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华这个星期天要到汉口唐家墩去看望他大舅伯，叫他和你一块坐向阳轮过汉口。我记得下船上码头后，走不到一站路就到了小羊家。”师傅接着又问她十三岁的大儿子：“华华，你还记不记得小羊阿姨住的位置？”
“记得。星期天我带牛叔叔下船后，穿过胜利街向前走一段路就到了小羊阿姨家。”华华说完，放下手里的碗就去上晚自习了。
看着华华出门的背影，徐师傅对我说：“你进小羊家后，告诉她，你是代表我们去看他大舅伯顺便路过，看看小羊对你们热不热情。特别是对你热不热情。如果她对你特别热情，说明你俩还有戏可唱。这就叫投石问路，只有你去试试才能知道结果。”
听徐师傅这话后，我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师傅见我这模样又笑着对我说：“这有么不好意思，一家养女百家求。成与不成都是缘份，你就放心跟华华去跑一趟，整天躲在宿舍里看书也不是个事。年青人出门还是要把自己搞灵醒些，衣着光鲜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听师傅这么说，我下决心跟华华星期天去跑一趟，掉点儿底子也无所谓。武汉人口语里就有这么一句时髦话：“掉不尽的底子玩不尽的味。”没有什么好怕的！
星期天的早晨，当我赶上厂里的交通船“向阳”轮时，船的楼上楼下坐满了人。我在船的楼下从船头找到船尾时，碰上了小组的陈师傅，他笑着问我：“你到处东张西望地在找哪个？”
“找我师傅的儿子华华。你见到他上船了吗？”我有些着急地问他。
“你到汉口去玩也不必找个伢做伴，应该找和你般大的人上街才对呀！你找他是不是有其它的事情？”陈师傅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说。
我不想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就按师傅教我的话说：“华华的大舅伯脑壳开刀后刚出院，师傅抽不出时间看她的哥哥，是她叫我陪华华去看他大舅伯的。”
陈师傅听我解释后，他用手指指楼上说：“华华来了，他上楼去了。”
我在楼上的船尾找到了华华，他还给我占了个座位。
下船后，华华直接带我到师妹家。师妹见到我有些吃惊地问：“你么样知道我住在这里？是华华带你来的么？”
“是的。我和华华去唐家墩看望他大舅伯，路过这里，是华华告诉我你住在这里，我想顺便进来看看，是不是打扰了你休息？”我见她站在门口问我们，只好反问了一句。
师妹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请我们进她家坐下，她自己则忙着往厨房走去。我忙站起身来说：“我们都是过早来的，你不要给我们做过早的了。”
没想到她从厨房端出半脸盆的热水微笑地对我说：“我知道你是过早来的，嘴上的油都没擦，就去看望华华的舅伯，你这不是掉师傅的底子？先洗把脸后再说。”
我被师妹这话说红了脸，华华忙从师妹手中接过脸盆对我说：“羊阿姨说的对，叔叔你先洗吧。”
我接过华华递过来的脸盆，赶紧捞起脸盆里的毛巾洗脸，感觉脸盆里的水不冷不热正合适。洗完脸，我把毛巾递给华华说：“这水不冷不热，你也把脸洗一哈。”
没想到，我话刚说完，师妹就一把夺过毛巾对我说：“你以为华华跟你一样？他脸干净得很！根本不需要洗。即使要洗，也不能用你洗过的水，你这样做是不尊重人。”
我被师妹这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过早吃了根油条，嘴上留了点油渍，就在师妹面前掉了这大个底子，真是叫人难堪！
师妹见我发窘的模样，又笑着对我说：“好啦！别站着卖苕了。这也难怪你，你不跑月票，当然出门不注意这些小节。你和华华还要去看他大舅伯，我也不留你们。你们转来后一定要落我这里，我弄饭你们吃了后再回厂。”
我忙站起身来，连句谢谢也忘记了说，就慌里慌张地往外走。
在去二路汽车站的路上，我问华华说：“叔叔今天在羊阿姨面前是不是蛮掉底子？”
“怎么会呢！我觉得叔叔今天还是蛮玩味的。”华华这话说得我一楞，我反问他：“你怎么会这样看她对我的态度呢？”
“羊阿姨打水给你一个人洗脸，她不喜欢你，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华华这句话提醒了我，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师妹对我的细心关怀，差点误会是她挑我的毛病了。
出了师妹家，华华带我直奔二路汽车站，在二路汽车站里等了个把小时，好不容易才等来一辆车。等车的人蜂拥而上，车门开后，下车的人拼命往下挤，上车的人不要命的往里钻。我操着华华的屁股把他往人缝里使劲地推，我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俩才在二路汽车上搏得立锥之地。我们立足未稳，就听见有人很俏皮地喊了一句话：“伙计，别挤了！再挤？我就成照片了。”满车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出声的，大家都觉得他这话喊得很贴切，确实是快把人挤成照片了。
二路汽车像蜗牛爬似的开了个把小时，才到唐家墩。下车后已是中午十一点半了，我问华华：“你大舅伯的家隔车站还有几远？”
“不远了，还走刻把钟就到了。”
“这样吧，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免得麻烦你大舅伯。我们干脆在外面吃饱了再到你大舅伯家里去。”华华望着我不做声，我拉着他就进了一家合着的集体餐馆。
在餐馆里我点了一个盐菜焯肉丝、丝瓜鸡蛋汤、麻辣豆腐，吃了一斤米饭，花了一块钱一斤粮票，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我在餐馆洗碗池的龙头下捧水洗了把脸，用袖子擦了擦脸问华华：“我嘴上还有油渍吗？”
“没有。”华华很肯定地回答我。
“那里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华华照样很肯定地回答我。
“那好，你带我上你大舅伯家去吧！”华华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带我直奔他大舅伯家。
华华带我走进了一片低矮的平房区，他指着第三排东头的第一间对我说：“我大舅伯就住在那里。”
当我们走到门口看见大门虚掩着，华华轻轻地推门进去，屋里有些暗，我站在门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不好贸然地跟着华华进去。
“大舅伯，大舅伯。”听见华华轻轻地呼唤两声后，我看见屋里的灯亮了。一个头捆纱布绷带的瘦弱中年男子从房里走出来有气无力的对华华说：“是你妈妈叫你来看我的吗？”
“还有我妈妈的徒弟。”随后华华喊我进屋，把我介绍给他大舅伯。
“您郎好！我师傅今天有事不能来看你，只好让我陪华华来。车上挤，东西也不好拿。师傅托我带五块钱给你，叫你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她下星期再来看你。”我忙将五块钱递给他大舅伯，他大舅伯伸出枯瘦的手接过五块钱后不想和我们讲话，我显得有些尴尬，只好对华华说：“你大舅伯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大舅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华华离开他家，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怎么搞的？真是大脑出了问题？走出十几米远后，我小声的问华华：“你大舅伯得的是什么病？看起来一点都不灵光。”
“他脑壳揭盖子，从里面捉了蛮多的虫子出来了，以前话也不多，现在话就更少了。”接着，他又问我：“我们现在是不是到羊阿姨家里去呢？”
“她对我们讲的客气话，你还当真她会做饭给我们吃？我们趁早去赶船，早点回厂算了。”我打算带华华赶乘轮渡提前回家。
坐轮渡提前回厂后，在宿舍里美美的睡了一觉，醒后正好是食堂开饭的时间。我拿着厂里发的搪瓷饭碗，在食堂买了半斤饭和五分钱一个的烧茄子，三扒两口地吃完后，又在食堂免费汤桶里舀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喝了，这才觉得肚子饱了。
回宿舍看书看到天黑后，估摸着师傅家的晚饭应该吃过了，应该上她家去谈一下今天过江的感受。
到师傅家后，华华已去上晚自习，师傅在厨房洗碗，徐师傅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徐师傅见我就放下手中的报纸问：“你今天过江上小羊家感觉如何？”
“感觉自己蛮掉底子，见面她就要我洗脸。”师傅听见我这话，忙从厨房走出来对我说：“这也难怪，她爸爸是高级知识分子，她蛮讲究也是蛮正常的事。”
徐师傅接着说：“小羊这不是讲究，这是她表示对小牛有好感。不然，她怎么不请华华洗脸？她叫你和华华转来落她家吃饭，你不应该这早坐轮渡回来，应该和华华上她家吃这餐饭。”
“她这讲的是个客气话，我就这样随便上她家去吃饭，那不更掉底子？”我有些不解的问徐师傅。“
“吃餐饭怎么会掉底子呢？大不了你欠她个人情！到时候你还她个人情，这样一来二往你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加深了？”徐师傅这话问得我张口结舌，难道我的思维方式是错误的？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呢？
师傅见我有些疑惑不解，又忙安慰我说：“这事你不用多想，到时候我会为你想办法的。”我望着师傅想听听她会给我想什么办法，不料她突然话锋一转地问道：“华华回来讲说你给了我哥哥五块钱，是怎么回事？”
“我和华华进了你哥家后，华华把我介绍给你哥哥后，你哥哥听了表情冷漠，不愿多说一句话，我这才感到难为情。哪有空着手看病人的？所以我就灵机一动，说是你托我带给他的五块钱。”
徐师傅在一旁听后笑着对我说：“之所以我们没托你带东西给他，是因为他从得了血吸虫穿脑的病后，人就糊涂了，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他住院做手术的时侯，钱和东西我们都直接送在你师傅嫂子手里。”
师傅接过徐师傅的话说：“从我哥病后，嫂子就没把我哥的病当回事，总认为他活不长了。总在我面前讲虫子钻进脑子里，就是死路一条。没想到同济的裘医生亲自为我哥主刀，接开脑壳盖子，从里面把血吸虫都活捉了出来，这才保住了我哥的一条命。”
我忙问师傅：“你讲的裘医生是不是裘法祖？”
“怎么？你也知道同济的裘法祖？他可是全国的脑外科专家。遇上他看病那真是叫机缘难得！”徐师傅十分感叹地说。
“我曾在大众医学杂志上读过他一篇要把病人当亲人的文章，读后我对他的医德是十分地佩服。不知师傅哥哥在同济医院又是一流专家做的手术，用了多少钱？”这话一出口，我觉得自己问得有些低俗。医生治病救人，是白衣天使，我怎么能用钱来毁坏他们的形象。
“钱倒是用的不多，百把块钱我哥哥单位都报了。”师傅口气平淡地说。
徐师傅马上接着说：“你哥哥这病放在旧社会决死无疑，就是在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一个穷人得了这病，也没有活的可能。还是我们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好，这大的病，又没用什么钱，还能保住命，得感谢共产党的好领导！”
“随么事都好。我哥哥要不是碰上裘医生，这条命还不是捡不回来。万事还是要讲个缘份的。”师傅这话说得我和徐师傅都笑了。
在北京五十天，今天回到武汉，因重新上岗暂停发帖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