走,恕德宛不能送您了。”
夏嬷嬷叹口气:
“你这孩子啊,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倔。”
想了想,又不死心。
“你听嬷嬷的话,去跟皇上解释解释吧。到时候把……”
“嬷嬷。”
我打断她的话,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嬷嬷快去吧,换了地方,太子那边不知要怎么闹腾呢,您多费心受累吧。”
“你这孩子啊……”
夏嬷嬷看我一会儿,终于没把春巧的事情说出口,又是重重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太子不来了,夏嬷嬷也走了,皇帝再不曾出现,永和宫顿时安静了下来。春巧自那天就关在自己房里不出来,只有毓秀,仍旧每日守着我,用心服侍。
日子一天天流走,我最常做的,便是坐在窗前,静静地看天上的月亮,或者,试图把那把碎掉的梳子拼起来。
“碎了就是碎了,你再拼,也用不成了。”
一天晚上,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我一跳,扭头看去,竟然是隆科多。
“你……”
我猛地收住声音,急急地四下打量一番,又靠在门窗边听了听,确定附近没有人,才稍稍放心了些。
“你怎么能进来这里?”
我压低了声音问隆科多。他瞪着眼,恶狠狠地盯着我:
“在你心里,爷我到底算什么?”
我一愣,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茫然。他很不耐地抬手抓起桌上的一块玉梳子,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当初你不要爷,也不要皇上,为了就是那个容若吧?我听白启说过,你进宫前就喜欢他了。是爷晚了一步,被他抢在前头了,这没得说。可既然这样了,你又留着爷的梳子做什么?还不如丢了干净!梳子是当初爷硬塞给你的,皇上问你,你照实说就是了,干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弄成现在这般田地,高兴了?”
谁能为这种事情高兴呢?
我苦笑一下,从他手里拿回那块玉梳子:
“隆科多,你的心意我知道。在我心里,你是重要的朋友。这梳子是你送我的,所以我要珍惜。我不能阻止你喜欢我,可即使不能回报你同样的心意,我也不想糟蹋了你的这片心。”
我抬着头,和隆科多对视。他的眼睛,总是那么犀利又坚定,好像两团火,透着一股子野性,永远难以驯服。
“我心里有他,任何时候,谁问我,都不否认。可是,隆科多,我也不愿意你有事。算我求你,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管。快走吧,这里毕竟是禁宫,难保被人看见。在这宫里头,你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了,若是你也出事,再也见不到了,我……”
后面的话我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隆科多若是出事了,我会死吗?大约是不会了。就好像失去了纳兰的时候,我也一样挺过来了一样。可是,人总是自私的,即便不能给予同等的感情回报,我却仍想要这个人始终存在着。
隆科多盯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使劲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
“臭丫头,老子从小到大,谁的帐都不买,偏偏总拿你没辙。真是爷上辈子欠了你的不成?”
“什么时候了,你还闹!”
我见他还不紧不慢,急得跺脚,他还是那么狂傲,一撇嘴,不屑一顾的样子:
“哼,怕什么?以爷的功夫,谁能发现?”
四下扫一眼,却又不满起来:
“你好歹也是个贵人,怎么住处这么简陋?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这么冷!他们苛待你了?”
我心里紧张得要死,哪里还有心情陪他拉扯这些,一心想赶紧打发他走:
“我没事,不觉得冷。你……”
“丫头,爷带你走吧。保证再不让人这么欺负你!”
不等我说完话,那人却发起疯来,拉着我的手不放。
“只要你点头,爷一把火烧了这屋子,就当你死了,你不愿意嫁我也没事,爷陪着你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再不理那些破事!”
“别再胡说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我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注定了一辈子老死在这宫里头。隆科多,我求你了,走吧。我这几天已经很累了,实在受不起再多的惊吓了。你就当心疼我,别让我担惊受怕了,好不好?”
这人,认识这么久,我多少也摸清了他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情。果然,听我这样说,他总算点头了:
“行了行了,看你吓的。爷这就走,行了吧?”
他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我的头,转身朝外走。我不放心地跟出去,他临出门,却又转身,看着我,认真地说:
“丫头,爷的话一直算数。什么时候你不想在这宫里呆着了,说一声,爷立刻来带你走。”
说完,不等我开口,身子一闪,便隐入黑暗之中。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后,才转身回屋。
日子又恢复了冷清寂寥,仿佛那晚隆科多的出现不过是一场梦。
10. 雨余花外却斜阳
新年还没到,皇后却突然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也难怪,原本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就猛然间病势汹涌?太医院里的人走马灯一样的来回,各科的太医都被招来诊脉,却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宫事务繁多,且新年将至,各种琐事接踵而来。大封后宫的首次新年,自然不能马虎。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皇太后一心礼佛,少问这些俗世,于是命贵妃暂代皇后理事。
一时间,后宫皆听贵妃号令。佟贵妃虽无皇后的名号,却已行皇后之事,众星捧月一般,想来也是春风得意。
春节的宫宴,皇后勉强支撑着病体出来,我远远看了一眼,竟消瘦许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着就觉得虚弱,一身皇后的正装穿在身上,倒像要把她压垮似的,神色颇有些寥落,却也是无可奈何。
想来也是讽刺,她费心争来皇后的位置,自己却因为生病无法理事,后宫的实权却到了佟佳氏手里,如此一来,她二人似乎又一次平分秋色了。
正月里,皇帝命诏中外臣工各举博学通才之人,以备顾问,亲自面见检视学问。一批学子被举荐入京,其中不乏文采斐然之辈,与纳兰齐聚,彼此吟咏应和,纳兰词越发风靡,一时间几成洛阳纸贵之势。
朝堂上热火朝天,皇后的生命之火却在逐渐耗尽。
二月初,坤宁宫有消息传出来,皇后的病势越发沉重了。
“贵人小主吉祥!”
因皇后的病始终没有起色,太皇太后心里着急,素日的旧疾也跟着犯了,虽还每日坚持着受礼,却没了闲话说笑的兴致,每每我们请安之后,便都散去。
这日,我才出慈宁宫,就被个宫女拦住了。我定睛一看,却是往日常跟在钮钴禄氏身边的一个宫女。
“皇后娘娘在卧床养病,甚觉寂寞,故让奴婢来问问,若是贵人得闲,可方便去说说话?”
我自钮钴禄氏摘得后冠,便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如今眼看她病势日益沉重,又专门派人来,客客气气地请我,怎么能拒绝?
于是答应一声,跟着那宫女去了坤宁宫。
才进西暖阁,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皇后的床外围着层层纱帐,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半卧着的人影,正朝我招手,声音有气无力:
“德宛来了?进来吧。”
一旁早有宫女小心地掀起帐子,让我进去。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钮钴禄氏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上次过年的时候看见,已经觉得她很憔悴,可这次凑近了再看,越发形销骨立,简直瘦成一把骨头了。这哪里还是我记忆里的钮钴禄氏?披散的头发枯黄脱落,脸颊和眼眶都凹陷了,清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
“吓着你了吧?本宫如今这样子,只怕比鬼都难看。”
钮钴禄氏勉强笑笑,伸手拍拍自己的床边。
“现如今想大声些说话都吃力了,若是不怕过了病气,坐近些可好?”
我听她说得哀戚,心下也伤感,忙走到床边。
“皇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好好养病才是要紧的。”
“你也不必安慰本宫了,这就是命。”
她突然咳嗽起来,我忙替她顺气。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气喘吁吁地摆摆手,让我坐下。
“如今后宫里主事的,可是佟贵妃吗?”
“是。”
我轻声答应一句,她于是冷笑起来,许是心中愤懑,竟连皇后的尊称都忘记了。
“我苦心争了这位置,却是无福消受,到底让她得意了。如今想必是称心如意,只等我咽气,好给她腾地方。”
“娘娘何苦为了这种事情置气呢。”
我小心地劝她。
“如今娘娘和太皇太后都病着,皇太后也是分身乏术,后宫里,总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待娘娘养好身子,一切自然还是您做主。”
“德宛不必宽我的心了,自己的身子怎样,我还不清楚吗?”
钮钴禄氏枯瘦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倒像是在安慰我。
“我十一岁入宫,小心翼翼走到今日,如今总算坐上这位置,皇上也准了给我阿玛建家庙,也算是值得了。今日让人请你来,实在是有几句话,想当面跟你说说。”
她真的是很虚弱,多说几句,便喘息不已。我见状,不由得不安:
“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等养好了身子再吩咐奴婢,也是一样的。”
“来不及了,再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怕再没机会了。”
她轻轻摇头,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惊心。
“德宛,是我向太皇太后进言,把你封了常在,命你去伺候皇上的。”
什么!
我猛地抽回被她握着的手,站了起来。
她明明知道我心里有纳兰,她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入后宫,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就知道会这样。”
被我怒视,钮钴禄氏咧嘴苦笑了一下。
“你生我气不要紧,但我想你把我的话听完。”
见我还站着不动,她咳嗽两声,又说:
“德宛,即便你心里再恨我,不想理我,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请求,总不能不答应吧?”
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女人,我咬紧牙,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用力握了几下拳头,到底还是又坐下了。
见我坐下,她便松了口气,又靠回床上,微微叹息。
“德宛,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是真心喜欢你,想把你当妹妹护着。你像以前的我,聪明冷静,看得透彻,懂得保护自己。”
喜欢我?你喜欢我便是这样做的吗?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盯着自己的膝盖,咬牙不说话。
“我喜欢你,可我也妒忌你,妒忌得厉害。”
皇后接着说道,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女人,一旦入了宫,便没有了希望和未来。我们的一生,都牢牢的系在那个男人身上。我们的心里、眼里、甚至梦里,都只有那个男人。我们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吸引他的注意,讨他的欢心。有谁能抵挡他的吸引?有谁会不被他征服?只有你,只有你啊。”
她的声音激昂,带着颤抖和疯狂,枯瘦的手猛地伸过来,用力攥住我的手,冰凉的手指显示了她生命力的流逝,透过皮肤传入我体内,让心脏为之抽搐。
“你以为我是平白无故把你推给他吗?若不是他的眼睛总看向你,我何苦凭空给自己添一个敌人?他喜欢你,不止我看出来了,太皇太后也看出来了,否则,宫女本就该是皇上的人,她何必亲自开口封个常在?皇上要你,是早晚的事,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钮钴禄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却还是固执地攥着我的手不放。我看她咳得痛苦,一时间也无措,坤宁宫里的宫女们在我进来不久,便都出去了,任皇后这样咳喘也不进来,想必早已得了吩咐,不敢擅入。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每日里心心念念的,便是怎么讨他的喜欢,怎么让他高兴,怎么得到他的注意。别人且不说,便是我,自入宫以来,何等小心谨慎,何等殚精竭虑?我每晚读书到深夜,为的就是能应和他的诗情画意。我用尽一切的力气,只求能配得上他,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可你什么都不做,只是那样低着头,远远的站着,他便朝着你走去。”
枯瘦的手指顺着我的手腕,蛇一样爬上来,直到我的脸颊上。
“既然这样,你又怎么可以独善其身呢?既然已经身处后宫,索性就跟我们一起堕入这个漩涡里,大家一起挣扎吧。”
钮钴禄氏阴森森地低声笑了两下,抬起头,却是泪眼朦胧。
“我本以为,把你拉进来了,你便会如我当初一般,渐渐迷失,和其他人一样,开始追逐那些名利。可你还是那副样子,宠辱不惊的。骄傲,得意,恐惧,惊慌,伤心,怨恨……我一直看着你,想要在你身上找到这些情绪,可什么都没有。漠然地接受一切,平静得好像一潭死水,德宛,你真让人意外,让人无法弄懂呢。”
冰凉的手指带着死亡的气息,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擦。
“我明明应该恨你的。我应该看着你被那些被妒火烧昏了头的女人们折磨,看着你受她们的打压。可到头来,却忍不住给自己找个理由,然后走上去保护你。德宛,我那时候说想要护你周全,是真心的。”
我看着这个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心底涌起浓浓的哀伤。
印象中,这个女人一直是那么高傲优雅,那么雍容华贵,那么超然脱俗。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富丽堂皇的表象下,竟藏着如此的悲哀。
那一瞬间,我竟不那么痛恨她了。
“娘娘还是安心养病吧,既然要保护奴婢的周全,总要娘娘身体健康才能做到的。”
我看她的脸色越来越差,靠坐在床上都摇摇欲坠的,便欠身过去,想要抚她躺下休息。
“不行了,来不及了。”
钮钴禄氏摇了摇头,顺势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在床头。
“我一生骄傲,总不愿屈居人下,总想做最配得上他的女人,想要和他比肩而立。为了这,我在十年里已经耗尽了心血。知道吗,当年得知他的皇后不是我时,我便在神前许了愿,若有一日得享凤座,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总算老天待我不薄,到底遂了我的愿,让我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的身边几个月,足够了。”
我看着这个憔悴干枯的女人,她眼睛里却闪着名为“执着”的光芒,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同情,又或者是恐惧。
用命交换吗?为了戴上那一顶沉甸甸的凤冠,为了住进这空荡荡的坤宁宫,竟然愿意用命交换吗?值得吗?
“值得啊。为了得到他,什么都值得啊。”
皇后好像少女般红了脸,拉着我的手轻轻晃了晃。原来,我恍惚中,竟把那话问出口了吗?
“德宛,把你拉进来,是我的私心,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求你,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份上,答应我件事。”
看着她急切又凄然的表情,我如何拒绝?只能默默点头。她得了我的应允,才松开了眉头,一副安心了的样子,身子一松,靠回了床上。
“德宛,我把皇上托付给你了。请你好好的陪着他,看着他,给他宁静,让他安心。这些,我们都做不到,你却可以。”
“奴婢何德何能……”
她摆摆手,打断我的推脱,声音已经显得疲惫起来。
“对皇上来说,你是不一样的。宛儿,你不一样。现在许是还不明白,日子久了,你总会悟出来的。去吧,本宫累了。去吧……”
抓着我的手松开,我于是起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一层层的纱帐又一次在我面前合拢,仿佛分割人世与黄泉的道道屏障。
二月二十六日,皇后钮祜禄氏崩于坤宁宫,辍朝五日,谥曰孝昭静淑明惠正和安裕端穆钦天顺圣仁皇后。
三月初一,天上繁星点点,他带着酒气出现在我面前。
“宛儿……”
他用力捏着我的手臂,醉眼朦胧,布满血丝。
“宛儿,吴三桂在衡州称帝了!湖南外围的几处要地久攻不下,如今那些武将们都在观望。他们都在等,在等着看朕输!”
他大声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起。
才经历丧妻之痛,却还要每日里在众人面前做出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姿态,一定让他很累了吧。
其实,这个男人,若是退下那身尊贵神圣的龙袍,也不过就是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罢了。
我抬起手,将他搂住,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口。听说,心跳声可以让人内心平静。
“皇上,吴三桂已经七十四岁了,身体早已如风中残烛一般,他便是再活,又能活几年?他若一去,三藩必然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而陛下青春正盛,如日中天,平定三藩乃是天下归心之举,胜利指日可待。”
“真的吗?宛儿?你信朕?”
他将脸埋进我怀里。
“是的,奴婢相信陛下。”
我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陛下一定会胜,陛下……会是大清最伟大的君王。”
那一晚,这个国家的主宰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偎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14. 一往情深深几许
第二天一早,李德全又来,说皇上命夏嬷嬷过去陪伴太子几日。
李德全跟夏嬷嬷说完话,看了我一眼:
“宛贵人且委屈几日吧,这事皇上定会查清楚的,到时候就好了。这几日太子不能过来,不过有奴才们照顾着,夏嬷嬷也在,自然也是好的,贵人放心。”
我朝他蹲蹲身算是谢过,看一眼旁边正抹眼泪的夏嬷嬷:
“多谢李谙达,德宛没什么不放心的。嬷嬷请慢走,恕德宛不能送您了。”
夏嬷嬷叹口气:
“你这孩子啊,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倔。”
想了想,又不死心。
“你听嬷嬷的话,去跟皇上解释解释吧。到时候把……”
“嬷嬷。”
我打断她的话,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嬷嬷快去吧,换了地方,太子那边不知要怎么闹腾呢,您多费心受累吧。”
“你这孩子啊……”
夏嬷嬷看我一会儿,终于没把春巧的事情说出口,又是重重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太子不来了,夏嬷嬷也走了,皇帝再不曾出现,永和宫顿时安静了下来。春巧自那天就关在自己房里不出来,只有毓秀,仍旧每日守着我,用心服侍。
日子一天天流走,我最常做的,便是坐在窗前,静静地看天上的月亮,或者,试图把那把碎掉的梳子拼起来。
“碎了就是碎了,你再拼,也用不成了。”
一天晚上,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我一跳,扭头看去,竟然是隆科多。
“你……”
我猛地收住声音,急急地四下打量一番,又靠在门窗边听了听,确定附近没有人,才稍稍放心了些。
“你怎么能进来这里?”
我压低了声音问隆科多。他瞪着眼,恶狠狠地盯着我:
“在你心里,爷我到底算什么?”
我一愣,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茫然。他很不耐地抬手抓起桌上的一块玉梳子,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当初你不要爷,也不要皇上,为了就是那个容若吧?我听白启说过,你进宫前就喜欢他了。是爷晚了一步,被他抢在前头了,这没得说。可既然这样了,你又留着爷的梳子做什么?还不如丢了干净!梳子是当初爷硬塞给你的,皇上问你,你照实说就是了,干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弄成现在这般田地,高兴了?”
谁能为这种事情高兴呢?
我苦笑一下,从他手里拿回那块玉梳子:
“隆科多,你的心意我知道。在我心里,你是重要的朋友。这梳子是你送我的,所以我要珍惜。我不能阻止你喜欢我,可即使不能回报你同样的心意,我也不想糟蹋了你的这片心。”
我抬着头,和隆科多对视。他的眼睛,总是那么犀利又坚定,好像两团火,透着一股子野性,永远难以驯服。
“我心里有他,任何时候,谁问我,都不否认。可是,隆科多,我也不愿意你有事。算我求你,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管。快走吧,这里毕竟是禁宫,难保被人看见。在这宫里头,你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了,若是你也出事,再也见不到了,我……”
后面的话我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隆科多若是出事了,我会死吗?大约是不会了。就好像失去了纳兰的时候,我也一样挺过来了一样。可是,人总是自私的,即便不能给予同等的感情回报,我却仍想要这个人始终存在着。
隆科多盯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使劲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
“臭丫头,老子从小到大,谁的帐都不买,偏偏总拿你没辙。真是爷上辈子欠了你的不成?”
“什么时候了,你还闹!”
我见他还不紧不慢,急得跺脚,他还是那么狂傲,一撇嘴,不屑一顾的样子:
“哼,怕什么?以爷的功夫,谁能发现?”
四下扫一眼,却又不满起来:
“你好歹也是个贵人,怎么住处这么简陋?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这么冷!他们苛待你了?”
我心里紧张得要死,哪里还有心情陪他拉扯这些,一心想赶紧打发他走:
“我没事,不觉得冷。你……”
“丫头,爷带你走吧。保证再不让人这么欺负你!”
不等我说完话,那人却发起疯来,拉着我的手不放。
“只要你点头,爷一把火烧了这屋子,就当你死了,你不愿意嫁我也没事,爷陪着你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再不理那些破事!”
“别再胡说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我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注定了一辈子老死在这宫里头。隆科多,我求你了,走吧。我这几天已经很累了,实在受不起再多的惊吓了。你就当心疼我,别让我担惊受怕了,好不好?”
这人,认识这么久,我多少也摸清了他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情。果然,听我这样说,他总算点头了:
“行了行了,看你吓的。爷这就走,行了吧?”
他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我的头,转身朝外走。我不放心地跟出去,他临出门,却又转身,看着我,认真地说:
“丫头,爷的话一直算数。什么时候你不想在这宫里呆着了,说一声,爷立刻来带你走。”
说完,不等我开口,身子一闪,便隐入黑暗之中。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后,才转身回屋。
日子又恢复了冷清寂寥,仿佛那晚隆科多的出现不过是一场梦。
× × ×
就在我身边的人都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却出现了转机。
新的谣言出现了。
与纳兰才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是惠嫔啊!他们两个本就是亲戚,自小常有来往,岁数也相当,有情分不足为奇。惠嫔在宫里,不就常开口闭口提起自己的堂哥吗?
不对,不对,说的那是宜嫔!宜嫔不是一直住在延禧宫吗?那里是东六宫之一啊!自古才子配佳人,若说佳人,宜嫔最美艳,当属她才对!
其实,倒是瑾贵人看着更有可能吧?她最爱看纳兰词,听说每晚都对月吟诵……
谁说的,应当是布贵人,她还曾想把自己妹妹嫁给纳兰容若做续弦呢……
……
关于纳兰才子的一切都被牵强附会地套在后宫女人身上,转眼之间,皇帝半数以上的妻妾成了纳兰性德的梦中情人。
惠嫔哭闹了一场,几乎要寻死;宜嫔紧跟着吵闹起来,声称要让纳兰前来对峙;瑾贵人和布贵人大怒,瑾贵人气得昏过去两回,布贵人砸了屋子里所有的瓷器然后要找人拼命。太皇太后下令严惩,狠狠处置了几个被抓住正在闲话的宫女太监,谣言终于平息。
很快,外面又传来消息,纳兰家聘了瓜尔佳氏的女孩儿为性德的续弦,只等三年丧期过了便完婚。
就在整个宫廷被层出不穷的谣言搅得翻天覆地的同时,御前侍卫隆科多携护军校白启,跪于乾清宫外请罪。
李德全来告诉我这消息的时候,我腿都软了。
“皇上心里头还是相信贵人的,并不曾有过疑心。只是外头风言风语的,传得实在不像话了,不得不做做样子。”
李德全笑眯眯地像是在闲聊,我却觉得他似乎有意在给我递消息。
“如今说清楚就好了,贵人姐弟俩向来亲近,宫里面都是知道的。弟弟惦记姐姐的生日,求朋友给捎带件礼物,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情有可原。隆科多与令弟本就交情好,贵人和贵妃娘娘又都侍奉皇上,这两重的关系在,他帮着递个东西也在情理中。只是身为御前侍卫,明知故犯,到底说不过去。如今皇上训了一顿,令二位回去闭门思过了。过两日,处分定下来,便都好了。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皇上不会为难他们的,贵人放心吧。”
我送走李德全,关上房门,才瘫坐在椅子上。
托他的福,把事情跟我说得真是再详细不过了。
我不清楚他们具体怎么跟皇帝说的,但按李德全的说辞,他们应该是把那梳子说成白启托隆科多送我的生日礼物。
宫里宫外传递东西,从规矩上说不允许,但也却并不曾真的禁止,只要不犯禁忌,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
如此一来,事情应当能掩饰过去了。
果然,没过两天,消息传来。
隆科多、白启私自传递物品入宫,本应严惩。但念在二人初犯,又自首请罪,还自请革职,特加恩宽待。
白启罚俸三个月,留职查看,罚得不痛不痒;隆科多就严重得多了,罚俸半年,调任蒙古宣慰使,即刻上任,不仅降级,还被外放了。
至于我,连提都不曾提,撤了院子外面的守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场搅乱后宫两个多月的风波,最后如儿戏般收场。
恢复自由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春巧出宫去。
不能不说,她的出卖让我寒心,但说要她性命,却也做不到。我和夏嬷嬷商量许久,到底还是决定让她离开,从此以后,就各不相干了。
按我的意思,是让毓秀和春巧一起走的。她们姐妹俩分离这么多年,才团聚不久,实在不忍心再分开她们。
谁知毓秀听了我的话,却死活不肯走。
“主子,奴婢不走,奴婢一辈子留在宫里伺候主子!”
“你这是何苦呢?”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毓秀,我心里也实在酸楚。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们姐妹才团聚又分离。宫外头的日子兴许辛苦些,但好在自由自在,也没那么多烦心事。我这里你也看到了,留下来只怕也没什么出头之日的,何必呢?”
毓秀大哭起来,不住地磕头。
“主子,求您留下奴婢吧。奴婢不愿意出宫,不想离开您。就算是住茅屋柴房,奴婢也要陪着您。”
“你不出宫,陈太医可怎么办呢?”
我又拿出另一条理由。
“陈太医人不错,你出宫去,他自会照顾你的,岂不是比在这里耽误了青春要好?毓秀,一辈子要得一个知心人,不易的。”
在福佑寺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毓秀和陈靖彼此有了些情谊。原本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找个机会成全了他们。可没想到,来的确是这样的“机会”。
“主子,求您别说了。”
毓秀又磕了两个头。
“陈太医出身名门,奴婢高攀不起。”
门第,又是门第。
我怎么忘了,毓秀在宫里可以做个有身份的宫女,可出了宫,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包衣女子,陈靖这样的家世,纵然是汉人的身份,也不会允许他娶毓秀为妻。
可我难道要劝毓秀委身做个小妾吗?
正思量着,就听毓秀又说:
“主子,奴婢已经打定主意了,这辈子,您就是奴婢的主子。若您执意要赶奴婢出宫,奴婢宁可一头碰死在这儿!”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了。
春巧临走那天,看了我好几眼,犹豫到最后,到底还是开了口:
“你小心承乾宫里的人。”
承乾宫……是佟佳贵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