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是子时,洪宣娇给各人一一安排房间就寝。洪秀全似乎特别喜欢王遥,对他说道:“兄弟你年纪小,要吃好睡好,就睡我的房间吧,我去跟云山一起睡!”不容分说,引他到一间房间。
房中有一个书橱,上面空空如也,只最下层放着一本薄薄的小书。洪秀全告诉他,这书叫做《劝世良言》,是一本比四书五经更有用的圣经,能指引愚昧的人走向光明。左边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连绵起伏的大山,一只仙鹤盘旋其上,天地浑然一色。山上群树苍郁,怪石林立,溪水交流,便是一鱼一虾都清晰可见,山下院落房屋环绕,一叶小舟泛于湖上,一个书生手执书卷、腰佩长剑站在舟上。那书生的面目依稀和洪秀全有几分相似。画的左下角题着一首七言诗,其中字词王遥多有不懂,便问道:“洪大哥,上面写的是什么?”
洪秀全见他对自己的诗画有兴趣,欣喜若狂,说道:“这是我在见到天父之前所做的画,这首诗叫做《定乾坤诗》,你看,诗是这样写的: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六合定乾坤。”摇头晃脑,一副洋洋陶醉的样子。
王遥见他如此模样,知道此诗定是他的得意之作,说道:“洪大哥,你多才多艺,懂得真多。”洪秀全一笑,道:“是么?”
王遥又见那幅画的旁边挂着一把长剑,剑匣上刻着三个字,问道:“这把剑就是画中人的那把宝剑吗?”
洪秀全点头道:“这把剑叫做斩妖剑,虽比不上古代的那些宝剑宝刀,但用精钢铸成,也是好剑一把。”将剑拿下来,拔出来给王遥看。王遥见那剑身银光闪闪,一股寒气逼人,忍不住赞道:“好剑!”
洪秀全道:“当日我见过天父天兄后,创立了拜上帝会,打造了这把“斩妖剑”,也曾吟有一首诗来抒发我心中的情志,兄弟你且听听如何——”说着在房中踱起步子,慢慢吟出那首诗: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
东南西北效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王遥道:“大哥,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诗词歌赋,但听你念来,有日月星辰,也有虎啸龙吟,心中豪气冲起,想来必定就是好诗!”
洪秀全一脸肃穆,说道:“好诗倒不见得,但是却是我心中的志向所在:上帝一统,太平同乐。”
王遥道:“洪大哥,如果你不嫌弃我年纪小,我也想接受洗礼,加入你的拜上帝会。”
洪秀全道:“真的吗,兄弟?”王遥点头:“真的。”洪秀全一把抱住他,转了两个圈圈,这才将他放下,说道:“好兄弟,哥哥太感激你了。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教会!”
次日早晨,王遥醒后,洪秀全给他洗礼,让他加入了拜上帝会。冯云山和萧朝贵知道王遥自愿加入教会,都称赞了他一番。吃过午饭后,众人又围在一起谈天说地,讨论拜上帝会。冯云山道:“我们虽然有了自己的教会,但至今没有教义,我们要发展教徒,就得要跟人家说清楚我们的拜上帝会有什么好处。我们说不透、讲不清,别人就不理会我们,不愿意加入我们的教会……”洪秀全不悦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拜上帝会的宗旨就是‘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难道云山你还不明白吗?”冯云山看了他一眼,说道:“愿景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这大半年我们到处宣扬拜上帝会,为什么加入者寥寥呢?”洪秀全黑了脸,一时无话。
萧朝贵道:“二哥,发展教徒有这么苦难吗?在这个地方不行,换个地儿又怎样呢?”
钱江也道:“是啊,你看花县离广州这么近,官府说到就到,人们哪敢轻举妄动?天地会那么大的教会,现在都成了一盆散沙,谁敢轻易加入其他教会呢?”
萧朝贵道:“按我说,要宣传咱们拜上帝会,就要去我的老家广西,那里山多林密,穷苦的老百姓特多,他们受尽了朝廷的剥削和压迫,你到那儿宣讲教义,我敢担保加入的人多的是!”
冯云山一拍大腿,说道:“老三说得对!穷则思变,广州的人们生活温饱,才不想改变呢!广西的穷苦百姓多,受苦的多,群众基础也好,这样的人顾虑少。秀全,看来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他最后一句话是对洪秀全说的。洪秀全也觉冯云山说得有理,当下商量如何到广西宣传拜上帝会,吸引教徒。
到了傍晚时分,大伙儿已经决定了宣传拜上帝会的分工:冯云山、萧朝贵跟随洪秀全到广西宣讲教义、吸收教徒,钱江则到湘鄂一带发展教徒。
是夜无事,王遥在房间里运气调息,按照燕万里所传的练气口诀做起功课。他凝神丹田,在意念中感受体内的那两道真气,缓缓将它们流转全身,汇合到胸口的颤中穴。两道真气在胸口相遇,撞击在一起,好似平静的大海突然涌起了澎湃的波涛,激荡回旋。他不知道如何驾驭它们,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想要运气将它们强行压制,却似全身无力一般。蓦地两道真气自行转了方向,朝着他腰间某个位置冲了过去。衣服鼓舞,“吥”的一下,破开一道裂痕,两道真气仿似一下子消失于无形无踪间。他低呼一声,就见到怀里的凤蛋滚落床上,整个儿通红一片,发出炫目的光芒。他抬了抬软绵绵的右手,将它拿起,入手滚烫一片,想道:“莫非刚才是它吸收了我的真气?”
呆了半晌,又暗自寻思:“燕大哥说这凤蛋出世,天下必将大乱,这个小小东西真有这么大能耐,能主宰天下运气吗?我看未必吧。但丁司空和官兵拼了性命来抢夺,其中必定大有原因。此去广州盗匪横行,我带着这凤蛋和那件肚兜一起上路,倘若再遇上像大头羊那样的坏人,被他们擒获,或者在路上失落了其中任何一样东西,那都是大大的不妥。如若将它们分开,即使真有意外,也不至于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沉吟半晌,从窗子里看见洪家屋后的池塘边上有一棵巨大的龙眼树,老根盘石,枝叶繁茂,在莹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雄奇苍劲。
他心中一动,忽地有了计较,开门出去向洪秀全要了个瓦罐和锄头,用烂布包住凤蛋,塞进瓦罐里面,在树底下挖了个深坑埋了。
他自以为一切妥妥当当,想道:“这村子民风淳朴,又毫不起眼,埋在这里再是安全不过。等到了广州和燕大哥会合后,再来将它拿回就是。”回去不见了洪秀全踪影,想必是已去睡了,便将锄头放在墙角,回房睡觉。
第二日,众人吃过早饭,各自收拾好行囊,一一道别。洪秀全给了王遥一些银两,握紧他手说道:“兄弟,想不到我们刚见面就要分别,我真有点舍不得呢!”王遥道:“如不是我要事情要办,要到广州白云山去,我也好想跟着几位大哥到广西见识见识,宣传我们的拜上帝会。”
冯云山道:“官禄鈽村距离白云山大概尚有两天路程,路途漫漫,你一个孩子,万事要小心。”王遥点点头,道:“预祝各位大哥马到成功,创建出美好和谐的世界。再见之时,希望真如洪大哥所言,老百姓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洪秀全等人听了,纷纷拍手叫好,说道:“小兄弟说得好。咱们后会有期!一路珍重!”说着执手道别,各自出门去了。
王遥径向南行,这一路倒也相安无事,不一日已到白云山下。广州乃广东的省府,地方富庶,虽然贪官污吏也是一般的多,但居民温饱自然,生活富足,来往之人所穿服饰新鲜艳丽,多与乡间不同。白云山是广州胜地,自是喧闹非常。山下有一间“聚友居”酒楼,端的是精雅细致,酒客如云,非常热闹。王遥走进去,等了好久才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个小菜,独自一人食用。
吃了一会,听得身后传来嘎嘎的叫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光头胖和尚跟着一只大白鹅向着自己这张桌子走来。这和尚一身僧袍破破烂烂布满尘垢,浑身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酒气,人未到,酒气已然冲鼻而至,浓烈得直可把人熏倒。他长得异常魁梧,头如巨盆、面宽口方,身材高大凛如巨人,腰间挂着一个装酒的大红葫芦。他边走边矮着身子对着那只白鹅低声说话,神态虔诚恭敬。
那只白鹅又肥又壮,浑身白羽,便似雪花一般洁净无瑕,嘴扁而阔,腿高尾短,额部有肉瘤,上面有个形似“卍”模样的黑记。此时踱着步子,引颈低鸣,缓缓走来。王遥看了一下,暗暗吃惊:“奇怪,这鹅的神态举止竟似人一样。”
胖和尚来到桌前,见左右都没位置,向王遥说道:“小朋友,我和你同台。”说话大大咧咧,毫没出家人的的口气。王遥点点头,道:“大师请坐。”胖和尚谢了,转身捧起那只白鹅,说道:“师傅,请上座。”将白鹅放到桌面上。那白鹅轻轻合着双目,卷缩着头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胖和尚将白鹅放置好,对王遥说道:“小朋友,帮我照看一下我师傅。”说着往柜台走去,除下大红葫芦,递给掌柜,笑嘻嘻说道:“老规矩,打满。我师傅来一碗醋,我要一只白云猪手。我先去把门口的两桶水拿去厨房。”掌柜嗯的一声,接过葫芦,转身去打酒。
“啊,我没听错吧?他叫这只白鹅做师傅?”王遥心道,“莫非这是个疯和尚?”
@杜流苏 602楼 2013-07-04 08:41:00
洪秀全……无语……
和政治历史挂钩,挂太紧密了会枯燥~
我还是喜欢看细节,比如五香豆干和咸鸭蛋哈哈
lz的手法颇有几分金大师举重若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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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秀全原名叫洪仁坤,又叫洪火秀。洪秀全这个名字后来是他建立拜上帝会时所取的名字。“秀全”二字拆开,分别是:禾、乃、人、王,在粤地方言里“禾”字与“我”字读音相近,四字组合起来就是“我乃人王”,洪秀全借此来宣扬自己是上帝派来的领袖,从而蛊惑人心。为方便叙述,小说在此采用洪秀全这个名字。
看了大家的留言,发现大家都似乎不太喜欢洪秀全这个人。他这个人的历史评价很难断定,他发动的太平天国是好是坏,我在小说中都没有直言,这些都留给历史学者去说吧。哈哈。
小说中终究是虚构的艺术。我安排主角和洪秀全等人相遇,让他参与到历史的故事中去,除了剧情需要,还有是希望借此增添小说的完整性和生动性,反映一定历史时期的生活面貌和历史发展的趋势。
我很喜欢和你们这样讨论剧情,谢谢你们。
另,楼主也很喜欢吃。下面也会写到广东的一些美食,敬请各位吃货留意。
今天没了,待续。
胖和尚走到门口,一手提起一个大木桶,往后院的厨房走去。那两个大木桶装满了水,少说也有百来斤,但看他脚步稳重,双手轻而易举的就将它们提起,行走之间滴水不溅,臂力可说惊人。
王遥远远看着,瞧得发呆。过了一会,店小二将一碗白醋呈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摆在桌上那白鹅的面前,并说道:“大师,请喝茶。”那白鹅瞪开眼睛,将大嘴巴伸进碗里,咕咕喝了起来。
王遥见这店小二也对这白鹅神态恭敬,疑云顿生,又见到白鹅喝醋,真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店小二看出他不是本地人,笑了笑,向他解释道:“这只白鹅不比我们日常所见的普通家禽,这只白鹅是癫大师的白云大师轮回转世所化,好比那活佛下凡。”
王遥一惊,几疑听错:“什么?”
“嗯,癫大师就是刚才的那个胖和尚。”店小二道,“当年白云大师坐化前,对癫大师说,他死后将轮回转世化为白鹅,希望癫大师能够寻着它,免受世人屠宰之苦。说完后,白云大师双手合十,礼佛仙去。七天后,白云山下的一户农家所养的一只家鹅孵出一只白鹅,它的双脚竟与人的手掌一模一样,做出合十的姿势,紧紧地贴在一起。癫大师听说此事,知道这是师傅的转世灵禽,于是赶紧到山下花钱向农家买下白鹅。此鹅极通灵性,一见癫大师来了,双掌展开,嘎嘎地叫了起来。癫大师见状,知是白云大师的转世无疑,将白鹅带回山上,悉心养育。”
王遥听罢,细细瞧去,果见那白鹅双脚不但五指俱全,大小长短和人手一样,就连指甲也齐全地挂在五指上,连连感叹世间造化之神奇。
正说着,那大胖癫和尚回来了,店小二吐吐舌头,赶紧去将他要的白云猪手端出来,放到桌上。那白云猪手摆在一个莲花形状的白净碟子上面,看上去肉肥鲜亮,脆而不腻。癫和尚见了,两眼放光,嗅了两嗅,只觉甜香扑鼻,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全都被勾了出来。
王遥见他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心里暗笑:“原来这癫大师还是一个酒肉和尚呢!”
那店小二又去将他的大红葫芦拿来,放在他面前,说道:“大师,请慢用。”癫和尚哪里还忍受得住,左手操起葫芦,叽里咕噜喝了一大口酒,右手直接抓起那只猪手,张开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住赞道:“好吃好吃!”眨眼间,已将一只白云猪手吃得干干净净。
白云猪手是广州名菜之一,广州城几乎每家酒楼都设有这款菜式。因猪手要用白云山上的九龙泉水浸泡,泉甘水滑,能解油腻,煮熟的猪手色、香、味、形俱佳,故名为白云猪手。
王遥在梧桐村的时候,早就听说过这道名菜,今天数了数洪秀全给他的银两,也慕名点了一只,这时摆在桌上还没吃。那癫和尚吃完了自己的那只猪手,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他。王遥见他如此贪吃,心下暗笑,便将那碟子一推,说道:“大师,我请你吃。”癫和尚大喜,笑嘻嘻地伸手拿起吃了。
王遥问道:“大师,你是白云山上的和尚吗?”癫和尚大口啃着猪手,边吃边点头,转瞬间那只猪手已变成一堆碎骨。王遥又问:“那山上是不是有一个了尘大师?”癫和尚将骨头吐出,将手指也舔了个干净,问道:“了尘?你找他干什么?”
王遥道:“我受人所托,要找到了尘大师,带给他一点东西。”癫和尚双眼发光,道:“是白云猪手?一壶老酒?酱牛肉?炸猪排?”一脸馋相,连说了几样美味佳肴。王遥摇头道:“总之不是吃的东西。”癫和尚哦的一声,似乎十分失望。
癫和尚道:“小朋友心地好,请和尚吃猪手,也罢,我带你上山去找了尘。”王遥大喜,连声道谢,即刻付了菜钱,便要和癫和尚上山。癫和尚慢悠悠站起身来,挂好大红葫芦,对着掌柜嚷道:“老张,你叫人去把和尚的水桶拿到前门,和尚要走啦。”那老张应声,叫人去了。
癫和尚捧起那只白鹅,说道:“师傅,我们回去啦。”那白鹅睁眼看了他一下,低声叫了一声。王遥和癫和尚走出店门外面,一个伙计将那对大木桶挑来,王遥接过,担在肩上。癫和尚呵呵笑着,起步欲行,忽然七八个大汉冲了过来,都是手拿铁棒,将癫和尚围在中间,其中一人叫道:“公子,在这里了!”
后面转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手摇折扇,一身锦绣花衣,看样子是个富家子弟。他走上前来,神情一团和气,笑着对癫和尚说:“大师,别来无恙吗?你拿走了我的东西,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吧?”
癫和尚一愣:“什么东西?”
那锦衣公子道:“三天前,大师带着那个受伤的女孩子到我家,请求爹爹救她性命……”癫和尚点点头,道:“嗯,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锦衣公子道:“爹爹救活那女孩,怜惜她是孤儿,就让她在药店住了下来……”
癫和尚道:“这可不关和尚的事,是你爹怜香惜玉。况且那小姑娘一醒过来,和尚就走了。”那锦衣公子道:“大师是走了,可是也带走了一样不该带走的东西。”
癫和尚哈哈笑道:“你们药店都是些陶陶罐罐和一些难闻到死的药材,老和尚才不稀罕。”
那锦衣公子合上折扇,目露寒光,冷冷道:“大师别装糊涂,你知道炳林说的是什么东西!我敬重你是前辈,这才好声好气说话,你别敬酒不喝……”
癫和尚瞥了他一眼,呵出一口酒气,突然反问他一句:“你姓什么?”那锦衣公子呆了一下,说道:“大师何必明知故问,炳林姓燕,是十三药行燕千行的儿子。”
王遥心头一震:“这公子姓燕,自称是十三药行的人,不知和燕大哥是什么关系呢?”当日在凤凰山燕万里和他分别之时,曾说过自己是十三药行的人。王遥一直记在心头。
癫和尚叹息道:“亏你还敢说自己姓燕!‘羊城双燕’那是何等的英雄好汉,哪个人说起来不竖起大拇指,想不到竟有你这样的子孙!”
燕炳林怒道:“你别扯上我爹和二叔!”癫和尚道:“你如果还有良心,还顾全他们的声名,你从此就收手别干那事。和尚向你保证,不会向人提你那事。”
燕炳林脸上罩了一层寒霜,道:“这么说,大师是铁定不还那东西了?”边说边退出圈子。癫和尚道:“你有本事就来找和尚要。你如若死性不改,我就把那物交给你爹或你二叔。”
燕炳林喝道:“臭和尚,敬酒不喝喝罚酒!”做个手势,围住癫和尚的七个人手持铁棒,齐刷刷地向着和尚打去。
癫和尚叫道:“哎呀,打人啊!”脚步一跄,好似要跌倒的样子,却一一避过了敌人的铁棒。他双手前伸,于层层包围中轻轻巧巧地将白鹅塞到王遥手中,笑道:“帮我照看一下我师傅。”也不见他肥胖的身子如何转动,伸出双手连番抓抢,顷刻之间已将敌人的七根铁棒全部夺下。他将铁棒扔落地下,拳随身转,咚咚咚咚击出。那七个大汉啊啊痛叫,身子犹如断线纸鸢飞了出去,爬起身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清一色被打了双眼,又青又肿。
癫和尚双脚在地上的那些铁棒上面踩来踩去,笑道:“过瘾,过瘾。”铁棒在他一双大脚蹂躏下,好像面条一样柔软,全都弯缩成了半月形。燕炳林知道今天决计讨不到好处,带着手下一哄而走。
楼主眼睛不舒服,请个假,停更两天,好好休息一下。
祝大家有个愉悦的周末。
待续。
第七章 疯僧
红日西斜,落霞映照,鸟声啾啾,晚鸦归巢。王遥随着癫和尚上白云山,但见云雾缭绕,黛山拥翠,流泉喷珠,山水之中别有一番清灵之美。
走不多时,来到一间古寺,牌匾题着“能仁寺”三个大字,寺庙简陋,和茅屋一般大小,正中供着一座掉了漆的弥勒大佛,佛前的香炉上插着寥寥几支香烛。王遥心想:“这里香火不怎么样。”
转到后院,突听得潺潺流水声,一座由石头堆彻而成的拱桥横挂在上,桥下流水直泻而下,溅射在石子上,水花满天漫飞。晚霞映照下来,影出一道彩虹,两两相照,便似是石桥上还有一道桥,霞光吞吐,美丽绝伦。王遥不禁赞道:“好一座彩虹桥!”癫和尚大咧咧笑道:“不过梦幻泡影。”这时那白鹅睁眼醒来,“嘎嘎”叫着,从他怀中飞扑而下,跳到桥下游水去了。
过了桥,青竹掩映间,平地里现出一排简陋禅房。王遥将木桶放到院落里,问道:“大师,这寺庙空荡荡的,怎么不见其他人?”癫和尚打打呵欠:“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王遥道:“那、那了尘大师呢?”
癫和尚笑嘻嘻道:”我就是了尘。”王遥一惊:“你不是癫大师么?怎么变了了尘大师?”癫和尚正式道:“了尘是我的法号,癫之一字,是尘世中人给我的误解。他们认为我吃肉喝酒,是个不正经的和尚。”
王遥见他行事癫狂,说话轻浮,自是不信,心想刚才上山还遇着几个和尚,可见山上还有其他寺庙,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吗?当下向癫和尚说道:“大师,我走了。”
癫和尚拉住他手,问道:“小朋友,你不是说有人托你给我带一些东西吗?”王遥急道:“不不,我胡说的。”癫和尚道:“你不给,我偏要拿来看看。”伸手点了他的穴,叫他动弹不得,从他怀中掏了掏,掏出那件肚兜。
王遥心中暗叫不好,叫道:“还给我,还给我。”不料癫和尚见了那肚兜,蓦地脸色一变,如见鬼魅,将它扔到地上,大哼一声,喝道:“是燕万里叫你来找我的?”脸色忽阴忽晴,转瞬百变。王遥见他一见肚兜,便已猜知是燕万里的信物,自是了尘无疑,喜道:“是!是!”癫和尚不再说话,转身回到一间禅房,拉上门后,久久没有出来。
过了一会,房间里传出呼噜噜的打鼾声,他竟是在里面睡觉了。王遥立在原地,哭笑不得:“这了尘大师当真称得上‘癫’这一个字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背后的夕阳拉得老长,甚觉无聊。漫天云霞映照得地上金黄一片,山上喧闹的鸟鸣声逐渐寂落,癫和尚还是没有出来。
突听得几声鹅鸣,那只白鹅上了岸,踱着步子往这边走来。王遥见它神态倨傲,白毛如雪飘飘欲仙,不由倾倒,说道:“鹅大师啊鹅大师,你真是癫大师师傅的话,就叫他给我解穴吧。”
那白鹅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猛地飞扑起来,在他身上一阵拍打。王遥只觉奇痒难当,哈哈大笑,向后跃开,摆手叫道:“鹅大师,不要,不要……”话一出口,登时醒悟,原来自己的身子可以活动了。
白鹅跳回地上,拾起那红色肚兜瞧了几眼,耷拉脑袋,似乎不感兴趣,转手递给王遥。它缓缓闭上两眼,盘坐地上,好像要入睡了一样。
王遥知它绝非凡物,恭恭敬敬接过那肚兜。他刚才站得久了,只觉腿脚酸软,便在癫和尚的禅房门前坐下歇息。
他自得了这红色肚兜,从未仔细看过,这时展开细细看去:肚兜呈菱形,上面绣了一幅“刘海戏金蟾”图案:袒胸露乳的刘海挥动一根穿着铜钱的绳子,俯身戏逗一只蹒跚爬行的三足金蟾,周围波浪起伏、海鸟飞翔,绣工简练,人物形象,十分生动传神。
王遥将这肚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不出有甚特别之处,想道:“燕大哥说这肚兜关乎天下百姓的命运,为何癫大师一见这肚兜便气得不理我呢?哦哦,说起来,燕大哥好像说什么都扯到天下命运去,一会儿是凤蛋,一会儿又是这肚兜,难道得到这些东西就能做皇帝吗?洪大哥、冯大哥他们说,皇帝本来是汉人做的,可是却被满洲人拿了去——为什么大家要争来争去呢?满洲人做皇帝不好,难道汉人做皇帝就一定好了么?”
正想得出神,石桥那边传来脚步声响,一行人过了桥,来到后院。王遥借着暮色,看见燕炳林带着四个少年来到跟前,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燕炳林道:“小子,去把那贼和尚叫出来!”王遥站起身,将肚兜收好,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大师睡了,你别大声嚷嚷。”
一个青衣少年按捺不住,上前喝道:“臭小子,我家少爷喊你去叫,你就去叫,啰嗦什么?”那白鹅睁眼醒了过来,似乎不喜欢他这样大吵大叫,朝着他振翅怪叫,扭头阔步来到他脚下。青衣少年看了他一眼,格格大笑,喝道:“死畜生,滚开!”伸脚便往那白鹅踢去。
王遥急得叫起来:“不要伤害鹅大师……”话音刚落,那白鹅放声长鸣,张开双翼,冲天飞起,右翅狠狠拍击在那青衣少年的左边脸颊上。
青衣少年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狂风怒卷,莫名其妙就吃了一击痛击,身子飞起,撞倒在一口水井旁,一时间头晕眼花,站起身时胸口一窒,吐出一口淤血。
燕炳林一行全都睁大了眼,吓得呆了,他们料想不到这白鹅力大如此,竟然可以将人扇得吐血。那青衣少年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低头见到吐出的鲜血中伴有两个白雪雪的小东西,伸手往嘴巴里一摸,果然少了两颗牙齿,惊怒交集,蹲下身来,骤然伸手,想去扣住白鹅的长颈。白鹅一派悠闲,不疾不徐地移动步子,身形似游鱼般一闪而逝。青衣少年一惊,眼前空空如也,哪有半个鹅影?
“在你后面!”他的同伴叫了起来。
青衣少年一转身,又去捉那白鹅。白鹅不慌不忙,往左斜斜移了一下。这一下,恰恰又令青衣少年的双手落到空处。少年怒极,双手使出擒拿手法,左一下,右一下,有如暴风骤雨一般,呼呼的抓向白鹅。
白鹅扑哧大叫,双脚挪腾,白光乍闪乍现,有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风浪虽大,但舟随水动,始终飘荡在水面之上。说来也怪,那白鹅的每一步迈得也不大,却往往恰能躲过青衣少年凶狠凌厉的十指抓拿。转瞬间那少年一路擒拿手法使完,别说捉住白鹅,便是一根鹅毛也没沾得着。
“我来帮你!”一个黄衣少年刷地拔出手中长剑,与青衣少年一起,合力夹击白鹅。但见剑走轻灵,拳势生风,两个少年的功夫都不弱,刹那间已将白鹅的四面八方笼罩。可惜他们的拳、剑快,白鹅的身子更快,在拳风、剑光中阔步穿跃,往往能于意想不到的方位避过剑刺手拿,两少年始终碰不着它。
王遥叫道:“你们还要脸不?两个人对付一只鹅!”燕炳林手摇折扇,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吟吟地道:“你刚才放进怀里的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王遥摇了摇头,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块烂布,没什么好看的。”
“烂布么?我看未必吧。”燕炳林冷笑着踏上一步,悄无声息地欺近他,折扇一合,“啪”的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王遥吃痛,怒道:“你干嘛打我?”燕炳林道:“我就是打你这乡巴佬又怎样?”左拳挥去,砰的一下,击在他胸口。王遥身子连摇,向后摔了一个筋斗。他怒火中烧,狼狈万分地爬起身来,大叫:“你欺负人,我也要打你!”双拳乱舞,扑向燕炳林。
燕炳林哈哈大笑,避过他毫无章法的拳头,折扇一张一合间,闪电般打在他的左边脸颊上。王遥但觉眼前金星乱飞,几欲晕去。燕炳林得势不饶人,右足飞出,在他肚子上重重踢了一脚,得意洋洋地笑道:“乡巴佬,服了没?”
王遥跪倒在地,肚腹处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强忍着痛,喝道:“你只会欺负弱小,我不服你!”
燕炳林骂道:“死乡巴佬,还嘴硬!”说着又打了他左眼一拳。王遥泪水流出,半边眼睛登时又红又肿。燕炳林正欲上前从他怀里翻出那肚兜,突地听到“啊啊”两声惊叫,那边青、黄衣两少年同时惊呼:“公子小心!”燕炳林转头一看,那只白鹅不知怎地,已然跳出拳风剑光围成的圈外,往自己飞扑而至。
燕炳林大惊,合扇挥去。白鹅在半空中御风踏脚,踩在折扇上,借力一跳,轻轻巧巧地落到他的头上。
燕炳林又惊又慌,右手回旋,折扇张开,挟着劲风,切向白鹅。啵的一声,那白鹅白羽飘飘,已离开他的头上,飘然落地。燕炳林只觉头顶一凉,随即闻到一阵臭气,似有一团液体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摸,见是一滩鹅的屎尿污渍物。
他气恼之极,掏出丝巾擦干净,破口大骂:“你这发瘟的乌龟王八死臭鹅,等我捉到你,拔光你的毛,做成一锅五味烧鹅,你就知道大爷的厉害!”
“有烧鹅吃啊——在哪里?”忽听得一人拉长声音叫了起来,吱呀一声,癫和尚打开房门,擦擦惺忪大眼,打着呵欠走了出来。他见到燕炳林一行,脸色一沉,又看了看白鹅,喝道:“你们敢来打扰我师傅?”
“这白鹅是你师傅?”燕炳林差点就笑出声来,但他刚刚在白鹅手下吃过亏,又慑于癫和尚之威,不敢过于无礼,微笑说道:“鹅大师神通广大,我们区区几个小子,哪能奈何它呢?”
“你知道就好!”癫和尚懒得和他打交道,大手一挥,“废话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燕炳林道:“我想和大师打个赌。”癫和尚道“打什么赌?”燕炳林道:“我赌大师不能走出我们几个年轻小子组成的圈子里。”那四个少年走上前,脚下轻移,以燕炳林为中心,左右发散围成一个一丈大小的圆圈。
癫和尚见四个少年衣服颜色各异,青黄红白,燕炳林则是一身华丽锦衣,想起一个阵法,心中一亮,哈哈大笑:“你赢了想从和尚手里拿回那东西,但输了呢?你给和尚什么好处?”
燕炳林道:“炳林知道大师向来好食之道,今次出来特地从五香斋带来一个大厨,若然炳林输了,我吩咐这厨师为大师做上一个月的菜肴,如何?”
五香斋是广州一家非常有名的酒家,素有“西关第一家”之美誉,癫和尚久闻其名,只是一直没能一尝其菜,颇以为憾,听到他这样说,两眼发光,喉结一动一动,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说道:“也好,反正那东西于和尚无甚益处,你如执迷不悔,由得你去。”说着打开葫芦,叽里咕噜喝了一大口酒。脚步跌跌撞撞,摇晃着身子,走向燕炳林。
燕炳林折扇一挥,四个少年两两如蝶翼舒展,迅即上前,将癫和尚围住,齐刷刷地拔出剑来指着他。癫和尚五人如穿花蝴蝶般转动,脚下方位暗藏玄机,笑道:“是燕云五行剑阵吗?”
“大师好眼力!”燕炳林点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几个都是我练剑的剑童,今日斗胆向大师讨教。”
“你不用客气,燕云五行剑阵素负盛名,和尚也未必破得了。”癫和尚面有愁色,“不过为了那三十天的美食,怎么也得试上一试。”又喝了一口酒,拉开喉咙,似醉非醉地唱了过来:“醉酒提壶力千斤——”脚步踉跄,向前跌去,右手葫芦撞到那青衣少年的长剑上。
青衣少年虎口一震,长剑几乎落地。他身旁的红衣少年一看,连忙挺剑上前,一招“白云追月”,疾往癫和尚眉心刺去。
癫和尚“哎呀”一声,一声断喝,反手一捞,擒住红衣少年的手腕,将他的剑转刺燕炳林而去,同时左拳攻向红衣少年的胸口。
他这一下快如闪电,极是迅捷厉害。红衣少年长剑被制,被他牵动不由自主刺向燕炳林。燕炳林往侧一退,黄衣少年立刻补上位置,长剑削去他右胁。
癫和尚松开右手,就地斜横,整个身子就好似要掉下地去一样,摇晃不定,欲跌未跌。他将葫芦横在嘴边,说道:“擒腕擎胸醉吹笛。”他以葫芦当做笛,故作正经地吹奏,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黄衣少年一击不中,长剑舞了开来,圈起点点剑花,分刺他左肩、心口和右腿。癫和尚喝道:“醉酒抛杯踢连环——”右手将葫芦往上抛去,身子往下跌落,左腿独立,右腿飞出,踢向黄衣少年的长剑。黄衣少年大骇,剑招未老,急往后退。燕炳林见状,踏上一步,折扇当剑,势若雷霆般横削而下。癫和尚左手往地上一撑,身子往右边弹起,伸手接住掉下来的葫芦,向着燕炳林的长剑一递,跟着又唱了起来:“弹腰献酒醉荡步。”
吥的一声闷响,长剑砍在大红葫芦上,葫芦竟然毫没破损。燕炳林一惊,知道葫芦必是神奇之物,不敢再攻,往旁让开,黄衣、白衣少年如影随形补上位置,左攻右守,两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癫和尚哈哈大笑,连连大叫:“有意思,有意思。”醉眼朦胧,脚走八卦,与他们游斗。余下三人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举剑挺刺,在癫和尚四周转来转去。
癫和尚身形如狂似癫,招招似醉实又未醉,脚步东扯西牵,每每出手,往往便令其中一人手忙脚乱。燕炳林心下暗暗诧异:“这臭和尚果然了得,怎的竟似一一瞧破我燕家的镇门之阵的破绽?”
这个“燕云五行剑阵”是燕炳林的一个明朝先祖所创,内含五行相生相克的变化之理,一经施展,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循环不止,无穷无尽,阵中无论哪一个人受到攻击,另一人则按照卦象之理补上脚步方位,以使同伴不受攻击;两人合力,则有如四人出手一样,力量陡然成倍暴增。燕炳林自小修习这套阵法,知道它的厉害,中午带领门人在癫和尚手下吃了亏,越想越是不服气,于是又率领了练剑童子一同上山,想凭着这套剑阵,向癫和尚讨回“公道”。
殊不知他们五人年纪尚轻,练习这剑阵的时间不长,功夫未醇,又被癫和尚抢了先机,一着受制,着着受制。燕炳林在武学上的见识更是有限,不知道癫和尚的“醉八仙”拳法恰恰也是五行拳法,托八仙之名,将八卦五行之拳理蕴藏其中,利用五行相克的原理,用拳法先发制人,克制住他们的五行剑阵。如第一式“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斤”属乾,拳法属金,癫和尚用之去打青衣少年的长剑,正是运用了五行中“金克木”的道理。红衣少年见到青衣少年受制,自然而然想到了五行相克,便上前去补位抢救。他是火性,火克金。癫和尚只好转换韩湘子的“擒腕擎胸醉吹笛”来对付他,韩湘子属坎,属水,性柔为化劲,自然就是五行中的“水克火”之理。其中种种,不一而言。癫和尚占了先机,以五行牵动着燕炳林五人跟着他变化,因而燕炳林虽然占了人数之利,其实已然输了优势。
王遥不懂其中变化,但看癫和尚形醉意不醉,肥胖的身子飘忽不定,欲左先右、忽左忽右,燕炳林五人围着他团团转,圈子越转越大,已知他定必赢多输少,低下头去对那白鹅说道:“癫大师要赢了。”那白鹅叫了一下,扭过头去,似是不以为然。
忽听得癫和尚猛喝一声,有如金刚怒喝,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他身子摇晃,向前踏上半步,伸出左手,抢进那五行剑阵的层层剑网中去,接连抓起红、白两少年,将他们扔到一旁。燕炳林大惊,折扇点向癫和尚后背。癫和尚听到耳后传来凌厉风声,身子横卧,伸腿将他踢倒。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举起大红葫芦,重重地在青、黄少年的肚皮各自撞击了一下。两人吃痛,飞退两米,弃剑坐倒,捂着肚子“哎哟、哎呀”地叫个不停。
癫和尚仰起头,打开葫芦,喝光了里面的酒,笑眯眯地问燕炳林:“怎么样?认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