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革命运动正在深入,小红军战斗队和小八路战斗队斗得不亦乐乎。我躲在家里细心地喂养两只小班鸠和两只小鸽子,也不上学去参加学校里任何有意义的革命活动。弟弟也跟着我养鸽子不去上学,他每次看我养鸽子时,他的同学诗窝也站在一旁看我喂鸽子。只要诗窝看我喂鸽子时,诗窝的父亲明珍伯就要把诗窝叫回去,明珍伯用讲故事的口气对诗窝说﹕〝这鸽子有什么好看的。在会飞的鸟儿中,鸽子是最没有孝心的。鸦鹊都有报返毛之恩的孝心。老乌鸦,老喜鹊把小的抚大后,老的都有一个换毛的时候,它们这时飞不动了,小的就会找食来喂养它们,尽小的孝心。〞明珍伯这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开始仔细观察屋檐下的燕子,两只老燕子共孵了五只小燕子,当小燕子会自己找食时,两只老燕子果真蹲在窝里等小燕子们来喂它们。看来明珍伯讲的还真有这么回事。
难道母亲说鸽子是无情的东西也是这么回事?我问母亲﹕〝你是不是认为养鸽子的人就没有孝心了。〞
〝有没有孝心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你外公死的时候我才十岁。你大舅十四岁,他养鸽子入迷,整天望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鸽子,家里什么事他都不抄心,不管。那时你外婆有病在身,小舅才七岁,小姨才三岁,全家人都指望着你大舅把这个家能撑起来。可他却把心思都花在养鸽子上。结果家也败了,鸽子全飞了。四年后,你外婆也死了。你大舅把我们三个小的都送了人。他自己却跑到刘湘的部队去当兵,一去杳无音信。我现在想起他来,就觉得他和鸽子一样的无情,头也不回的随他的鸽子一起飞了。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你会达你大舅的代,又养起这鸽子来,怎能不勾起我这伤心的往事。〞母亲说这话时,眼里含满了泪水。
我这才晓得,我养鸽子母亲不喜欢的原因,我安慰母亲说﹕〝大舅办不成的事,我一定能做好,我喂的鸽子肯定不会飞走不回家的。〞
母亲听了我这话还是叹了口气说﹕〝你外婆那时就告诉我,家运不好鸽子是养不起来的。现在这个世道又乱了,也不知我们的家运好是不好,你这喂鸽子,我还真是有些担心。〞
母亲的话使我下决心要养好鸽子,不能让她失望。我几乎每天形影不离地守着两只鸽子和两只小班鸠,我把它们同时养在一个鸡罩里。
一个月后,两只小鸽子和两只小班鸠羽毛全都长丰满了,而且都会自己啄食了。小鸽子的块头明显比小班鸠的大,可两只小鸽子总是紧紧地靠在一起,躲着两只小班鸠,我当时不明白为么事块头大的还怕这块头小的?
有一次,我撒食后就站在鸡罩旁仔细地观察,食刚撒下去时,两只鸽子和两只班鸠都各站一边不肯吃食。过了一会儿,有只鸽子忍不住地去啄食,才啄上几口,旁边的一只班鸠就冲过来狠啄鸽子,这只被啄的鸽子只能扇扇翅膀表示反抗,然后停下啄食,和另一只鸽子躲到一边去了,等两只小班鸠吃饱了,这两只鸽子才战战兢兢地免强吃个半饱。
那时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遗传基因,只知道班鸠就是野生野长的,天生的野性好斗,而家养的鸽子则不同,性情温和,喜爱合群,当成群的鸽子在天空飞过的时候,人们就会感到世界的和平和安康。可谁曾见过成群的班鸠飞过蓝天?
我不能再把鸽子和班鸠喂在一起了,它们这样下去,班鸠会把鸽子啄死的,看来俗话说的没错:物以类分,人以群聚,万事都免强不得。
我养的两只小瓦灰鸽子长大后,飞在瓦上时,总时侧着头望着蓝天,在瓦上使劲的扇动翅膀,时刻准备震翅高飞。
我当时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我终于把它们养大了。害怕的是它们展翅高飞后会找不着回家的路。
有一天,我看见两只小鸽子侧着头望天的时候很紧张,我随着它们的眼神向天空望去,看见一群鸽子从远处飞来,其中领头的一只黑鸽子在从我房顶飞过时,使劲的拍打翅膀,那声音比一个大人使劲地拍巴掌还要响,然后,那只黑鸽子又伸直翅膀,在空中滑翔,像只黑色的风筝在空中飘过。
我正看的眼花潦乱时,就见自己的两只小瓦灰鸽子突然从瓦上腾空而起飞上天空,它们在自己的房顶上才飞了一圈,那只领头的黑鸽子带着那一群鸽子飞回来,夹裹着我的两只小瓦灰鸽子,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飞得看不见了。
我想这些天的辛苦白费了,两只小鸽子刚学会飞,就被这群大鸽子带走了。
这会是谁家的一群鸽子呢?我得赶紧去请教一下新法哥,他养了多年的鸽子,肯定能认识这群鸽子是谁家的。
我来到新法哥的家里,看见新法哥正站在天井边望着天空,见我就问﹕〝你是来找鸽子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鸽子的?〞我有些好奇的反问。
〝我的一群鸽子出去打食,在天上打转时,我看见它们中间多了两只雏子,我猜应该是你养的两只刚会飞的小鸽子,你这一来,正好证实了我的猜想。〞
新法哥的这话让我感到很敬佩他,天上这大一群鸽子,他竟能从中看出有两只刚学会飞的小鸽子,而且还能猜到是我养的。
〝天上这大一群鸽子,你怎么能分出有两只小鸽子是我的呢?〞
〝我自己的一群鸽子看熟了,只要有的鸽子加入我都看得出来。你的两只小鸽子是从你家那个房子方向起飞的。你养小鸽子的时间也正是它们要开盘的时间。这一点都不难猜。养鸽子的时间长了,熟练生巧,你也会知道的。〞
〝你说的鸽子开盘是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懂。〞
〝鸽子开盘就是在认路,识别方向。小鸽子在老鸽子的带领下,绕着自己的房子飞上几圈,它们就认识了回家的路。〞
〝那我的鸽子今天能不能自己回家了?〞
〝估计不可能。因为它们今天开盘是我的鸽群带着的,肯定会回到我这里来。〞
听了新法哥这话,我安下心来。回到他家我怕什么,大不了,我再把它们捉回去就是了。
@双瞳丶觅鬼 2012-7-13 8:01:00
回复第6122楼,@我用力按
我好像看见牛伯伯没回复过大牛伯伯的贴,是怎么回事?
是我看错了还是另有隐情@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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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这一说还真是,牛伯伯没有回过大牛伯伯的帖子,不过我想两兄弟,彼此经历都知道,所以没必要回吧!至于大牛伯伯回牛伯伯的贴,不过方便我们这些孩子理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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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很对,兄弟间彼此十分了解。再说,我哥的补充说明有很多是他的经历,我不清楚的事,也不好随便回贴。望网友们谅解。
我站在新法哥天井边等他的鸽群回来,闲着没事,正好向他讨教养鸽子的经验。我问他﹕〝我这对鸽子,要喂几长时间才能下蛋孵小鸽子?〞
〝你这两只鸽子天晓得是不是一对,兴许两只都是公的,也许两只都是母的。〞新法哥漫不经心地对我说。
〝我这是从一个窝里捉出来的,会不是一对?〞我继续追问。
〝一个窝里出的两只鸽子,多数情况下性别都是相同的。所以蛮多门外汉不懂这个秘密,从小鸽子开始喂时,结果鸽子不能成对作窝,大了都跟别人的鸽群飞了。〞
〝照你这么说,养鸽子一定要养一对,孵了小鸽子才不会飞走?〞
〝普遍情况是这样的。特殊情况也是有的。如果你养的两只公鸽子特别雄壮,它会从外面给你带回两只母鸽子。〞
〝那公鸽子和母鸽子怎么分得清白呢?〞
〝鸽子分公母,大了好分,听叫声,看颈子周围的羽毛,公母的区别很大。小鸽子羽毛没长齐时很难分区公母,你捏住它上嘴壳喂食的时候,公鸽子一般都是摇头,母鸽子一般都是闭眼,这样的准确率大概有个百分之七八十。〞
〝那我这次捉的两只小鸽子,在喂它们食的时候,它们都摇头,那会不会两只都是公的?〞
〝雄摇头,雌闭眼,到时候你看准不准,自己慢慢地去觉察。〞
我和新法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就到了下午四点钟,新法哥的鸽群回来了,围着房顶打圈圈。无论我看得如何仔细,也瞧不出鸽群里有我的两只小鸽子,我着急地问新法哥﹕〝你的鸽群里怎么没有我的两只小鸽子?〞
新法哥见我着急的样子,就笑着对我说﹕〝你这两只鸽子才养了一个多月,刚学会飞,你就担心得不得了。想想你一人跑到沙市去后,你姆妈和你其他的家人是何等的着急。其实养鸽子看起来好玩,细心体会这中间还是有蛮多为人的道理。〞
听了新法哥这话,我脸都有些红了。两只鸽子在天上飞没回家,就这样让我牵肠挂肚,这样五心不定的着急。可想,我出走沙市后会给全家人带来感情上多大的伤害。还直接影响到了哥哥的中考,如果不是哥哥的基础扎实,他很可能会考不上重点高中。
新法哥见我不说话,以为我还是在为两只鸽子着急,接着又对我说﹕〝别不快活了,你两只鸽子还在我的鸽群里,你再过细看一下。〞
我抬头朝天上望去,那打转的鸽群越飞越低,眼看就快飞落瓦上,突然有两只鸽子离开了鸽群越飞越高地飞走了。新发哥指着两只飞走的鸽子对我说﹕〝你的两只鸽子没落我这里,它们飞走了,你快回家看看,它们飞回去没有?〞
我赶回家一看,瓦上没有,天上也没有。我正在着急,就看见从远处飞来两只鸽子,它们只是围着房顶打转,就是不想落下来,我赶紧拿出喂它们的小瓷碗,对着打转的鸽子,我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召唤它们,我每次给它们喂食时都是这样训练它们的。没想到这招还真灵,两只鸽子看见我手中的瓷碗,听到我的叫唤声,它们很快就落到了瓦上,天快黑的时候,它们自己进了笼。它们进笼的这一刻,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我为自己养的这两只鸽子有超强的记忆力感到自豪。
除了养鸽子外,再就是和邻居家的新海走象棋。新海比我大两岁,他也不参加中学的派别组织,我问他为么事不参加造反组织,他对我说﹕〝当逍遥派多好。你听说过没有?〞
我这是第一次听说这新名词,忙问他﹕〝逍遥派是个么组织?〞
〝这你都不晓得?逍遥派多自在,文斗武斗我都不来。中央表态我表态,运动后期当左派。我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再说钢革司和硬工造这两派组织哪个不说自己是革命的?你能分清楚谁革命谁保守吗?〞新海这话问得我哑口无言,我觉得他说的对,我们该读书的时候没有书读,管它什么革命派和保守派!只要自我感觉好就行。
我和新海还有其他的几个小伙伴,都不去参加学校的派别组织。认为这样就可以想过自己清闲的日子。没想到街上的无业游民毛新狗成立了一个红市兵团,把我们这些闲在家里的学生拉去训话,他说﹕〝现在的大革命非左及右,是不允许中间势力存在的。你们现在也不可能生活在世外桃园之中。你们从学校回到家里,就是街上的市民。是市民就得听我红市兵团的安排,我是司令,你们就得听我的命令。〞
〝我们不想造反,你想要我们做么事?〞新海大些,他带头说出了我们的想法。
〝我不要求你们跟着我造反。但是,我们去抄地富反坏右的家,抄回来的东西放在司令部里,需要你们看守,这也是革命行动,难道你们不想做吗?〞毛新狗司令咄咄逼人地发问,把我们这些想当逍遥派的学生问得哑口无言。
没有想到红市兵团借破四旧之名,还真是抄出了不少的东西。在我的记忆中有金条、金砖、银元、锦缎和古懂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们几个小伢都没有参加他们打砸抢的活动。红市兵团的几个头头脑脑一阵嘀咕后,就决定安排我们几个小伢值夜班照看那些东西。其中有个叫焉三九的副司令对我们说﹕〝这些资产阶级的东西都是有毒有害的,你们千万不要动它们。谁动了谁倒霉。〞
他们走后,留下我们三个伢看守这些东西,我们对这些金银古懂都不敢兴趣。对堆在墙角的一堆旧书蛮感兴趣,我们三人都在这堆旧书里找到了各自喜欢的书。
我记得当时我找到了一本清代陈皋谟的《笑倒一百篇》,还记得里面有一篇讲拍马屁的故事,我那时的文言文免强能读通。看后也还是觉得蛮好笑。
我们三个正全神贯注的看书的时候,先是毛司令进来检查了一遍,他对我们说﹕〝这些封资修的书,你们要带着批判性的眼光去读。别让自己中了毒还不觉得。〞他一边说,一边围着金条、金砖和银元打转转。
我们三个只顾看书,对他的这种行为视而不见。
这位毛司令走后,那位焉付司令紧步毛司令的后尘。他也围着那些东西打转转。
没过多久,小镇上就传来这些混混司令们趁抄家之机,发了点小财。
他们发财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都短命了,都没活过花甲之年就伸腿见阎王了。
和我从小长大的银阶瞎子说﹕〝钱那钱,命相连。不是你的财,你抓住不放手,那你就拿命换吧!〞
这多年过去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第二天早晨回家后,母亲知道我在镇公所里混了一晚上,她很恼火地对我说﹕〝你跟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还不如到学校里去和老师同学一起去混,也比跟他们混强些。〞母亲接着又说﹕〝昨天中学的张老师站在天井边看你的鸽子好半天,他也养了两只白鸽子,你有时间就到学校找张老师多聊聊,他两口子可是本份人,多和他们这些有知识的好老师接触,对你今后长大做人会有帮助。〞
母亲讲的张定农老师我很熟,他爱人郑老师那时正想患病。张老师借照顾病人的理由,什么活动都没有参加,两派组织对他都很尊敬。整个学校就只有他们一家人还在那里守着。
听说张老师两口子在学校养了两只白鸽子,我立刻就赶到学校去看望两位老师,张老师和郑老师还有两个儿子正在走廊里吃饭,两只白鸽子就在走廊下的平地上啄食。那是两只很漂亮的凤头鸽子,眼水也很不错,是金眼。
当我把对鸽子了解的这点肤浅知识讲给张老师听后,张老师带着宛惜的口气对我说﹕〝可惜了,你们大好青春年华用在养鸽子上,真是太可惜了。〞
〝这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老师没书教养鸽子,学生没书读也养鸽子,这不是蛮合得来的吗。〞郑老师在一旁有些调侃地对我们说。
我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面带微笑的看着张老师。
张老师问我﹕〝如果学校复课,你还来不来上学呢?〞
〝我肯定来上学。昨晚到红市兵团混了一晚上,我姆妈都在发我的脾气。是她叫我没得事多和学校联系,也不知学校今后还开不开课?〞我问张老师。
〝目前种状况只是暂时的,国家不会长期这样的。工人做工,农民种地,军人保国,学生读书,国家才能兴旺。学校复课只是迟早的事。如果一有消息,我就马上告诉你。〞听张老师这话,我很高兴地回家去了。
我从学校回家后,看见母亲正在和同龄爷讲话,母亲对同龄爷说﹕〝你三个女伢又不能接你的代,还不如把你的这个翻砂的手艺传给我老二,让他给你当徒弟怎么样?〞
〝那可不行。我这手艺是祖传的。只传自家人,不传外人。我没儿子,还有侄儿呢。〞同龄爷语气坚决地对我母亲说。
没过几天,铜匠庚爷果真把他乡下的侄儿马伢子找来给他做徒弟,我母亲见后,私下对我说﹕〝想让你学个手艺都不容易,看来你也只能子承父业,跟你伯伯学打豆腐了。〞
我们从小都叫父亲为〝伯伯〞,曾听母亲给我们解释过,说哥哥生下后不好养,要过继给死去的叔叔,那样叔叔的阴灵才会保佑他平安长大。哥哥从小叫父亲为〝伯伯〞,我们几个小的也就很自然地跟着他叫父亲为〝伯伯〞了。
母亲见我不愿学父亲做豆腐的手艺,就四处托人给我找木匠师傅,想让我学个木匠手艺。
有天早晨,我正准备和弟弟出去钓鱼,母亲叫住了我,对我说﹕〝你今天哪里都不能去,等会儿我要带你到灰子台去拜个木匠师傅。〞
早餐过后,母亲带我走了好几里路,才到灰子台一位姓陈的木匠师傅家里。这位陈师傅把我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遍,对我母亲点点头说﹕〝看他这身板骨,学我这手艺还行。我愿带他这个徒弟。不过,给我当徒弟是有条件的。第一条,你们家要请拜师酒,第二条,你们家要交两佰元的锁脚费,三年期间吃不了学手艺的苦,这两佰元的锁脚费是不退的。第三条,在三年的学徒期间,要帮我家做事,小到洗伢的片子,倒师娘的尿罐。大到帮忙干各种农活。〞
母亲听了陈师傅的话后,皱皱眉头说﹕〝这事还容我回家和他父亲商量后,才能给答复你。〞
说完,赶紧离开了陈师傅家。
在回家路上,母亲自言自语的说﹕〝他这哪是给自己找徒弟,分明是在给自己家里找个奴隶。〞
听母亲这话,我心里很难过。自己没有书读了,害得母亲操心沤气。我以后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