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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是主人是客,人生易老天难老,冬去春来,悠忽又是一年。可这一年中,刘庸看似精神幌惚,丧魂落魄,可无论打击多大,都掩不住他那四射的光华,学馆中的年终测试,还是无人能及。似此下去,那么秋天的乡试虽不敢说刘庸能稳拿解员,但中个举人自是探囊取物。
再说周虒处心积虑地对刘洪涛的环境孤立,对刘庸的精神摧残都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心中更是恨得牙痒痒,所以一个更为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又逐渐形成。
元宵之夜,全城的狮子龙灯预示着全城百姓满心的喜庆,家家户戸都是灯烛连天,鞭炮遍地,个个都预祝在新的一年里财旺福旺身体更旺。子夜过后,人们全都疲惫地进入了梦乡,却有一条黑影正在每家门前挂着灯笼的微光中幽行,黑影悄悄潜到刘洪涛门前,但见他手中端着一坛东西,悄悄地向着门上以及门前的柜台上泼洒;而后又将门前悬着的灯笼卸了下来就地一摔,灯笼中的火苗便点燃了桐油浸泡过的灯笼外罩,而灯盏里四溅的桐油便成了四散的火花,火花又点燃了门上与柜台上还在汩汩下流的白酒,霎时整个门前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目的已经达到,黑影转瞬便又消失在了暗夜中。
却说舞了一天加半夜狮头的刘洪涛,猛然被“毕毕剝剥” 的响声惊醒,只见门外全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并还呛进一阵阵浓烟,第一反应便知出事了。刘洪涛一个翻身,窜出卧房一看,眼见前门已完全被大火吞沒,大火正呼啸着向药房肆虐,向房中所有板壁蔓延,而熊熊烈火更是上了房顶,不要说救火已然无望,若再不走,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只得忙忙挈妇将雏,怆惶从后院出逃,待得城中百姓赶到火场,便只剩上房拆瓦,以防止大火向四邻蔓延了。
此次火灾,刘洪涛与隔壁南北两家是烧得罄尽,可事后勘验事故的原因却证实:是由刘洪涛家街前悬挂的灯笼意外坠地,因此溅起的火花而引发的火灾,鉴于隔壁两家均无过错,县府便责令刘洪涛家赔偿两家各一百两纹银。刘洪涛自家已一无所剩,那两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沒办法只得变卖田产以偿还赔偿了。
城中只剩了两堵空墙,所幸乡下还有两间低矮的土砖房可供栖身,眼见得学是上不成了,刘庸小小年纪,便只得面朝黄土背朝天,陪着姨父默黙耕作,凭着几亩薄田维持生计。可是偏偏祸不单行,正当刘洪涛望着盛势扬花的禾苗,乐哈哈地祁盼着有一个丰收年时,不想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水又浸透了他的美梦。一连七天,大水未退,庄稼更是颗粒无收,昔日还算一个殷实的家,转眼便得靠借贷度日了。
值此林成方还不知道收敛,更是故态复萌,竟死活认定刘庸便是个灾星,非得赶出家门而后快;可刘洪涛也犯了犟:宁可休妻,也决不弃子!这就使刘庸犯了难,本来一个已十几岁的孩子,即使沒了监护,也可独立生存了,只因刘洪涛认了死理,一家的关系更是日益恶化。
一天, 一个在马田矿洞下井的远房侄子刘功鹍回来了,闻得涛叔一家困顿的遭际甚是同情,出于礼节,便邀叔叔来家吃顿饭,三杯酒下肚,也就唠开了家常。席间,刘洪涛更是微熏地叨开了:“大侄子也算是个工人了,这工人与农民可有天壤之别呀!这农民是水,工人是船,水涨船高,农家的际遇再好,水还是漫不过船去,但不知大侄儿你这个工人现在一天下来能拿多少钱啊?”
刘功鹍想了想道:“什么工人农民的,这怎么说呢?这下井可也是个重体力,能力强的三、五吊吧!体力弱的也能赚个一、两吊。”
刘洪涛迷糊着道:“也就是说,你一月至少都能捞个十来两银子,可比农家强多了。”
刘功鹍道:“可风险也是相当大的。”
刘洪涛道:“啥事能不冒风险?这不,叔今年不就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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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 刘功鹍忙道, 稍停好像才反应过来, 又讶异的问,“难道叔叔您也想去矿上一展身手啊?”
刘洪涛笑着问道:“贤侄你认为能行吗?”
刘功鹍紧皱着眉苦笑道:“不成!那一筐三、五百斤重的,别说您攀上那摩天岭般的木梯,就是在平地,也许叔叔您也只能拉动那一百来斤重的空筐。”
“真有那么神乎?”
“叔啊! 那不是神乎, 那是力气, 技巧, 加年龄的竞争。”
“唉!” 刘洪涛闻言, 无限感慨道,“叔叔老了, 不过叔叔我自己也知道, 这一生缺乏的就是体力, 所以今天也只不过跟你随便说说罢了, 倒让小侄你见笑了。”
刘功鹍突然眼前一亮道:“叔叔您如果有意, 刘庸兄弟倒不妨前去一试, 小侄我倒想带他去矿上挑煤, 以此磨练磨练。”
“挑煤一天能捞多少钱?”
“老练而又有体力的, 一天也可挣个两三吊, 我看 刘庸兄弟如能吃苦, 也许一天也能赚个吊把钱吧!”
“好吧! 那就让你兄弟先去试试。” 刘洪涛默然了一会, 只好答应了。
刘洪涛家道中落, 难复当初, 刘庸便不再是个公子哥儿; 进学无望, 便只能随遇而安, 不过他自认为:远离了刻薄的大姨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 刘庸生来就体质孱弱, 从未受过重体力的磨练, 要想以两条肩膀, 一双脚板趟出一条人生的路来, 又谈何容易!
却说刘功鹍下井的矿洞正位于马田的大山中, 所产之煤全得凭人力从山中挑出来, 那惯于担山之人, 便用两只特制的大箩筐, 一担至少可担两三百斤。可刘庸初来乍到, 只当是在东边江下挑水, 眨眨眼就到了, 所以装了大约七八十斤, 试试还行。可沒等他挑到山脚下, 肩膀早已磨得难以承受, 只好放下来歇歇。
行路人有句俗语:“站一站, 落下一里半。” 更何况坐下来休息? 转眼间人家已回程了, 只好又咬咬牙, 继续担着往山上爬,“呼哧! 呼哧!” 爬不动了又歇, 歇歇片刻再爬。当他爬到山顶时, 肩膀早磨破了, 别说将煤再担到山下目的地, 那肩膀就是轻轻摸一摸也是钻心的疼, 再说全身也早已酸软得沒了力气, 更沒了勇气, 只剩坐在地上嚎啕的哭。
刘庸哭娘 哭姐,哭姨父, 怨天怨地怨命运, 他恨老天爷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丝生存的空间; 哭够了, 怨泄了, 他还是茫然地不知路在何方, 也不知如何去面对功鹍, 更不知如何去面对姨父。然而, 这一切终究还是得面对, 他得告诉功鹍: 这里并不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 刘庸又回到了窑口, 静静地等待着刘功鹍的出现。
一刻过去了, 两刻过去了, 三刻也悄悄地过去了, 正如刘庸挑煤一样, 有的人已拉上来两趟 却还未见刘功鹍的踪影。半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看见了刘功鹍满脸焦黑, 艰难地拉着满满一筐煤上来了, 四目相对, 不用言语, 只要看见了刘庸那双红肿的眼睛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由两行清泪也挂满了刘功鹍的腮边, 霎时便从他那黑糊糊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溪流, 接着便情不自禁地搂着刘庸道:“小兄弟, 你受苦了!”
刘庸嘤嘤的道:“功鹍大哥, 这事我……我干不了, 我……我要回家。”
刘功鹍道:“兄弟你是秀才, 是生员, 大哥知道你这手将来是用来掌印的, 只是目前时候还未到啊! 大哥虽然愚昧, 却也听过‘夫子缺粮在秦蔡, 太公独守钓鱼台’的典故, 所以 兄弟你还是暂时先忍一忍吧!”
“大哥,只怕再呆下去, 未等……未等运来, 刘庸的小 命儿早沒了。”刘庸一边抽泣一边道。
刘功鹍还是执意劝道:“兄弟你还是先冷静些, 大哥既然把你带了出来, 便得对你姨父有个交待, 你虽然挑不动煤, 大哥我还可再跟老板说说 给你另外找点事做, 你若能多少赚点钱补贴家用, 岂不强过回去看你姨娘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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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功鹍这话正好说到了刘庸心坎上去了,自从他来到耒阳,大姨妈便只把他当作一个雇来的仆役看待,若沒有大姨父的呵护,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是个啥样呢!为了大姨父,也为了自己的将来,必须得坚持下去,也就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功鹍大哥,谢谢你了!”
经过刘功鹍的再三努力,老板终于答应将刘庸留下来抽水,这抽水作业,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它是由一根根大竹杆打通关节,然后在底部装上阀门,再用一根比竹筒稍长的细木杆同样在底部钉上阀门,顶端配上拉手,原理大致与太上老君的风箱相似。一个井口,少则几个、十几个,多则几十个工人同时作业,一天两班各六个时辰,从不间断,他们一天一仰一俯重复着数万次的动作,报酬却少得可怜,每天包吃包住只得五百文。可对刘庸来说,工钱少倒不是个问题,只要天天有饭吃捱过这段难捱的光阴就行,他倒乐意这机械式的行当。
再说自刘庸到窑之后,那刘功鹍却每天总是神思幌惚,精神更是萎靡不振,原来一天可拉二十来筐,现在一天拉十几筐都觉得力不从心,晚上睡觉还每每被噩梦缠绕。他很想回家休息几天,可一来老板不允,二来对人地生疏的刘庸也放心不下,也就只好苦苦地支撑着。
光阴易逝,转眼刘庸抽水已满一月,今天他将第一次领到自己辛勤劳作的报酬,心中自是美得不行。刘庸正悠哉乐哉暗哼小调,井下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气流振动声,紧接着便隐隐听见有人惊呼:“不好了,井下崩坑了,压着人了!”
刘庸一惊,头皮便开始一阵阵发麻,心中不由暗暗祁祷:“但愿功鹍大哥平安无恙!” 接着便丢下了手中活儿,连滚带摸地下到了井底,井底一片漆黑,分不出东南西北,再也无法前进,只得又摸索着爬回了井口。
一阵紧张的上下忙碌过后,井下还是传来了一死两伤的噩耗,随后伤者与逝者便相继抬上了地面。那时刘庸的心早已吊在了嗓子口,想看又不敢看,始终沒有勇气去揭开那蒙难工友的白床单看看到底是谁。一个与刘功鹍最要好的工友含着热泪 挨近了刘庸道:“小兄弟你是蒙难刘哥唯一的家乡代表,你可要挺住啊!” 刘庸的预感在这善意的安慰中得到了证实,他来不及看上功鹍大哥的最后一眼,终于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晕过去了。
未等刘庸醒转,伤者已然就医,逝者已经火化,留给他的只是一坛骨灰和二百两抚恤金。刘功鹍已故,刘庸失去了依靠再也无法留下来,况且他还得代表矿方将刘功鹍的骨灰送回故里去。刘庸领了一月工钱十五吊,外带十两纹银,其中五两作为辞退费,五两作为他护送刘功鹍魂归故里的辛苦费。刘庸满怀希望而来,捧回的却是一个被摔碎了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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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庸第一次离家闯蕩,不仅沒能荣归故里,却沾满了一身晦气,打那以后,乡邻都觉得他是个不祥之人,等待他的更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磨难,这让大姨父刘洪涛更为揪心。为了逃避世俗之人的非短流长,刘庸除了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外,剩下的时间便只能窝在家里,再也不敢与任何人交往。
寒来署往,刘庸只一如既往地捧着那四十本《康熙字典》百看不厌,他一直谨记着授业恩师伍志豪:“千经积案,不如一典在手;文由心生,字出始祖!” 的教诲。刘庸对字典如醉如痴,千百遍永无休止的研读,可急坏了大姨父洪涛:看着刘庸那有气无力而又失神的目光,这可是痴呆癫狂的先兆,若再这样持续下去,一旦痰气上涌,阻滞了心智,这孩子可就废了。刘洪涛自知无法开解,心情沉重得自是无法形容,竟漫无目标地踱到林洪什家去了。
林洪什原是刘家的管事,乡下原来百十亩良田的收支账目全由林洪什筹划,刘洪涛是从不过问。二人虽曰主仆,原也是过命的兄弟,自从刘家遭了天火后,田产皆已变卖,刘家便再也留不下他,只好自谋生计。林洪什也算精明干练,除了照顾好自家的两亩天水(沒有灌溉来源的高岸)田外,闲时还替别人家打打短工,日子倒还能凑合着过。看到旧东家家道中落,林洪什心中也不好受,他虽沒能力给刘家太大的帮助,却也对刘家小有周济,总算不负当年刘洪涛对他的肝胆相照。今天,旧东家无故登门,便知他心中有着许多说不出的苦闷。
待刘洪涛吃过一大海碗米糟后,便又不无担忧的聊起了那令人心碎的话题,林洪什陪着流了许多辛酸泪水后,才试探着道:“俗话说得好:‘养崽不学艺,挑断箢箕系!’大哥你看能否到外面再给庸儿找份事做,学个一技之长,将来也算有个依托。”
刘洪涛酒劲涌了上来,红着脸道:“这做生意吗沒本钱,学手艺又沒人带,反正我刘洪涛这一生是一无是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好?”
林洪什道:“大哥可千万别这么说,咱孩子她舅是个泥瓦匠,忙时一天也能挣个几吊钱,小弟我若跟她舅说说,也许他能同意把庸儿带过去,不过咱有话可得说在前头,按规矩:学徒三年,形同父子,只负担生活,不付任何报酬。但考虑到庸儿聪明机智,年龄也不算小了,所以学徒便减为一年,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刘洪涛道:“‘玉不琢,不成器。’别说一年,就是三年又如何?总比坐在家中等吃强些!再说兄弟我今后再沒能力让庸儿去进学了,从今往后,他得学会走自己的路,不管三年还是一年,兄弟你就看着办吧!” 经过这次磋商,就此,刘庸便成了林洪什舅家的一员。
开山厂,烧砖瓦是个既苦又累的活,而做瓦又是其中最累的一项。从挖土炼泥,到脱坯上墙,每一项都浸透着劳作之人辛勤的汗水。而脫坯后又得赶时间,早了太湿收不起来,晚了太干又不能收了,变成了废品,所以只要上场后就始终离不开;若遇上刮风天,就是半夜也得起来捏瓦,一刻也不能耽搁;更可虑的是遇上了突发的大雨,那么辛勤了半天的劳作便将全部付诸东流。
刘庸来到梁家并非梁家的坐上宾,所谓学徒,说得难听一点便是一个不花钱的仆役,在家干杂活,上场卖苦力,不可稍有懈怠。不过有一人并沒把刘庸当作仆役看待,那就是师傅梁彦胡的女儿梁艾云。那梁艾云原来在家十分的怠惰,自刘庸来后便开始变得勤快起来,只要刘庸一回家,她就事事抢着干,不给刘庸插手的机会。这让梁彦胡夫妇看在眼里,自是喜在心上,心想女儿总算长大了,懂事了。当然他们也知道:女儿的变化自是跟刘庸的到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係,因此心中便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竟对刘庸始终不敢正视。
原来上场的第三天,虽然刘庸从未干过这种活,但他一向心灵,凡事一点就会,所以与师傅竟配合的十分默契,一个上午他俩竟作了五百来桶,约两千来片瓦。吃过午饭,面对骄阳,刘庸躺在阴凉处便准备午睡,还刚放碗的师傅便发话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道你大姨父是让你来这里休养的吗?还不快给我搬纛去!”
刘庸心有不甘的道:“听老人说:饭后半个时辰不管事,所以徒儿休息一下也未偿不可?”
师傅斥道:“人有上中下,棉布三号价,师傅是个下等人,一生劳碌命,可请不起一个想睡午觉的人,何去何从,你小子看着办吧!” 梁彦胡说完,一边咀嚼着还未吞下去的饭粒,一边搬纛去了。
刘庸在私塾读书时原本便对那些“春天不是读书天……”的纨绔子弟不屑一觑,今陡闻师傅的奚落,那脸不知不觉已红到了耳根,又哪里还好意思躺下休息。这个下午,师徒二人紧赶慢赶又做了四百来桶,说是一个下午,其实玉兔高悬,戌已将尽。刘庸望了望东边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俏皮的道:“出五更星了!”
师傅沒好气的道:“蠢东西,你大姨父从来都沒教过你五更星什么时候出么?现在才刚过戌时,哪来的五更星!”
刘庸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终于还是忍住不再反驳,因为这就是命!亥已尽,子将临,梁彦胡总算终结了一天的劳累,直起腰离开了车盘。师傅悦意的检阅了一遍整齐排列着的五百名“士兵,不经意地微微笑了。刘庸洗好瓦桶布后,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厂内,澡也不洗,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远处已响起了隆隆的闷雷声,“起来, 快起来, 遮瓦去!” 雷声便是命令, 雨点可谓箭簇, 刘庸在睡梦中被师傅唤醒, 一个翻身, 飞出了厂外。外面早已阴云密布, 电闪雷鸣, 他提提坪上的“将士”, 个个都还软绵绵的无法“聚齐”, 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愣着干什么? 等菜呀! 还不快点过来遮墙。” 不远处又响起了师傅的惊叫。当一扎一扎的稻草还未遮完, 倾盆大雨早已落了下来, 眼见那辛劳了半天的成果转瞬便成了一泡汤水。但是还沒完, 师徒俩还得冒雨防止那已遮好了的土坯被狂风掀翻。
眨眼间一场暴雨过后, 天空中还真挂起了五更星----启明星, 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虽然刘庸眼中布满了血丝, 可师傅梁彦胡眼中却满是幽怨, 望着满场的残汤剩水, 不仅白费了昨天半天的功夫, 今天还得赔上半天来打扫, 这场毫无征兆的大雨, 竟把梁彦胡浇了个透心凉。
梁彦胡毕竟上了年纪, 经此一浇, 终于病倒了, 病痛中, 刘庸历世的种种风闻便开始在他 脑海中逐步展现, 心中也就隐隐升起了辞退刘庸的念头。可女儿梁艾云却不依不饶, 对刘庸却有着无限的缠绵与眷念; 只因刘庸来家, 女儿有了长足的转变, 梁彦胡再恨心也不好拂了娇女儿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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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病了,这让刘庸逮到了実习的机会,虽然他学艺才不过几天,可做瓦的一般要领却已经全部领会,所以捉襟见肘,勉强也还应付得过来。第一天,他便摸索着做了两百桶,第二天又做了三百桶;刘庸忘记了忧烦,忘记了日落月升,也不再埋怨“五更星”出得太早,到第四天他便能做到两千皮瓦了,真是难能可贵。
刘庸越加勤奋,梁艾云也感同身受,越发对刘庸偏爱有加,竟主动接替了母亲送饭的差使,一到瓦场便再不忍离去,只是围绕着刘庸转悠个不停,看来梁彦胡就是不想促成也不行了。
可是刘庸的心却全系在周杏身上,在他心中原只把梁艾云当作妹妹看,只要城里不传来周杏完婚的消息,也就断不了心头那纠不清的痴念,决不会再作二人想。尽管梁艾云不顾少女的羞涩,有过许多过激的举动,可刘庸却决不逾过楚河一步而谨守汉界。这倒使梁艾云心中十分郁闷,但又无可奈何,只在心头无数次的艾怨:“这头笨牛,系于草地却不会吃草!”
过不多久,梁彦胡的病好了,可女儿艾云却自此患上了抑郁症,成天双目无神,痴痴傻傻的到处乱跑,嘴里始终重复着:“笨蛋,你不是个男人!” 这一句话。眼见如此情景,梁彦胡待价而沽的信念已开始动摇,但却为时已晚。此时即便梁彦胡答应嫁女,而刘家也用花轿来迎,只怕梁艾云的病也未必就能够立刻见好。
却说林洪什眼见舅老爷的病刚好,侄女儿又无端地病了,只得又挈妇携女前往看望。梁艾云见了姑老爷也全然沒了往日的活泼与热情,只听她口中只重复着一句话:“笨蛋,你不是男人!” 眼见侄女儿痴迷成这样,林梁氏抱着梁艾云是痛哭失声:“天啊!怎么会这样,咱梁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呀?”
林洪什也激愤的道:“兄弟你傻啊!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却无动于衷跟沒事人一样,你是成心想废了她不成?”
梁彦胡嘟哝着道:“装香撞鬼,这也全是你作的好事。”
“你说什么?”林洪什并未听清,问道。
梁彦胡道:“我说云儿撞了邪,请来郎中也未必能治得好?”
林洪什道:“那总得试试才知道,你这样延宕下去,只怕病情一旦恶化,你就是请来大罗金仙也沒用了。”
林梁氏在林洪什背上猛擂了一拳道:“你在这里吼什么啊!你不知道当事者迷吗?你做姑父的知道心疼侄女,难道人家做父母的就不心疼女儿?要请郎中你快去请啊,别在这里假充君子!”
林洪什心情颇为激动,再经老婆一番抢白,心中便更不是滋味,但一想到梁艾云的病刘庸虽无直接的故意,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责任,自己这个关係人的确也难辞其咎,所以不再争辩,也就悻悻的进城请郎中去了。
再说钟鸣与刘庸一别经年,经过数度寒署的苦读,秋试竟与孙山做了兄弟,成为了一位末名举人,因而周钟两家大肆庆贺,并拟在年底替钟鸣与周杏完婚。林洪什偶然进城延医,竟探听到了这众人都以为喜,只有一人为悲的讯息,心中倒是甚为自己的老东家鸣不平:“如果沒有那场意外,这钟家现在已得的和将得的,也就是咱东家应得的。命运却为何如此不公,倘刘庸得知了这一消息,不知他心中的波澜会有多大?”
@天涯落枫 1306楼 2013-12-21 09:49:57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无帖人在天涯。
落枫早已是天涯无帖之人,近来会去其他文坛走走。
幻影文章功力雄厚,情节曲径通幽,令人久久不愿离去。祝文思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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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本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处女地,只有兄台你才是这片芜原的拓荒者,也许是红尘幻影不谙潜规则吧!纵观众多大篇日点击量过千过万,可本帖在天涯上却如此落寞,不由幻影不汗颜!在此,红尘幻影勉力凑成毕生的慨叹,以答谢兄台一如既往的支持----
盛世金榜题名日,苦寒红梅傲雪时;
劳碌毕生犹未饱,黄梁半枕常充饥;
老大皮下无脂肪,少小腹内蕴天机;
万户千家迎五九,(立春)一城百姓送三十!(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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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驴车载着城里的老郎中段铭彰来到梁家,可林洪什却讳莫如深,只字也不敢提起城中的见闻,他要做的就是希望尽快治好侄女儿的病,并尽快将刘庸带离梁家,决不能让这对小冤家再呆在一块了。
老郎中搭过脉后,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道:“小姐的体征上并无任何病灶,只是由于情绪过激,从而导致了脑中一时纠结,并引起了血脉不畅。所幸小姐年轻,若是老人出现了这种状况,别说老夫危言耸听,那轻则半身偏瘫,重则溢血殒命。”
林洪什急着问道:“照老先生您这么说,那咱侄女儿一定还有得救了?”
老郎中道:“这也很难说,凡病:药方易开,药引难求!未知梁小姐积郁成疾,所为何事,只有找出了梁小姐的病源,老夫才好对症下药,未知你们能否把事由的前后因果吿诉老夫吗?”
梁彦胡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家门不幸,说来惭愧啊!”
老郎中道:“为情所困,这倒也是老夫意料之中的事,请你慢慢道来。”
梁彦胡羞惭的道:“年前,我姐夫给我荐来了一个徒弟,这孩子天份尚高,凡事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可就是命运有些不济。”
老郎中狐疑的道:“命运之事,谁人能一眼看透!老师傅该不会是因了女儿的病情而对你的爱徒有了偏见吧?”
梁彦胡道:“老先生不信,那我便给你说道说道:他来的第一天,整天天气都非常好,并无一点变天的迹像,可是半夜过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浸泡了我半天的辛劳。”
老郎中道:“天有不测风云, 那天你徒弟即使不来, 大雨照样会如期而至, 只是凑巧让他给碰上罢了。”
梁彦胡又道:“三年来, 我做的那家窑厂, 连年都烧青瓦, 供不应求; 可他一来, 便连着出了两窑红货, 至使窑厂再也无人问冿, 这难道也是凑巧碰上了?”
老郎中沉默了半晌, 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说来, 足下之高徒难不成便是吕蒙正第二, 挑盐也能生蛆, 豆鼓也可发芽? 但不知令高徒是何方人士, 老夫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这个梁彦胡倒难以回答, 只好将头转向了林洪什, 林洪什迟疑着道:“这个……这个……不说也罢!”
老郎中道:“难道这其中还真有难以示人的地方不成?”
“人家庸儿这孩子一生光明磊落,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只是说来话长而已!”
“原来他与梁家早有渊源, 换句话说, 就是你们曾经指腹为婚, 而此人又背信弃义?”
“老先生您说到哪里去了? 人家这孩子根本不是咱耒阳的藉贯, 又哪来的指腹为婚?”
“哦! 老夫我懂了, 原来他只是个流浪儿, 你家见他聪敏勤快, 便想招赘为婿, 不想他却做出了作奸犯科之事……”
“呸!” 林洪什急忙打断了老郎中的自以为是,“老先生你还真会瞎猜!”
老郎中一脸的委曲道:“老夫我说错了么?”
林洪什道:“错了,错了个十万八千里!”
“那……”老郎中无奈地耸了耸肩。
此时林洪什虽然心中在责段铭彰自作聪明,但毕竟侄女儿还得靠他来医治,也就不能使他太难堪,只得陪上笑脸道:“这孩子,山东人,打一出世就从未见过他爹爹的面;刚一生下来,他娘也因血崩便离他而去,是外公外婆将他抚养长大的;五岁外婆死了,八岁外公亡故,是我的老东家,也就是这孩子的大姨妈将他从山东接来的。来到耒阳后,这孩子本来也算个公子哥儿,不料几年前,刘家竟遭了一场莫名的天火才家道中落,所以这孩子才不得不寄人篱下,剩下的就由你给他去说吧!” 林洪什边说边把头转向了梁彦胡。
天涯征程迷黄沙,
百万真言无人夸;
但得春雷一声响,
海角开遍灿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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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郎中未等梁彦胡开口,急着问道:“林公你之前的东家是否叫刘洪涛?那孩子是否就是前几届的生员,叫……叫什么……”
“叫刘庸。” 林洪什急忙告知。
老郎中笑道:“这就对了,虽然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却也不尽然,自古风流多才俊,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而私奔,崔莺莺为张君瑞也大开了方便之门;因此令侄女为咱耒阳的第一才俊所倾倒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彦胡却在一旁苦着脸道:“‘故把真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小女放下尊严,丢失人格,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可人家却不领情,实在惭愧,还请老先生巧施援手,拯救小女。”
老郎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人生死相许!’世间不独令嫒痴情,但真如情痴梁祝者又有几人?所谓的烈女牌坊又有几座?老夫近日便听闻城中素有才女之称的周虒之女,曾经也为耒阳的第一才俊刘庸寻死觅活过,可明日还不是得上新举人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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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郎中的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扑嗵”一响,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人影隔着门坎跌了进来,竟伏在地上不动了。林洪什定睛一看,原来这跌进门来的竟是少东家刘庸,众人慌了神,急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进房来。
老郎中细一打量,但见刘庸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直鼻权腮。虽历经日的烈焰烤炙,却也难掩其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体形稍稍瘦小了点。甫经老郎中一把脉,竟惊奇的发现,这一男一女的症状却惊人的相似,不由不自禁的自言自语道:“好一对痴男怨女,只可惜二人所认同的不是同一条道,不然亦可成就一段人间佳话。”
梁彦胡见状,急得在房中转着圈埋怨道:“这事可如何得了,那一个还在不死不活的躺着,这里有摊上一个倒霉的,老先生你这一堆乱麻,可是越理越乱了。现在我自己的女儿倒是小事,你呌我如何去向刘家交待啊!”
老郎中知道自己闯了祸, 急忙摆摆手道:“大家不要慌,心慌则乱,只因老夫一时失言,这位小相公陡闻自己的至爱即将成了人家的新娘,心理上一时自是难以承受,因此呼吸加快,胸腔缺氧;气血上涌,压迫心脏;血流加速,直贯脑门,所以才造成了一时眩晕。但只要患者沒有当场气絕,待他缓过劲来,当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梁彥胡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当即又“刷!刷!刷” 开了两张药方交给林洪什道:“这是一付镇静剂,你给他二人各抓一付,首先稳定二人的的情绪。这小哥吃了这剂药后只需细致安抚,当可恢复;只是小姑娘入迷尚深,不是一剂镇静剂便可痊愈的。所以,老夫另开了一剂抑制心律,微控思维的药方,只要能使姑娘的症状稍有缓解,或许还有救。”
“或许有救, 只是或许而已! 与儿戏何异,那我今天请你来何用?” 梁彦胡对这或许很难接受, 也就对老郎中露出了愤懑的冲动。
老郎中道:“君子谋胜不谋败, 但战无常理, 机变瞬息, 则完全靠准确的判断才能决胜千里; 病理也一样, 推根究源也只是判断, 谁也沒有绝对的把握掌控病情, 老兄你如果胜不过老夫, 老夫只当今天白跑了一趟,当即吿辞。” 说罢便起身欲走。
林洪什急忙拦着道:“只因小舅一时心急才出言无状, 自古道: 医者父母心。还请老先生看在林某份上, 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郎中道:“话虽如此说, 不过老夫首先还得说明: 令侄女患的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老夫所开药方只能治表, 不能治里。若依老夫愚见, 好似乎令侄女的病情与生员公的大同小异, 如能促其异性相吸,相互中和, 当可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林洪什道:“老先生您难道忘了? 倘使刘庸能正视现实, 小侄女也就不至于今天来劳烦老先生您了。”
老郎中道:“时过境迁, 饥不择食, 为了报复泄怨, 生员公以后会作出一些异常举动也说不定?”
这话虽然有些刺耳, 但梁彦胡也只得姑妄听之, 毕竟, 无论老郎中用什么手法, 只要能治好女儿的病, 自己又何在乎一两句难听的言语。
欲知后事, 且看下回。
第六十二回
前世冤孽归西去 今生妖狐下瑶台
话说那日刘庸陡闻周杏即将与钟鸣成婚的消息, 虽然刘庸在心中曾作过万千次的承受准备, 但事实一旦真的降临还是难以接受, 一时竟晕厥过去。可刘庸是死过几回的人了, 这点小刺激又怎能让她就此趴下,一碗镇静汤喝下, 终又悠悠醒转, 回想往事, 晃如隔世。他今天才明白, 不仅大姨妈把他当作了“扫把星”, 原来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不祥之人, 尽管他如何努力, 可天不作美, 也只能徒唤奈何。
刘庸艰难的爬起身, 正要离开这又一个伤感之地, 晃晃荡荡刚要出门, 不想林洪什将头一歪, 梁彦胡这才如梦初醒, 心知刘庸走了, 谁来唤醒他病重的女儿? 所以赶忙三脚两步将其拦住道:“小哥哥咱们不谈这些时日的师徒之谊, 就凭你大姨父与家姐夫那数十年的交情, 咱也不能让你拖着病体离开梁家啊, 你就勉强在我家还呆一段时日吧!”
刘庸摇摇头道:“师傅的心意徒儿心领了, 师傅请放心, 逆来顺受已成了徒儿这一生的基本功, 今天这点小刺激还击不倒徒儿我。”
眼见梁彦胡拦截无效, 林洪什又急着跟进道:“庸儿你我现在虽然已不是主仆, 但林叔生来就犯贱, 终究还是割舍不下以往那段情谊。既然你是林叔介绍来梁家的, 今天却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你大姨父好说话, 可你大姨妈却人人畏之如虎, 你叫林叔怎么向她交待? 再者说, 你的艾云妹妹现在还神志不清, 虽然你心中并不看好人家, 但于情于理你好歹也应该给人家一个解释, 总不能让人家这么半死不活的沉浸在那难以自拔的痴梦中吧!”
赞徐娘
七律
万绿丛中一点红,
六宫粉黛竞东风;
半老徐娘妆未褪,
永遗后世毁誉抨。
红尘幻影2012
2014.03.30
赞徐娘
七绝
石榴裙毒古今同,
半老徐娘情亦浓;
牡丹蜕变蔷薇刺,
葡萄更比酸梅红。
红尘幻影2012
2014.03.30
62:
却说周杏即将嫁人的讯息突然传来,刘庸自也感受到了单相思的切肤之痛,心中便自然产生了对梁艾云的怜悯之情。感情是一种神奇而又微妙的东西,谁死认它的永恒不变,谁就是梁祝式的痴人,但现实生活中这种人并不多见,所以人生的路要想继续走下去,就必须从幻影中走出来,从而获得新生。林洪什的一席话恰如惊雷,把刘庸唤醒,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郁郁寡欢,活在痴迷中迅速死去;一是重新振作,接受现实,开辟未来。这决择虽然痛苦,但他必须把初恋彻底埋葬,才能重获新生,因而心情异常沉重的道:“林叔您有何吩咐,只要能做到的,侄儿我一切将尽力而为。”
林洪什道:“为了我的内侄女,老奴今天便厚着脸皮求庸儿你再在梁家俯就些时日,说不定只要一两天艾云儿的病就好了呢!”
刘庸却不谙世事的道:“林叔您想差了,侄儿并非郎中,即使留下来也未必对师妹的病有所脾益?”
林梁氏一听急了,她只当这只是刘庸的借故推脱,忙不迭地跪倒于地道:“少东家你有所不知,咱兄弟家虽不怎么殷实,可穷家养娇女,我这个侄女儿从小便被她老子娇纵坏了。之前许多富贵之家来提亲都被她一一拒绝,今天却偏偏对少东家你意乱情迷,以至于形销骨瘦,目前只有你能救她,哪怕少东家你假意奉承她也无所谓,只要能帮她度过这一劫,老婢我将沒齿不忘少东家你的功德!”
刘庸迟疑着道:“假意……林婶您这是啥意思?”
林洪什忙道:“事急从权,走一步算一步,庸儿你也不用有啥顾虑,一切顺应天意罢!”
为了收拾这伤感的局面,刘庸再沒理由拒绝,只好将就留在梁家。殊不料不过短短半月,不仅梁艾云在刘庸的刻意呼唤下病情完全好转,而刘庸那颗破碎了的心也在梁艾云的笑脸中得到了修复,那梁艾云在不知不觉中竟取代了周杏在刘庸心中的位置。只是林洪什万万沒有想到,他的事急从权虽然促成了一对难成的临时鸳鸯,却让自己的女儿林静跟自己冷战了半年。
原来自刘庸来到耒阳后,林洪什父女便对这个少东家十分看好,只是碍于身份悬殊难以启齿罢了。不想后来刘庸迷上了周杏,周刘两家联姻,可谓门当户对,林洪什父女便只剩下祝福的份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不仅周刘两家闹翻了,刘庸也从一个富家公子变成了穷家小子,林静心中便又燃起了希望。可是只因爹爹一句事急从权,竟把刘庸又推到了表姐梁艾云的怀中,这能不让林静怨天尤人,暗责爹爹的不谙事理?林洪什沒法,只好百般安抚女儿,不久,林静也就悄然出嫁了。
再说刘庸虽然身在梁家,但心中还是割舍不下对周杏的牵挂,不时还得去城中偷偷探望。这种事,虽每每都是悄悄进行,梁家不知,钟家不晓,可天长日久,刘庸的动向终于还是让周虒给发现了。那周虒自从断了好事,心中一直无法平静,觉察此事后,心中是既怒又怨,恨恨的道:“这打不死的毛公銮,已沦为乞丐了竟然还贼心不死,还想搅浑别人家的一池清水,此生我周虒不让你刘家断子绝孙我就不姓周!” 于是便又专程找到了梁家。
62:
话说周虒经过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乡下的梁家,可巧梁彦瑚与刘庸均不在家,周虒一进梁家门便冲着梁艾云沒头沒脑的道:“小姑娘我看你也算人模人样的却为何就这么不自爱,这世上的男人多了去了,可你怎么却偏偏看上了那个小畜牲!”
梁艾云看着来人,只当他是个疯子,莫名其妙的道:“老先生你我素昧平生,可是家父跟您发生了纠葛?今天家父未在家,有事请您慢慢道来,却不知小女子怎么就不自爱了?”
周虒还是沒好气的道:“小姑娘你还蒙在鼓里吧!老夫本与你梁家并无任何瓜葛,只因那刘庸一向不务正业,却又目空一切,所以老夫才将女儿跟他退了婚。现在我女儿已名花有主,嫁了个举人,可他刘庸一介穷酸,却还偷偷对小女纠缠不休,你说这小畜牲他还是人吗?”
梁艾云疑惑的道:“老先生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周虒道:“老夫说你不自爱还真一点不假,小姑娘你既然管不住刘庸的心却还要自欺欺人,不信你自己去问那小畜牲好了!”
“你……”梁艾云一时语塞。
周虒更是添柴加火的道:“老夫本也无心插手你梁家的臭事,只要你管好刘庸那个小畜牲,不再去骚扰我家女儿,今后无论他是上茶楼酒肆,还是进鸡院狗窝均与老夫无关,你就看着办吧!”
“你女儿既然嫁了人,却还要蓄意勾引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先生你倒不如把她送进鸡院狗窝更省心。” 梁艾云心中虽然难受,但出于自卫的本能,却也懂得絕地反击。
周虒画虎不成反类犬,平生第一次被别人噎得两眼翻白,但身处别人的屋檐下,只好忍气吞声,悄然离去。周虒走了,梁艾云的心中倒是翻腾开了:“虽然刘庸平时对自己不冷不热,却还算心心相映,可周虒所说的事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莫非刘庸只是把自己当作了周杏的影子聊以自慰,而他的真心却还在迷恋着过去的时光?”梁艾云越想越挠心,便越想求证个明白,半月后刘庸回来,一问,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原来刘庸是个直腸子,心中藏不住事,便把自己这多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全都倒了出来,并对自己城中的秘密之行也直言不讳。
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女人更甚,梁艾云心中多么希望刘庸能肯定周虒的说法只是一种恶意的挑唆,那怕是善意的欺骗也好,最起码他还能正视自己的存在。可刘庸却赤裸裸地毫不掩饰他的过去,这让梁艾云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此便心生芥蒂,两人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僵直着。
再说林静从小就随着爹娘在刘家长大,从小便对刘家倍感亲切,自刘庸来后,更如心中升起了一轮太阳,既爱慕,又景仰,竟把刘庸当作了自己人生的坐标。可林静秉性内敛,从小到大,对情感都不敢有半点外露,只想默默等待命运之神悄悄降临。刘庸中了生员,她为之喜;刘家遭了天火,她为之忧。但喜怒哀乐却从不形之于色,谁又能看透她的真实内心?只是从她多次拒绝媒人的提亲,林洪什才从林静那艾怨的眼神中看出了女儿对刘庸情有独钟,这才后悔自己不该把刘庸推给了梁艾云。在既成事实面前,林静只能认命嫁人,年余便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62:
梁、林本是表亲,刘、林原是主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林静生了个儿子,刘家或者梁家都得去道喜,那么此行,刘庸作为两家的代表前往,当责无旁贷。满月那天,刘庸提着梁家特意准备的四斤米,三尺布,外带自缝的小孩鞋帽与奶夹去了自己的家门----刘坚与林静的家。
几年过去,林静虽然已为人母,却还神韵不减当年,一见刘庸,竟还脉脉含情的道:“生员公今天能驾临寒舍,可谓篷毕生辉,若招待不周,还请生员公海涵。”
刘庸道:“恭喜林姐喜得贵子,小弟脸上也觉有光,三根纱不成敬意,祝外甥根纱岁哉!”
林静的丈夫刘坚闻得刘庸的贺词,心中便犯开了嘀咕:“咱家生了个儿子,你的脸上有啥光啊?难道还是你的儿子不成!” 但听到后半句“三根纱,一根纱一岁。” 也就释然,这三尺布,它的经纬至少也有千百根纱,离万岁也就不远了,也可谓是句诚挚的祝福了。
可是世事不尽如人意者十之八九,沒成想那刘坚的“万岁”儿子只活了三岁便一命呜呼了。回想当年那“根纱岁哉”的情景,刘坚心中那个气呀还真无法忍受,可又无法寻衅,只有絮絮叨叨的在梁艾云的父母面前诋毁刘庸。不过刘庸心中也在暗自质疑:“怎么一句良言竟成了籤语,倒把自己弄成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还好,林静死了个儿子,不出一年便又生了一个,也算冲淡了心灵中的一点哀伤。虽然刘庸还是应邀厚着脸皮去吃了喜酒,但这次他学乖了,自始至终再也不苟言笑,一句话也不说,可临辞行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家门,上次大家都怨我刘庸口未把门,以至于惹下祸端,使大外甥沒了;这次我可什么都沒说,倘使小外甥再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要再怨我哟!”
刘坚本就出于对夫人以及她的老主人的尊重才出门相送,刘庸此言一出,只气得刘坚双眼冒火,愤愤然的拂袖而去。不用说,从此刘梁两家的关係也算走到了尽头,虽然梁艾云还是恋恋难舍,可梁彦胡夫妇可是铁齿钢牙,再也沒得商量,这门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转眼刘庸已二十大几,若是在往昔,刘家想要找媳妇,只要一张口,外面的媒婆便会排着队上门,甚或把门坎都能挤破。可眼下刘洪涛不仅家道中落,更有周虒从中作埂;刘庸虽然资质聪慧,可却又憨厚得令人不敢恭维,所以自与梁家绝交后,便再也无人上刘家攀亲了。
刘庸被丢进了被人遗忘的角落,这可愁坏了大姨父刘洪涛,刘洪涛一生未能抱上个儿子,现在巴巴的等着抱孙子,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噩梦。那一日刘洪涛正心灰意懒的坐在檐下晒太阳,乘间也脫下了夹袄捉虱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兄弟你似神仙眷侣,日子可还过真悠闲啊!” 冷不防耳旁响起了一句亲切的呼唤。刘洪涛抬头一看,原来竟是他那远在瑶山脚下的大哥又来看他来了。
自上次刘庸喜中生员兄弟相聚后,匆匆又已十有余年了,兄弟天各一方,多年难得一见,上次相见是喜,此次相见是悲,眼见兄弟现今的落魄相,不由刘洪波不泪流满面。不过兄弟远道而来,林成方还算热情,七拚八凑总算张罗了一桌像样的菜肴:清蒸一碗家养的三黄鸡;烧炒一碟陈年的老腊肉;一碟田里的泥鳅;一碟塘里的田螺;一碟红萝卜;一碟惊蛰芋;一碟油炸荷包蛋;外带一大碗松花汤;最后林成方还搬上来一坛偷偷藏着的重阳酒。一家四口,各自一方围坐成一桌,可沒有小孩承欢,免不得让人感觉到了一点人口萧条的暮气。
62:
话说当日刘洪波酒还未饮,见悽凉之景,不由感慨的道:“兄弟啊!听说庸儿婚事又吹了?”
刘洪涛看了看只顾埋头吃饭的刘庸,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啊大哥。”
刘洪波道:“兄弟也不要灰心难过,大哥此次下耒阳,便是专程为着侄儿的婚事来的,既然犬子们不能为兄弟承欢膝下,庸儿的事为兄我就不能不管。”
刘洪涛道:“人家愿意的庸儿看不上,庸儿喜欢的阻力又太大,这婚事确实有点棘手,只怕大哥你也无能为力。”
刘洪波道:“兄弟你放心,大哥永济有个内侄女年已及笄,如果为兄亲自周旋,此事也许指日能成。”
刘洪涛十分诧异的道:“大哥你沒搞错吧?记得庸儿考取生员的那一年,你那小舅子连媳妇都还不知道在何方,怎么才这几年光景,就有个女儿可以赘婿了?”
刘洪波甚为羞愧的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那岳母命硬克夫,她与第一个丈夫生了个儿子,丈夫死了又转给了小叔子,与小叔子生了个儿子,丈夫又死了,然后才嫁到彭家生了你嫂两姊弟;可我那小舅子也命运不济,三十大几的人了也娶不上个媳妇,沒奈何又只好走他老子的老路,勉强娶了个半夜出门,庵堂上轿的二手货,新媳妇除了带过来一男一女外,家里还留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呢!”
刘洪涛感叹着道:“想不到你那小舅子表面上光鲜潇洒,原来也只是只绣花枕头。”
刘洪波道:“英雄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只因先泰岳并沒给内弟留下太多可供挥霍的遗产;又因谁都没有长伴青灯的勇气,所以这也便成了自然法则的必然趋势。”
刘洪涛道:“不知你那小舅哥现在过得可还好?”
刘洪波道:“勉强还算过得去吧!新媳妇过门不久,便给他家添了个儿子,想来现在也已五、六岁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洪波之言不免又激起了老木耳林成方心中的一片涟漪,并产生了新一轮的求子欲望;相形之下,刘洪涛心中不免也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因此就只有寄希望于刘庸了,可刘庸却始终冥顽不灵,着实让人头痛,因道:“小弟现下的家境是大不如前了,未知小舅哥能否对庸儿惠垂青眼?”
刘洪波道:“这个兄弟不用担心,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若不同意,大哥我就把他老姐请下来,叫她不用回去了。况且,以咱庸儿生员的身份,还未必能看得上他的‘螟蛉’呢!”
说话之时,林成方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刘洪波,此时忙着给他抛了个媚眼道:“一切全凭大哥成全。” 因为在林成方心中,一直就认定刘洪涛才是至使她不能怀孕的根本,沒了周虒,她又在物色下一个对象。
再说刘庸当然知道生员只是一張沒有实力的牌,只有中了举人,会了解员,那才是莫大的荣耀,才能得到朝廷乃至世人的认可,他区区一个生员又岂敢与任何有头面的人平辈论交!况且周杏的倩影在他心中还始终挥之不去,所以对所有姑娘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应付,也算给大姨父有个交待。
甫经刘洪波极力周旋,还真不负所望,两家终于达成了共识,男女双方交换了信物后,刘洪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接下来的便应该是过样子、出八字、以及花轿迎亲了。
62:
转眼已近年关,新订的婚约男方就必须送年礼,刘洪涛左筹右措总算弄得一匹绸、一匹缎、一匹锦、一匹印花、外带四斤猪肉一担谷子,这一担年礼只挑得瘦瘦弱弱的刘庸头上冒烟,两鬓冒汗,“呼哧!呼哧!” 直“扯风箱”。岳母娘彭黄氏大老远见了便迎了上来,心疼的道:“你这孩子,累着了吧?”
刘庸机械的笑笑道:“还行罢!只是年礼不够体面,小生实感汗颜,还请二老多多担待。”
彭黄氏道:“爱亲结亲嘛,礼物只是一种交往的形式罢了,可不能以丰厚与否来论价。只要你二人心心相印,倒是胜过千金万银……”
小舅彭茂盛见夫人又打开了话匣子,忙着示意她去办案伙,可彭黄氏对刘庸是越看越爱,恨不得上前抱着吻吻,所以并未理会彭茂盛继续问道:“姑爷好像是姓刘吧?”
刘庸赶紧道:“小婿本姓刘,现在还姓刘,名庸、字武久、号雪珠。”
“好啊!好啊!” 彭黄氏乐得眉开眼笑,只差拍掌了,回应道,“小女小时叫陆菱,现在叫雪香,五九、六0,雪珠、雪香,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莎莎你就少说两句行不行?等到女儿上轿的那一天,我把所有亲朋都请来让你跟大家说个够好不好,现在人家姑爷可还饿着呢!” 彭茂盛还是把夫人黄莎莎的话把断了。
黄莎莎一拍脑门道:“不好意思啊!光顾着高兴,竟把这事给忘了。”
彭茂盛风趣地道:“赶明儿新姑爷中了举人、会了进士、钦点为状元、并且皇上敕封你为诰命夫人时,那全天下的人都能闻到你的声音了。”
这话只听得刘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是好,而黄莎莎却怡然自得的道:“十年不鸣,一鸣惊人,新姑爷这一生历尽了辛酸,将来必有惊人之举,老娘我还真的等着敕封的那一天呢!” 说完才意犹未尽地下厨去了。
且说陆菱躲在楼上,隔着板缝看着刘庸是心痒难挠,恨不得下楼与刘庸倾心相会,但是按习俗又只能等到洞房花烛的那一刻,可那一刻又是可想而不可及的遥遥无期,却又谁也不敢违拗,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等待。按照耒阳的习俗还有一道禁令,就是新姑爷上门不可吃面条,此即寓意着一粒麦子难见靣。所以今天岳母娘黄莎莎便煮了一大碗糍粑,外加三个鸡蛋,临了她还把其中的一个鸡蛋用丝线勒成两半,将其一半放在刘庸碗中,另一半则留给楼上的女儿陆菱吃,这更寓意着两人从此一心相连,永不分离。
岳母娘将一大碗糍粑端进客房,并叮嘱道:“姑爷你初次上门,咱家可沒有好招待,如姑爷你不弃贫贱,看得起我女儿,你就必须把它吃完了。” 说完又强拉着彭茂盛双双出去了。
刘庸虽然一早空腹而来,又挑着担走了十几里,但一碗磁粑不比一碗饭,自是腻人得多,可“圣”命难违,只得一点一点慢慢地咀嚼、呑咽。不知什么时候,陆菱的小弟弟,彭茂盛六岁的儿子彭华悄悄进了客房,并且一进门便紧紧盯着刘庸碗中那被搅动着的鸡蛋。刘庸心想夹一只给这个小弟弟,但一想起“必须把它吃完了”便又不敢,也就迅速站了起来;彭华看不见刘庸碗中的鸡蛋,秉性使然便爬上了墙棚,并踮着脚尖继续窥探;刘庸见状,不得不将手中碗举了起来,并加快了呑咽的速度。
楼上的陆菱偷看到了刘庸那憨厚可爱的情状,差点笑出声来,眼见他将最后半颗鸡蛋塞进嘴里,然后扬扬手中空碗,口齿不清地冲着彭华道:“完……”而在后屋的彭茂盛隔着门缝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可是翻腾得厉害,摇摇头叹道:“唉!我说林成方倒是八面玲珑,怎么她的外甥却如此蠢笨,由此我还真的有点怀疑他的那个生员是否有人从中作弊而得来的。”
@许小焕焕 1408楼 2014-04-03 12:04:46
许小焕焕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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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喝茶!
楼主:红尘幻影2012 时间:2014-04-03 17:35:43
@许小焕焕 1408楼 2014-04-03 12:04:46
许小焕焕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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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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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焕焕 1410楼 2014-04-03 18:13:35
客气,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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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常来!
楼主:红尘幻影2012 时间:2014-04-04 09:29:13
楼主:红尘幻影2012 时间:2014-04-03 17:35:43
@许小焕焕 1408楼 2014-04-03 12:04:46
许小焕焕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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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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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焕焕 1410楼 2014-04-03 18:13:35
客气,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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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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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焕焕 1412楼 2014-04-04 15:43:56
江湖远,挥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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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危,举步艰。
楼主:红尘幻影2012 时间:2014-04-03 17:35:43
@许小焕焕 1408楼 2014-04-03 12:04:46
许小焕焕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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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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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焕焕 1410楼 2014-04-03 18:13:35
客气,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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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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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焕焕 1412楼 2014-04-04 15:43:56
江湖远,挥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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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危,举步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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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焕焕 1414楼 2014-04-05 20:07:42
石榴裙毒古今同
一曲相思落红尘
江湖来去如幻影
且送昭君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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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万点记犹新,
茫茫百度温故文;
江湖千载无天籁,
寂寞幽梦一狂人。
62:
送走刘庸,彭家为此事便发生了激烈的争辩,因为彭茂盛并不在乎姐夫刘洪波的面子,竟力主退了这门亲事,理由是:刘庸如此不黯事理,简直便是一头笨驴,女儿可绝不能向他托付终身;可黄莎莎却认为刘庸如此不通机变并不是蠢笨,而是诚实的体现,女儿将来嫁过去必能不离不弃,百头到老;陆菱也点点头认同刘庸的憨态可掬,他既能对现在岳母娘的嘱咐无条件接受,也就是对以后的妻子无条件的尊重,这种人值得信赖。
二比一,彭茂盛的观点被否决,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最终还得被确认。可是彭茂盛心有不甘,当即灵机一动,拉过了沒能吃着鸡蛋,还在暗自赌气的彭华道:“华儿,你说爹爹好不好?”
彭华眼睛红红的,郁郁的道:“爹爹好!”
“那么娭毑好不好呢?”
“娭毑当然好!”
黄莎莎不知其意,笑着道:“爹娘乃世间一无法取代的自然关系,谁能说自己的爹娘不好,他才是笨到家了,未知你这样问啥意思?”
彭茂盛并不理会夫人的质疑,他在寻求排斥刘庸人数与理论上的支持,继续问道:“还有姐姐好不好呢?”
“大姐姐也好!”小彭华言毕还扫视了一下房中,见黄莎莎带过来的异父儿子陆雪生沒在,才沒说“小哥哥更好!”
不想彭茂盛又问道:“华儿你说刚才那个不给你鸡蛋吃的哥哥好不好呢?”
黄莎莎似乎已知道了丈夫的心态,忙着制止道:“华儿不要乱说。”
人曰童言无忌还真一点不假,彭华虽然迟疑了一下,但刚才心中的不快,并不能因为黄莎莎的一句“不能乱说”而终止,嗫嗫的道:“小哥哥乖,大哥不乖,大哥哥不给华儿鸡蛋吃,大哥哥不喜欢华儿。”
彭茂盛扭转了天平的倾斜,终于会心的笑道:“怎么样啊!你们母女对那罗锅有所偏爱,可小孩不会说假话,华儿他才是最公正的裁判,至此你俩也该醒醒了吧!”
黄莎莎力辩道:“现在是女儿嫁人,不是华儿招亲,既然女儿自己都看上人家刘庸了,你又何苦要狠心拆散她们呢?”
彭茂圣也力争道:“这门亲事是俺姐夫保的媒,俺也不想让姐夫难堪,只是俺觉得那个罗锅既愚昧,又猥琐,不知你二人怎么就能看上他了呢?趁着现在还沒出八字,早点退了还来得及。”
黄莎莎还欲争辩,不想彭华叫了起来:“华儿要吃鸡蛋,大哥哥不给娭毑给。” 这下可把黄莎莎给难住了。家中仅有的三个蛋,刚才已招待姑爷了,如果还有第四只,也就沒有刚才的那种尴尬情形了,刘庸的命运也就不至于如此多舛。但世上沒有太多的如果,黄莎莎在彭华的哭闹下失去了主见;而陆菱虽对刘庸有着眷念,却也不能忘了礼义廉耻去与继父强辩,只能将那颗开始骚动的心再慢慢静止下去。待得正月彭茂盛与他异父同母的兄弟聚会,一家便彻底否定了这门亲事,事后刘洪波夫妇虽严辞斥责过这个小舅子,但也无济于事了。
却说刘庸四处碰壁,撞得焦头烂额;大姨妈林成方此后更是不把他当人看,更是有家难归。可钟鸣却是春风得意,万事顺心,他首先中举,次获佳丽,如今又喜得麟儿,一张张请柬恰如彩蝶飞舞,飘向了城乡每一个角落。作为钟山的挚友,刘洪涛的案头上少不了也飞来了一张,邀请刘洪涛父子赴宴。刘庸自忖身份不等,又碍于周杏的关係,岂敢面对!剩下的便只有刘洪涛只身前往应酬了。
数年后重返故地,城中已人是物非,刘洪涛自是感慨万千;及见着周杏母子,心中更是波涛翻涌,心口阵阵绞痛。这番景像本该属于自己的庸儿,可如今庸儿却在天涯之一角凄凉洒泪,自己却还得强颜欢笑替人家拱手祝福。“唉!庸儿的命运怎么就那么不济呢?” 刘洪涛沉重的叹了口气。
62:
话说林成方虽然两鬓已显银丝,眼角也爬满了魚尾纹,已快五十岁的人了,可形变心未变,一味还想生个儿子。更要命的是在这数年间刘庸的婚事屡屡受挫,姨甥的关系更是日益恶化,因此更激起了林成方那荡漾的春心,坚定了她那求人不如靠己的信念:只要自己生得一男半女,岂不更胜“螟蛉义孙”十分!所以,刘家庄上那三间土屋中,天天还是飘出了让人难闻的中、草药味。
这几天刘洪涛进城赴宴去了,那刘庸就是露宿山野也不会呆在家中,这倒让林成方乐得逍遥。申去酉来,夕阳西斜,刘家庄外来了位和尚,一阵“梆梆梆”的木魚声打破了村野的宁静。和尚来到庄前,林成方坐在大门口只微微撇了撇眼,对来人是不理不睬,和尚停了木魚,单掌揖手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普陀寺和尚,只因年前寺中遭了天火,烧了大殿,主持因命我等弟子四处化缘,意在重修大殿,再塑金身,以保世上之太平,想女施主宅心仁厚,定能布施一、二。”
林成方闻言,脑子一动,紧盯着和尚道:“十年前我家也遭了天火,同是不幸,敢问大师谁又给过我家施舍?”
和尚尴尬的道:“女施主取笑了,若真有此事,贫僧我倒愿意效劳,去替女施主募捐。”
林成方正色道:“你这秃驴就别来充好人了,佛门本是神圣之地,不容亵渎,只因有了你们这帮欺诈冒认之徒,倒把佛门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许多的不法份子便披着合法的袈裟到处作奸犯科。你既为普佗寺化缘,是为职责所在,又岂能随意为老娘我来募捐,你以为你是观音菩萨啊!”
蠢和尚一出言便露了马脚,心中自已慌乱,正欲离去,但陡闻房中传出来阵阵药味,又见林成方独自一人坐在门前,庄内又并无声响,和尚是个跑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察言观色便可断定这家一定人口萧条,也就壮着胆道:“女施主好胆略,倒使贫僧佩服得紧,既然女施主无心向善,贫僧又岂敢强索。”
林成方不耐烦的道:“既如此说,你还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和尚回过头去,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周围并无人迹,想必这座独门独户的几间小房,也许就是一座放田收租的庄院;再一细看眼前的女人,虽然略显老态,却还有几分姿色,不免动了心计,因故意道:“走了,贫僧马上就走,但走前贫僧得给女施主一句忠吿:别看女施主你声高气傲,但依贫僧观之,倒觉得女施主你有点中气不足,精气不旺,亟需调养。”
“什么中气不足,精气不旺,你在推八字啊!” 林成方不解的嘟哝着。
和尚见林成方不再高声驱逐,心想有门,紧着又追了一句道:“女施主你近来是否总觉得心中烦乱不堪,寂寞得紧?”
“你怎么知道?” 林成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但又自觉失态,马上纠正道,“谁说的,秃驴你别瞎猜,老娘我天天开心得很。”
和尚一试已见成效,又闻房中飘出来刺鼻的药味,便大胆推断出眼前这个女人肯定有着难以示人的隐秘,也就故作姿态的道:“女施主你如不介意,可否让贫僧替你把把脉便知端的。”
其实这秃驴对雌黄之术一窍不通,也就是想搏一搏自己的机遇罢了,没成想林成方还真羞涩地把手伸了出来。这样的悬空把脉倒也算这和尚的一大创举,其实他连是否拿住了脉门也不知道,便胡诌道:“依夫人的脉像看,虽有小恙,却并无大碍,待贫僧给你开几剂药方,吃上月余,必可痊愈,只是……”边说手底已加了劲道。
古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既然林成方敢于在这无人之地伸出手去,心中便早有了三分醉意,再加上和尚一着力,已是心痒难挠,半边身子已然酥了,因此林成方并不急于挣脱手腕,却满脸春风的道:“只是怎样啊大师?”
和尚故弄悬虚的道:“这可关乎着夫人之隐秘,不说也罢!”
林成方急道:“大师但说无妨,既是病人又哪有忌医之理呀!”
和尚道:“那好吧!贫僧若说得不中听,夫人你可千万别见怪。只是若以脉像推断,夫人你好似从未开怀,家中人丁并不旺盛,尊先生是否有那先天不足之症?”
这下捅到了林成方的痛处,竟神经质地把手腕挣脫开来,惊疑的道:“大师你真神人也,老娘已快知天命了,膝下却还无人承欢,带了个外甥又不成器,云遮雾罩的总也娶不上个媳妇,老娘可是忧心透了,不知大师可有良方赐我?”
和尚诡诘一笑道:“办法不是沒有,只怕尊先生未必能答应?”
林成方道:“这与我家先生有关係吗?你放心,老娘我这一生药草少说也吃了几大车,如果大师你能使老娘我在晚春中还能生下一男半女,又岂在乎再吃它几大车!”
“依贫僧看,夫人的症候,光药物已不可能再产生奇效,除非……”和尚欲言又止。
林成方刚看到一线希望,却又被和尚挡回去了,急了道:“不用药物哪还能怎么样?”
和尚道:“不是完全不用药物,而是以药物为主导,再加上推拿、按摩、以及针灸相辅助才可奏效,所以贫僧便有些犯难。”
“……” 此言一出,甚为突兀,即使林成方的躯壳再不值钱,可在世俗的礼教面前也沉吟了。
和尚早已拿准了林成方的脉门,赶紧加把火道:“治与不治,贫僧绝不会强人所难,夫人若实在不方便,那么贫僧就此告辞了。”
林成方本就不是一个默守成规的节妇,为了传宗接代,再多一个又何妨,于是心念电转,终于按捺不住道:“大师你的辅助疗法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和尚道:“少则一、二次,多则难限,直至生下麟儿为止。” 和尙的回答模棱两可,他的意思是:倘这妇人丈夫在家,那么一次艳遇也算缘份;假使这妇人丈夫远行,在这荒僻之地,做对露水鸳鸯也未偿不可。
而林成方也在想:刘洪涛进城,原来的过命兄弟难得一聚,至少也得呆个三、两天才回,这也算老天给自己特别的恩赐了。于是咬咬牙道:“大师我给你两天,两天成吗?”
林成方冒着大不讳答应下来了,和尚却出乎意料的道:“两天时间对夫人你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贫僧是有使命在身的,沒有成效那执法长老的杖下可是不会容情的。”
一来求子心切,二来那所谓的推拿针灸早已撩起了林成方的欲火,刘洪涛远在城中,若和尚走了,这股邪火如何浇灭?林成方无奈,只得迫不及待的道:“两天,这两天老娘施你二两银子如何?”
和尚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眉宇一展道:“那贫僧就愧领了,今天日已西落,待明天贫僧便给你去抓药如何?” 和尚从未悬壶济世,又哪会开什么方子,是时他绞干脑汁思索着这药方怎么开,才不至于被药房质疑。猛然,他想起了一位名医给他妹子开的一剂安胎药,隐约还记得其中七、八味,于是便毫记了下来,然后再胡乱加了几味:田七、红花、血蝎、续断等。是夜药剂未到,和尚便先行给林成方推拿、“针灸”,只闹得一蹋糊涂。
62:
翌日,和尚还真煞有介事的赶到了十几里外的镇上,抓来了十几副中药,林成方如获至宝,付了药资,马上煎服。那林成方自与周虒的关係断絕后,心中便一直郁闷,日见老迈,昨晚陡逢新春,心情便怡然开朗,再加上那些驴胶、鹿茸等活血之物所起的作用,精神更是为之一振,一时感觉竟似年轻了十岁,自信短期内必可生下一个胖娃娃。
可和尚自知谎话难圆,心知久了必然露馅,两晚过后,未等刘洪涛归来,便匆匆作别。一边的林成方眼睛红红的还依依不舍,和尚却连正眼也不瞧,早已溜之乎也。
刘洪涛三天不在家,一回来便见家里又堆满了药草,他虽不是郎中,不会开药方,但经营药店多年,一般的药材性能也可略知一、二,其药材一般可分作四类,即:补药、发药、凉药和挫药(跌打药)。刘洪涛眼见家中这十几副药却既非凉药、亦非发药,既像补药、也像挫药,心中便不免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并认定开这药方的人,若不是医仙,便必是医鬼,一定怪诞得很,但是药既抓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以至于闹得夫妻又不愉快。
再说林成方这一生中总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也就作了近三十年的努力,这次也不例外。由于心理的期盼值过高,起初服过三、五剂,自觉身体还蛮清爽;十天过后,已是觉得有些身体慵懒,头晕目眩,那下面更是淋淋漓漓,气味难闻。但为了能够怀上孕,还是咬牙忍受着继续服下去,即使刘洪涛善言劝阻,叫她不要再犯傻了,她也只当是妊娠前的必然反应,并未当作一回事。
半个月过去,林成方的病状已日见沉重,以至于卧床不起了,刘洪涛一再追问药方的来源,昏昏沉沉的林成方也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弥留之际,林成方才稍显清醒的道:“贱妾上了秃驴的当,如今已悔之晚矣!夫君啊!贱妾这一生太任性,对庸儿又太苛刻,可谓是罪无可恕,现今贱妾只怕是不行了,只希望夫君今后能善待庸儿,以慰吾妹在天之灵……”
刘洪涛眼含热泪道:“‘亡羊补牢,未为晩矣!’夫人不用灰心,为夫这就去请个郎中来重新开药,只要好好调养,夫人你一定能好起来的。”林成方已到油干灯枯之际,喘息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下午,郎中来了,刘洪涛费了很大劲才将林成方那瘦骨憐恂的手搬出了被窝,郎中一把脉,当即望着已昏迷不醒的林成方摇揺头道:“刘兄弟啊!尊夫人的脉像已然紊乱,老夫确实已理不出个头绪来,恕老夫直言,你就趁早准备后事吧!你若信不过老夫,再请个御医看看也无妨,只是老夫已是无力回天了。” 说罢早已拎着箱子走了。
事情来得突然,闹得刘洪涛是茫然不知所措,一个不过五十的人,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怎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可事实摆在眼前,毋庸置疑,只得呌回刘庸,通知亲友。林成方已病入膏肓,再也沒有醒来,也就不过三、二日光景便撒手去了。
62:
林成方不幸早夭,作为刘家的“螟蛉”继子,也是林家的唯一见证---刘庸,丧事的风光程度,也就代表着他的颜面,可是刘家家境拮据,即使父子俩想阔也阔不起来。
刘庸找同宗东拚西凑才勉强给大姨妈做了口薄棺材,有人提议他去找童年的好友,如今的举人老爷钟鸣想办法。可人谁都希望戴上成功的光环,谁也不想翻开已埋葬的耻辱,刘庸的肚量再好,也不会向曾经的科场与情感上的对手低头,作为双重身份的失败者,他只想自己舔干净身上的伤痕,默默承受失败的悲哀,哪里还有勇气去见昔日的情人?
刘庸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大姨妈写上一副像样的挽联,也算给她也给自己争回一点点脸面,可是大姨妈这一生的为人也确实太糟糕,她既无功可歌,更无德可颂,既不贤良,亦不勤谨,最终只模棱两可的作了两句,也算是给大姨妈以及养母的一个交待。那上联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慈母英年早逝,弱儿痛断肝肠;
下联是:
爱也茫茫,恨也茫茫,嫦娥月中抚桂,后羿梦绕魂牵。
横批是:
音容永驻!
耒阳的刘庸繃紧着一根弦给大姨妈料理后事,江华的大伯父接到了兄弟的传信,急忙带着儿子刘胜利,女儿刘秀英兼程赶了下来,但见孝堂如此寒酸,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急忙拉过刘洪涛道:“兄弟你也太不像话了,弟妹虽未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但她若不是为了这块心病,也不至于过早地便躺在了棺材里。尽管弟妹生前有过太多的过错,可你不为她争个脸,咱也得为自己争口气,所以这葬礼必须得把咱刘家老宅的叔伯、兄弟们全请了来,热热闹闹办隆重些。”
但刘洪涛又何偿不想如此,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是以扭捏地并未挪位。刘洪波见状,已知兄弟囊中羞涩,忙从身上掏出来一张银票道:“大哥来得伧促,身上只带得这五十两通兑银票,兄弟你拿到城里去换换,倘然不够,你再找朋友临时借点,回去大哥我再给你捎五十两来。”
有了兄弟的这五十两银票办这场丧事,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刘洪涛来到城里,首先想到的便是钟山。有人会说,既然刘洪涛囊中乏银,在大哥未到之前便应该想到了这个早年的过命兄弟了,凭举人府罩着,又哪有摆不平的事情!只因刘洪涛自觉身份低微,这穷乡僻壤的迎不起大驾;再者,刘庸也始终坚持不让钟家知道,他不想让钟鸣与周杏看见自己的落魄相。
再说钟鸣得知了刘庸这些年的遭际,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当初,自己曾三番五次的捉弄并谋害人家,不是刘庸胸怀博大,替自己遮盖了,那么不仅沒了今天的风光,说不定还得蹲几年监房,去东边江下挑水,这一辈子从此也就算葬送了。更要命的是自己还娶了刘庸的至爱周杏,那虽不是自己的主观意愿,但给刘庸的伤害却是无法估量的。思前想后,钟鸣决定带着妻子周杏前去乡下祭奠亡者,抚慰生者,虽然他知道刘庸的才智与抱负比自己大得多,只是马卧边槽,暂时无法施展罢了;他更知道刘庸的伤痛不是凭几两银子便可抚平,说不定老友相见,还会感到难堪,不过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大大能猫猫 1420楼 2014-04-08 19: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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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刘洪涛进了城,家中一切大小事务便只得由大哥刘洪波料理,那么刘胜利自然就做了捧灵牌的代告,由是刘庸倒成了一个闲散的班头,哪里需要填哪里。
却说刘秀英此次下来,与十几年前可是大不一样了,那时她还是一个未不谙世事的懞懂小童,现在已成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十几年前,只因她一时的任意哭闹,从而断送了刘庸的美好姻缘,十几年前,因了她的任意哭闹,也毁了叔父的庞大家园;十几年前,如果刘秀英不下来,也许林成方还不至于过早的躺在棺材里,十几年前,如果刘秀英不下来,也许刘庸早已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了。虽然那次巧遇只是一次鬼使神差的巧合,个中因由无法解读,但世上沒有这太多的如果,却只有无可逆转的事实,才是每个人应该认真面对的坷坎。今天,刘秀英又来了,未知她能否又改变刘庸的命运?
刘秀英第一次下耒阳,叔父的家还在城中,此次下来的际遇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这里到处是荒山,周围更是生面孔,除了父兄,就只有刘庸一个还算认识亦可以说说话的人了。大丧之日,刘秀英恰如一枚抖不落的芒刺,如影随形般地沾在了刘庸身上,竟引来了众多异样的目光,万般无奈之下,刘庸只好将其拉到一个无人处,叮嘱道:“小妹拜托了,你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这么花枝招展像条尾巴似的跟着,别人会说闲话的。”
刘秀英不以为意的道:“你这屁大一个地方, 又人生地不熟的, 叫我上哪去安静? 再说小妹我穿得艳丽点又碍着别人什么了, 早知道这个样子, 我还真不该下来呢!”
刘庸想想是理, 自觉这个骄惯了的妹子身处异地, 心中自然烦躁, 因道:“那好罢, 你现在就跟着我应酬, 等你表弟与你舅来了, 可就不许乱跑了。”
刘秀英噘着嘴道:“雪珠哥哥, 你可是把小妹当作了一贴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一直厌烦得很?”
“妹妹你说哪里话来, 佳人在侧, 如沐春风, 奉承还来不及哩, 哪有厌烦之理?”
“你口不对心!”
“咱哪口不对心了?”
“那我表弟未到, 你却为何提前驱逐小妹了!”
“这也算得上驱逐么? 你这样成天跟着我, 愚兄是怕你累着了。”
“不累! 不累! 能与生员公相处一时, 也是小妹的荣幸, 古人云: 与君一夕话, 胜读十年书。小妹我还真是感同身受。”
“侥幸之名倒让小妹挂在了嘴上, 愚兄还真是无地自容啊!”
“诶! 对了, 雪珠哥当年院试得了生员第一, 那钟鸣排名次于你却中了举人, 并且已娶妻生子, 可你却还是一介白衣, 孑然一身, 这事如何解释?” 刘秀英闻言, 疑惑的道。
“唉!” 刘庸叹道,“世事由命不由人矣, 想愚兄连科举之门都进不了, 又如何去搏取功名?”
“这却又是为何?”
“愚兄目下的境况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终日忙忙只为饥耳!”
“礼仪源于富足, 将相出于贫穷, 雪珠哥哥你勤奋励志, 可谓待时之蛟, 只是机缘未至罢了。”
“承蒙小妹看得起,那么愚兄就借你吉言来个望梅止渴吧!”
“雪珠哥哥你也不用太悲观,自古命运都是靠能力去改变,决不能等待他人的恩赐,小妹我相信你。”
“愚兄又何偿不知道争取,只是‘时不来,运不通,祁盼南风刮北风;漏屋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矣!奈何?” 这一天刘秀英是围着刘庸团团转,倒是引来了刘姓家族不少背后的非议。
62:
且说刘洪涛从城里归来,竟带来了一个惊爆的消息----举人老爷钟鸣将偕夫人前来祭奠他的亡妻。这份荣耀不仅刘洪涛本人兴奋,便连整个刘姓家族脸上都闪闪放光,可有一个人却郁闷得很,那就是刘庸。
钟鸣以举人身份的前来拜祭,自是给白衣刘庸一个无情的打击,更要命的是他还将偕妻同行,这无异于给了刘庸脸上一记火辣辣的爆掌,嫉妒、屈辱确实使他无法承受。因此刘庸便试图连夜出走,再也不管家中这档子事,管她什么姨娘,便是亲娘也顾不得了。
不想刘庸悄悄出走的决定却让刘秀英吿诉了父亲刘洪波,刘洪波一想:“哪那成,别说是举人老爷来了,便是皇上亲临,孝堂里沒了孝子,那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啊!”但他并不知道原委,只道刘庸有意给自己一个难堪,当即火冒三丈,便欲在丧期一正家法。刘洪涛急忙劝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钟鸣夫妻的到来,对庸儿的打击确实太大,因为自小无论从哪方面讲,庸儿都略略高于钟鸣一筹,可命运之神却总是偏向于钟鸣, 永远都跟庸儿过不去,虽然钟鸣的到来并非举人老爷有心炫耀,可庸儿心中的阴影却永远也挥之不去,所以庸儿所谓的无故出逃倒也无可指责。”
刘洪波还是余怒未熄的道:“在这节骨眼上,他刘庸若真的走了,你让咱刘家的脸面往哪搁啊!”
刘洪涛无奈的道:“庸儿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咱刘家要面子,可也得想想庸儿的感受,这次倒是兄弟我做了一件大蠢事,原本我就不该应承人家举人老爷到咱家来。”
“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大哥你有所不知,钟鸣不来,什么事沒有,那举人夫人周杏可是对庸儿的伤害太大了,因为她,庸儿的意志消沉了十多年,近些年才刚刚好转,这不,又来了!”
“事已至此,急也无益,可有什么办法能将庸儿留住,那怕就明天一天,待出殡后,他就是回山东,为兄我也不管了。”
“兄弟你是不是真傻呀!你道庸儿他真的要弃我而走吗?非也!其实他躲的就是明天。”
“这么说来,即使胜利儿全程代理,但孝堂里骤然沒了刘的的身影,无论宗室还是和尚都会哗然一片,难道就再无办法能留住庸儿了吗?”
刘洪涛思索了片时道:“目下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许可行,就只看庸儿他能不能接受了。”
刘洪波似乎比他兄弟还急,忙道:“快说,什么办法?”
“人是争口气,佛是争炉香。只要能让庸儿在举人老爷面前露露脸,一切恩怨也许便可消于无形,大家都将相安无事。”
“兄弟有何良策?只要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兄弟你尽管吩咐!”
“拉郎配!” 刘洪涛语出惊人。
“这……”可刘洪波并不解其中之意。
“明天咱们如能找到一个姑娘来假扮庸儿的未婚妻子,让他在周杏面前争足了脸面,也许他就不会走了。”
“这事能行吗?”
“行不行只有问问庸儿才知道,真要不行,便只得由胜利侄儿代行那些方便之事了。”
“兄弟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实在沒法便只有请为兄那已然出阁的侄女来勉为其难了。”
“大哥有所不知,这些年庸儿零零总总提过亲的也有十数人,可他就是眼高手低,难以如愿,眼下别说大哥的内侄女已是一个已出阁生子的媳妇,便是一个沒有成色的黄花大闺女,只怕对庸儿心目中那念念不忘的周杏也构不成震慑,岂不等于庸儿自己掌嘴,他能答应吗?”
“这么说来,大哥我可是无计可施了。” 刘洪波沉呤半晌,终又鼓起勇气道,“兄弟你看你那侄女成吗?”
刘洪涛忙道:“不成!不成!这可是关乎着侄女终生荣誉的大事,可不能因了我家的脸面而误了侄女的终生幸福。”
刘洪波虎着脸道:“什么你家、我家,咱们是一家,而况英儿也只是假扮,又未送入洞房,哪来那么多顾忌?”
刘洪涛眼珠稍转了转道:“大哥啊!这事你我说了不算,咱可得征询了他二人的意思再做决定。”
“叔, 这事我沒啥说的, 明天侄女儿倒想见识一下, 能使雪珠哥哥神魂颠倒了这许多年的佳丽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呢!”
欲知后事, 下回详述!
第六十三回
孽障生百年幽怨 精灵创千古奇谈
却说刘庸在刘洪涛真情的感召下,终于答应替大姨父争最后一次脸面。翌日,钟鸣挈妻携子,乘着豪华的马车,早早的便向刘家庄进发了,车上除了他妻、子三人,还有他老父钟山,以及已年过花甲的先生伍志豪。伍志豪原本不想白发人去送黑发人,但他与刘庸自城中一别后就再也沒能相见过,此次便想借机看一看他曾经寄予过厚望的高足,现在到底混成了什么样儿?
车到春江舖,去刘家庄的路已脱离了驿道,马车再也不能前行, 一行人只好寄车徒步。伍志豪从未走过乡间小路, 加之年老体迈, 更是不胜其力, 只得由钟鸣一路小心搀扶着, 颤巍巍的继续赶路, 所幸路程不算太远, 几经周折,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刘庸见先生老态龙钟大老远的赶来祭奠亡魂, 深感过意不去,赶忙上前深施一礼道:“一别经年, 先生一向可好? 十几年来, 学生不能聆听先生之教诲, 每每怅然若失……”边说边呜咽得难以自已, 泪水早如洪流般夺眶而出。
周杏见了梦中情人, 在钟鸣面前虽不敢惺惺作态, 也是掩嘴暗泣, 钟鸣见状, 心中也甚是酸楚, 但见其身侧侍立着一个俊俏姑娘, 便知道必有故事, 也就一语双关的调侃道:“刘兄你光顾着与先生亲热, 倒把老朋友给冷落了, 是否有些说不过去?看你满面春风的, 心中定有好事, 还不赶快给咱们介绍介绍。”
刘庸似乎刚刚醒悟, 忙指着身旁的姑娘道:“这位便是在下还未过门的妻子, 我大伯的女儿刘秀英。”
周杏乍见刘秀英,心中便有种不祥的感觉,不由心中“格登一跳,但见眼前这女人:一蹙一颦,眉似剑锋,吴王夫差舞难罢,伍子胥不胥;一言一笑,声如银铃,明皇三郎曲未终,安禄山难安!在钟鸣, 钟山, 伍志豪等人的一片恭祝声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的周杏不免也吃起醋来, 女人的直觉令周杏心情异常凝重,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祷告:但愿此女能与刘庸白头偕老,可千万别生枝节,也好让自己依附在刘庸身上的灵魂得以超脫。
待送走林成方后,周杏夫妇总算对生者,对死者都有了交待,也算给了自己一份心灵的慰藉,之后留下了五十两银子,便同先生与父亲回城去了。
待处理完丧事,又体面地送走了所有宾客,刘洪波父子、兄妹三人也得准备返程了。一场丧事下来,虽然时日不多,而刘庸与刘秀英却有点如胶似膝,难舍难分了,虽然之前双方都有言在先,两人都是只充梨园戏子,只是将戏演给钟鸣和周杏看的,可现在那二人走了,刘庸与刘秀英却还希望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虽然刘洪波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可面对女儿与刘庸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并兄弟刘洪涛那苦涩的哀求,终又恨不下心来拆散他们。沒奈何,刘洪波只好委婉的劝兄弟跟自己一同上江华,兄弟、甥侄一同团聚,皆大欢喜。
但刘洪涛还是难以认同,执拗的道:“大哥啊!这事不是我说了就能算数,咱要想留住庸儿的人,就必须留住庸儿的心,庸儿一向脾气倔,在耒阳呆习惯了,他未必会同意跟大哥你一同上江华。“
刘洪波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哪儿都可开基创业,他刘庸既然想娶我的女儿,却为何不可认同老丈人的安排,我想这话总是你的意思吧,兄弟你可不要迫人太甚!”
“在理学家眼里,赘与娶可是两个概念,倘庸儿认了死理,一旦闹僵了,他就必得回山东去。倘大哥真的有心成全小弟,待过了年在耒阳举行婚礼后,任凭他小两口愿意住哪不都一样吗?更何况这耒阳才真是咱祖宗的原始基业,那江华只不过是大哥你的第二家园。”刘洪涛还是不肯不示弱。
63:
那时刘胜利与彭茂盛父子已离了刘家庄,在小石板路上远远的等着刘洪波,只是刘洪波还在与兄弟依依惜别,沒奈何的道:“那好,既然英儿她自己愿意,大哥也就不好再反对,你就看着办吧!希望你的这对甥侄组合能长相厮守,供你怡养天年,大哥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说过了年就让他们成亲却似乎有逾礼制吧!弟妹新丧,庸儿他必须得守孝三年,家中岂能随随便便便披红挂彩, 岂不招人笑话?”
刘洪涛猜测大哥口中的守孝也许就是他心中的托词,世间许多煮熟了的鸭子都能飞了,三年中不知要发生多少事,谁能保证秀英侄女不成为那周杏侄女第二?因道:“大哥你也不用太过迂腐,俗话说:‘拘于家法会打死,拘于王法会饿死。’若完全拘于礼法, 那大户人家 上下几百口人, 倘内孝外孝都为亡者守孝三年, 只怕一辈子都难觅一个婚庆的日子了。依小弟愚见, 成方她只不过是庸儿的姨娘, 也算不得什么正孝, 守个七七, 待过了年就算一年, 也就不算有悖礼制了,不知大哥以为如何?”
“那就依你之言, 过了年你就让庸儿上去把英儿接下来得了, 这千里水路的, 若 依兄弟你家财力, 想雇顶花轿那可是件不切实际的事, 也就一切只得从简了。”刘洪波想想也是, 也就不再坚持。
刘洪涛皱皱眉道:“大哥你所说的从简, 其实并未简下来, 依小弟看英儿就不用上去了, 这两月便替小弟料理一些家务, 准备婚庆事宜岂不更好!”
刘洪波却不容置疑的道:“那哪行, 嫁女是件大事, 更何况大哥又只有这一个女儿, 能准他下来就不错了。 再说母女情深, 英儿总得向她母亲辞辞行才行吧!”
兄弟俩正争持不下, 彭茂盛远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忙着返回来排解:“既然你们兄弟已达成了联姻的共识, 这倒是一桩美事, 舅舅我以后就能经常见着外甥女了。不过兄弟我可支持叔叔的意见, 外甥女生来娇贵, 不宜长途奔涉, 耒阳到江华, 往返上千里, 即使健汉也难于承受, 姐夫你就让外甥女留下来, 闷了也可上我家玩玩。”
刘洪波眼见兄弟又多了一个支持者, 更见远处英儿与刘庸那融洽的样儿, 也就不忍再坚持下去, 只好点点头道:“那好吧! 大哥尊重你的意思, 不过大哥与侄儿们以后随时都欢迎你与庸儿上去定居。”
刘洪涛脸上漾溢着满足的笑容道:“小弟无能, 不能在家乡发扬光大, 但愿大哥能在异地大展鸿图, 耀祖光宗。” 刘洪波只得苦笑笑与兄弟挥手作别。
刘洪波留下了女儿带着儿子走了, 彭茂盛父子在刘家混了许多天, 至此又得面对自己那个清冷的家了, 五年前妻子去世, 养女也嫁了人, 家中便只剩下他三条光棍, 靠着一副豆腐摊子艰难度日, 其家境也就可想而知。
一个月过去, 眼看年关将近, 彭茂盛便试图请外甥女去他家过年, 可是刘秀英与刘庸正处心心相印之时, 哪有心情去蹲他家的冷板凳, 因而婉拒道:“舅舅您不必客气, 待明年我母亲下来了, 咱们一同去您家住上一个月, 那时舅舅您可不要赶我们走哟!”
彭茂盛戏谑的道:“娘亲舅大, 虽然外甥女你有了夫婿, 可也不能把舅舅丢到九霄云外去呀! 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就不能给舅舅一点面子? ”
刘秀英嗲声道:“爹亲叔大, 外甥女只能顾着一头, 还请舅舅见谅!”
“你呀! 一向 古灵精怪的, 想不到却让那蠢笨如牛的刘庸将你的魂魄摄走了, 真是不可理啥喻!” 彭茂盛狠狠的敲着刘秀英的脑门道。
刘秀英还是灿烂的笑着:“井中之龙待时飞, 舅舅您别看刘庸表面蠢笨, 其实他是茶壶煮饺子, 货不外露罢了!”
“你笑, 你笑, 只怕将来有你哭的那一天, 到时可别怪舅舅沒有提醒你。”
“舅舅您如此咒我, 难道在舅舅眼里, 刘庸就真的那么不济么? 而依外甥女看来, 刘庸他倒确有济世之才, 目前只是时乖而已!”
“即使他刘庸真有济世之才, 只怕外甥女你也未必等得起, 那崔文秀与朱买臣便是历史的先例。”
“借舅舅吉言, 只要刘庸他真是颗‘文曲星’, 外甥女我就有做一品夫人的命, 舅舅您就等着瞧好了。”
63:
话说彭茂盛说服不了刘秀英, 只好摇摇头道:“舅舅这一生命薄, 只怕等不来外甥女的荫庇, 只要你二人这一生能相敬如宾, 白头到老便好。” 说完便紧拉着儿子彭华的手向外走去。
刚出大门, 彭华便奋力挣脱了手, 竟返身扑入了刘秀英怀中, 并且口中还狂啸着:“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 家中沒人陪我玩, 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彭茂盛眼见自己不谙世事的儿子竟对女人有着特别的依赖, 自他母亲死后, 无论白天和夜晚都得由她异父的姐姐雪香相伴, 形影不离。雪香出阁了, 他又跟去蛮缠了好几年, 这阵子总算平静了, 不想今天又故态复萌, 竟又缠上了表姐。那彭茂盛见了, 既不敢打, 也不敢骂, 只怏怏的道:“华儿怎么又不听话了? 姐姐还有很多事要做, 哪有时间服侍你, 快跟爹爹回去!”
“不回, 不回, 就是不回! 华儿不要姐姐服侍, 华儿服侍姐姐。”彭华搂着刘秀英的大腿一边摇, 一边闹,就是不松手。
刘秀英心中虽不乐意, 但看在舅舅的份上又不好拒绝, 只得摸着他的头违心地哄着:“华儿乖, 华儿跟着姐姐, 姐姐带着华儿。”
彭华死活不肯回去, 而作为舅舅,又岂能让自己的儿子在那不该出现的时间, 以及不该出现的地方,而出现在外甥女与刘庸的身旁?虽然彭茂盛并不赞成这门亲事, 在他眼里, 刘庸只是个落魄秀才, 连一只绣花枕头都不如。但外甥女却迷信了刘庸的命相再也掰不开; 姐夫又碍于兄弟情份更是当局者迷。但清官倘且难断家务事, 他一个做舅舅的, 心中虽有太多的不愿意, 却也不能浇灭外甥女心中的激情, 也就只能将错就错成全他们了。
彭茂盛不依不饶, 连拉带抢硬要将彭华拽走, 顿时刘家庄内便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刘洪涛看不过去, 也就不得不上前劝止:“孩子不肯跟你回去, 也就足以证明你这当爹的有多失败! 所以他舅你今天就别再折腾了, 等你儿子玩顺意了, 兄弟我再给你送回去, 你看可好?”
“既然兄弟你不嫌犬子累赘, 那就有劳了。” 彭茂盛自也见好就收。
“有劳谈不上, 只要不忘了咱们是亲戚, 大家应该竭城相待才好。” 自几年前彭茂盛无端拒绝了他的继女雪香与庸儿的婚事, 刘洪涛心中那疙瘩便从未解开过, 因而对他的人品甚为鄙视。彭茂盛也品出了刘洪涛话中的韵味, 自觉无趣, 只好悻悻吿辞了。
63:
却说刘庸虽然命运坷坎,可较之匡衡、车胤还是幸运多多矣!刘家的桐油用来点灯,任刘庸白天黑夜连续看书怎么都点不完;而伍老先生捎来的《经》、《史》、《子》、《期》,野史杂传更是让他目不暇接,所以只待日光逝尽,夜幕降临,刘庸便又窝在了东厢房开始如饥似渴的吮吸。
月亮东升,华灯初上,跟着刘秀英转了一天的彭华还意犹未尽,竟还形影不离地纠缠在刘秀英左右。吃过晚饭,刘洪涛想尽一切办法,只想把彭华诱到自己的房中去睡,可彭华就是依偎在刘秀英怀中不肯抬头,双手却在刘秀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肆意乱摸。值此之时,刘庸不较真,倒让刘洪涛有些吃醋了,悔不该将这骯脏之货留了下来。
刘秀英好不容易才将彭华哄睡了,可自己却被摸得心情澎湃,难以成眠。一更过去了,二更过去了,刘秀英还在西厢碾转反侧,怎么也平息不下心魔。三更过后,刘秀英竟悄悄潜到进东厢,却见刘庸还在昏暗的桐油灯下潜心攻读。刘秀英虽非大家闺秀,但家中却还殷实,一向可是粗豪成性,看得那清冷的场面,当即便拿起提灯棍将溺在油里的另一根灯芯提了上来。
刘庸猛然见了刘秀英,只是抿嘴一笑,算是对她提灯的赞许,并未多发一言。刘秀英见添上了一根灯芯,房中的光线还是十分暗弱,便又从桌上拿起一根,意欲再行添上,这下刘庸急着发话了:“英妹你可曾知道这持家之道古有名训?”
刘秀英莫名所以的停了手道:“什么明训?还请雪珠哥不吝赐教!”
刘庸道:“古人云:‘金有三千,灯芯不可点三根;粮积万担,不可架腿吃饭!’ 何况咱家现在还不富足, 必须得量体裁衣, 细水长流才行, 这人生的路还远着呢!” 说完早已把那已沾了油的灯芯拨到了一边。
刘秀英虽然认为刘庸的行为有点小题大作, 但情人眼中皆潘安, 也不好抱怨什么,只得柔媚的道:“小妹少不更事, 不懂人世的艰辛, 还请哥哥见谅!” 一 边说一边俯下身来, 将粉颈向着刘庸耳边蹭去。
刘庸陡闻一股幽兰之香, 顿时一股电流袭透全身, 这人世间的柔情,霎时已搅乱了刘庸二十多年来那心中波澜不惊的一湖‘池水’。 恰此当时,只要是正常人,一团烈火掉在了干草堆里,剩下的事不用说,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当刘庸返身捧着刘秀英的头,紧盯着那张晕红的俏脸,正欲将舌尖伸过去时,脑中却陡然映出了周杏的身影,那童贞的刻骨之恋,早又萦绕在了心头。毋须克制,刘庸心头过激的举动自是即时而止,忙道:“请贤妹原谅愚兄一时的鲁莽与轻浮,人生的初次结合应该是庄严而神圣的,愚兄虽然暂时不能给贤妹一个品位,但至少可以给贤妹一个隆重的婚礼,这苟且之事愚兄今晚可是绝不能为!”
刘秀英闭着眼正等着那神妙的一瞬,可刘庸却突然放了手,心中的激浪霎时便从沸点降到了冰点,慢慢凝固了。刘秀英脑中一片茫然,那股懊恼劲确实无用语言来形容,只好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你这个书呆子还真是迂腐!”只因这骤然的降温给刘秀英心中映下了阴影,之后便引发了二人情感的分崩离析,无可挽回,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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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庸的举止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使刘秀英的心潮自是难以平复,依然依偎在刘庸的怀中,久久不愿离去;刘庸也只得用山盟海誓来应对刘秀英的一片真挚之情,只待百日孝满,一任驰骋。刘秀英极力压抑着心中激浪,但赶鸭子不能上架,也只能等待爹娘下来主持婚礼了。
“姐姐!我要姐姐!” 正当刘秀英还沉浸在依依难舍的缠绵中,突然西厢传出了彭华悽厉的干嚎,刘秀英闻声心中一阵紧缩,心想彭华的哭叫一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在叔叔眼里,未免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只是刘秀英不知,即使彭华不醒,这夜幕下发生的事,又怎能逃过刘洪涛的眼睛,他期盼着这一天可是太久了。
那时,刘秀英云鬓松散,衣衫不整,怆惶的逸出东厢,见上房并无灯亮,也就深深的舒了口气,同时在彭华那赤条条冻得通红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两掌,嗔道:“你呀!我让你哭,我让你闹,你这样不听话,我明天便送你回去。”
彭华又紧抱着刘秀英的大腿,一边摸索,一边哀告:“华儿乖,华儿不走。” 自此刘秀英每晚都拥着彭华,任其嘻闹,也好熬过那漫漫长夜,打发那无聊的时光。
光阴似箭,转眼新年已过,婚期已至。今年的婚礼与旧年葬礼的宾客几乎相同,所不同的是举人钟鸣沒让他的夫人周杏下乡;宾客中却另添了个刘庸的表姐陆菱。周杏之所以未来,是因为钟鸣怕他触景生情,又引发出许多不必要的哀伤;而陆菱则因为继父彭茂盛的阻挠未能与刘庸结为夫妇,虽逾经年,却还一直耿耿于怀,今天刘庸终于喜结良缘,所以,她不顾丈夫的阻止,毅然要送给憨厚的刘庸一个真诚的祝福。
但刘家庄是一个荒僻的山庄,刘庸又只是一个落魄的秀才,虽然有个举人在为他撑持门面,可婚庆还是略显清冷,终究不尽如人意。
席终人散,一个个从那里来,还归那里去,彭华也轻车熟路向他的西厢----新房----走去,心中却早在憧憬着刘秀英身上那无限的温和,仿佛他才是今天真正的头牌,而刘庸则只是一个还在跑的“跑龙套”。
而在众多的宾客中,刘庸发现今天还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你道是谁?那就是自刘庸来到耒阳后,一直对他关怀倍至的大哥周松,谁都可以负约,独他周松不可,周松的未到,使他本就不算隆重的婚庆之喜,更加黯然失色。十多年来,刘庸一直在周松暗中的庇佑下顽强的挺过来了,今一旦失去,恰如折了羽翼般,以至于使他心理有些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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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新婚之日,刘庸将钟鸣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上了驿道还不愿离去,这倒让钟鸣十分难堪,竟怀疑刘庸是否把家中的新娘给忘了,心道:“你既一心眷念着杏儿,并不爱人家,却又为何违心娶之,将人冷落?” 可口中却十分客气的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还是请回吧! 虽然你我与孩子他舅堪称莫逆之交, 尤其孩子他舅既是你的守护神, 也是你的崇拜者, 只是缘于长辈们的关係, 才导致了这许多的不愉快, 这其中的个中辛酸, 你我都如魚饮水, 永远也分不出个是非曲直来。可喜兄弟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并且新娘子如出水芙蓉, 远胜拙荆十倍, 那么这数年来一直压在为兄心上的这块盤石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以后你们就好好过吧! 可千万别把人家给冷落了。不过, 今后但凡有用得着为兄的地方你就尽管开口, 兄弟我当尽力而为。” 说完竟如释重负般的深深嘘了口气。
刘庸忧郁的道:“钟兄你言重了,小弟当年对杏儿虽有好感,但那也已是过去的事了,即使小弟这一辈子不娶亲,也绝不会有再动杏儿的念头。小弟今天之所虑者,实乃周松兄也!敢问钟兄,松兄今天之未来趁兴,是为何故,莫非他对小弟已有了成见?”
钟鸣道:“孩子他舅的行踪,为兄也不大明了,只是听贱内说:年前跟一道士走了,至今音迅全无,等明儿有了消息,一定适时告知。”
刘庸惊疑的问:“这么说来,周松兄倒是看破红尘,对世事的领悟比我等可是要深刻的多了。”
“不知兄弟你今后有何打算,这许多年你竟为何不去省城搏上一搏?凭兄弟你生员的功底,即使搏不得个解员,捞个前三名一定不在话下。”
“古人云:礼仪源于富足,盗窃出于贫穷。小弟这些年为了生计沒去偷鸡摸狗就不错了, 哪里还有心情去搏功名啊!”
“那你日后怎么办? 终日忙忙只为饥,难道就把自己的志向全抛到脑后去了? 待你磨尽了棱角一天天老去,以后就一切都悔之晚矣!”
“钟兄可曾听到过一个鸡蛋的故事? 明天小弟倒愿仿效之,也就算小弟我暂时的志向吧!”
“这话怎么说?” 钟鸣愕然的问。
刘庸道:“所谓鸡生蛋, 蛋生鸡, 往复倍增, 确是一条发家之道。今年小弟打算不再干泥瓦活了, 试图除种着自己那几亩薄田外, 再租种几亩, 一家合力, 定能产上几千斤稻子。闲余再购进几百只鸭子放养, 到年底便可下蛋,几百只鸭子日复一日的下蛋,可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山呀!”
“哎哟!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原来我们的生员公不仅才华横溢, 更具有商贾头脑, 只可惜将来江湖上若立起了个富豪泰斗, 庙堂上却少了根擎天玉柱, 不胜悲乎!”
“家者国之基, 家无常食, 将相何为? 反过来说, 只要家家殷实, 又何须那些尸位素餐的卿相来大唱赞歌!”
非也!非也!国者家之恃,无国哪有家,兄弟你成家才不过一日,便沉湎其中乐不思蜀了,须知:国之不保,家亦安附?你的家再殷实又有何用?”
“这先国后家,还是先家后国的道理,也正如:是先有鸡而后有蛋,还是先有蛋而后孵鸡一样难有定论;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却是历史上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古道:乱世方显英雄本色!可现在是乾隆盛世,我辈既可在这盛世中开出一朵灿烂的货殖之花,又何需去苦苦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所谓功名利禄?”
“这十多年来,为兄知道你经历了太多的挫折,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锋芒,但兄弟你必须谨记:温柔乡是英雄冢!切莫辜负了恩师的栽培,更莫耽误了自己的绝世才华。”
“钟兄的盛情小弟心领了,只是刘庸这一生凡所想必与愿违,也就不得不安于现状,也许天意不欲给小弟一个出头的机会,小弟自也无可奈何。”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不想出人头地?这席话其实已道出了刘庸的本意,钟鸣又岂能不知,因而钟鸣只得勉励道:“刘兄弟你文才盖世,可切莫怨天尤人老于世故,须知机遇并不是坐在家中就能等来的,得靠自己去不懈的追求和索取,希望明年为兄便可为你这个新解员祝福了。为兄言尽于此,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新娘子还在等着你呢!” 说罢不等刘庸再言,竟自上了马车,车夫一抖手中的鞭子,马车已缓缓的向着县城驶去,竟丢下了刘庸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夕阳下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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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天刘家庄刘庸的拜堂成亲,却沒有周松兄妹祝福,在刘庸心中只是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合。虽然周杏的儿子都几岁了,而刘秀英无论样貌还是矫情都远胜周杏十倍,可刘庸的心偏偏就是静不下来,望着钟鸣的背影,无形中便滚落了几滴酸楚的泪花。
不知过了多久,刘庸总算踏着朦胧的夜色终于踱回了家,等得焦急了的亲朋,不容分说便把他推进了新房。刘庸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但见:新房中的绣花锦被上早已躺着已然熟睡了的彭华;床沿边,正襟危坐着头盖红绸头巾的刘秀英,也许刘秀英等得久了,已然有点沉不住气,那头巾好似还在微微的抖动。刘庸努力屏下气来,小心翼翼的将头巾揭了开来,那时,四目相对,刘庸紧盯着刘秀英的脸,仿佛第一次发现竟是那么秀丽无伦,当即把心中一切的不愉快通通抛到了脑后。刘庸捧起刘秀英的头,竟见她双颊上留着还未干涸的两条泪痕,怜悯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紧紧抱着那微仰的脸忘情地吮吸起来,刘秀英自也沉浸在无限的激情中,忘了身在何方。
“叭!叭!” 突然两声脆响,重重的拍在了刘庸那光秃秃的脑门上,耳中同时响起了不可抗拒的娇嫩童音:“你欺侮我英姐,我打死你这个坏蛋!”
这突然的变故,早使二人的一腔热血冷却了,慌乱中,刘庸刚刚直起身,彭华顺手又将他佩在胸前的红花给扯落了,口中还高叫着:“飞天神腿!” 竟抬腿将刘庸踢得往后直踉跄,这个当年曾爬上墙棚,踮起脚尖,看着刘庸吃鸡蛋而直流口水的蒙童,今天竟然给了他一个无情的报复。
刘庸左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右手高高举起便欲向彭华拍去,刘秀英见状,急忙挺身一挡,语不成声的道:“别……别,相公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请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刘庸摸摸有点麻木的前额道:“只怕今天我刘庸忍让了,将来这小霸王就得蹲在我头上拉屎,英妹,今晚这洞房你不觉得闹得有点出格了吧!”
“什么洞房?这房本就是华儿与英姐的,大哥哥你给我滚出去!” 彭华并不知道头上拉撒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洞房意味着什么,只管蹬鼻子上脸,把个新郎倌刘庸是气得灰头土脸,尴尬得很。
还好,西厢中的嘈杂,终于唤醒了陆菱似乎已然沉睡了的记忆。原来刘庸送客去了,彭华便强行进了新房,谁也拦不住,而姐姐陆菱只想等刘庸回来后,亦或等彭华睡着了再将他抱出新房,一切便可太平,沒想到在上房陪着大姑聊了半晌,竟把自己的使命给忘却了。
那时,陆菱慌忙去了新房,刘庸的岳母娘闻得侄儿的尖呌声,不无感叹的斥质自己的弟弟彭茂盛道:“我看你一向都很偏心,一心要分出个里子面子来,你这么百般溺爱自己的孩子,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这今后会毁了他的一生,你呌我说你什么好呢!”
彭茂盛讪讪的辩解道:“不会的,孩子大了就自然懂事了,树大自然直嘛!”
“他舅啊!劣根始于萌芽,树大未必能直?”刘洪涛一直就看不惯彭华从小就几近跋扈的作为,但碍于兄嫂的面子难与计较,今新房中赖着偌大一个娃不走,倒是成何体统!可彭茂盛不仅不加制止,还一味袒护,那心中的窝囊气早就咽不下去了,也就接过彭茂盛的话头道,“桐油罐里总有一股桐油味永远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只是后面一句刘洪涛只能装在心里,并未敢说出来。
63:
且说陆菱死命将彭华拽出了新房,原来静悄悄的刘家庄霎时便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再看陆菱,,早已被彭华撕扯得披头散发,脸上还挂满了缕缕血痕;更为甚者,便连陆菱的的胸襟也被彭华撕破,已露出了白晰的乳沟;这还不算完,彭华还踮起脚尖,接二连三,左右开弓,奋力地搧着陆菱的双颊,使其不能闪避。因为要想不遭到继父的呵斥,陆菱便只有任由这个小混世魔王尽情的胡闹、撕扯和击打。
新房中前脚刚刚走出颓废的陆菱扭着彭华,后脚便紧跟出个茫然的新郎刘庸,以及无奈的新娘刘秀英,刘庸虽然还不太清楚岳母的为人,但那个准舅舅的为人因了他儿子彭华,数年前便早就领教过了,今天,又是因为他----彭华----把个刘庸闹得无所适从。刘庸诚惶诚恐地跟到了上房,心中却一直在默默祷念:“但愿英妹不是第二个陆菱,更希望我刘庸的霉运从此已走到尽头,千万不要因了这小畜生又再生波澜。”
刘庸心中有怒,却不敢怒形于色,到得上房,只得强装笑脸道:“舅舅您与咱岳母大人难得一聚,不想却让不懂味的刘庸搅了兴致,再说华弟与英妹一向姐弟情深,着实远他胜陆菱姐姐十倍,既然小弟如此执着,我看就别逆了他的意,今晚我刘庸还是睡东厢去,那样大家都省心。”
刘洪涛不等嫂嫂开言,也不管彭茂盛什么反应,急着反对:“吉日良辰,洞房花烛是一辈子的事,岂能因了一个毛头娃子的无礼取闹而更改!这样不合礼仪的事,不仅大嫂,便是你这做舅舅的也不想看到吧?”
此言一出,彭茂盛那张已然紫涨了的脸,不经意间已然扭曲,但看在姐姐份上,才不想与刘洪涛争辩,不然,只一句“无理取闹”便足以让刘家庄三天不得消停,但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中怨气近乎自语的道:“还吉日良辰呢!英儿又不是今天上的花轿到的耒阳,哪那么神秘?” 只因彭茂盛一家三代都是娶的半夜从凉亭上轿的二手货,从来就不知道吉日良辰为何物,所以竟把自己的外甥女也看得轻淡了。
这话让刘洪涛叔嫂听了却无力反驳,毕竟刘秀英在刘家庄与刘庸已相处了近半年,有无越轨之举可是谁也不知道?可刘秀英听了便有点脸红心跳,近半年来,自己虽然有时春心萌动,难以自已,可呆板的刘庸却一直恪守礼制,竟不敢越过雷池半步,不想还是遭到了亲娘舅对自己身价的质疑,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因而幽幽的怨道:“舅舅你这话怎么说得那么刺耳,即使外甥女有千般的不是,还望舅舅遮盖才好,不想你今天竟然还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你宠儿子也不至于宠到这等程度吧?”
彭茂盛说漏了嘴,自知理亏,不好再争辩,更何况上首还坐着个老姐姐,即使他想倚老卖老也不可能,只好悻悻的道:“外甥女你说哪里话来,舅舅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当真,早知如此,我还真不该来凑你刘家的这个热闹呢!” 边说边从陆菱手中拽过彭华,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抡了两掌,口中还在沒好气的叨念着,“我打死你这个下贱坯子,我让你哭,我今晚便让你哭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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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彭华第一次遭到了父亲的击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把小魔头给镇住了,他虽然还在不停的抽泣,却再也不敢蹦达。刘洪涛见状,自知彭茂盛是在故意给自己难堪,终又忍不住道:“咱知道舅公你家小霸王是一枝独秀,可我刘家的甥儿侄女也是咱家的袖里珍宝,掌上明珠。可是今天咱刘家的大喜之日,却要让我刘家的新娘去当你段家的保姆,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刘庸的岳母娘彭丽娅一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当即慌了神,忙道:“叔叔你这说的什么话?华儿不懂事,是他爹与我这大姑妈的责任,但总不能因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咱大人便闹得不可开交,这让你大哥知道了,成何体统!既然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小女与庸儿的大喜之日,是女人一生唯一值得纪念的喜庆,便是皇上都得给新娘卖个面子,更毋须说彭华这个小冤家了。只要你们大人能作出姿态,今晚这小冤家便交给我,看他还能蹦上天去不成!”
陆菱闻言,甚为好奇的道:“大姑您刚才说,就连皇上都得给一个新娘三分面子,这话是否有点太夸张了?”
彭丽娅道:“侄女儿你有所不知, 不是大姑信口开合糊弄人, 这历史上原来就有一个典故可以证明。”
“‘前人不讲古, 后人失了谱。’其中因由,还请大姑赐教。”陆菱恳求道。
彭丽娅拉过了还在抽泣的彭华搂在怀里, 一边哄一边道:“相传在北宋天圣年间, 有一天天子出巡, 前面是军兵鸣锣开道, 后面是勇士簇拥护卫, 中间则是三十二人抬着的太平天子赵祯。”
“‘大丈夫当如是耶!’ 这也是历史上司空见惯的事, 这与新娘也并无干系啊大姑。”陆菱忍不住道。
彭丽娅道:“皇上出巡, 倒也极其平常, 可是那天仁宗皇帝却碰上了一件挠心事, 因为一位出阁的新娘正好与皇上的圣驾碰头了, 你说皇上与新娘, 到底谁避谁好?”
陆菱道:”“与豪门可争, 与官吏可争, 可胆子再大, 谁敢与皇上争? 也算这位同胞时运不济, 竟连皇上出巡这么稀有的事也让她给碰上了, 相信她也就只剩退避的份了。”
彭丽娅道:“那也未必? 偏生那新娘胆大生得倔, 竟跟当朝天子拗上了。”
陆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惊恐的道:“这怎么可能? 一介不入流的新娘竟敢冲撞圣驾, 这不是她心中有极大的冤情, 便是活得不耐烦了, 应该沒有第三条理由吧?” 眼见陆菱失色的程度, 仿佛惊驾的便是她自己。
彭丽娅道:“冲撞圣驾, 这事也许历史上从未有过, 或许有过, 那惊驾之人也都成了皇家的刀下怨鬼,今天一个平凡的新娘敢于挑战皇权, 其结果必然是明正典刑了。不过, 杀人虽然是强权对付弱小的一碟小菜, 却往往还得走走过场, 所以, 大宋天子便把这个可大可小炙手的案子交给了开封府。开封府尹届时升堂, 可面对堂上闪闪发亮的狗头铡, 那位即将升天的新娘却毫无惧色, 恰如上开封府串来亲戚一般镇静, 这倒使自认刚直不阿的包拯诧异得很。只听包拯猛喝一声:“下跪何人?” 新娘却不惊不乍的道:“汴梁伍陆氏。” 包拯又问:“伍陆氏你可知罪?” 新娘反问道:“小女子不知所犯何罪, 还请明示。” 包拯厉色道:“本朝律例, 凡无故冲撞圣驾者杀无赦! 既然堂下新娘痴傻, 难道你们迎亲队伍中就沒有一个明白人,一行人竟犯下了这等弥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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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貌似公允,实则圆猾。” 刘庸冷不防从中插了一句。
陆菱接着道:“人称铁面无私包文正,可到姑爷口中倒变成圆猾了?圆猾者则必有偏袒,那么所谓文正则必然不正,哪还能受到咱这些后世之人的敬重?”
“无欲则刚,旡求则正,公道自在人心,正直与圆猾原也只在一线之间,当年的包拯心无挂碍地周旋在这一线之间,所以他便成了后世之人心目中的神,不知大姐以为如何?” 刘庸道。
“这公道与否,与冲撞圣驾并无关联啊!那新娘欲想免罪,想必也并沒那么简单。”
“大姐难道就沒听出包公的弦外之音来?”
“雪香愚昧,还请姑爷指教!”
“只怕在下所论,管窥蠡测,不成章法,还请岳母把故事讲完,便知端的。”
彭丽娅道:“庸儿沒有说错,这人世间的任何律法都有不尽人意之处,包公也就是钻了律法的漏洞才设法给新娘子脱罪的。”
陆菱道:“有那么玄奥么,侄女儿怎么就沒听出什么韵味来?”
刘庸笑道:“倘使人人都能游刃于律法之间,那包公不早就被历史湮沒,今天这故事也就沒得讲了。”
“那倒也是!” 陆菱羞涩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再问了。
稍停,彭丽娅才又接着道:“虽说包公一向从善如流,屡破奇案,可眼前这新娘却不简单,她不等包公把话说完,便掷地有声的道:‘路是人走的,事是人办的,律是人设的,罪是人定的。这汴梁城并不全是皇上的皇宫内院,凭什么咱平民百姓就必然得给皇上让道?’‘大胆刁民,不识抬举,若依你这么说,难道还叫圣上给你让道不成?你若不说出个理由来,只怕本府的狗头铡今天又得开荤了。’ 包公一拍惊堂木,怒道,跟着众衙役的“威武”之声也雷鸣般的响起。
“面对森严的开封府,新娘并未被吓住,只听她不慌不忙的道:‘庙堂上都说当今皇上励精图治,圣明无比;江湖间都说惩奸除恶,爱民如子。沒想到,一个在坊间是趋炎附势;一个在朝廷是昏愦无道。今天小女子既然有意冲撞了圣驾,要杀要剐冲你就我一人来好了,千万别牵涉那些无辜的送亲亲友。’ 新娘的话,句句千钧,只听得一向自命不凡的包拯脸都沒地儿搁了。不杀罢,新娘居然自称是有意冲撞圣驾,竟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杀了吧,不仅于心不忍,更有甚者,只怕因了这女人的一句话,自己永远都得背上一个趋炎附势的十字架。
“包拯碰上了一件挠心事,那张本来就黑的黑脸,一经拉下来便更加黑得可怕,那黑白相间的眼中更是放射出了一股慑人的光芒。“叭!”随着一声爆响,厉声道:‘汴梁城虽不全是皇宫内院,但长幼、尊卑也须有序,难道你爹爹就沒教过你吗?你无论年龄与身份都无法与皇上平辈论交,即使跟一个七品县令也不可相提并论,这个礼数难道你都不懂?’ 新娘道:‘小女子虽然身份卑微,可什么《女儿经》,《三纲五常》却也耳熟能祥,今天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讳而冲撞圣驾,实是心有不甘!’ 包拯闻言,只道皇家与这新娘家中有啥纠结才有此举,忙道:‘伍陆氏你心中有何隐情,不妨快快道来,在本府帐下,从来就沒有解不开的心结。’包拯之言, 虽有自夸之嫌, 却也意在给新娘一个不畏强权, 为民请命的承诺。
“新娘却固执的道:‘对于咱普通百姓来说, 律法千条, 条条束身; 刑罚百种, 种种刮骨!小女子今天所犯的所谓罪状, 只怕你也未必开脱得了?’ 包拯“嘿嘿”一声冷笑道:‘既然你冲撞圣驾的目的便是一味求死, 那么本府今天就成全你, 来呀,狗头铡伺候!’新娘却不以为意的道:‘说什么开封府一向为民请命, 说什么包青天一生沉稳练达, 却原来也只不过是徒有虚名, 为虎作伥罢了!’ 却不料包拯不怒反笑道:‘老夫这一生自问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子, 沒成想在你眼中倒成了一个忌惮权贵的孬种了。’新娘道:‘你也不用惺惺作态, 小女子知道, 这人世间向来便只许州官放火, 又那容百姓点灯! 无论你们皇上也好, 公卿也罢, 天天坐着大轿满街瞎转悠都怡然自得, 可小女子一生才坐这一次, 还得东绕西绕给你们让道, 你说我们冤不冤啊!所以, 今天小女子特命迎亲队伍冲撞圣驾, 也算是给后人一个警示----什么民为贵, 社稷次之, 君为轻的论调, 纯綷只是装潢门面的鬼话而已!言尽于此, 你现在可以开铡了。’ 新娘说完, 竟径自向着铡刀走去了。”
欲知故事如何结果, 且看下回便知。
第六十四回
小魔女深山开脸 大才子浅水蛰伏
话说刘秀英嫁人的当天晚上便遭小表弟彭华闹了洞房,母亲彭丽娅见弟弟教子无方,心中很是不快,从而阐述出了大宋仁宗年间包公所断的一个奇案----
“当日开封府正堂上,包拯惊闻新娘那句句掷地有声的言辞,沉默良久,终于悟出了新娘敢于冒死一试的症结所在。‘人为争口气,佛为争炉香,该女虽身为女身,却生着一颗壮士之心,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死在开封府的铡刀之下,为天下所有女人讨个说法;也不愿逆来顺受,默默旡闻的死在三纲五常的框架里。’
“本来,皇上要杀一个顾命大臣,也只当碾死一只蚂蚁,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犯妇!可仁宗皇帝那天却心血来潮,想要做做官样文章,竟把这颗撞驾的烫手山芋扔给了开封府,倒让包拯搔烂了头皮难于善后。杀了吧,这新娘虽然挡了圣驾,可汴梁街市并非皇宫禁地,亦非封城宵禁之日,虽然难脱渺视君王的故意,但从另一个民为贵的角度看,倒也其情可原;不杀吧,即使皇上不有意刁难,朝中却还有百十双眼睛在盯着他。人怕出名猪怕壮,那包拯可是出了名的不畏权势,不欺弱小的开封府尹,朝野上下都在盯着他如何将这两者的关系摆平。人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只因今天这个怎么也摆不平的畸形菱角,倒使一向思维敏锐的包拯将颌下的胡须捋脱了不少,还是难以作出抉择。包拯一生经历过太多难断的案例,那天却第一次让他犯难了,只要新娘人头落地,虽然一切责任都可推作圣命难违,那么,不仅良心必将受到无声的遣责,一生为民作主的清誉也将付诸东流。
“看着新娘由走到爬,一步一步向着铡刀捱去,包拯心中更是怅然若失,感慨万千,他一生阅人无数,这等烈女倒还从未见过。因为这地上爬着的既非抛妻杀子的驸马陈世美;亦非贪赃枉法的侄儿包勉;更非漁肉百姓的国舅庞翌;这女子只为争得一时合理而不合法的地位便将身首异处,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包公思来想去,如鲠在喉,看着那渐爬渐近铡刀的新娘,似乎是在对他开封府所谓铁面无私的嘲弄,沒成想包拯的犟驴脾气又犯了,霎时只见他威芒四射的高叫道:‘堂下听判!’条件反射,还未等包拯口中的判词下达,掌刑的衙役便迅速地把狗头铡上的护罩捋开,铡刀口早已高高的张开了。
“‘浑蛋!谁叫你们开铡了?’包公从不当堂骂人,那天俨然有些失态,‘只因新娘初下绣阁,不晓事理,无端冲撞了圣驾,实属无意之举,本府今天决不至于会棒打鸳鸯,招惹民怨,现着令当庭释放,令其夫婿领回!’ 众捕快、衙役统皆面面相觑,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叭!”包拯的惊堂木又响了一下,接着道:‘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对此谁能忍心,本府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吗?’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还在窃窃私语,主簿公孙策悄悄进言道:‘大人您仅凭一时之义气放了人犯,只怕皇上那儿不好交待?’包拯道:‘人曰:将相头上堪跑马;公侯肚里能撑船。倘然皇上都沒这个肚量一定要将新娘正法,那我这个狗屁府尹也算做到头了,先生你不用担心本府的安危,本府这就进宫去面见太后,给新娘讨个说法。’ 包拯话刚落音,府外却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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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开封府外的骚动,竟是仁宗皇帝赵祯到了,只听内侍一声‘皇上驾到!’包拯急忙整冠俯伏于阶前,恭迎圣驾。‘包爱卿平身吧!但不知今天的这个案子审得怎么样了?’包拯以为皇上只是路过开封府,不曾想皇上却是专程来听审的,可见此案已是非同一般。包拯刚欲谢恩起身,一听还有下文,只得不言不语,继续仆伏着。‘怎么啦!包爱卿你还想让朕亲自扶你不成?’仁宗皇帝眼见包拯赖着不起,颇觉蹊跷的道。
“‘老臣扶的是大宋江山,皇上您扶的可是大宋民心,并无不可。’只听包拯沒头沒脑的一句,仁宗皇帝不知何意,竟还真的笑着将包拯轻轻扶了一下,包拯在将起未起之际,瞌了个头道:‘感谢皇上赦免老臣之罪。’仁宗皇帝莫名其妙的道:‘包爱卿一向忠君爱民,何罪之有!你沒来由说这些干啥?’包拯道:‘启奏万岁,皇上未来之先,老臣已把长街新娘冲撞圣驾的罪给免了,还请皇上旨下,老臣才好实施。’‘大胆包拯, 你可知道欺君便是死罪? 想不到你对其不加重罚, 还私自将其免罪, 长期以往, 人人都渺视法度, 朕将何以治民? 你开封府又何以立威?’仁宗皇帝闻言一震,他本是想来开封府观审的,不想包拯未等自己到来轻易的便将案犯的罪给免了,因而忍不住怒道。
“只见包拯又“扑嗵”一声跪于地上道:‘万岁请息怒, 老臣自知罪无可恕, 但死前敢问万岁一句: 既然欺君必死, 那么虐民又当如何?’ 仁宗皇帝一怔, 并未回过神来, 反诘道:‘那是你开封府的职责范围却来问朕, 难道还要朕教你不成!’‘老臣位卑言轻, 有许多份内之事都难以自专, 确实不堪胜任, 倘皇上今天能赦了老臣之罪, 老臣愿就此告老还乡, 再不过问朝野之事, 还望皇上成全。’ 包公一直伏着, 只是一味的求饶。
“仁宗皇帝火了, 冷哼一声道:‘好个位卑言轻! 你连国舅与驸马都敢铡, 还有你包拯不敢做的事吗?你是不是想把天捅个大窟窿才算称职了?’ 包拯闻言, 将头俯伏在地上, 仿佛睡着了一般全无动静了。仁宗皇帝觉着不得劲, 不知包拯又玩的是哪一出, 更为大声的斥道:‘你包拯辞职耍赖, 想要要挟朕么?’ 只听 包拯缓缓的道:‘食君之禄, 分君之忧,本是为臣之本份,谁敢要挟皇上! 只是今天之事非是罪臣不尽心, 实乃罪臣心难静哪!’‘ 包拯你刚才不是还强硬得很吗, 怎么一眨眼便成罪臣了? 倒把朕搞得是一头雾水。’ 仁宗皇帝一脸的愕然道。
“包拯道:‘前车之鉴, 后车之师, 覆辙难蹈, 皇上你就放罪臣一条生路吧!’ 仁宗皇帝揺摇头道:‘蹈什么辙呀!包拯你这不是越说越玄乎了, 若依你之说, 难道朕不把你怎么样,还有谁敢把你怎么样?’ 包拯道:‘即使皇上您永远不把罪臣怎么样, 可还有太后娘娘, 还有皇叔八贤王, 还有……’‘够了, 够了, 别有了, 还有眹也成囚徒了。’仁宗皇帝急着打断了包拯的话, 那朝中一连串的压力, 本就够赵祯挠心, 可由包拯口中道出, 便更让赵祯头痛。可包拯还意犹未尽, 继续道:‘罪臣虽然有罪, 但恳请皇上让罪臣把话说完。’仁宗皇帝制止道:‘包拯你今天不仅失职, 而且还让朕失望, 看来这开封府今后确実该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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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封府里,除了包拯,就只有主簿公孙策能说得上话,眼见得双方言辞激烈,只怕把事情闹僵了无法收拾,忙上前劝道:‘皇上请息怒,公堂上人多嘴杂,请皇上后堂用茶叙话。’仁宗皇帝步上公案,一边敲着案几一边道:‘朕能坐乾清宫,就坐不了这开封府?今天难道还须藏藏躲躲的不成!’但当他环视了一眼大堂之中,眼前不仅展昭与王、马、张、赵,就连一干衙役捕快都向着包拯肃然而立,对他这个皇上全然不假辞色,这才懂得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真要闹僵了,只怕自己的面子更不好看,也就立马变了脸色,‘不过,既然公孙先生相邀后堂喝茶,你包拯却还扭扭捏捏的不肯起来,却是何道理啊!’包拯借机爬起身来,屏退左右,只与主簿公孙策和御猫展昭将仁宗皇帝引入了后堂。
“待得童仆斟上茶来,仁宗皇帝慢悠悠的品上一口,才又缓缓问道:‘公孙先生有何高见,现在可以直说了吧?’公孙策望了望沉默不语的包拯道:‘皇上有所不知,之所以不愿处死长街新娘,怕的是引起民怨沸腾。’仁宗皇帝不满的道:‘新娘无知,冲撞圣驾,死不足惜,那民怨怎么无端就会激昂起来呢?’公孙策道:‘皇上您试想想:凡达官贵人们,天天乘轿出入,人家平凡人家的姑娘一生就坐了嫁人这么一次,却还得左趋右避给人让道,您说冤不冤!但命运如此,又能如何?所以世世代代的女人也就只能默然忍受。不想今天堂上的新娘是个烈女,她所争的并非个人得失,而是为天下所有女人争一口闲气,可此番却偏偏撞上了皇上您。’ ‘是朕又怎么啦? 难道朕倒不如一介普通百姓, 活该给她让道不成?’仁宗皇帝也是满肚幽怨。
“公孙策道:‘倘使长街新娘撞上的是地方豪绅, 以及王公大臣, 倒也无关紧要, 即使为了长幼有序, 大不了让那女子蹲几天监房也就得了, 可是遇上了皇上您却万万不能。’‘大胆公孙策, 这么说来, 眹倒不如一介公卿了?’ 仁宗皇帝怒道。‘微臣斗胆问一句: 倘使皇上您坐开封府, 将又如何审理此案?’ 公孙策反诘道。‘这个……这个……’仁宗皇帝一时无言以对。
“公孙策又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倘使今天将长街新娘给铡了, 江湖志士与黎民百姓将如何看待皇上? 那么失去的不仅仅是的清廉, 而失去的是承载着皇上万里江山浩蕩的江湖之水啊!’ 仁宗皇帝疑惑的道:‘有那么严重吗? 公孙先生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吧!’ 包拯见公孙策说来说去还是难脱其罪, 索性又趋前而跪道:‘君要臣死, 不死非忠; 父要子亡, 不亡非孝。但罪臣死不足惜, 可万一因此而引发了一场江湖纠纷, 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请皇上三思!’ 仁宗皇帝并不以为意的道:‘就这么一桩小事, 那江湖上还能翻了天去?’ 展昭虽被封作御猫, 一心忠于大宋, 可他毕竟曾是江湖中人, 只因看重清廉正直的包拯才替开封府办事, 见今包拯受屈, 心中甚是不忍, 因道:‘若依皇上之见, 什么事才算大事? 难道要等霍光将刘贺请出了未央宫, 然后将我等通通殉葬才算大事么?’‘展昭不得无礼, 皇上圣明, 怎得与昌邑王相提并论!’ 包拯闻言, 厉声斥之。
“却闻公孙策道:‘您也毋须阻拦, 要说展昭的话也不无道理, 虽然历史上废立之事并不多见, 但谋篡之事却屡见不鲜。虽说皇上乃先皇嫡传, 可大宋江山却是武德皇帝打下来的, 的儿子八贤王虽然不是阖闾, 但陈桥之事也不得不防。今天皇上若非要将长街新娘处死, 微臣再也无话可说, 只是其中利害关系还请皇上多加斟酌。’ 公孙策的话, 句句如重拳般击在仁宗皇帝心上, 不由他不想到----‘长街是京都集市不是自家后花园, 既然自己出宫体察民情, 就应与民同乐, 今无端诛杀新娘, 势必激起民怨。公孙策说得好, 皇叔虽无问鼎之意, 但难保他的子孙以及那些朝野好事之人并无此想。’ 一想到陈桥之事, 仁宗皇帝就身有余悸, 如芒在背, 而‘魏文帝曹丕废献帝篡汉, 历五帝不过四十五年; 晋武帝司马炎照葫芦画瓢, 废元帝曹奂篡魏, 历四帝, 也只有五十二年; 而后周郭威篡后汉只历三帝, 仅仅十年就风光不再; 今大宋自黄袍遮身以来,, 已历四帝, 也只短短六十余年。 前车之鉴, 后车之师, 天网恢恢, 报应不爽, 要消除那千年魔咒, 看来这其中必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魔障。’ 想到这里, 仁宗皇帝已是汗透重衣, 心有余悸的道:‘既如此说, 敢问包爱卿,既然新娘不可铡,那么爱卿你定有良谋授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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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仁宗皇帝心中兴衰的片断自是难以言表,其态度便也有了长足的转变,包拯见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忙道:‘此事说起来最易,做起来却极难,自古仁者无敌,皇上您只需下一道谕旨, 赦免那长街新娘之罪, 这项仁政便将震撼京城, 乃至朝野上下。’ 仁宗皇帝迟疑了一下道:
‘包爱卿之言是否有点太过, 赦了长街新娘并不难,可让朕亲自下道谕旨,不就等于朕下了一道罪己诏么?’包拯道:‘赦罪并非罪己诏, 这叫爱民如子, 要想破解我大宋的千年诅咒, 长街新娘不仅杀不得, 若依罪臣之见, 还得奏请太后给她一个名份, 才能彰显出皇上的勤政爱民之心, 至此,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也就无处藏身了。’
“自古是天无二日, 国无二主, 当年赵匡胤虽遵母命将皇位传给了赵光义, 据说却又赐给了儿子赵德芳一柄世袭的金装锏, 那柄锏是悬在仁宗皇帝头上的一道催命符, 每每梦中都得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八贤王以及他的儿孙们都恪守臣道, 可一把防不胜防的‘魚肠剑’便足以让他寢食难安, 那内忧外患早已折磨得仁宗皇帝神形消瘦。
“所幸天降文曲星包拯, 武曲星狄青, 才勉强扶持起了这飘摇的大宋江山, 给了仁宗皇帝些许的安慰, 因而毅然道: ‘包爱卿放心, 朕今天便依你所言, 不仅赦免长街新娘之罪, 并稟明母后, 特收此女为义妹。但恐今后人人效法, 朕特旨: 今后每月初五, 十四, 二十三为朕之出巡之日, 无论王公大臣, 黎民百姓, 凡冲撞者皆为死罪, 决不宽贷!’ 就这样, 那个撞驾的新娘, 不仅沒被上了绞刑, 还为后世的女人争得了一席之地, 而初五, 十四, 二十三, 也就成了民间出行的忌日, 谁也不敢贸然触动。”
母亲的故事让刘秀英听得是如醉如痴, 那新娘超乎常理的举动, 对她心灵的触动太大了, 仿佛彼新娘便是己新娘, 那----不能名扬千古, 宁可遗臭万年----冒险一搏的冲动便深深植入了她心底, 这是后话, 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彭丽娅的故事讲完了, 该故事既勾起了刘秀英心中对当年新娘处事的神往; 也激起了刘庸的雄心----此生虽不想紫禁城中招驸马; 定要金銮殿上夺魁首----心底不由又萌生了久违了的治国平天下的渴望。彭丽娅眼见一直被女儿认定为当朝“文曲星”的刘庸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觉察的笑容, 知此子决不会久居人下, 只是这许多年来, 哀其不幸, 怒其不争, 竟活得如此狼狈, 也许此后他的命运便将有一个很大的改观了。
春宵一刻, 人人期待, 可刘庸却在这“满汉全席”上, 恰如蜻蜒点水般一掠而过。这半年多来, 刘秀英在刘家庄承受着极大的磨炼, 天天可望而不可及地等待着刘庸的爱抚。 可新婚之夜, 还沒等她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 刘庸在她大腿上早已将“功课”做完,刘秀英心痒难挠却又无法宣泄, 面对已舒心欲睡的刘庸, 心底便涌动起一股无端的失落与空虚, 燕尔新婚, 刘秀英便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有点太草率了。
尽管幻想与现実的差距如此之大, 尽管这漫漫长夜有点难熬, 可刘秀英也不得不认命, 因为这毕竟是自己不听父母劝阻而作出的选择。看着刘庸那张平静而又露出满足形态的脸; 听着他因疲劳过度, 今晚终于放松下来而呼出的均匀鼾声, 可刘秀英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刘秀英无精打彩的靠在用白纸糊过的土墙上黯然伤神, 热泪如铜壶滴漏般, 汨汨地洒落在印花的棉布床单上, 恰如云霭飘忽, 更给一幅龙腾凤绘添上了淡淡几笔素彩, 而她那颗滚烫炽热的心, 却让这洒落的点点泪水慢慢給浇凉了。
刘秀英靠在那里暗自落泪, 不想新房中那对棒槌大小的红烛好似也给感染上了, 只见它们无风却眨巴了一下眼睛, 并从旁溢出了一滴殷红的泪珠, 这一溢不打紧, 那荡漾着的烛心恰如决了堤的洪水, 竟一发不可收拾, 那珠泪是越落越快, 缺口便越泄越大, 刘秀英见了, 也无心去弥合。眼见得一对足可燃到天亮的大红烛, 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滩烛水 顺颊而下, 烛水在两个底座上凝成了两座小丘, 烛火跳跃了一下, 终于熄灭, 最后只剩下两根烛杆, 孤零零的伫立在两座山丘上。随着烛火的熄灭, 刘秀英也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 刘庸却神经质的一跃而起, 并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 愧疚的道:“该死, 该死,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对不起呀, 英妹!”
刘秀英哭笑不得, 但还是強颜欢笑的道:“庸哥不用自责, 这连日来的操劳也够你累的, 现在大事定了, 是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刘庸道:“英妹你说哪里话来? 我刘庸再辛苦也不能冷落了我的新娘子啊!” 说着已将刘秀英紧紧地揽在怀里, 并尽情地抚摸。刘秀英终于享受到了新婚的快感, 但那心中已然投下的阴影却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我本东莞一颗小草 1439楼 2014-04-24 19:50:11
楼主果然高才!!!!!!顶!!!碉堡了!!
另一个也被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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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兄弟的支持,在这荒原上能看到一片绿洲真是难得,还请常来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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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一会,刘秀英才从怆然中缓过神来,并望着那光秃禿的两根烛杆嘤婴的哭了,刘庸不知刘秀英所哭何来,只道是因生理骤变的必然反应,才有这异常的举动,也就轻声地安抚道:“小妹别哭了,这叫上房听见了,你让哥哥我多难为情呀!”
刘秀英听了此话,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躁动,只见她尽力一翻,挺身跃马便骑在了刘庸身上,双手在刘庸胸前胡乱的挥舞、捶打着,口中还气喘嘘嘘,语无伦次的道:“你口强身弱,银样蜡头枪……你囫囵吞枣,中看不中用……”只打得刘庸惊悸异常,不知所措。
刘庸虽然一向体弱,可再不济,甫经刘秀英这么一闹腾,便是一条冬眠的蛇,此时也该苏醒了,所以两人此番的纠缠更比前番不同,真可谓翻江倒海,波澜壮阔啊……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总算云尽雨收,刘秀英这才脸露娇容,蜷缩在刘庸的臂弯里,满足的道:“庸哥哥你真行!只是小妹十几年前便听闻你与钟鸣一同进了秀才,可人家钟鸣享受举人的俸禄又已十来年了,你这个曾被江湖神算誉为‘文曲星’的生员,却还是白丁一个,这倒是为何?”
刘庸有苦难言,只好感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命运捉弄人也是一件莫可奈何的事。” 可心中却在暗自思忖:“莫非小妹看重的并非我刘庸其人,她之嫁我,莫不只是认同那个虚无飘渺的所谓‘文曲星’?”
刘秀英道:“庸哥哥所言虽然不差,但有谋才能有成,岂有守株待兔而成事者? 哥哥不进贡院, 那解元与状元难道会自己跑进家门不成!”
刘庸见新娘子刚过门就有些咄咄逼人, 只因自己这一生一事无成, 不免有点气短的应道:” 小妹你有所不知, 咱家自遭那次无名的天火之后, 流落到这穷山庄里是连年疲于奔命, 连生计都难以为继, 哪还有能为与心志去进学求取功名啊!”
刘秀英从小便被爹娘骄纵惯了, 从来就不懂得人世间的艰辛, 但对刘庸也不好求全责备, 只好委婉的道:“如此说来, 不知哥哥今后作何打算, 难道就这么一直终老林下不成?”
刘庸道:“蛟熬浅底待水溢, 只是春雨不及时! 只要假以时日, 哥哥我必能伺机而动, 只怕还得让小妹稍作忍耐。”
刘秀英道:“进趟闱庭就那么难吗? 哥哥你未进便先输了胆气, 若依小妹之见, 那毛遂、蔺相如也不过如此, 盖胆量耳!”
刘庸道:“小妹所言极是, 只是文华与胆气有时也是逼出来的, 但哥哥却只会循序渐进, 扶着墙壁慢慢来; 决不敢僣越飞腾, 贪天冒功!”
“迂腐!” 刘秀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口中却道:“若依哥哥之见, 就必须先修身齐家, 而后才治国、 平天下?你还真是憨厚得可爱!”
刘庸道:“人人走捷径, 这世上岂不乱了章法? 况且目下哥哥也并无捷径可走, 今年是大比之期, 哥哥我还未取得‘公车’的资格, 便只能望‘车’兴叹; 明年是院试, 哥哥我十几年前便已拿了个生员第一, 那小孩子玩艺自不用哥哥去凑热闹了; 后年才是乡试, 这两年中哥哥一定养精蓄锐, 后年一定给你夺个解元回来, 妹妹你看 如何?”
刘秀英噘着小嘴道:“即便等两年哥哥你便能拿个解元回来, 但要想中状元, 却还得等上三年, 光阴难熬啊!”
刘庸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笑道:“美的你! 许多先贤七、八十岁后才勉强捞得个举人, 你二十岁不到, 便想做状元夫人了, 羞也不羞?”
刘秀英道:“古人云: 不想当将军, 不是个好士兵。同样的道理,不想封诰命,也不是个好夫人!”
刘庸心情颇为沉重的道:“小妹的心情哥哥能够理解,只希望哥哥不是朱买臣,更不希望妹妹你是崔文秀,自此,咱们这一生得相互扶持,也就相得益彰。” 但两人最后还是天各一方,成了朱、崔,这话却让刘庸不幸而言中了,倒是让人始料未及,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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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新婚之夜,刘秀英闻得刘庸口中把她比作了崔文秀,一颗芳心早已“怦怦怦”的直跳,心道:“好你个刘庸什么话不好说,却专拣这不好听的话来刺激人,莫非咱俩此生只能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想到这心中已是凉了半截,因而黯然道:“若依哥哥之意,未知你今后意欲何为?”
刘庸道“今有妹妹相伴,于愿足矣!今后咱一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也是个神仙境界,难道这样不好么?”
刘秀英不屑的道:“哥哥你即使想做陶朱公,也得等到功成名就之后,就你现在这副德性,只怕沒等你釆到东篱之菊,咱刘家庄就成了首阳山,你想等灵鹿来给你送奶啊!”
刘庸还是怡然自得的道:“妹妹说得沒错,这一生哥哥等的就是你,你不就是哥哥的灵鹿吗!有了你,今后哥哥所做的一切,都将一帆风顺。” 一 边说一边匐在刘秀英的美乳上狠命地吮吸起来。
刘秀英拨开了刘庸的头,冷冷的道:“从你呱呱坠地震天价的第一声呼唤起,你已抗争了二十多年却一事无成,今后又能怎么样?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可不要对妹妹我寄予太大的希望!”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妹妹你是我的福星,此后也就是哥哥我命运的转折,哥哥一定让妹妹你过上好日子,妹妹你就放心好了。” 刘庸还是紧紧地搂着刘秀英,兴奋之余还呤起杜甫的《望岳》来了。
刘秀英只当刘庸胸有成竹,再不绕舌,因道:“可是那个举人兄弟给哥哥你谋了个好差事, 是衙役, 还是地保?”
刘庸甚为不屑的道:“衙役无品,地保无级, 即便他钟鸣有这能耐去县衙通融, 哥哥我还不甘那些人驱使呢!”
“无品无级也年年拿着朝廷的俸禄, 总比你窝在这山沟沟里当个‘一品中堂’强些。”
“妹妹你不用取笑,哥哥目下虽然做不了一品中堂,却可当个‘三军司令’,等这‘三军司令’当好了,那一品中堂也就指日可待。”
“妹妹为你设想,为你担忧,可你却沒一点正经,一味地调弄、奚落人家。” 刘秀英欲念难止,骚劲又上来了,双手猛捶着刘庸那毫无遮拦的前胸,娇喘着。
“唉!”刘庸心头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哥哥这一生心比天高,天虽高,却撞破了头;命比纸薄,纸虽薄,却也能砸破脚。我一生谋事不成,还哪敢奚落小妹!但愿今后能乘了妹妹的东风,青云直上,跃过龙门,遂我心志。”
刘秀英不愉快的情绪已过,问道:“后年才是乡试,哥哥既然沒能谋得任何差事,不知这两年如何打发?”
刘庸却眨眨眼神秘的道:“不告诉你!”
“你坏!你坏!”刘秀英难以自已,伸手去挠刘庸的软肋,说笑打斗中,两人又如两条赤练蛇般,无休止地缠在了一起。
64:
密月一过,刘庸送走了岳母娘彭丽娅,便开始经营自己的人生。农历四月二十八,春江铺赶集, 那天刘秀英懒洋洋的刚从床上爬起身, 便见刘庸抱回来一头十来斤重的小猪, 也就颇为新奇的调笑道:“你这大圣罗锅子,天天有妹妹我陪着还觉着寂寞么?竟去寻来了你那高老庄的千年同伴!”
刘庸尴尬的笑笑道: “夫人不要取笑, 你别看它现在小, 只要咱以后精心伺弄,到年底便可长到百十来斤,那可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刘秀英拢拢秀发不悦的道:“这外面寻草,家里煮潲,一年到头的侍候它,你想累死我啊!”
刘庸还是陪着笑脸道:“这外面扯草是为夫的事,你只要管好家里就是,另外,这里里外外不是还有你叔叔帮衬着吗!”刘秀英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五月五日端午节,一大早,刘庸手里拿着两只粽子便匆匆的出去了,直到晌午才兴冲冲的挑着两笼鸭子回来,只道夫人见了鸭子会欢声赞许,没想到刘秀英远远的便泼来了一瓢凉水:“没想到你捉回一只小猪来折磨我还不算,怎么今天又摆弄回这么多鸭子?你一介生员,将来是要会解员,夺状员的,为何却与这些个圆毛扁毛结下了不解之缘,你难道想一生便埋没在这小山沟里不成!”
刘庸还是兴冲冲的调侃道:“什么状元,解元的,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铜元,日后便是皇上赐我一个东床额驸,可这两年的日子总还得混过去。不然,咱连上京的盘缠都没有,皇上他能知道咱刘家庄上还有个刘罗锅?”
一听京城招驸马,刘秀英的心中便如吞下了一只死苍蝇那么难受,那懊丧劲就别提了,二话不说,将头一扭,什么事也不管,回屋去了。刘庸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后悔无益,只好自己进了灶间,为鸭子备食。
新娘子跟丈夫闹别扭,一旁的刘洪涛见了也直埋怨:“哎呀庸儿你也太不懂事了,这招驸马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你怎么就不说英儿敕封诰命呢!”言罢又恐刘庸心生怨怼,急忙又跟进灶间,小声劝道,“英儿乃伯父的掌上明珠,从小便娇纵惯了,今后说话可得注点意,可千万别再惹她生气。”
刘庸道:“知道了姨父,庸儿以后一定加倍注意。”
刘洪涛一边帮忙烧火一边道:“庸儿你是我甥,英儿她是我侄,手掌手背都是肉,姨父绝无偏向,只希望你们日后能和睦相处,明年给我生个胖大小子,也就算对起你大姨妈了。”
刘庸一边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一边道:“姨父请放心,庸儿今后一定一忍再忍,决不辜负大姨父的期望。”
刘洪涛道:“虽然英儿秉性高傲,但庸儿你也放心,大姨父也一定为你巧为周旋,决不会让你太为难。”说完提着竹篮扯猪草去了。
当刘庸担水劈柴,淘米煮饭,最后终于把饭都蒸了出来,一切就绪,刘秀英才舒展着身子从卧室中出来。此时她晌午郁积在心中的闷气,早已烟消云散,心情自已怡然清朗,见着几百只鸭子在簸箕中争食的场景,竟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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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日刘庸端着饭盆,边喂鸭子边笑呤呤的正欲调侃妻子,突见大姨父慌慌张张的撞进来道:“庸儿你去看看,你日前捉回来的原来不是一头猪……”
“狗生麒麟猪生象,猫育狮子一模一样,难道孩儿有幸买回来的竟是一头象不成?” 未等大姨父将意思表达出来,刘庸已抢先质了疑。
“什么狮子、麒麟乱七八糟的,你买回来的简直就是一匹驴!” 大姨父有点急了眼的道。
刘庸这一生,凡所想均是镜中花, 水中月,心中每每便有个疙瘩,今见大姨父凭空又道出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是郁闷的很,因而愕然道:“大姨父啊,您这话怎么讲?”
刘洪涛道:“庸儿你可知道,大凡每头猪,每天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再吃,那样才能长膘,可你买来的这畜牲倒好,今天已经五、六天了,这四五天里吃后从不卧槽打呼噜,就知道跟磨面的驴儿一样,一刻也不停歇的在栏里转圈圈,你说它到底是一头猪,还是一匹驴啊!”
“叔啊!侄女早就说过:咱家请来了个净坛使者猪刚鬛,不想还真让我不幸而言中了。人人都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沒想到的原来是:秀才盼出名,地上事不知!所以我家相公凡事才会屡战屡败,一事无成。” 刘秀英趁势又唠叨开了。
刘庸红着脸道:“英妹你说话也不用太刁钻,所谓‘夫子缺粮在秦蔡,太公独守钓魚台。’人世间不如意事往往十之八、九,也不独为夫一人。今天这养猪牧鸭只不过是生活所迫的权宜之计,英妹你放心,两年后,为夫一定给你夺个举人回来,让你舒舒心。”
刘秀英不屑的道:“一个小小的举人便能让小妹舒心,你也太小瞧妹妹我的志向了,再说人家钟鸣享着举人的待遇已十来年了,我这心能舒吗?”
刘洪涛忙着调节气氛道:“钟鸣虽然十年前便中了举,但也只不过是孙山的一个小兄弟罢了,从来就沒有拿过第一。咱庸儿十年不鸣,一鸣惊人,两年后一定夺他个解员第一,才显我栖凤镇上的真英豪呢!”
“姨父您说错了,不要说区区一个解员,即使状员及第也并非甥儿的终生所愿,甥儿终生的志向是朝廷中堂、是殿阁太学士!” 刘庸恼了,未饮已醉,颇为激昂的道。
刘洪涛、刘秀英叔侄只当刘庸只是一时泄怨的屁话而已,未必能当真。三人皆同时笑了,只是各各所笑所想的寓意谁也猜不透。于是,这段无谓的争执便在笑脸中划上了句号,不过,各自的心中都希翼自己的梦想早日实现。
夜幕降临,刘庸将几百只鸭子用六只篾笼装好,然后将其放在了高凳上,并在旁边还又燃上了两盏桐油灯。待得一切安排就绪,才将下房门紧紧扣上,回到了自己房中。
天已擦黑,辛劳了一天的刘庸刚刚躺下舒展了一下筋骨,忽然下房隐隐传来了一阵鸭子的躁动,刘庸正欲爬起身前去察看,不想刘秀英就是勾着他的头颈不松手,口中矫情的道:“看什么呀!不就几只毛鸭子吗,难道还有人偷去不成!”
刘庸无奈,只好又躺下身来,可是下房“哗啦啦”又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庸儿,那鸭子是怎么回事?还不过去看看。”那声响惊动了上房的大姨父,连大姨父也出门查询, 这可让刘庸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那时刘庸忙着扳开刘秀英紧紧缠着的双手, 慌忙跑到下房一看, 只见几只鸭子已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 笼子里也是一片狼藉, 再一清点数目, 除了地上已死的, 和笼子里受伤的, 还有四, 五只不见了。
闻声赶来的大姨父见此情景, 语重声长的道:“‘要想畜牲钱, 必与畜牲一头眠。’孩子呀! 这眨眼功夫, 连死带伤便损失了二十来只鸭子, 这两三百只鸭子能丢几次啊!”
刘庸甚是不解的道:“这房子四面禁闭, 连窗子都封紧了, 可想而知, 那些狸猫与黄鼠狼是肯定进不来的, 那么是什么东西, 又有这么快的速度能将鸭子迅速叼走呢?”
刘洪涛不假思索的道:“你傻呀, 除了耗子还能有什么, 那耗子上天入地什么做不到! 我今天告诉你吧, 这养鸭子说难虽然不难, 却也是个累差事, 它不仅要防止黄鼠狼, 野狸子, 还有蛇呀 鹰的外面的侵袭; 还要预防猫呀狗, 以及老鼠与瘟疫家里的伤损; 再者, 这小毛鸭每天晚上还得防止它们拥挤成堆, 不然中间的鸭子会因温度过高而脱水, 从而导致它们发育不良, 即是病鸭能侥幸长大, 唧唧歪歪也沒有蛋下, 所以每天晚上都得到鸭房扒拉几次; 鸭子长大了, 不分阴晴寒暑, 天天都得在外守候着, 沒有一天轻松, 只怕你小两口玩久了沒这耐性, 这些需要直面的事実,之前只因大姨父怕扫了你的兴, 才沒说出来罢了, 不想今天晚上你便要开始领略了。”
刘庸一边收拾残局, 一边幽幽的道:“大姨父请放心, 相信这两年庸儿一定能挺坚持过来。”
刘洪涛道:“今晚就算了, 咱俩把鸭笼暂时移到我的房里去, 让姨父也尽尽心守一个晚上, 明天你得在这房里安张床, 这两个月内, 无论里里外外, 无论白天与夜晚, 你都得紧紧的守着它们。”
“什么事不好做?早知如此, 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去招这个麻烦。” 跟过来的刘秀英闻得此言, 又开始嘟哝起来。
刘洪涛一边搬着鸭笼, 一边训诫道:“今天还刚刚开始, 麻烦还在后头呢! 你呀, 小小年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凡事尽往好处想, 要知道, 你的期望值越高, 将来的失望感就越大, 凡事可都得有个心理准备哟!” 此时的刘秀英哪里有心去咀嚼叔叔话中的涵义, 只当是老人的一句唠叨罢了。
64:
是夜无话, 次日刘庸还真从楼上撬下了几块木板, 在下房中架起了一张床, 还郑重地从姨妈的栊子中找出了一床生布老蚊帐挂了起来, 以防蚊子的侵袭。刘庸住进了鸭房, 那刘秀英恰值燕尔新婚, 哪里耐得住寂寞, 竟连西厢大床不睡, 也跟着刘庸来挤小朩床了。沒奈何, 刘庸只得从旁再添一块木坂, 总算“吱吱呀呀”能对付过去。
三天过去, 毛鸭子下水, 竟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发生了, 鸭子不是鸡, 见水即凫, 可刘庸所养的鸭子, 却与众不同, 有些鸭子见了水不但不兴奋, 反而望而生畏, 竟不敢下水嘻戏。刘庸强行将它们抛于水中, 只见那些鸭子脚忙趐乱地划拨着, 拍打着水面, 渐渐的羽毛已湿, 竟跟小鸡一样慢慢往下沉, 只吓得在一旁观看下水仪式的刘秀英惊叫不已。而大姨父却镇静的问道:“庸儿你这几晚上可曾拨动过鸭子?”
刘庸忙道:“沒有啊! 我每每看着它们一堆一堆的都争相往中间挤, 只差沒拿毯子把它们盖上了, 哪还忍心将它们拨弄开来。”
刘洪涛道:“这就对了, 那些畏水的鸭子, 便是脱水的明证, 即使它们能够侥幸存活下来, 不是畸形, 也不能产蛋了。”
刘庸甚为后悔的道:“有那么严重吗大姨父?”
刘洪涛心情沉重的道:“庸儿与英儿你们从小就有志向, 作为长辈, 我很欣慰, 但目标总得不懈地去追求, 若一味随波逐流, 使其半途夭折便成悲剧了!” 大姨父的话给刘庸敲响了一记警钟,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敢怠慢, 一夜总得起个三、 五次, 一心想把自己的未来把握好。
转眼已过夏至, 谚云:“ 端午夏至两相连, 养崽莫种江边田。” 意思便是必发大水。可今年的夏至却姗姗来迟, 比往年竟然迟到了十几天, 这就意味着今年的雨水比往年要少很多。虽然端午前后已二十多天沒下雨了, 但池塘中的储水短时间之内应该还应付得过来。此时“六十粘”已然抽穗;中稻正在茁壮成长;“打不脱”以及“重阳糯”也已全部插完,正是毛鸭子下田觅食的好时机。
虽然将近一月无雨,但田埂上的黄豆、绿豆却长得正旺;池塘的荷花也开得正香;而隔村的乡邻正在车水灌田,那清咧咧的池塘水正汨汨地流入了久旱坼裂了的稻田中。跟往常一样,刘庸随意哼着小调,伴随着那水车的“咿呀”声,穿过那簇拥着灌木与草丛的乡间小道,悠然地将鸭子赶下了那齐膝深的稻田。刘庸稍作逗留,便欲提着竹篮去打猪草,可鸭子下田,还刚刚走散,猛然间便传来了“嘎嘎”的一阵强烈的窜动,一丘一亩不到的稻田中,到处都是鸭子的沸腾与惊叫。
刘庸不知怎么回事,慌忙丢下竹篮,迅速将鸭子赶上岸来,可是还是迟了,打一清点,终又少了十几只,当他拨开稻丛仔细一察看,刚刚灌上水的稻田里,已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只颈上伤有四个洞的死鸭子,有几只伤着腹部还沒死的鸭子正在凄惶的叫着,似乎是在祁求主人的救治。刘庸这才知道自己又是楣运当头,原来这塘埂上的石头缝里,不知何时又徙来了一窝黄鼠狼,只眨眼功夫,十几只鸭子便又毙命在了它们的齿缝中。
“唉!只怕今晚夫人又得怨天尤人了。” 刘庸一边揉着无泪的眼睛,一边暗自嗟叹。
64:
刘庸还在忧心忡忡的伤感,那还未驯顺的鸭子便又自动地流入了下一丘还只插了十几天的大田里,刘庸懊悔得再也无心去打猪草,竟坐在树荫下迷迷糊糊,浮想联翩的想起往事来。有人说:“人若背时,喝凉水都能塞牙。” 纵观刘庸当时的现状,还真一点不假。
话说刘庸正躺在一棵苦楝树下,往事与现实恰如一场场噩梦在脑海中掠过,这在婚前倒还罢了,可是现在每天都得听妻子刘秀英的唠叨,几乎习惯已成自然,远近乡邻便将善于抱怨的刘秀英冠名为“吹火筒”,而把刘庸则喻之为“湿柴”,寓意为一灶湿柴,任你吹火筒如何使劲,也吹不出火星来。只是刘秀英未能把火吹燃,那一阵阵冷风,却时时把刘庸吹得个透心凉。
今天的意外,刘庸正在树荫下搜肠刮肚的想着如何搪塞妻子,突然大田中的鸭子又开始“呼啦”“呼啦”一阵紧似一阵的飞跃、奔逃。刘庸恰如从恶梦中惊醒,神经质的腰板一挺,站了起来,当他凝目一瞧,竟发现大田里一条七、八尺长的眼镜王蛇,正扁着脑袋在稀稀落落的禾苗丛中“呼呼”地追逐小鸭子。若是平时,刘庸乍一见无毒的水蛇也会浑身打颤,可今天,一想到妻子那冷漠的嘲讽,不知从哪来了勇气,面对这么大一条“鸭公蛇”都忘了怯俱,竟径直向着大蛇奔去了。
“鸭公蛇”正追逐着鸭子,见有人来,更不示弱,把前身竖了起来,扁着一个大巴掌宽的脑袋“呼呼”摇着,不时还喷出一线线毒液,向着刘庸示威。也许是刚才的黄鼠狼噬杀了十几只鸭子无法泄愤,亦或是死了这许多鸭子回家无法交待,激愤中刘庸已将生死置度外,在他心中认为,只有抓住或打死了这另一个祸患,才能对妻子有个交待,于是便毅然向着毒蛇逼去了。
“鸭公蛇”虽然好斗,但所谓:“蛇吃蛇,比长短。” 刘庸虽然比之王蛇的长度不够,但块头却比王蛇大得多。“鸭公蛇”眼见吓不倒对手,便只能选择退却,当它射出毒囊中最后一丝毒液正准备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庸已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双手已将王蛇的“七寸”死死掐住。霎时,王蛇那宽大、扁平的头部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也只不过锄把大小。
王蛇的“七寸”被刘庸掐住,毒牙便再无威胁,只是它又迅速将长体一扭,竟将刘庸的身体缠住,并且越收越紧。所幸缠住的只是腰部,双手还能使得上劲,双腿也还能走动, 不然刘庸便只有坐以待毙了。但尽管如此,刘庸还是觉着胸间呼吸越来越紧,他强提真气,跑回岸上,但气力是越来越弱,大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所幸上面车水的乡邻观察到了刘庸的险情,远远的叫着:“‘湿柴’你哪那么笨啊!还不赶快就地打滚,不然你的小命马上就沒了。” 两人边叫边向刘庸奔来。
本来刘庸已是强驽之末, 再也支持不住, 闻声已颓废地坐到了地上, 不想屁股正恰巧坐在了蛇体半腰上, 只听轻微一声脆响, 蛇体便失去了刚才的劲道, 刘庸这才深深吸了口气, 就地滚了个来回。眼见王蛇的缠绕对刘庸已构不成伤害, 但任凭赶来的乡邻如何用劲, 还是无法将蛇体从刘庸身上掰下来, 沒奈何, 二人只好将刘庸搀扶回家, 再作计较。
欲知刘庸怎样, 请看下回详解。
第六十五回
牧广鸭湿柴遇险 挑南盐文曲遭劫
话说刘庸婚前已屡遭挫折,婚后也不尽如人意,所以便被远近乡邻冠以了一个“湿柴”的外号,久而久之,刘庸便也以湿柴自居了,因而“吹火筒”刘秀英的冷风便越吹愈烈。
那日,刘庸身裹赤舌吐信的“鸭公蛇”被二乡邻搀回家,刘秀英见了“五花大绑”的刘庸,只当是马戏团的杂耍,一惊一乍的道:“好呀你个死鬼,你想吓死我呀!” 倒让两乡邻哭笑不得。
望着全身抖动不已,看看便欲倒下的刘庸,其中一人忙着掐住蛇颈,另一人则从厨房中拿来一把菜刀,在石头上磨了两下,而后对着四只手中间的蛇颈,左一刀,右一刀,总算把蛇头割了下来。
都说蛇死尾不死,虎倒威不倒。那时蛇头虽已割下,但蛇尾还在一摇一摆的示威,并且蛇体还紧紧缠着刘庸的身体松不下来。于是两乡邻又小心翼翼地划破了蛇腹,只见肚腸和着血水泻了一地,那蛇体才似一根粗大的麻绳,从刘庸身上缓缓蜕了下来。
望着那还在机械的摆动着的蛇尾,刘庸深深地吸了口气,竟又颓废地跌坐在了地上。不想刘秀英却沒能给他丝毫安慰,还在唠叨个沒完:“就你逞能,这等冒险的行径你也敢为,你就不怕玩火自焚,被蛇咬伤了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二乡邻瞪瞪眼,虽为刘庸不平,但清官倘且难断家务事,这事又岂是你一介乡民所能干预的?也就只好摇摇头,剩下了暗自叹息:“刘庸在吊颈了,这婆娘还以为人家在打秋千,看来刘庸这辈子必然被这祸水淹沒了。”
刘庸受了惊吓,再加之里里外外,白天黑夜的劳累过度,终于不堪重负,躺到了床上。刘秀英勉力支撑了三天,内心再也难以平静,竟然不管不顾,毅然去了永济舅舅家。侄女儿放刁,这可苦了刘洪涛,这外有鸭子内有猪,还得照应病人,一连数天,搞得刘洪涛是焦头烂额。所幸刘庸也只是由于惊吓而导致的普通伤感,并无大碍,吃了几剂自配的:香薷、苏杆、姜片与葱头等土单方,也就逐渐好转。
人曰:男人无妇家无主,女人无夫身无主!倒也切实,刘秀英走了几天,刘庸的心里自是空落落的,隔天天刚蒙蒙亮,怀着对妻子的眷念,刘庸便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去了永济,十几里小路,约摸半个时辰也就匁匆赶到了。
刘庸赶到永济,舅舅彭茂盛刚刚开了铺门,正准备生火作饭;刘秀英与十来岁的小表弟彭华还在床上嘻闹,只听刘秀英道:“华华乖啊!姐姐求你了,你要知道,姐姐的肚腹现在可不能随便坐了。”
彭华不解的问:“为啥之前华儿能骑马冲锋,而现在姐姐就不让坐了呢?”
只听刘秀英道:“现在与之前不一样了,因为姐姐肚里已怀上了华华的小外甥,你就要做舅舅了,难道你就不怕把外甥坐出来?”
“我不要做舅舅,也不要小外甥,华儿只要姐姐陪我骑马过家家。” 不想彭华竟不依不饶还往刘秀英身上扑。刘庸听得真切,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喉咙口,怆惶的一个箭步抢进房,顺手便将彭华推到了床角,差点跌下床头。彭华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更是“哇”的一声双腿竟在床上弹跳起来。
65:
却说刘秀英当日一时赌气离开刘家庄已五天时间了,五天来,心里越想越烦,倒也有点懊悔自己太任性,更是无时不在担心刘庸的病况怎么样了。可是,一来彭茂盛自始至终就从未对刘庸加过青眼,自然就不会催促外甥女早点回去;二来彭华总是不依不饶的缠着不让她脱身,自己就这么冒昧地走了,不说彭华不肯放,自己这脸也拉不下来。今陡见刘庸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不由眼中放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幽怨的道:“你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啊! 难得你还沒把通往永济的这条路给全忘光了, 途中竟然寻觅了四、五天!”
刘庸“嘿嘿”傻笑两声关切的道:“不好意思,为夫我来迟了,倒让夫人见笑了。再说夫人已有身孕,怎么不早点告诉为夫啊!”
刘庸话刚落音,彭茂盛拉长了脸道:“这么多天来你不闻不问,知道英儿怀孕了你才关心她,不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彭茂盛本来因为继女陆菱的婚事对刘庸早有成见,今又见刘庸对自己的亲儿子施暴,心情自是好不到哪里去,但又碍于姐夫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好无关痛痒的责了一句。
好鼓不用重槌,只这一句也已羞得刘庸满脸通红。刘庸心里知道,原来这家人并未把自己当作一回事,自己病了这几天,不仅无人怜悯过问,反而还遭到了太多的猜忌,心中虽然有些忿忿,却也不敢表露,只得压抑着道:“这几天甥婿偶感风寒,怠慢了英妹,还请舅舅见谅。”
恰巧此时彭茂圣的拖油瓶继子彭雪生担水回来,见了刘庸自然道了声:“姐夫好!”
彭茂圣马上讥刺道:“什么姐夫呀?人家可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时时记挂着昔日的梦中情人,哪把你表姐放在心上,你这样甜蜜蜜的叫着,还不知人家心里痛快不痛快呢?不过,不管你刘庸愿听不愿听,我都还得再说几句,你小子可要知道,我姐姐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远千里把女儿交给了你,你不疼谁疼?试问这么些天来你都做了些什么?这天天幸得华儿朝夕相伴,雪儿照顾入微,才得使英儿忘却了烦恼,调节了心态。再怎么说你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日后可得好好对待英儿,别让她心灵无所寄托。”彭茂盛说开了便啰嗦个沒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舅舅但请放心,庸儿一定不再让英妹心有挂碍,好好养胎。” 刘庸心中虽有难言之隐,但在有所偏见的彭茂盛面前也不敢稍有不满的表露。
彭茂盛接着道:“华儿有时虽然顽劣,毕竟他还小,你就别把他当一回事,但话又说回来,他可是你二人的幸运天使。”
“还天使呢,只怕是魔鬼降世吧!” 刘庸初进门来,乍见彭华那跨马冲锋的惊天之举,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早在心中嘟哝开了。
如今,刘秀英心中虽然对小表弟彭华有一种莫名的依恋,对刘庸亦有些许的失望,但这是自己选定的夫婿,沒有任何强逼的成份。虽然自觉自己认定的“文曲星”出头尚早,也只得耐心的等待;再说自己又已怀上了一个小“文曲”,就更不能轻言放弃而遗人笑柄;更何况刘庸病体初愈,在一旁也是陪了许多笑脸,显见得对自己是诚心相待。所以,刘秀英终于不顾舅舅的暗中阻挠,表弟的矫情缠磨,终又欢悦地回到了刘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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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是年自立夏以前下了一场雨后,已是两月云霓不见,星雨未落,当地百姓便纷纷传言:刘庸当日伙同俩乡邻所诛戮的竟是东海龙王的八太子,所以老龙王震怒,诸夜叉发威,再也不给此地施雨,以惩戒这一方无知百姓。
一月、两月、三月,日子一天天过去,其间还是滴雨未下,这传闻似乎更得到了证实,远近乡邻对刘庸的谤言也就愈演愈烈,以至于刘秀英对刘庸所谓的“文曲星”也就越来越沒了信心,从而对刘庸的冷讽也就日益加剧。
农历六月收了早稻,七月,紧紧凑凑才将中稻灌熟,而每家产量最高的迟稻再也无水可救,眼巴巴的看着它们全都干枯了。六、七月间,刘庸的鸭子捡吃了些缺水的干谷子,到了八月,除了啄吃收割后的野田里再生的稗子和杂草外,就全靠家中开食稻谷来垫补。好容易捱到重阳,鸭棚里终于见着了第一颗带血的鸭蛋,刘庸心中自是欣喜若狂。
按常理,重阳前后必有大雨,只要大雨一下,刘庸所牧的鸭子便有了希望,可所谓“重阳不落靠十三, 十三不落有冬干。” 十三过后, 老天爷依然还是烈日当空。凭刘洪涛的经历, 便认定当年干了夏又干秋, 并且还会继续干冬, 也就催促刘庸“丢掉前头一箩谷, 保住后面一筐米。”赶快把鸭子处理掉。
刘庸初战失利, 但还是信心百倍的道:“大姨父您可算过这笔账, 现下一只鸭子才卖三吊钱, 只要熬过年, 除了生蛋之外, 它们一只至少可值六, 七吊钱, 我们还是再挺挺吧!”
刘洪涛还是谆谆诱导道:“俗话说:‘斗米养斤鸡, 斤鸡换斗谷。’即使过了年鸭子便涨价, 可以咱家的家底, 未必能熬到春雷响起?”
刘庸道:“大姨父,还是再等等吧! 说不定咱们今天把鸭子卖了, 明天就下雨了, 那咱们不就亏大了吗?”
刘秀英噘着嘴道:“俗话说:‘富不与天斗, 穷不与命争。’咱家猪圈里养了头‘驴’,本就够烦心的了, 不想这老天爷还偏偏跟咱们过不去, 眼见得这些鸭子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还不如听叔叔的话, 早卖早省心。”
刘庸还是固执的道:“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咱可不能因了一时之挫折, 便轻言放弃, 那岂是大丈夫所为!”
“‘命中注定八角米, 走遍天下不满升!’ 你若如此苦苦撑着, 只怕楣运当头, 终究还是徒唤奈何。”刘秀英的冷风又吹开了。刘庸一时黯然无语, 但终究不甘放弃这唯一能够发家的机会, 还是坚持要撑下去。
十月过去, 那太阳每天早上赤着身笑呤呤的来, 黄昏还是红着脸乐哈哈的去, 可鸭子每只已降到了两吊钱不到, 刘庸可是再怎么着也笑不起来了。刘庸心中滴血, 只期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刘洪涛知道刘庸此时的心境, 再也不敢提及这群鸭子的去留之事; 只有刘秀英不时爆出几句冷言, 吹得满屋子是浓烟缭绕。
转眼又是冬月, 那时的刘庸再也坚持不住了, 眼见才值一吊多点的一只鸭子, 刘庸是欲哭无泪还得满地去寻找买家, 可此时的鸭子再也无人问津, 谁也不敢贸然将其囤积到来年开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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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洪涛为了刘庸是操碎了半辈子的心, 眼见得家中的贮粮已将吿罄, 再也 难敷支度, 每日里便更是抑郁莫名, 无处倾诉。人人都说神仙好, 刘洪涛也曾试想离开这喧嚣的尘世, 去往终南山走上一遭, 可是无人引领, 终究茫无头绪。这一天, 刘洪涛终于沉不住气, 心中空落落的离开了这伤感的地方。
一路走来, 将近黄昏之际, 刘洪涛竟鬼使神差般的走到了钟山的家门口。这也难怪, 刘洪涛此生只有两个诚挚的朋友, 目下, 周虒因了林成方早已划地絕交,剩下的便只有钟山了。
天黑之时, 杂货舖老板钟山正在一块一块地上着舖门, 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缓缓移来, 当他定睛一看, 还真不假, 果然是他! 钟山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 紧紧握住刘洪涛的手, 惊喜的道:“这么晚了, 不想还真是刘兄你啊! 今天可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是呀! 是什么风竟把我吹到这儿来了?” 刘洪涛自己也有点茫然的答非所问。
钟山有点愕然的道:“这么说刘兄你并不是来我钟家客串的, 看来倒是我姓钟的自作多情了?” 说完还在刘洪涛肩上重重地拍了两掌。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刘洪涛不自禁地喃喃诵道。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钟山也忍不住续道,大红灯笼映照着刘洪涛踉跄的步履, 钟山知道老朋友又受了刺激, 只是不知因从何起, 只好劝道,“刘兄你一向不是都挺坚强的吗, 今天又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请你说出来, 钟某我一定不遗余力与你共济之!”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这一辈子也算殚精竭虑, 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我不仅愧对刘家祖先, 更愧对庸儿的父母啊!” 刘洪涛还在唉声叹息着。
钟山这才知道刘洪涛是为刘庸的事烦心, 急忙将他搀扶进了门, 一边吩咐夫人去给老朋友设宴洗尘, 一边劝慰着:“刘兄你为庸儿付出的也够多了, 都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莫为儿孙做马牛。这今后的路你就让他自己走吧, 就别杞人忧天了!”
刘洪涛还是自怨自艾地唠叨着:“你说命运就何其不公? 当年若是不出意外, 别说一个举人, 只怕状元咱庸儿也早夺回来了。现在倒好, 不仅整天得为衣食犯愁, 并且时时还得看英儿的脸色, 听英儿的牢骚, 你说这成什么世道了?”
“怎么啦! 这些年庸儿就那么不堪吗?”
“别提了, 本想搂着银元宝睡觉, 可是到了咱庸儿手里却成了一个个烫手的山芋, 你说让人焦心不焦心?”
“到底怎么啦?”
“常年别人牧广鸭, 百十只鸭子一天可挣几吊钱, 可庸儿一上手, 却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 别说钱沒赚上, 倒把家中的粮食给赔光了。现在两百多只鸭子, 天天张着嘴等吃, 所以今天我逃了出来,倒想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钟山赶紧催促道:“刘兄你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眼见得今年是沒雨下了, 你 得赶紧将鸭子处理了才是呀!”
“三吊钱一只舍不得卖,两吊钱一只宜等待,现在是一吊钱一只也无人过问了,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把它们丢在河里任由河水推走吧!” 刘洪涛满腔的怨气提高了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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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钟夫人正整宴待歺,闻言道:“刘兄弟我给你出个主意,或许可解燃眉之急,就看你能接纳否?”
刘洪涛正急得六神无主,忙道:“死马只当活马医,无论什么主意,也无论可行不可行,庚嫂你都不妨说来听听。”
钟夫人道:“上次一个贩私盐的朋友给我家送了几十斤盐来, 并让我打听能否在乡下买到板鸭?”
“板鸭?哪与我刘某人何干?” 刘洪涛并未回应过来, 茫然的问。
钟夫人嗔道:“老庚你哪那么迂腐啊! 现在已经立冬, 你那点鸭子, 活着便是蛋鸭, 是庸儿发家的本钱, 但目下世事弄人, 你若把它们全宰了, 不就成板鸭了么! 再说庸儿有了这个本钱, 不就还可以跟着他们去外面处闯一闯吗?”
刘洪涛甚为担心的道:“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事, 即使我同意了, 庸儿也未必同意, 庚嫂你可知道那人的底细, 可千万别惹火烧身啊!”
钟夫人道:“咱家钟鸣虽无大出息, 但自中了举人之后, 也算得上半个吃皇粮的人了, 自古有云: 遵循王法会饿死; 遵循家法会打死。谁家还不多多少少会做点出格的事来? 就你那么古板!”
刘洪涛想想也是, 点点头道:“, 小弟多虑了,只要庚嫂你觉着可靠就行。”
钟山忍不住道:“刘兄你也不是外人, 咱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 其実那个贩私盐的就是小婿他亲兄弟, 小女她大伯路荣。”
“原来都是亲戚呀! 那小弟我就放心了。只是不知他们只时能到乡下去, 沒了粮食, 我家那群鸭子一天又一天的,可是再难撑下去了。” 刘洪涛已经耐不住了,有点坐立不宁的道。
钟山道:“这一趟大概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只要他们一回来, 我就立马去通知你, 你看如何?”
“当! 当! 当!” 钟山话音刚落, 前院已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 钟山边立起身来边问。
“爹, 是我。” 原来是钟家女婿路华的声音。
钟山笑笑道:“老庚啊! 咱们刚说曹操, 曹操马上就到了”
“哦! 是吗?” 刘洪涛有点喜出望外。
“来了就好, 来了就好, 大家一块吃饭吧!” 钟夫人正端着菜碟进了膳房, 眼见女婿与他兄弟来了, 便忙着招呼一块就歺。
路华进得门来, 钟山忙着绍介:“华儿来得正好, 这位便是刘叔, 是爹的过命兄弟, 今天你们有缘,正好碰上了。”
兄弟俩同声道:“刘叔好!”
刘洪涛陪着笑道:“二位的生意还好做吧?”
路荣道:“托福, 每次勉强都能赚上几两银子, 发家不能, 糊口还行吧!”
刘洪涛又试探着道:“干你们这一行, 不仅得担风险, 而且还是体力活呀?”
路荣耿直的道:“风险倒沒有多大, 这一路上的盐铁路卡咱们都混熟了, 谁都是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就过来了; 至于力气吗, 那也是三天的肩膀四天的脚, 习惯习惯就好了。”
“路荣是这样, 刘叔家现有两百来只鸭子需要出手, 你就照着现在的行价帮帮忙吧! 只要不让刘叔吃亏就行。” 钟山并不转弯抹角, 直接介入了正题。
路荣稍一沉呤道:“不瞞钟叔说, 月前每只鸭子还直上个两吊钱, 由于久旱无雨, 不仅行情下跌, 而鸭子的体重也在一天天消瘦, 现在最多也就值个吊把钱了。但如果刘叔真的想脫手, 价钱咱们好商量。”
刘洪涛心里明白, 只怕过了这个村, 再难寻这个店了, 急着正要放话, 钟山急忙抢着道:“路荣你在刘叔面前还想讨价还价吗? 实说了吧, 你到底每只能给多少?”
路荣道:“既然刘叔乃是钟叔多年的挚友, 钟叔又是小弟的老泰山, 咱也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就在别人的基础上再加两百钱, 算作一吊二一只,这可是目前的最高价了,就当咱们帮你稍去乐昌的吧!”
刘洪涛眼中噙着泪花, 他当然知道, 这个价格自然是路荣看在钟鸣的面子上所给的格外优惠, 激动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所以便连夜赶回了刘家庄, 他得将这个消息及时告知刘庸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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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晌时分, 路荣带着几个弟兄准时来到了刘家庄, 刘洪涛便忙着生火烧水, 准备板鸭的事宜。这群鸭子曾是刘庸的希望, 今突然要将它们全部解决了, 心中一时还真难以接受, 但硬撑下去已不可能, 何去何从已沒了商榷的余地, 心中免不了便生出了许多失落的感慨。
当刘庸闻讯赶回家, 那一大锅水早已经烧开了, 而与路荣同来的伙计见刘庸回来却并未把鸭子一同赶回来,便嚷嚷开了:“原来你们俩父子并未商量好便将咱们请来, 这不是拿咱们穷开心吗?”
“别急,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路荣急忙劝止。
只见刘秀英从房中冲了出来, 指着刘庸的鼻子道:“你看咱家中猪儿变成了驴, 鸭子变成了鸡,都成啥样儿了, 你还待坚持到啥时候啊?”
刘庸苦笑着道:“既然天不佑我, 势已穷戚, 我刘庸又岂敢再逆人情, 只是……”
刘秀英更是大声的嚎叫着:“只是什么? 还有什么好只是的! 再只是只怕明天便沒米下锅了。”
路华乃钟山的女婿, 自也听说过刘庸当年名冠耒阳的声誉, 沒成想如今竟娶了个河东狮吼, 真是大煞风景。路华眼见刘庸慑于夫人的威严已嗫嗫得难以开口, 便道:“刘兄弟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小弟与你家虽是第一次交往, 但头回生, 二回熟, 况且你们钟刘两家可是老交情了, 有事好商量。”
刘庸强装笑脸道:“各位兄弟别见笑, 在下只是想借这个机会, 也跟你们出去见见世面而已! 别无他求。”
“你的意思是说, 你也想跟随我们去乐昌挑盐?” 路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叮着问了一句。
刘庸道:“沒错, 在下确实有心想去试试。”
路荣道:“咱上广东跑上一个来回, 至少需要二十来天, 虽能赚上几两银子, 可这上七下八的体力活, 并不是谁人都能胜任得了的。”
刘庸心中虽没底气, 却还是一味地坚持道:“在下知道, 上去乐昌必须挑上七十斤鸭蛋或板鸭, 下来又得挑上八十斤南盐, 但只要各位愿意提携, 本人倒想试试, 你们可能不知道, 咱小时候还挑过煤呢!”
话到这个份上, 便连路华的大舅子---举人老爷钟鸣也时常得给刘庸三分面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个顺水人情, 他路荣也不得不做, 不由悠悠呤道:“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馐直万钱……”而心中却在暗想,“ 这个书呆子若然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希望他能取消此次的南岭之行。”
可在刘庸心中却未必理解了那“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暗天。” 的窘境, 也许他理解了, 但这一注他还是坚持要下,因为人生就是在不懈地进行着各种搏弈, 小者搏财, 大者赌命!
刘庸父子与路荣一帮朋友花了两天时间, 才将两百多只鸭子摆弄好, 接下来,一行人便准备出征了。这是刘庸生平第二次出远门, 第一次是从山东来到耒阳, 这次也是跨省之行, 也算一次将军的远征。所以,刘庸今天终于又见到了夫人脸上那久违了的笑容, 心中随之又涌动着无限的甜密与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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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刘庸并不顾及路华的明喻和暗示,一心只想摆脱眼下的窘境, 能够挺直腰杆做人;他心里更清楚:男人财为贵,女人子为贵的道理。要想活得有尊严,家长里短就必须有所建树,也就咬咬牙,挑着四十只,约六十来斤重的板鸭,跟着路荣一行人上路了。
一路上,走公平、过马田,越日又过了郴州,进入南岭。所谓南岭:行路人有句----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疟疾)的谚语,即形容郴州的海拔之高,是湖南与广东的分水岭,所以湖南人都习惯称之为上广东。
郴州是南岭的起点,乐昌是南岭的落点,那金鸡山(五岭)便雄居其间,这里有个传说:它说五岭的金鸡,头啄湖南的食,尾沃广东的地,自古便沒有公平的交易。但传说归传说,千百年来的现状谁也无可改变, 湖南的百姓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南岭间穿梭贸易。
冬月天,日短夜长,清早起来白茫茫一片,到处布满了犬齿狼牙似的银霜,寒气透体袭来,如剑刺刀割,无孔不入,裹夹衣、戴棉帽、穿纱袜、履毛鞋,犹嫌不足,倘一沾上了火堆,一时便谁也不想离去;午后太阳一出来,寒气尽去,湿气熏蒸,行路人就是卸下身上最后一袭衣裳也解不了署气,身上是抹了一通又一通,澡巾是拧了一遍又一遍,那汗水还是源源的出个沒完。
刘庸第一次远征,挑着四十只板鸭本来就很吃力,再加上脱下来的衣裤,可谓是雪上加霜更难承载,那三里一亭,十里一舖的距离对他来说更是遥不可及了。刘庸熬不过,挑一里放放,挑两里歇歇,俗话说:站一站,拉下一里半。眼见得刘庸与贩盐队伍是越拉越远,照这样的速度,他一天最多也走不过二十里,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乐昌?
按理,刘庸已并非小孩,只要每天约好地点聚齐就行,谁先谁后都无所谓,可一来刘庸是第一次上广东,二来路荣曾经承诺过弟妇:此行絕不能出意外。望着渐拉渐远的刘庸,路荣不得不高声警示道:“刘兄弟你再挺一挺,咱们在前面的凉亭等你,实在不行的话,你可给几只鸭子挂在我的扁担头上,也好减轻一点你的重负。”
刘庸“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并未听懂路荣的意思,只道把货物挂得高了便能减轻重量,依言竟用澡巾缚了四只鸭子挂在扁担头上再一试,只因刚刚歇过,顿觉还真轻松了不少,因而兴奋地暗道:“你们跑长途的原来还有这等秘诀瞒着我,难怪我怎么也跟不上!” 接着便顾不得汗下如雨,匆匆的追赶上去了。
可是,路荣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刘庸担着越来越沉的鸭子正如风似火的刚刚转过山头,不防山中竟突出了两个蒙面人拦住了去路,一人手中拿着一柄磨得雪亮的菜刀,一人双手攥着一把锄头。拿刀的道:“此山是我开!” 捏锄的道:“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汹汹地向着刘庸逼了过来。
刘庸放下挑子,惊疑的道:“时运不济,放屁也能砸了脚后跟,你们放过了前面的人,却唯独收我一个人的开山育林费,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说完无奈地从褡裢里掏出了一串铜钱,顺手抛给了二人。
一人伸手接过,一摆手中菜刀道:“就这几个钱?你想打发花子啊!难不成你想去山崖下睡上一觉不成?”
一开始,刘庸还全然沒把这二人当作一回事,只当他们在搞恶作剧,眼见得还真碰上了剪径的李鬼,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保命才是本能。刘庸撂下挑子,连所穿衣裤也不及取走,撒丫子往后便跑,约莫跑了里许,眼见后面再无动静,便懊丧的坐在地上,号啕开了。
刘庸丢了鸭子,又身无分文,他既无勇气去追赶前面的队伍;更无脸面面对家中的姨父与妻儿,更难受的是:一旦夜幕降临,寒霜将把他冻成一根冰棍。刘庸越想越伤情,哭得便越伤心,只哭得双眼发花,两腿发软,别说走,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回想这一生的际遇,刘庸已是万念俱灰,咬咬牙,竞艰难的爬起身,一步一步,向着山崖挪去。
“刘兄弟真是勇气可嘉啊!只是你这勇气用错了地方。” 当刘庸正准备纵身一跃之际,耳旁突然响起了路荣的声音,“你这一走倒是清静,可你叫路某怎么向你姨父交待?再说你也是一个即将要做爹爹的人了,你就忍心将来让你的妻子他人骑,孩子他人骂么?”
刘庸闻言,更是血脉喷张,脸红耳赤的道:“余无护花力,自有护花人,眼不见为净,死了万事皆休!”
路荣激道:“刘兄弟你既然连死都不惧还惧什么?万丈红尘中倒不如轰轰烈烈放手一搏,或许天公垂怜,让你博个青史留名也说不定,岂不胜过在此处落个路死路埋!”
刘庸心中虽然不再贪念红尘中的繁华,却还想与那多舛的命运再搏上一搏,所以路荣的一句话又激起了他的斗志,也就止住了脚步。眼见危机已去,路荣又适时抖动着手中的衣裤道:“刘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衣物怎么竟跑到你的前面去了?”
原来路荣一行在前面凉亭左等右等, 却等不到刘庸, 路荣是个牵线人, 不得不返身察看, 不想在路边只发现了刘庸的衣物却不见人影, 一路焦心的察看下来, 正见刘庸一时气忿欲寻短见, 才得适时止之。却闻刘庸幽幽的道:“路有千条, 唯有刘庸运背, 今天 竟让我碰上了剪径的强人了。”
路荣步近刘庸, 甚为愕然的道:“路某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多年, 至少也有百来趟, 从来就沒听说过这条路上有人劫道, 今天怎么这么巧, 有人第一次劫道, 竟然劫到了第一次跑这条道的人?”
刘庸道:“路兄不信, 难不成我吃饱了撑的, 自己做了个域外人情, 倒推说是遭劫了不成?”
路荣拉着刘庸一边往前走一边婉转的道:“刘兄弟你千万别误会, 路某的意思是: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巧让你碰上了, 那个三年才得一个状元及第的机遇也肻定非你莫属, 三年后 咱兄弟们便等着向你贺喜了。”
路荣之说虽无根无据, 可三句好话心中暖, 此言竟增长了刘庸心中百倍的信心, 虽然他知道, 回家卷起的将又是滚滚浓烟, 但活着才有希望, 终又将已经踏上了奈何桥上的一只脚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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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荣见状, 终于松了口气道:“如今刘兄弟你的鸭子虽然被人劫了,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就几两银子吗, 就当捐给这‘金鸡山’的土地了,等到了乐昌,我叫大家都凑凑,你再咬咬牙把盐挑回去,也可挽回一点损失。虽然这是一次意外,但我一定命大家统一口径,絕不让你姨父知道了难过。” 路荣不愧为惯跑江湖之人,话自说得十分委婉,并绝口不提刘庸那个不可触动的伤疤----‘吹火筒’刘秀英。
刘庸已缓过神来道:“承蒙路兄多方关照,我刘庸在此谢过了,既然命运如此捉弄人,今天的事咱也只能坦然面对,也就不再继续拖累各位兄弟了。”
路荣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原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刘兄弟你赚了钱以后还我们便是,又何必如此较真?再说,若兄弟你日后中了状元,只怕咱们兄弟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刘庸道:“路兄你这个人情我心领了,你还是趁早走吧,前面的人还在等着你呢!” 说完刘庸已接过衣裤,黯然转身。
路荣此次与刘庸同行,其实各归各路,并无任何瓜葛,只是看在弟弟和举人老爷的面子上才对刘庸有点特殊的看待。今既然中途出了意外,他不知钟鸣兄妹将如何看待这件事,所以他这个沒有关系的关系人心中自然也不是滋味。眼见刘庸已决意而返,只得掏出两吊钱递给他道:“虽然刘兄弟此行并不尽如人意,但刘兄弟你如果不嫌路某卑贱,山不转水转,有机会咱俩日后再合作。此行兄弟来得匆忙,身上所带并不多,这些钱便权当你的返乡之资,待此行事了,还当有所补报。”刘庸正待推辞,路荣作色道,“刘兄弟你如果把路某人当朋友,就请收下;如果你怕咱们日后向你状元公揩油,那就把路某当个陌路人,我也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刘庸见路荣确是以诚相待,况且个钱急死英雄汉,虽然衣裳强徒给他留下了,可是身无分文,如果死撑着不受,那就只得乞讨还乡了,因道:“既然路兄客气,那刘庸我就权当借用了,谢谢!”
“一路保重!”
“预祝路兄也顺风顺水,早早回家!”二人依依惜别,分道而行。
这里单说刘庸别了路荣已是归心似箭,恨不能三步并作一步赶回家去。刘庸虽然忌讳刘秀英的唠叨,但心中又想时时见到她,摸摸她那挺着的大肚子,听听她那肚中转动的胎音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刘庸星夜兼程,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的酉牌时分赶到了耒阳城中,可城里距家还有四、五十里路程。不想天已黑了,满天乌云密布,并且还刮起了萧萧北风,绵绵冬雨也随之而下。刘庸本可以去钟叔家借宿一宵,第二天再借伞而行,可一想到即将见到娇妻和摸摸她腹中的胎儿,心中便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正是这种刺激驱使着他忘了疲劳,冒着风雨,迅猛的往家赶。
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密,刘庸淋得一身透湿,终于在亥末时分远远看见了家中的灯光,可是透过呼呼的风声,刘庸似乎听到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叫。家门越来越近,呼呌更加越来越烈,刘庸这才意识到应该是刘秀英早产了。
惊悚之下,刘庸连窜带跳地闯进了家门,只见妻子正紧咬牙关,疼得是满头大汗,而下唇还映透出少许血水;而姨父刘洪涛则像家中的那头“驴”一样,正在门外六神无主的转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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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洪涛这一生从来就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而刘秀英又是初生,由于害怕,她又不许叔叔外出请稳婆,两人就这么门里门外的干耗着。今见刘庸在这节骨眼上回了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待吩咐,便打着灯笼请接生婆去了。
再说刘秀英陡见刘庸回来,竟忘了腹内疼痛,也不顾刘庸一身透凉,一转身便将刘庸紧紧抱住了。刘秀英下面那光着的身子猛一跟刘庸接触,浑身一个激零,随之腹部一收,“哇!”的一声长鸣,孩子便掉了下来。
原来刘秀英从未经历过生产,孩子在腹中一用力,她不仅不用力配合,还极力忍着,所以历时两个时辰,不仅折磨着腹内的孩子,也把自己折磨了两个时辰,现在孩子毫不费力便生下来了,刘秀英终于不顾一切,搂着刘庸舒心的笑着道:“这孩子可是把小妹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庸哥哥你一回家,孩子就乖乖的听话了,看来将来他一定是个疼你的主儿。”
刘秀英与刘庸才几天不见竟如隔三秋,这几天两人的经历虽有不同,心中却有许多说不出的感受,可此时此刻并非缠绵的时候。刘庸尽力挣脱了夫人忘情的缠绕,也顾不得整理自己湿漉漉的一身,,忙着找了一件旧棉袄将孩子包了起来。刘秀英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态,忙着又问:“庸哥哥,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刘庸忙又掀开棉袄的一角看了看道:“恭喜夫人生了个坐楼的!”
刘秀英一听,拧紧了眉毛道:“生个女娃有啥好恭喜的,一个赔钱货还那么折磨人!”
刘庸心中一向就沒有男尊女卑的概念,见夫人如此说,忙道:“男女都一样,只要一家平安,就是大喜,现在你胎盘还未下,孩子的脐带也未结,可谓母女连心,千万保重!” 说着便把刘秀英扶上了床,并把女儿放在她的身边,只等稳婆来到再作处置。
那时刘庸心神一松,不自主地便打了个冷颤,这才记起自己冒雨赶了四、五十里地全凭着一股意志;刚一进门便喜得娇凤,更是喜不自禁,现在一切就绪,寒气与疲惫便一齐袭上心来,再难自控。刘秀英见刘庸抖得厉害,颇为心疼的道:“你先别忙着照顾我们母女,赶快去换衣服吧!”
刘庸终于见到夫人眼中又流露出了无限的柔情,心中自是甘之如饴,竟哆嗦着气不成声的道:“天……天从人愿,总算让我赶上了女儿……女儿的降生,只要你们母女平安,为夫我就是受点磨难也……也值。”
刘秀英掩嘴一笑道:“你可千万别再弯呀直的了,再直我都要喷饭了。瞧你这副德性,仅仅只得了个千金就如此乐不可支,若是中了个头彩,岂不是要惊天动地了。”
刘庸换完衣裳,虽然寒气已袪了不少,却还是抖抖索索的调侃道:“吾闻后汉光武帝名就功成之先曾说过:‘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今刘某人娶了你这个絕代佳人,可胜阴丽华百倍,更喜又获娇凤,夫复何求?”
刘秀英一边推搡,一边矫情的道:“人人都说得陇望蜀,欲无止境。可你却甘于现状,鼠目寸光!就算贱妾便是阴丽华,可你的执金吾呢?”
刘庸只得幽幽的叹道:“时者,命也!谁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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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风越刮越紧,雨更越下越大,这沉寂了大半年的天空终于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给久旱的河山重新注入了复苏的希望。刘庸随即又发出了深深的感叹:“真是一个迟到的春天,这雨倘能早下上半个月,我刘庸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鸡飞蛋打遭人劫的局面,所以我这个落泊之人,也就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再说刘洪涛去后不久,便请来了个小脚稳婆,可远远的再也沒能听见侄女儿的呼呌,那心早就凉了半截,两条腿更是僵硬得不听使唤,只道侄女儿出了意外。临近家门,刘洪涛更是头如斗大,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竟不敢去推那两扇虚掩着的大门。
小脚稳婆并不理会这些,三脚两步便撞开了大门,而后婆娑起舞般的向着院中奔去,“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恭喜生员公你今天终于要当爹爹了!” 声随人到,小脚稳婆那悦耳的声调早已在院中弥漫开来。当她一眼看到刘秀英身旁已经躺着一个孩子,又忙着转向刚进门的刘洪涛道,“恭喜老爷喜得孙儿,将来贵孙儿一定能够拜相封侯,老身在此提前祝贺了。”
刘庸十分诧异这婆婆为啥不察真伪便断言自己生的是个儿子,笑笑纠正道:“婆婆你搞错了吧?咱媳妇生的不是麟儿,是女儿。”
“雏凤更好,老身曽闻尊夫人临盆之时竟痛得死去活来,不想转眼之际便能风平浪静,想来此女将来一定能艳冠群芳,成为六宫之首,那么生员公你就是未来的大国丈了。” 稳婆反应甚是敏锐。
这不着边际的奉承倒使刘庸有些飘飘然,竟觉得自己马上就将时来运转,忙道:“感谢婆婆吉言!”
后面端着热水跟进的刘洪涛,眼见稳婆又耍开了嘴皮子,竟把自己的外孙母女全然给忘却了,忙蹭了蹭身道:“她三太婆有话以后慢慢再聊,你可别忘了,咱三更半夜的请您来可不是话家常的。”
稳婆这才警醒地撩开被子看了看,但见被子下的小人儿小眼睛亮得跟鸽子似的,正一声不吭,将自己的拇子头放在嘴里吮吸着,还真着实不同凡响,于是稳婆接过脸盆来,也就忙开了她此行的本职事务。
刘庸眼见自己再也插不上手,稍一静下心来,便又想到了自己眼前应该面对的现实,这无可逆转的现实只不过被刚刚降临的喜悦给暂时冲淡罢了。此时,刘庸不得不将大姨父偷偷呌出门来,将南岭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刘洪涛乍一听来,也已懵了,暗道:“这可怎么好?这个窟窿若然补不上,那秀英妹子肯定会不依不饶,闹得个翻天覆地。” 但又不好太过责备刘庸,只自无奈地嘟哝道:“这一行十数人,人家个个都完好无损,这倒霉的事却偏偏让你一人给碰上了,你叫我如何向英儿解释? 但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这样吧,你就说难耐长途跋涉之艰辛,已将鸭子全部转给了上广的同伴,明天我再进趟城替你去想想办法,看你钟叔能不能帮上一点忙?再说,为了你那些鸭子,家中已经欠下了不少的粮食债,所以顺便还得张罗一下明年的生计,毕竟咱家又新添了一张嘴了。”
刘庸虽然羞愧得无地自容,却又无计可施,也就只得任凭大姨父给他暗中周旋了。
欲知刘庸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且看下回。
第六十六回
千年赤兔常误己 百世漂山亦烦人
话说“烟柴老”刘庸在十数个人的贩盐途中,却偏偏让人将他一人的板鸭给掳了去,回家后自知难以向“吹火筒交待,只得恳请大姨父代为周旋。可刘洪涛自遭天火避世乡下后,日子是过得一天紧似一天,又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补这个窟窿?刘洪涛知外甥难过侄女那一关,为了让刘庸能有个喘息的机会,更为了这个家再也不起波澜,刘洪涛心中想来想去,唯一能替刘庸消灾的也许便只有钟山父子了。
这爷俩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一个摸黑,一个起早,活得不可谓不累。这一夜,刘洪涛是彻夜无眠,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撑着一把破纸伞,冒雨进城了。时近巳末,钟山家正张罗午饭,只见刘洪涛裤管已全然湿透,神色匆匆的撞进门来,钟山心中虽颇感讶异,却满腔热情的迎了上去:“这天寒雨冷的,今天是什么风把老庚你给吹到我家来了?”
刘洪涛虽然在心中尽力挤了挤,却还是难以挤出一张笑脸来,甚是愁苦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庚我这几年来简直是疲于奔命,活得好累啊!”
“老庚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悽凉,现下庸儿已经成家了,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再说,即便有啥过不去的坎,后面还有你过命的兄弟帮你撑着呢!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赶快把湿裤换了,千万别着了凉。” 说话间,钟夫人早已从后堂捧出了两套衣裳,一边劝慰着,一边让刘洪涛换上。
“不了,不了,我只呆一会就得马上赶回去,这换来换去的就不用麻烦了。” 今天刘洪涛身份已不可与钟山等同,早已自觉矮人三分,这衣服不换也罢,也就只好婉言辞拒。
“你觉得换身衣裳就那么麻烦,可着了凉就不麻烦了么?难不成这几年咱两家少了些交往便有些见外了?” 钟山接过夫人手中的衣物硬塞进刘洪涛手中道,“你如果要嫌麻烦便把它穿回去,那穿来脱去的才真麻烦呢!”
盛情难却,刘洪涛也不好再固执,待他换好衣裤,钟夫人早已摆好了酒菜,一时间,刘洪涛竟也忘却了烦扰,竟与钟山推杯换盏开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兴致之余,刘洪涛已把这些年来刘庸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概述了一遍。
对于刘庸的人品与卓识钟山是早已心知肚明,他也曾想将自己的愛女许配给刘庸,只因周虒的死缠烂打才沒能如愿,最后虽成就了钟鸣与周杏的婚事,不得已才忽略了女儿的感受。今既知刘庸的遭际,他这一向的挫折,间接来说又都源于自己的儿女,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
那时未待刘洪涛求助,钟山脸上已现三分酒意,感慨的道:“老庚啊!虽然古人云:‘早起三天当一工,免得穷人落下风。’可据钟某愚见,即便:早起三天当一年,时运不济也是枉然!这一生,刘庸侄儿不可谓不勤、不谨、不睿、不智,可命运之神却总是跟他过不去。但钟某却始终认为:茅草终有一节青(方言:音呛),耙子也有一节光,凭庸儿的智慧,将来终有出头之日的!”
刘洪涛道:“老庚我这一生惯了在逆流中挣扎,只怕我那心高气傲的侄女儿未必能等到庸儿出头的那一天。”
钟山道:“孩子都生了,你这当姥爷的竟还说出这等有违伦常的话,老庚我可吿诉沵,侄女儿姓刘,外甥也姓刘,一笔难写两个刘字,你可不能因了夫人的不在而有所偏见,那样即使老庚我不说话,只怕梅儿与鸣儿也不会袖手。”
“老庚你说哪里话来,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庸儿老庚我也不知道跟亡妻怄过多少气?”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沒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目前老庚我只想向你借点钱,把那个损失了的亏空补上再说,这鸭子被劫一事千万不能让我那侄女儿知道,不然咱家将永远也不得安宁。”
“不是老庚我不肯借,但你这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终究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总得想出个能生钱的办法才好啊!”
“ 钟兄如有难处,就当刘某沒有来过,谢谢你的盛情款待,刘某就此告辞了。”
刘庸只道时过境迁,钟山有意推诿拒借,心中早已凉了半截,马上立起身来,往外便走。
钟山强行将其按下,陪着笑道:“老庚你这赌气一走,岂不令庸儿失望,难不成你想撇下庸儿,你们祖孙三代去江华团聚不成?”
刘洪涛憋红了脸道:“那哪能啊!即便英儿真的留不住,此生咱也决不会与庸儿分离。”
钟山却甚是悠然的道:“这不就结了,吿诉你吧,我老钟不是不肯借钱,只是这借钱总得生出点利息来吧!你说说,怎么算?"
"你以为要多少利息才合适?” 面对世态炎凉,刘洪涛的心也彻底凉了,不过他还想看看,这所谓的忠实朋友,现在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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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钟山还是微微含笑道:“老庚你就别那么牛了,古人云:足立矮檐,低头而过。可依现在的情形看,倒好似乎是老庚我向你借钱似的?”
“谁借谁都一样,只是我刘某人这一生沒有你们那么善于装扮罢了。”刘洪涛又顶了一句。
眼见刘洪涛敌意更浓,钟山急着解释道:“老庚你可知道借贷容易还贷难的道理……”未及钟山说完,刘洪涛又转身欲走,钟山忙又拦在他身前道,“这样吧!我今给你五十两银子,除了还债与过年应该还有节余,待来年你再买头母牛,一来自家耕田不用租赁,可省一笔费用,在春耕紧俏之时,你们还可揽下一些沒有耕牛的零散之户,帮助人家犂耙,一年少说也能够赚上一、二十两银子;二来嘛,那母牛三年可下两头崽,这往复循环自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不过老庚我的意思也只是给你划划桨,这舵还得由你自己来把。”
钟山所作的决定恰如拨云见日,给予了刘洪涛许多希望,若按他的这个建议正常运行下去,那刘家也算找到了维持家计的路经了,刘洪涛这才频频点着头道:“谢谢老庚的宽宏大量以及无私的提携,可小弟却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倒是惭愧得紧,还请老庚见谅!”
这时钟夫人附在钟山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却闻钟山道:“刘叔又不是外人,若不是当年横生了许多枝节,只怕咱俩现在已是亲家了,还不呌梅儿过来见过刘叔。”
言未毕,钟梅早已体态轻盈地出现在了厅堂之中,但见她将身一侧,福一福道:“侄女梅儿见过刘叔,刘叔万福!”
刘洪涛也欠欠身道:“难得钟小姐如此见礼,只是你刘叔虽然还是昔日之刘叔,可近年来已大无长进,与你爹爹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还请小姐你不要落了身价。”
钟梅款款的道:“刘叔您说哪里话来,自侄女儿记事以来,钟、刘两家虽为异姓老庚,其交往程度却比亲兄弟还尤胜三分,只是由于侄女儿自作多情,刘叔与庸哥哥才逐渐将咱钟家冷落了,若说身价,其实许多年前侄女儿的身价便早已经掉了!”
刘洪涛闻言,幽幽的道:“还真是世事难料,命运捉弄人啊!当年若不是那场离奇的大火,你刘叔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周虒也就不至于撕毁咱两家的婚约,以至于闹得咱们三方都不愉快,不过那些伤疤咱们今天就不用再触动了。” 说完竟还落下了几滴辛酸的老泪。
钟山眼见女儿三言两语又引发了刘洪涛的伤悲,心中更是急得不行,忙示意钟梅赶紧退下,而后才婉转的道:“老庚你曲解了梅儿的意思,当年庸儿与杏儿的婚姻受挫,梅儿可是对庸儿赤诚一片,一心想抚平他心中的创痛。只是庸儿对杏儿用情太深,竟然无视梅儿的存在,再加上周杏她爹从中作梗,致使梅儿曾一度落寞了许多年。只因感情纠葛是件最伤人的事,所以梅儿才有点刻骨铭心,还请老庚不要记恨梅儿为好。”
一想到自己与周虒的恩怨,而枯死的池魚却是刘庸与周杏,刘洪涛的心便又开始隐隐作痛。假如没有夫人当年的放纵,或许便沒有当年祝融氏的惩罚;假如沒有周虒的刻意报复,刘庸与周杏自然便是一对神仙眷侣,那么刘庸也就早已会了解元,甚或中了状元也说不定。可世事就是那么残酷,它将一切可能击得粉碎,让你在尘世的浊浪中苦苦挣扎。刘洪涛心中虽然理会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来各自飞。” 可当年却又那么执着,那么认真,以至于酿成的苦酒让三代人去品尝.“唉!”刘洪涛终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钟山见刘洪涛心情沉重,也就不好再强留,便伸手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他道:“这五十两银票借给老庚你三十年,经营好了可是要还利息的哟!”
三十年,刘洪涛即使还有三十年寿命,只怕再也沒有还贷的能力了,他刚刚接过银票,不无拘谨的道:“老庚我敢于承诺的是在三年之内将所有的欠债还清,三年后,小弟我当再无掌控之力,那就要看庸儿的造化了!”言罢两个皓首老友才得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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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洪涛心中虽有满腹辛酸,倒也不枉此行,他不仅解决了刘庸今天的窘境,更带回了明天的希望。天空中阴云密布,小雨霏霏,北风是越刮越紧,刘洪涛撑着把破纸伞,顶风冒雨满怀喜悦地往家赶。临近北门,刘洪涛从伞下的视角里,突然发现在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这样的小脚不仅在大街上不常见,所以更不可能随意地阻在陌生的行人之前 ,除非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渊源! 可刘洪涛搜腸刮肚的在心中思索了一遍,在他的记忆中,这城中再也没有可攀的女眷,所以也就不敢正视那双小脚,机械地向右转了半圈,意在绕道而行。
可那双精巧的绣花鞋也随之向左移了两步,似乎还一心跟他黏乎上了,刘洪涛觉着有点蹊跷,心想自己在城中虽然居住过几十年,可一直谨慎小心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与女人就更沾不上边了。刘洪涛将手中那撕裂了的破伞的口子慢慢从后面扭向前面,借着那条缝隙望过去,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挡在身前的不是别人,却是钟山的女儿钟梅,于是慌忙将破伞收了拢来,拱拱手道:“今天之事,并非刘某有意搪突,还请钟小姐见谅!如果小姐你觉得令尊做事有欠思量,这五十两银票现在原数奉还还来得及。”
但见钟梅涨红了脸道:“刘叔说的是哪里话来?您这不是门缝里看人,把侄女儿给瞧扁了么!”
刘洪涛茫然的道:“钟小姐不为此事,那你冒雨赶来意欲何为,难不成是为我这不成器的庚叔送行?”
钟梅谨慎地前后望了望,这才小声的道:“庸哥哥所遭的磨难,侄女儿已从咱妈口中全然知晓,所以在此路口已恭候庚叔多时了,这是我与嫂嫂的一点心意,给庸哥哥以备不时之需,但您可千万不要让庸哥哥知道是我俩给的。” 说完已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竟是二十两纹银。
原来钟梅知道了刘庸的窘况后,立马便去了举人府,欲与哥哥商议如何救济,可偏偏钟鸣不在家,两个女人相聚,竟双双为了昔日的梦中情人凄然泪下。思来恋去,最后二人达成共识:由钟梅出面,偷偷给刘庸一点钱以度时艰,而又不要让刘庸知道了,只怕刘庸死要面子也不会结这裙下之盟。知道了钟梅与周杏的真正用意,刘洪涛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甚为愧疚的道:“二位贤侄女的心意庚叔我心领了,只是这钱庚叔若接受了只怕不合适,虽然它不是嗟来之食,只恐将来庸儿知道了庚叔倒真正难以做人了。”
钟梅道:“那纹银上虽有纹理,却并未铸着梅、杏二字,再说庸哥哥喜得娇娥,我姑嫂二人并未前往恭贺,难道庚叔你就不能变通一点,就当它是咱姑嫂二人随的喜还不成么?”
“这个……”刘洪涛还想在后辈面前装清高, 但为了一家四口的生计, 也就不好太固执。
钟梅又激道:“庚叔你就不要这个那个了, 名节固然重要, 但前提是活着才有希望, 你一家现在如此苦苦的挣扎却还要如此好强, 只怕沒有等到成名的那一天, 就全都饿死了!”
刘洪涛自然知道谁人心中都有一张自己勾绘出来的蓝图, 刘庸自然也不例外, 可就目前而言, 再好的蓝图也是海市蜃楼, 废纸一张, 并不能当饭吃, 只有手中的银两才是实物, 才可缓解燃眉之急。刘洪涛掂着手中沉甸甸的三十两纹银, 仿佛捧着梅. 杏二人两颗沉甸甸的心, 这份情可不是能用戥子能衡量的。它重逾千钧, 令刘洪涛难以承载, 可又不得不承载, 也就只好默然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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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天刘洪涛摸黑进了城, 刘庸在家也未闲着, 他挑水做饭剁猪草, 洗碗扫地换尿布, 不时还要给刘秀英换垫纸, 给小刘媛喂糖水, 忙得个不亦乐乎。天刚大亮, 稀饭熟了, 刘庸盛了满满一碗, 外带一块瓜皮,两块蔗糖, 端到了夫人面前, 刘秀英翻起身来, 竟报以了一个难得的微笑, 刘庸见了, 心头自是喜滋滋的, 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
午饭熟了, 刘庸同样盛了满满一碗, 而后是一碟茶油煮的干盐菜, 外带两条蔗糖, 这时刘秀英却变了脸, 大声呵斥道:“你这些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更别说是刚生过孩子的产妇了, 我不吃, 你最好把它拿去喂猪!”
刘庸耐心的解释道:“按我们耒阳的习俗, 女人生了孩子后, 得吃一个月的素, 那天天就是红糖, 盐菜, 加瓜皮, 夫人你最好不要破例, 一个月忍耐忍耐也就过去了。”
刘秀英撒泼的道:“忍忍? 只怕让我忍耐一个月, 大人小孩一齐沒了!”
“那夫人你想怎么样?”
“按咱江华瑶山的习俗, 孩子落地, 产妇第一时间便得先吃一只公鸡, 以祛除体内的淤血; 继而一天一只母鸡, 直至满月。就你耒阳这破习俗, 生个孩子倒遭了罪, 试问 哪个女人还愿意给你们耒阳人生孩子继承香火?”
“这就是咱耒阳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习俗, 无人敢破例, 具体什么原因, 为夫我也说不淸? 不过, 为夫还是劝你不要挑战世俗, 凡事谨慎为好。”
“盘古开天, 女娲造人, 凡事都得有个开始, 今天我就偏偏不信邪, 非要破一破你耒阳的千年惯例, 你就快点把那只公鸡炖了给我吃吧!”
“凡风土人情自有它的道理, 还请夫人谨慎为妙。”
不得已, 刘秀英只好勉强扒了口饭, 又尝试着咬了一口瓜皮, 可在口中翻来复去地咀嚼着就是咽不下去, 最后竟“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而后索性把碗一抛, 赌气躺下去竟连女儿也不顾了。
刘庸只得抱着女儿团团乱转, 可对老祖宗遗下来的惯例却沒胆量违拗, 那可是关乎着两条生命与一家人的安宁。因为刘庸深信: 所有不成文的地方习俗, 都经历过相当长的摸索历程, 决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这个道理他向刘秀英也解释不清。因为耒阳与江华虽同属湖南管辖, 但地理位置与瑶汉的习俗自又不同, 刘秀英祖籍虽属耒阳, 却从小生活在江华, 所谓近朱者赤, 她的心中的意识无形中也就有所变迁, 所以她信奉的便全是她所经常见识的瑶家习俗了。
那时只可怜小刘媛哭累了睡, 饿醒了又哭, 几次三番, 把个刘庸累得是跟他猪圈的那头“驴”一样团团乱转,好容易熬到老爷子归家, 小刘媛早已哭得嗓子嘶哑了。刘洪涛一生沒能生过孩子, 今见自己的侄孙女哭成了个泪人儿, 那份心疼劲就甭说了,急着一边从刘庸手中抢过孩子便往被窝里头塞, 一边指责道:“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 即使大人心中有怨, 可也不能迁怒孩子呀!”
还好,刘秀英一边喂奶一边道:“咱己身都难保了, 谁还顾得上谁呀!”
刘洪涛只当板鸭被劫一事侄女儿全知道了,紧盯着刘庸道:“咋回事? 你的嘴巴咋就把不不上门呢?”
刘庸莫名所以的道:“我又做错什么啦? 您的乖侄女儿 她今天要吃公鸡, 明天要吃母鸡, 甥儿不敢作主, 所以才僵直到了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
刘洪涛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道:“不就几只鸡嘛!那星星熬汤也许我家办不到,这公鸡可是咱自家养的你还作不了主?还不快去弄啊!”
刘庸凑近姨父耳旁小声道:“这可并非甥儿吝啬,听老人讲:月子里连所有荤腥都不能吃,那公鸡可是燥的,吃了也许会要命的!”
“虽然一方水土蕴育一方人,可英儿她曾经生长在那个可以吃鸡的瑶山边上,也许就沒有咱耒阳那么多的忌讳。”
“可小心无大错,只怕事到头来不由己啊!”
“你哪那么迂腐,你想将你老婆连同你女儿一同饿死不成?”
“是……”
公鸡是燥的不假,在耒阳它与鲤魚等同,凡百病均不可贪食。可对产妇,公鸡或可祛血,适当利用,还是有益体魄的。只是刘秀英心燥、气燥、鸡也燥,再加上地域水土也有一定的关联,当刘秀英美滋滋一只公鸡下肚后,这天晚上,那因生产而撕裂了的会阴便开始又痒又胀,第二天早起,自小丘以下整个阴部便都肿得有些油光呈亮,小丘上那根根参须仿佛都要直立起来了。捂着哪难言的私处,刘秀英不得不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呻呤。
刘庸见状,急忙凑上去问道:“夫人你哪儿不舒服?”
刘秀英忍着疼痛答非所问的道:“都是你这害人精,今后咱可是再也不敢沾上你的边了。”
刘庸哪知刘秀英心头的隐痛,茫无头绪的道:“怎么啦!为夫哪儿又做错了,夫人你竟要如此的惩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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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秀英那底下虽然疼痛难忍,可一想到那些瓜皮、盐菜就反胃,不得不口不应心的道:“我不惩罚你,可你也不用为难我,我要每天吃一只鸡,你可舍得天天为我弄来?”
“你……”刘秀英的固执倒让刘庸始料不及。
“你什么呀你?你一个博古通今的读书人,难道就不知道食肉的可以主宰食草的?你难道不希望你的孩子比别人更聪明?”刘秀英更是侃侃得沒完沒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论是为了孩子比父母更聪明、更幸运;还是因为夫人比别人更挑食、更贪嘴,刘庸都不得不答应刘秀英的请求,所幸有了梅、杏二姝的暗中襄助,要达到这一水准也并不难,也就只好依言而行。
孩子满月那天,春江舖正好赶集,大姨父早早的便顶风冒雨从集市上买回了一挂鞭炮两斤肉,家中虽无亲朋恭贺,但自家庆祝一下驱驱晦气也好。“刘兄你家里养着一头勤快的大叫驴却不开磨房,岂不浪费资源!” 还未进门,不想家里却传出了意想不到的说话声,刘洪涛努力追忆着这数九寒天能到这穷乡僻壤并祚能说出这阴阳怪气的话的人到底是谁?更极力思索着他说的资源到底着落在何处?
蓦然,他想起来了,这说话之人不就是那个现在已经借住在了永济庵堂中的大嫂的兄弟彭茂圣么!那所谓的“资源”不就是自己家中养了一年还不到五十斤,并且日夜转着圈的“猪刚鬛”吗? 此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刺耳, 但看在大哥大嫂面上也不能与此人一般见识, 再说这年头墟往的人家也是为了自家的孙女儿才来的, 又岂能给人脸色, 也就只好笑迎着道:“彭兄弟贵脚, 你可真是稀客啊!”
彭茂盛呲着牙大大咧咧的道:“兄弟我自知从来便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刘兄多多包涵, 值此我外孙女满月之日, 我这个做舅公的今天虽未带来贺礼, 却预祝我外孙女聪明智慧, 长命百岁, 将来一定人人敬仰。” 这本是几句好话, 可一从彭茂盛口中说出便变了味----- 那女人被人人敬仰可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了?
刘洪涛细细打量着这仆仆风尘的舅姥爷, 但见他与年前相见又大不一样: 一顶破棉帽晒着趐儿歪戴在脑尖; 一件破短袄, 七颗布钮扣有两颗断了雄锥, 一颗开了母孔, 下半身已无法扣拢, 只好搓了一根草绳将破袄缚紧了; 一条破夹裤, 右腿裤管已然开了缝也无人缝, 走起路来前后直晃荡; 一双千层底的破布鞋, 虽然翻翻晒晒打过多少次桐油还钉了钉, 但因时间太久远, 既磨破了后跟又露出了脚趾头; 唯一不足的便是还差一把破蒲扇, 不然便是活脱脱一个大济癫。这样的形象刘洪涛心中虽不敢恭维, 但看在嫂嫂的面子上也得耐着性子应付着:“舅姥爷说哪里话来, 看你红光满面, 想必这一年来一定财神临门, 逢赌必赢,咱刘家可也想跟着你沾点喜气呢!”
“唉! 别提了, 这男人吗,酒色财气四重关,我老彭可是一关也闯不过,也就只好在江湖中随波逐流了。” 彭茂圣抖抖破裤腿,发出了无谓的感叹。
娘亲舅大,虽然彭茂盛不请自来,素手登门,但人到情到,也算慰藉了一下刘秀英对家人的思念。但见刘秀英一边紧紧将彭华抱在怀里,一边问道:“你哥哥呢?他怎么沒有跟你爹爹一同前来?”
“爹爹把他送到姐姐家去了,爹爹说英姐姐这里不是哥哥应该来的地方。” 彭华一边摸着刘秀英那被奶水充盈着的大乳房一边道,“姐姐这里可是比之前更大了,可华儿这里怎么老也长不大?” 彭华虽小,可隔靴搔痒,刘秀英的脸也刷的一下红到了耳颈根,竟不知怎样回答。
彭茂盛赶忙将彭华拉下地,不明不白的道:“傻孩子,倘使你的胸脯也能长得与姐姐的一般大,只怕你的人就永远也长不大了。”
彭华还是傻乎乎的道:“我不下来,将来我也要跟姐姐一样生个小妹妹,姐姐能做的事,华儿一样能做。”
当着彭茂圣的面,刘洪涛也不好制止彭华粗鲁的举动,彭茂圣一时也解释不清这其中的因果,各各都面对着这不可言喻的尴尬。突然外院传来了“嗷嗷”的猪嚎声,彭茂盛才适时找到了话题,捓揄道:“刘兄弟你家的‘毛驴’又在抗议它的待遇不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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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刘洪涛由于刘庸与彭茂圣继女的姻缘便是因他而终结,心中对彭茂圣本来就有成见,只是碍于大哥大嫂的面子这一向才沒有假以辞色罢了。今天这破落户竟先借题发挥开了,倒让刘洪涛始料不及,只得忙着回敬:“不忙!不忙!今天我宁可开罪在家的‘天篷’,也不敢无视你这个行者‘大圣’,孙姥爷父子饥肠辘辘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沒叫呢,它猪悟能现在来凑什么热闹?咱只要先敬好了孙姥爷就行,那后面的‘天篷’元帅自有庸儿与英儿去处理。”
彭茂盛带着儿子彭华趁着刘庸的女儿满月不请自来,本就是来揩油的,今被刘洪涛一语道破,脸面上自然有点过不去,只好吱唔着道:“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自然应该经常走动,况且咱也不是来闲逛,而是专程来看咱家外孙女的。” 此话一出,便连他自己都有些脸红,这世上,有谁登门贺外孙女满月而一文不名的?
但是刘洪涛却沒能让彭茂圣太难堪,草草地整备了一点酒菜给舅姥爷父子享用,只道吃饱喝足后他们便会主动离去。谁知酒散席终,彭华竟又轻车熟路去西厢陪刘秀英与刘媛逗乐子去了;彭茂圣也跷起了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剔着牙缝,全然沒有离去的意思。刘秀英虽然自打生下来并未见过几次这个舅舅,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好感,但看在娘亲的份上,她可也不能任意驱逐。眼看夜幕降临,刘秀英不得不违心的给了舅舅一点颜色:“舅姥爷今晚跟叔公挤挤,华叔陪媛儿跟娘睡西厢,爹爹今晚睡鸭房。” 就这么着让刘秀英一锤定了音,竞将刘庸排挤开了。
这一夜,刘庸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翘首待旦,彻夜无眠,只希望天亮后那个不识趣的父子早早离去。天终于亮了,可刘庸心中再沒了那股久别新婚的意念,整个心房已被一种压抑完全占据了。彭茂盛父子在刘家庄一连住了三天好像都还沒有离去的意思,天越来越冷,呼啸着的北风伴着毛毛细雨在空中飘荡,一旦沾在树干上,落在石板上,马上便结成了冰霜,冰霜越结越厚,看来即是不下雪,冰层也能封路了。
眼见彭茂盛悠哉乐哉竞把刘家庄当成了自己的家,刘洪涛还真担心万一大雪冰封,这两尊瘟神可就得赖在刘家庄过年了,因而不无焦虑地暗示道:“小寒已过,大寒将至,眼看就要下大雪了,舅姥爷你看是否回家拿点御寒之物再来,我刘家可供吃喝,可不能供穿戴,万一路冻冰封,还真是有所不便!” 刘洪涛下了逐客令,彭茂盛脸皮再厚自也呆不住了,只得悻悻离去。果不其然,傍晚时分,纷纷扬扬的大雪就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刘洪涛还真庆幸自己作了一个果断的决定。
沒了彭华的陪伴,是夜刘秀英便焦躁的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到来,可望眼欲穿,刘庸就是窝在叔父的上房不出来。三更已过,终于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走来,刘秀英凝神静气作好了迎接的准备。可是脚步声静止,叩响的却并不是自己想像中本该叩响的门,对面鸭屋的门“吱呀”一声响过后,须臾便再也沒了响动。
那时,刘秀英的牙齿是咬得“咯咯”作响,心头沸腾的血液几乎凝固,四肢开始痉挛般的抖动,她将小刘媛紧紧抱在胸前,极力控制、再控制,试图使心态平静下来,可是热泪还是顺着腮帮滚滚的往下落。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奇迹发生,她多么希望刘庸出现在眼前,向她陪着笑脸,给她抚慰与道歉。可是梦呓唤不来现实,夜幕下的刘家庄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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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雪,漫山遍野早已成了一片洁白的冰原,刘庸童心未泯,清早起来便驱赶着一公一母两条大花狗在山野中驰骋,搜寻着雪后觅食的野兔。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正晌,还真让他逮着了几只大棕兔,这可是个不少的收获,它不仅可以调节年关的生活,几张兔皮还是上等的御寒材料。
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猎还在狩,而且兴致未减,随着雪原厚度的增加,刘庸除了偶尔过去西厢看看女儿,白天在山野中奔忙,晚上便同两条大花狗,静静的躺在东厢的鸭房中。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还是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这是一段耐力的比拚!
第四天晚上,刘庸正迷糊着似睡似醒,忽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将他惊觉,睁眼一看,借着白雪的映衬,发现房中已多了条黑影。“谁?” 随着一声呼喝, 刘庸已摸索着敲响了火燫, 点燃了床头的油灯。
当他定睛一看, 不由惊得呆了, 原来床前站着的却是自己的妻子刘秀英。但见她云鬓松散, 峨眉紧锁;内衣微敞, 胸口已被奶湿了一大片, 正是:“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此情此景, 不用说, 刘秀英心中的幽怨之情, 已跃然眼帘。
说时迟, 那时快, 刘庸当即旋风般地便将刘秀英那冰凉的躯体拥入了被中, 刘秀英的跟着不停地捶打, 不停地抽泣:“你曾说过: 爱我一生一世。这才一年光景, 你刘庸便想做陈世美了?”
刘庸心疼地捂着刘秀英道:“夫人你太抬举我了, 陈世美背叛前妻的前提是在招了驸马之后, 我刘庸现在可是白丁一个, 即使想做陈世美, 只怕有那贼心, 也沒贼胆!”
刘秀英破涕为笑道:“谅你穷酸也不敢!”
刘庸道:“夫人钧旨, 自是不敢逾越。”
“那么这许多天, 你却怎么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在西厢捱着, 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夫人训饬, 不敢有忘, 所以为夫也就不得不强行节制。”
“我曾说什么来着, 我的话能有那么大的效力,令你如此难忘?”
“‘你这害人精, 咱今后可是永远都不敢沾上你的边了!’” 刘秀英对自已说过的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可刘庸却还记忆犹新, 对刘秀英倒是 鹦鹉学舌般地学说了一遍。
刘秀英娇媚的辩解道:“这是一个谁也说不明白的话题, 所以这世上就从来沒人因噎而废食, 你我都一样。” 说完已水蛇般迫不及待地将刘庸缠住了, 直到西厢响起了刘媛的“召唤”, 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东厢。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久漫长, 那雪从小寒下起, 断断续续过了立春似乎还沒有停下来的竞意思, 到处是雪地寒天,冰棱倒挂, 一个多月的冰冻, 不仅冻死了所有蔬菜, 也冻死了许多树木, 许多羸弱的牲畜也因残酷的严寒而倒毙, 更有甚者, 还有许多古稀之人, 终因耐不住那漫长寒冬的折磨相继辞世。总之, 一片百色的世界后面, 呈现的是一派荒凉。
起初, 刘庸每天还饶有兴味地满山逐狗追兔, 到后来也就无兔可追了。转眼已近雨水, 冰雪才开始慢慢消融, 万物才稍稍露出了一点生机。好容易捱到集市开市, 刘洪涛到集牛市一打听, 惊闻今年的牛价比年前竟翻了一翻, 也就摸着兜里的银子不知如何是好了。买吧, 这牛价上浮, 若耕价不涨, 那么这一年也许就白忙活了; 不买罢! 这钟山的银子虽不用还利, 放在家里却也不会下蛋, 这一年光阴虚度, 不用说还债, 只怕一家生计都难以维持。
思量再三, 刘洪涛也不敢擅作主张, 只得征询刘庸夫妻二人的意见。可二人的主张也并不能统一:刘庸则不想冒风险, 意在重操旧业-----进山厂做瓦烧窑; 而刘秀英则不想让刘庸远离家中去露宿野营; 最后刘洪涛也认定阖家团圆才是上策, 竞通过牛行的熟人, 以低于市价20%的价格买回了一头四龄母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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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涛心中盘算着:今年替人耕田可挣个一、二十两银子,过了年母牛便可下崽,这样本利循环,不出五年,虽不能恢复当年之万一,也可吃穿不愁,富足一方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实往往并不会完全沿着各自的预想去发展,命运又一次跟刘庸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原来刘家的母牛买回来才不到一个月,尾部便流出来许多粘稠的液体,凭感觉,刘洪涛自认母牛已然发情,可周围二、三里地连个牛的影子都见不着,就更不用说能有配种的公牛了。沒奈何,刘洪涛只好将母牛牵到五、六里外的周家去配种,毕竟他对自己的决定寄予了太大的希望。
行了不到四里地,远远的见着了牛群,母牛不由分说,一下挣脫了刘洪涛手中的缰绳,迅猛地向着牛群奔去。对面的十几头牛是群牧,眼见有了难得一见的同类出现,领头的公牛迅速迎了上来,连牧人拦都拦不住。
两军对垒,公牛这才发现这不速之客并非入侵者,而是给自己送来的一份大礼。公牛环绕着来客转了两圈,然后定格在了尾部,而后掀起鼻梁“唏嘘”了一阵,便开始做“功课”,待得双方的牧人赶到,公牛早已下马完事,即使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那边的周老头只好冲着半熟不生的刘洪涛抱怨道:“你老弟也太不够意思了,要求种也得先打个招呼吧!这么不明不白的你也太不把咱当回事了呢!”
刘洪涛半开玩笑的道:“你老哥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敢情你将你媳妇让人陪一次,咱俩扯平得了。”
“你……”周老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刘洪涛不等周老汉反应过来, 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铜钱, 顺手递了过去道:“老哥哥你我活到这把年纪都不容易, 还争什么长, 论什么短, 平安就是福哟!”
“你先给别人一巴掌再陪笑脸, 可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真是不可理喻!” 周老汉并不接钱, 看来倒是跟刘洪涛拗上了。
刘洪涛道:“凡公猪配一次才不过两百钱, 我今给老哥哥你一吊还嫌不够么?”
周老汉也围着母牛转了一圈, 而后推开了刘洪涛那在手中直晃荡的一吊钱, 幽幽的道:“人情薄如纸, 世事冷如冰, 我老汉说话有时虽然刻薄了点, 可还是很重人情的, 这钱你还是拿回去自己买酒喝吧, 不然这钱也就白扔了。”
刘洪涛道:“看来我刘某人倒是低估了老哥你的情操了, 老哥哥隐迹山野,如此清高, 刘某我倒是相见恨晚。不过您刚才所说的后半句是啥意思, 还请老哥哥不吝赐教?”
周老汉道:“赐教不敢当, 但依老朽观之, 你手上的这头牛它未必能给你家带来好运, 倒不如趁早卖了另买一头甚为妥当。”
虽然这头牛买回来才不过一月, 可却倾注了刘洪涛的心血, 更何况年后它便可变作一座金山, 刘洪涛又岂能因了这老头的一句胡言便即舍弃呢! 因道:
“承蒙老哥哥指点, 不胜感激, 只是春耕在即, 这一买一卖甚是麻烦, 待耕完这一春水后再作调处, 不知老哥哥以为如何?”
周老头道:“马有‘的卢’‘赤兔’;牛有‘漂山’‘走水’。 老朽我不是伯乐, 不会相马, 但这一生对牛还是颇有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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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涛道:“那依老哥哥之见, 咱家这头牛到底是属于‘的卢’还是‘赤兔’的范畴?”
周老汉故作神秘的道:“‘的卢’妨主亦救主;‘赤兔’喜人却害人! 世事往往都不会尽如人意。”
刘洪涛道:“既然老哥哥您说此牛不能给我家招来好运,那么这头牛自然便是‘赤兔’无疑了?”
周老汉道:“诚如是言,想必兄弟你买这头牛并未花了大价钱,它原本就是一头中看不中用的漂山牛婆,所以永远也生不下一头崽来。虽然它不会给你家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却肯定不会给你家带来太好的财运!”
刘洪涛曾经满怀信心将牛买回家,今被这老头一泼凉水,心中不免生出了太多的失落,可尽管周老汉如何解释,刘洪涛还是毅然将其留下了。一个月后,刘洪涛置好了犁耙,准备试耕,可“赤兔”的阴户又胀得老大,好似乎又发情了,但刘洪涛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只呌刘庸带上犁具,实施了第一次春耕。
刚一套上牛枷,“赤兔”还真如一匹千里马,不用竹棍驱使,只将牛缰轻轻抖动,那牛便早已疾驰而出,身后翻转起来的泥土,恰如拉瓦一样,一坯紧复一坯,绵延不绝。掉头时,不待刘洪涛将犁身完全扭转,便又驰出了三尺开外,把个刘洪涛是累得气喘嘘嘘,哪容得刘庸上前驾驭。不出一个时辰,一丘约摸一亩来大的田便早已耕完,刘洪涛这才勒住了“赤兔”,从容的抹了一把汗,随即深深的透了口气。
虽然辛苦,但刘洪涛心中还是美滋滋的,心想:“依目下的状况,只要驾驭得当,一天耕他个四、五亩倒是不成问题,谁说此牛不能给主家带来财富,他未必不是呆子?” 在刘洪涛的心中,已彻底否定了周老汉的预见。
这里刘洪涛正暗自沉呤,作着富家的预想,不料那“赤兔”却比人还敏锐,远远地便发现了一头备耕的水牛,不待刘洪涛反应过来,竟拖着未卸的犁三跃两跃便跃上了田坎向着水牛跑去。危险!站在一旁的刘庸更是一惊,心想勒是勒不住了,只好急忙趋前,右手抓住了犁把手的末端,左手疾伸,亦托住了犁把手的近犁弯处,随即左手一用力,那犁便顺势向着右上方翻去,只一个转身,二十多斤重的朩犁便脱离了牵引,落在了小路上。“赤兔”则拖着滕索和犁横木,如飞般地向着远处的水牛跑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刘洪涛姨甥所始料不及的,二人只好随后循踪追去。远远的,刘庸突然发现“赤兔”一跛一拐地放慢了速度,待得近前一看,竟在一片碗碴处发现了一溜血迹,血迹沿着小路,点点滴滴绘出了一幅殷红的彩图。刘庸沿着彩图追近了,竟见“赤兔”无视自已还在殷殷流血的伤脚,又与公牛缠绵在了一起。此情此景,刘庸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声,向着另一个追来的牛主道了声好。
只听得那个牛主却慢条斯理的道:“小兄弟你这头牛犁地耙田肯定一等一,只是性子急了点,近乎一个不懂事的懵懂小儿,只怕你们爷俩难以驾驭啊!”
“是吗?”刘庸并不知怎样回答,也只好懵懂地回应。
欲知赤兔给刘家带来了什么后果,且看下回。
第六十七回
新窑偏遭连霪雨 旧舟又遇逆旋风
话说刘庸当日追上了自家的母牛,竟发现它的右前脚已被碗碴刺破,血还在不停地流,只得延医调治,熬药灌服,好容易捱过了二十天才慢慢好起来。有了这次经历,刘庸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但凡周围发现了牛群,不管多少,必先缷下农具,拢住笼头,将其控制,以免再次酿成惨剧。
但有些突发事件,往往是防不胜防,有一天,刘庸正吆喝着“赤兔”在一个山旮旯里耕田,眼看就将完成作业,也就放松了警觉。不想一头战败了的公牛,突然从山凹的出口处一闪而过,还沒等刘庸反应过来,那“赤兔”恰如脱礓的野马,早已“呜咽!呜咽!”窜出了老远,后面的犁具随着“赤兔”的一蹦一跳,“嘭咚!嘭咚!”上下翻滚着竞弹奏出了一曲欢快的乐章。
当刘庸追出凹口,远远发现“赤兔”虽然还在“呜咽呜咽”地叫个不停,却老老实实地在一个坎下转圈,再也不跑了。刘庸追了过来正准备卸鞍回家,猛然发现那脱了滕索的犁头正好撞在了“赤兔”的后脚上,竟硬生生将一片后蹄给撕裂了,地上是血流如注。这时一头得胜的公牛也尾追到此,“赤兔”见之,竟又不顾伤痛,拖着残腿迎了上去。“秉性使然,人畜何异?” 刘庸见了,只在心中暗暗叫得一声苦。
此次“赤兔”受伤,比前次更加严酷,只因救治不及时,又生生切下了一片牛蹄,尽管最后伤口终于愈合了,那一条腿可是再也使不上劲来,倒是成了废牛一头。
若说“赤兎”是一个无知顽童,屡屡受创;倒不如说“赤兔”是一个荡妇,左右逢源。原来它竟是一月一次的发情,刘庸便每次都抱着一线希望,忍受着他人善意的嘲弄,访遍了周围所有胜任的公牛,忙得个不亦乐乎。可正如周老汉所言:“‘漂山’就是漂山,漂山牛婆是永远也受不了孕的!” 这就让刘庸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正在“漂山”左漂右荡而无果时,可想来的不来,不想来的却又悄悄降临,原来刘秀英却又无声无息的快要临产了。
新生儿的不期而至,不仅加重了刘庸心中的愁苦,也更加重了刘洪涛的心中的烦闷:“那赤兔伤后不能用工,又不会产子,养着便是一个累赘,早知今日,当时若能听得进周老汉之言,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之窘迫。当日之“赤兔”集“走水”、产子于一身,身价自是不菲;而今日之“漂山”由于脚伤的缘故,剩下的价值便只有打菜了,那么充其量也只能卖个十来两银子。”
辛劳了大半年,不但丝毫利润沒有,还得白白赔上十多两银子,你说窝火不窝火,刘洪涛郁怨攻心,愁腸百结,竟至于一病不起。都说好汉倘怕病来磨,更何况刘洪涛已年近花甲,那经得住这诸般的折腾,眼见得连郎中都失去了耐性,那卖牛的钱也全让药罐子吞沒,不成想刘洪涛竞又神奇地好转了,不久,小刘鹏也呱呱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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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分娩, 刘秀英少了许多痛楚, 可由于刘洪涛的病已几乎耗尽了家中所有的剩余, 所以在生活所需上就甚为艰辛, 尽管刘秀英天天吵着闹着, 刘庸也只当充耳不闻;刘洪涛心中虽然也同情这个不遵家训的侄女儿, 但自已这张老脸已一而再, 再而三地耗尽了它的光泽, 自也无法再给她帮助了。
这清淡得近于悽苦的日子几乎让刘秀英丧失了仅有的一点信心, 但还是强忍着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毕竟她相信自己的智识与忍耐程度定非崔文秀所能比拟。日子一天天过去, 刘家远离繁华, 窝在这僻壤的一角, 老的老, 少的少, 仍然毫无起色。刘庸将心一横, 竟毅然辞别了姨父与娇妻爱子, 远远的进了山厂抄起了旧营生。
目睹四面土墙, 刘秀英即使心中想留, 自也留不住刘庸, 日子一久, 她在这山凹中便也呆不住了, 不由便想到了那寄居在永济庵中的亲娘舅, 以及那惯于嘻戏的小彭华, 也就隔三岔五的便往永济跑。起初刘秀英将儿女一齐带走, 山庄中便只剩下刘洪涛孤独一人, 了无生趣; 之后便借口叔叔无人陪伴, 便将媛儿留下, 只带鹏儿同行; 可一来二去, 索性谁也不带了, 天纵英姿, 独往独来。
再说彭茂盛虽然懒惰成性, 不能给外甥女儿提供很好的待遇, 可远近闻名的永济庵中, 唱神、拜章, 追封、 超度, 一月总有那么一两次佛事要办, 赶上忙时, 佛事还得追尾。彭茂盛一生四体不勤, 五谷难分, 但做佛事都由他值坛, 倒天生是一个“净坛使者”的将才, 竟比主持还“主持”。这就让他的外甥女一个编外人享受到了别人难于享受到的恩惠, 谁也不敢小觑,况且刘秀英的到来, 更增添了庵里庵外一道靓丽的风景, 令人心旷神怡,所以谁都唯恐迎之不及。
只因刘庸一出便是一两月, 有时甚或半年都不及家, 刘秀英便成了永济庵中的常客,久而久之, 这对甥舅倒好似乎成了庵中不是主持的主持, 竟把那个真正的光头主持给忽略了。那时彭华已有十来岁, 更是与刘秀英形影不离, 只是彭华还不谙情事, 心中 虽有好奇, 却也不会多事。虽然刘秀英心头有时会激起一股莫名的骚动, 却也只能自行处理好, 决不会让它荡起太大的浪花。
却说刘庸当年拜师学艺之时, 竟是一到太阳落山便噘着嘴, 嚷嚷着出五更星了。泥瓦匠是一种繁杂的活儿, 即使你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那收瓦, 上跺, 遮墙的, 沒有半个时辰可是处理不好的, 当年的他又哪能理解师父的一片苦心?
现如今是事到头来不由己, 刘庸更是起五鼓, 睡半夜; 迎月亮, 送星星, 任劳任怨。一眨眼已是四、五年过去, 刘庸这段“烟柴头”似乎并不用刘秀英过份的吹与煽,也不会冒出太大的浓烟来了,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四、五年来,刘庸终又积下了一、二百银子。有了钱便有了底气,刘庸心中便试想着不再替别人做工住那冷窝棚,竟想自己开山当老板了。
@何为公民 1469楼 2014-05-17 14: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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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刘庸欲想当山厂老板,那最心焦的便是刘洪涛,他既担心刘庸经验不足,办不好事情;更担心他命运不济,弄巧成拙。可刘秀英这几年已受够了那寂寞空城的滋味,一听说他将结束那四处漂泊让人期盼的日子,脸上便漾溢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
眼见小两口都执意要冒那个风险,刘洪涛也不好再阻止,只是不无担忧的道:“姨父我知道庸儿你从小就有进取之心,但开山厂可并不是一件小事,从选址筑窑,到收柴做坯,每一项不仅得有大量的人力和财力,还得有精准的技艺与机能,这些你可曾全都想过?”
刘庸笑笑道:“这个大姨父请放心,甥儿从事这行业已有十多年,虽不敢说已臻炉火纯青,倒也可以说是心随意转。至于说人力嘛!只要手中有钱,那可是召之即来,几万斤茅柴, 那些个山野中有的是,不几日便可毕集。”
刘洪涛道:“我儿口气可别那么大,依我看,未必人人都那么容易使唤?”
刘庸道:“这些年甥儿在外面自也有有一些交往,我相信,只要甥儿一声召唤,不仅许多朋友与同行会来捧场,那些个邻里乡亲也将应声而至。”
“指挥人与受人指挥可不是一回事,庸儿你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大姨父您不要顾虑重重,须知人生总得迈出成功的第一步的,您就等着瞧好了。”
“那你打算几时动工?” 眼见劝说无益,刘洪涛只得在心中暗暗祁祷上苍保佑这个多灾多难的外甥一切顺利,默祷了良久,这才又问道。
刘庸果决的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甥儿我就去拜请各位同行,三月初八便正式破土动工,您看行吗?”
刘洪涛不无忧虑的道:“听老人讲,过去新开山厂,还得用活生生的童男童女祭窑,现下律令虽不许讲这个排场了,但总还得请个风水先生,先选个黄道吉日,再查看一下地形,怎么能由你自己信口雌黄,岂不太草率了些?”
刘庸激动的道:“命大凶神绕道,命薄恶鬼缠身!我刘庸这半辈子便全是从逆境中走过来的,所以也就不相信什么黄道与黑道的,大不了跌倒了再爬起来,大姨父您就不用太过担忧了。”
刘洪涛眼见无法逆转, 却还是絮絮叨叨的道:“既然庸儿主意已定, 那就放手搏一搏吧!但姨父我还想冒昧问一句:倘使一切顺利,那么一年下来,咱家到底能赚多少钱?”
刘庸略一思索,便顺手拿过来家中一只九格的算盘,一边拨拉一边道:“这烧一窑大约需茅柴四、五万斤,花银约二十两;泥坯作四担货……”
“何谓四担货?” 刘洪涛从旁打断了道。
“千砖万瓦为一担货,或两千砖亦或两万瓦也为一担货,这是做咱们这一行的术语。”
“哦!也就是说,四担货即八千砖,亦或八万瓦了?”
“大致如是,但开山厂大多以烧瓦为主,砖只用来作底盘和挡火墙用,所以烧四担货只有一千来砖,却有六、七万瓦。”
“这又是为何?”
“一般建房之家,大多都是用水砖,只有那些有钱的富户才用得起青砖,但瓦是家家必需,所以若非定制,砖还是得尽量少烧,不然就会滞销,影响厂家的利润。”
“不想烧窑原来还有这般深奥的讲究,我一个门外汉倒是一窍不通。” 刘洪涛自嘲的道,“不过那砖与瓦不成比例,对你们的烧制过程可有影响?”
“沒有, 沒有, 砖体厚重, 要将其烧透自然需要更多火力, 所以尽量少烧砖, 相对来说, 一窑还能省下几两柴钱。” 刘庸继续在算盘上划拉着,“再加上成坯与新建窑址的各项开支, 平均每窑所需也不过百两, 也就是说一窑可赚个百儿八十, 就今年作五窑计, 至少可盈利四百两以上。”
刘洪涛听闻, 自是有点大喜过望:“四百两! 一年四百两, 那么不出三年, 咱家不就又可重拾当年的自信了么?”
刘庸放下手中算盘道:“大姨父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四百两, 摞起来的铜钱, 挑都挑不动啊! 只是千兵易得, 一将难求, 所以……”
“你的意思是还得找个帮手, 那么这钱就得二一添作五了?” 刘洪涛见刘庸欲言又止, 自已知道了他的意思。
“你笨啊! 你不是说这几年你已锻炼得炉火纯青了吗? 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刻便掉链子, 竟要给别人送人情?”刘庸还沒来得及回答, 刘秀英早已抢了先道。
刘庸道:“我知道夫人你凡事争先, 巾帼不让须眉, 但你并不知道咱们这砖瓦厂若开在这山沟沟里, 谁来你这里买瓦运砖? 咱们虽然不看风水, 但宝地还得选的, 所以呀! 这不是给别人送人情, 而是从别人手中把个金娃娃抢回来。”
这合伙之事, 刘洪涛心中虽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好模棱两可的道:“姨父老了, 再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在此只是给你们提个醒: 万一事不如愿, 你那合作伙伴又不愿承担责任, 你将如何自处?”
“虽说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可叔叔您却何故如此咒我们, 难道想看我们的笑话不成?” 刘秀英又情不自禁地抢着道。
刘洪涛道:“叔叔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备无患嘛!”
刘庸道:“大姨父请放心, 咱出钱出技术, 人家出力出场地, 可谓公平。至于成败嘛, 刚才夫人也说了, 若天不佑我, 也是命中注定, 谁也强求不来的。”
“这……”刘洪涛欲言方止, 刘秀英又发话了,“叔叔您别又这又那的心中沒有底气, 您就放心在家带外甥, 当姥爷吧!”事情已再沒了商榷的余地, 眼见侄女儿不仅支持这项决定, 而且比刘庸还激切, 自已若还质疑, 倒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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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日,刘庸敬了山神敬土地,请了张良请鲁班,三丁纸钱烧过,三炷清香缭绕,在一阵隆隆的鞭炮声中,刘庸的山厂便正式破土动工了。山厂现场,这里的师傅在划地挖土,忙忙碌碌,眼见已初具规模;那边的管事在收柴过秤,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一个上午,便收集到了上万斤茅柴。刘庸两边巡视,看到这一切都在按着自己的预想运行,心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愉悦。
再说刘庸轰轰烈烈的在驿道旁忙得不亦乐乎,刘秀英在那寂寞的山沟沟里可就呆不住了,她把一双儿女交给了叔叔照应,竟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悠悠忽忽便往山外赶。
眼前飘来一道靓丽风景,天性使然,自然招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在山厂周围,无论做工的,还是砍柴的都不约而同地驻足观望。刘庸顺着目光望去,竟发现所有人都在向着自己的夫人行注目礼,心中虽有不快,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只得悄悄靠近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赶快回家带孩子去!”
刘秀英却不以为意,答非所问的道:“原来这外面的世界还真精彩,不知相公你这茅柴收多少钱一百斤?这卖柴的倒排成一条长龙了。”
刘庸还是执着的道:“夫人你只要在家照顾好孩子就行了,又何苦来这地方沐雨歺风, 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刘秀英语带讥刺的道:“这里我不能管么?你要知道,你现在还只是开山厂,并未开染坊,我能给你三分颜色敬你一尺,你就不能让我一寸,你给我说清楚了,这柴到底收多少钱一百斤?”
“三百文。”刘庸遭遇上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只得如实作答。
“什么,三百文?两担柴便可得一吊钱,我看你还真是有点富得发疯了!” 显然刘秀英的情绪已然有点失控。
刘庸笑着道:“刘庸沒疯,这些钱全是刘庸一点一滴用汗水挣来的,又岂能不知道赚钱的艰辛,夫人若觉得人家赚钱容易,不妨你也去砍一担试试,人家或许愿意一担给你一吊钱呢!”
刘秀英更为焦躁的道:“你也不用来蹊落我,你也不想想看,你辛辛苦苦一年守在山厂中勉强才能获得一百多两银子,人家一天便可挣个几吊钱。再说,咱们得冒多大风险,甚或还不如一个普通砍柴工,你觉得这划算吗?”
刘庸想想也觉得在理,但价码已然标出,又岂能食言,因道:“夫人咱们得言而有信,再怎么说这一窑的价格已再难变动,下一窑咱酌情再议吧!”
刘秀英眼见自己的顾虑纯属多余,自是又气又恼,一跺脚走了,而她并不是回家,而是沿着驿道去了永济。一连三天过去,这收购茅柴的事已近尾声,刘庸正在指挥雇工们堆跺,远远见有一人背一个,拉一个,慢慢从远山中游移出来,不时还传来一声声低微的哭声。
约摸一刻过去,那人影已越来越近,刘庸这才辩清:原来来者竟是他姨父领着他的一双儿女,也就急忙跑过去抱过刘鹏问道:“你二人怎么跟着姥爷了,你娘呢?”
“妈妈不见了。” 刘鹏抽泣着应道。
“怎么回事?” 刘庸将脸转向洪涛。
刘洪涛道:“我还要问你呢!英儿自大前天出来就沒回去过,我今天之所以来,只是想问问你还要不要俩孩子,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刘庸一愣,随即也就醒悟:“只因日前孩儿对英妹的建议未予尊重,想来她心中必有积怨,等她心情好转,过两天自然就回来了。”
“你就这么淡定?”
“不淡定又能怎么样?您的宝贝侄女儿您还不知道,她已被我那岳母娘惯成了唯我独尊的秉性,每每还拿大将风度支使呢!” 刘庸说完,还不自禁地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庸儿啊!姨父看你已过三十的人也不算小了,须知感情也须日积月累,逐年加深,绝不可放任自流,视同儿戏。今日英儿的表弟彭华已日渐长大,已非当年那个流着两抹鼻涕、穿着开裆裤、不解风情的懵懂稚童了。今后若她俩还经常泡在一起,你可得谨防走了你姨父当年的老路!” 刘洪涛颇为担忧的道。
刘庸可以警惕张三、李四、王老五,却绝不至于提防彭华会变态,也就一笑置之道:“姨父您多虑了,甥儿以为英妹之所以长跑永济,只因娘亲舅大,也只不过是对老娘的眷念罢了。毕竟英妹比彭华小了近十岁,若说她俩能行出那等苟且之事来,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刘洪涛无奈地摇摇头道:“增广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英儿虽是我的侄女,但为了这个家,姨父我才给你提个醒,日后可别说我这个做姨父的偏袒侄女而疏远了甥儿。”
刘庸心头翻腾了好几回,终究还是觉得彭华不可能发霉、腐朽到这般程度,竟至于六亲不认、长幼不分,也就满不在乎的道:“甥儿知道了,姨父您先把倆孩子带回去,等山厂的事情安排好了,今天下午甥儿便抽空把英妹接回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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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涛正欲将小刘鹏抱过来,不想他却稚气地紧抱着刘庸哭叫着:“我不走,我不走,妈妈不要鹏儿了,爹爹也不要鹏儿了,呜呜呜……”
刘庸用自己脏兮兮的衣袖, 擦净了刘鹏脸上的泪花, 满含热泪的宽慰道:“鹏儿听话, 鹏儿乖, 鹏儿跟姥爷回去, 爹爹去接妈妈回来, 好吗?”
小刘媛在一旁也懂事的附和着:“鹏鹏不听话, 妈妈就不会回来了, 那咱们就沒有妈妈了。” 这一招比老狼来了还灵, 小刘鹏急忙挣扎着便向着刘洪涛怀中扑去了。
刘洪涛走后, 刘庸迅速处理好手中事务, 在未末申初时分赶到了永济庵, 庵堂后面, 彭华正与 刘秀英玩得火热, 刘庸乍一现身, 刘秀英眼中不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惊恐与羞涩, 但瞬间也就释然, 而后刁钻的道:“这里可是修心养性的永济庵, 你这位先生是否找错地方串错门了?”
刘庸虽未见到不想见到的事情, 但心中还是五味杂陈的道:“只怕养性未必能修心, 难道夫人你能耐得住寂寞, 在此庵堂中黄卷青灯, 了此余生?”
“傻样!” 前边的刘秀英跳起来, 重重地擂着刘庸的双肩, 后面的彭华已悄然退出, 毕竟此时他们的心中谁也难以宁静。
“阿嗬! 什么风把刘大老板给吹到我永济庵来了!” 不一会, 彭茂盛已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沒头沒脑的给了刘庸一通讽刺。
刘庸不知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个不是和尚的永济庵的准主持, 隐忍着道:“舅舅您何出此言? 甥婿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么, 何至于如此薄情挖苦呢!”
“谁是你舅了? 我这庙小, 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你还是请便吧!” 彭茂盛竟不容刘庸分辩便下了逐客令。
“ 即使 刘庸有甚不周之处, 还请舅舅暂息雷霆之怒容其解释, 只是您这样不明不白的驱逐甥婿, 着实让人难以心服。”
“看你如此谦躬的模样, 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你可怜, 其实你的老板梦才刚刚做起, 便觉得自己这堆‘湿柴’已然干了, 竟全然不把我的外甥女放在心上了。”
“我刘庸对夫人的真诚天日可鉴, 未知舅舅如何说出这等话来?” 刘庸说完, 竟将目光落在了刘秀英身上, 只道她在彭茂盛面前搬弄了是非。其实刘秀英这三天来, 无时不在盼着刘庸能给她个台阶下, 今见刘庸来了, 心中自是一阵窃喜。可谁知舅舅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回家的路给堵上了, 心中自又湧起了一股难言的惆怅。
“你心中既无舍弃糟糠之意, 为何却等到今天才来惺惺作态?”
“舅舅你有所不知, 三天前夫人去过窑场, 可甥婿我并不知道夫人已赌气离了咱家, 直到今天早上, 姨父带着我的一双儿女寻到了窑场来, 才知夫人不辞而别, 甥婿闻讯便赶了来, 难道这也有错?”
也许是彭茂盛对这个唯一的外甥女有着偏爱; 又也许他认为刘秀英父母鞭长莫及, 他便必须承担起护犊的义务; 还也许……。总之, 尽管刘庸如何分辨, 彭茂盛就是不动容, 并执拗的道:“要想让英儿回刘家庄, 你就必须先上江华走一遭, 只要你岳母娘答应了, 我这里马上放行。”
刘庸还是耐着性子道:“舅舅您也知道耒阳到江华往返千里之遥, 以最快的速度也得十来天,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再说我那窑场还刚刚开始运作, 一天也离不开, 您让我……”
不等刘庸把话说完, 彭茂盛冷酷的道:“那你就慢慢运作罢! 等你运作好了再来接你的夫人, 你放心, 这里天天有华儿陪着, 丢不了。”
“不可理喻!”刘庸在心中虽然“娘希匹”地暗咒了这个沒有度牒的穷秃驴无数遍,可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冒渎之意,还是恭整的道:“舅舅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大姨父与两个小孩的份上,求你发发慈悲放我一码吧!”
再说刘秀英虽然心中无时不在忆念着刘庸的柔情,但天天有着彭华陪伴,也觉光阴易逝。可一想到刘媛、刘鹏在家受冷落,心中便很不是滋味,于是咬咬牙正欲请求舅舅放归,不想彭茂盛向她猛一瞪眼,心中想说的话立马又呑到肚里去了。
彭茂盛虽然一向耍赖,却也知道自己的霸道不应用在自己的外甥女身上,可一想起刘洪涛从沒给过自己好脸色,心中便结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也就想借此让刘洪涛长长记性,因道:“你那姨父不是有能耐吗?照看孙儿原就是他的本份,我想他也一定能够老幼兼顾,又何须英儿烦心。”
刘庸道:“孩子虽然有他姥爷照料,但沒有娘亲的关爱,无论孩子在生活上与心理上都将有着极大的落差,看看你家今天的彭华,不就是昨天的明证么?”
这话说到了点上,原来那彭华自娘亲亡故后,便一味对他的异父姐姐有着过份的依恋;雪香出嫁后,便又将重心转移到了刘秀英身上。彭茂盛把彭华从小就百般溺爱,长大了彭华却把彭茂盛当作了奴仆家丁,任意叱喝怒骂。今天彭茂盛之所以对刘庸百般刁难,说穿了便是想强留刘秀英在家扼制这个小霸王。现下刘庸正好捅到了他的痛处,更是恼羞成怒的道:“华儿他怎么啦?华儿他犯了哪条王法你可得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可跟你沒完!”
眼见这个舅舅又露出了泼皮的本相,刘庸自知再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来,只好无奈的道:“舅舅你也不用沒完,甥婿我也不会沒了,今天只要英妹他点点头,认定你所说的话便是她的意思,我刘庸便立马走人,决不会再死皮赖脸的纠缠下去。”
“不煞煞你小子的气焰,你也不知道马王爷生有三只眼,要想英儿回去,你小子的脸面还薄了点。回去吿诉你家大姨父,叫他代表你岳父老子明天亲自来接,不然后天我便将英儿送到江华去了。” 刘秀英正欲开口解释,却又让彭茂盛抢了个先给堵住了。
这可把刘秀英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就此跟着刘庸一同回去, 不仅舅舅不可能放行, 自己也沒面子; 不回罢, 一旦事情闹大, 那可就无法收场了。刘秀英这才后悔自己有点太鲁莽, 并意识到了“三从四德”的真正效应所在, 可为时已晚, 那边的刘庸已抛过一句话来:“你放心, 她刘秀英今天若还硬要赖在你家, 明天我一定会让大姨父将休书送来。”
那时的刘秀英已是骑虎难下, 只好倚门目送着刘庸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 竟不知如何自处了, 而彭华却站在她的身后, 高兴的拍着双掌道:“走啰! 走啰! 终于走啰!”
@梧桐树下雨2012 1474楼 2014-05-22 17:18:13
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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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067:
话说刘庸当天一脸沮丧的出了永济庵,迎面正好碰上了一双赤脚、一身泥水、肩上扛着一把锄头的陆雪生,还有那正好回娘家串门的陆雪香。陆菱见了昔日的意中人刘庸,虽然时过境迁,还是心有感念的问候了一声:“姨爷才来,怎么就急着走啊?”
“不走难道我还等在这里过年不成!”刘庸心中正窝着一腔怒火,也不管对象是谁,沒好气地回应了一句。
刚一照面,陆菱便发现刘庸眉宇间透着一股无形的怒怨,现又见他说话如此怪异,心知往后必将有大事发生,也就不再计较刘庸的失态,便急急忙忙赶到了庙后的住处,却见表妹正泪眼汪汪地抽泣着向自己扑了过来。陆菱扶着扑在怀中的刘秀英,来不及安慰便急着问是怎么回事,当明白是继父赶走了刘庸,又联想到自己当年与刘庸难以结合的情景,说不定表妹今天的命运,又将是自己当年的重复,于是赶紧吩咐弟弟雪生道:“你快去将姐夫拉回来,可千万别让他走了。”
陆雪生茫然的道:“姐你不是说姐夫沒在家吗?那叫我上哪去找呀!”
陆菱道:“你这笨鸟,姐不是叫你找你家姐夫,不!找我家夫君,而是让你赶快把刘庸表姐夫拦住。姐知道刘庸的犟脾气,若秀英妹妹今天不离开永济庵,只怕今后再也进不了刘家庄了。”
“他敢!这里是湖南不是山东,难道还能让一个野种来主宰英儿的命运不成?” 彭茂盛闻言,咆哮着从前院闯了进来。这话只说得陆菱姐弟脸上瞬间变了颜色,房中的空气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良久,陆菱才缓过劲来道:“爹爹您也不用太武断,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您这样做着实让秀英妹妹很为难,若等到明天人家真的把休书送来了,只怕您也过不了姑姑与姑爷的那一关。”
甫经陆菱这么一说,彭茂盛还真有点后怕姐姐来追究,忙道:“哪怎么办?刘庸已经走了,总不能让英儿就这么自己走回去,那岂不丢人现眼!”
陆菱忙着趁热打铁:“那爹爹您赶快将表妹送回去,说不定刘家三代今后便得对您感恩戴德呢!”
一句话又将彭茂盛的倒毛给撸翻了,愤愤的道:“要想老子去送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刘庸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休想来使唤我。”
眼见表妹哭丧着脸无所适从,陆菱心中自也难受得紧,面对这个曾经也主宰过自已命运的继父,今天又将让那一段伤感的历史重演,而自已又无力抗衡,只好幽幽的道:“那爹爹您就只有等着将表妹货退娘家了。”
“要送你去送,老子可不想看到刘洪涛那副哭鸟(猫头鹰)相。” 彭茂盛表面上装作硬气,当一想到其中的厉害关系,终于还是网开了一面。
陆菱闻言,赶紧催促道:“既然爹爹首肯了,那么表妹你还不快走,也许姨爷已在前面等急了。”
刘秀英颇为伤感的道:“刘庸他早走了,咱们就是厚着脸皮去追只怕也追不上了。”
陆菱连推带搡的道:“妹妹若还想一家团聚,现在还来得及,倘使你真嫌姨爷穷困潦倒,自觉永无出头之日,那么愚姐也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刘秀英叹了口气道:“姐姐你说哪里话来,小妹即使真嫌你姨爷沒出息,不要说那是小妹自找的,便是家里的一双儿女让小妹暂时也放不下心来啊!”
再说陆雪生一路小跑追出了三里之遥,总算追上了刘庸,可是任凭他连劝带哄、连拉带拽,硬是拽不回去,也就只好泡起蘑菇,缠着他不让走了。刘庸沒法,只好蹲了下来,陆雪生也就紧挨着坐在地上,蹲得久了,腿脚稍显麻木,便欲站起来活动活动,陆雪生便又神经质地跳起来拦在刘庸身前,生怕他跑了,刘庸无奈的道:“兄弟你累不累啊?”
陆雪生毕躬毕敬的道:“姐夫,咱从小就受人使唤愤了,不累。”
刘庸注视着这个矮小而又黝黑并称自己为姐夫的人,看上去好像比自己还要大好几岁,因问:“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报告姐夫,俺比表姐小四个月。”
“怪不得你今天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亲甜,只怕明天便沒得叫了。”
“不会的,俺姐说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姐夫留住。”
“我走了不更好么,你们一家不就团聚得更紧了吗?” 说实话,刘庸还真的有点怀疑彭茂盛的刁难,有可能是在为这个继子垫底。
那陆雪生体貌虽然有点萎琐,可心胸开阔,头脑也还灵敏,刘庸的舌下之言他自也能听出个大概,急忙粗着脖子道:“小弟虽无能为,若趁人之危那可是猪狗不如,姐夫你可别把我姐弟俩的一片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看到陆雪生那副率真的模样, 刘庸还真的有点自愧, 忙着岔开话题:“兄弟你随娘来到继父家时几岁了?”
陆雪生道:“我与三姐同来永济已十多年了, 来时也不过五六岁吧!”
刘庸惊愕的道:“雪香是你三姐? 这么说你还有大姐和二姐? 那么现在她们都在哪? 当年怎么沒有随着你娘一块过来?”
“我娘嫁过来时, 大姐十六已然出嫁;二姐十二也成了人家的童养媳; 只有我和三姐还是个累赘, 记得在我娘嫁过来的第二天, 继父才着人把我俩一同接过来, 不想这一来便又十几年了。”
“看来当初你继父家应该很富有吧? 只是后来被你三人给吃穷了, 不然你娘又如何肯嫁过来?”
“富什么呀! 三间破茅屋, 每年房顶都得换稻草, 除了一担睡觉用的早已沒了底的破拢子, 就剩一张墙棚和一张快要散架了的破桌子。我与姐姐来后, 还是临时缷下两块门板, 用两条凳子架起来给我俩当床, 又找来一张破席子挂在门上, 既当门帘又挡风。”
“你这个继父表面上看起来很光鲜, 怎么却潦倒到如此地步?”
“好酒又好赌, 既谗且懒, 又好出风头, 街上人个个避他如避瘟神, 你说他能富得起来吗?”
刘庸近乎自语的道:“一娘生九子, 连娘十条心, 他跟我那岳母娘的差异哪就那么大? 对这样的人谁还能希望他能大发慈悲?” 刘庸失望之余, 又已站起了身, 准备强行离去。
067:
却说陆雪生为了拖延时间,自又强行拉住了刘庸沒话找话:“咱来永济不久,便曾听邻里说,这庙的附近原来还住着一位单身汉,有一次家里来了个客人,便来向我继父借碗,我继父拿着自己唯一的一只碗,沒好气的道:‘给!你把我的碗拿去,等会我用木瓢盛着吃。’后来那人不小心,竟把我继父的那只碗给打破了,便拿着自己那只已有裂纹的碗还过来,听说我继父硬是不依不饶,把人家逼得沒法,最后只得悄悄逃走了。”
“后来呢?”刘庸沒法,只好又蹲了下来问。
陆雪生道:“听说那个可怜的单身汉后来流落到了衡阳,并且已娶妻生子,早已成为富户了。”
刘庸见这位老弟落魄如斯,却还一直任由继父践蹋,实在憨厚得可爱,怜悯之心不禁油然而生,因道:“兄弟你我这一生皆命运多舛,你现在已二十大老几的人了,却还未能娶上媳妇,以后你可得多长个心眼走自己的路。种种迹像表明,你那继父老子只疼他亲生的儿子,你若不脱离这个家,只怕今后得膝下凄凉,孤独一生,言尽于此,你就自己多想想吧!”
陆雪生受到刘庸的点拨,后来果然想法离开了彭茂盛,并且在几个姐夫的帮衬下,终于娶妻成了家。只是刘庸能醒目看见了陆雪生的不周之处,却看不到自家的潜在威胁,从而导致家不能圆,流落他乡,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陆菱拉着刘秀英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个彭华,远远见得刘庸正与弟弟蹲在地上聊天,终于松了口气,心道:“这段姻缘总算还有得救。”
走近了,刘秀英正欲上前解释----滞留庵堂并非自己的本意,而是舅舅无端的干预。可刘庸未等妻子开口,早已扭头走了,倒令刘秀英十分尴尬。陆菱只好人情做到底,一边吩咐雪生领着彭华回去,一边拉着刘秀英继续追赶,可彭华就是紧跟着刘秀英不放,陆雪生义务已尽,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且说刘庸虽然赌气走了,可他的心却还系在刘秀英身上,毕竟十多年夫妻,不可能说散就散,只不过是想给她一点警醒罢了,也就走走停停,不时还在回头观望;刘庸不给面子,刘秀英虽然一腔怨气难消,但毕竟是自己不辞而走,理亏在先,虽然舅舅的偏爱胜过父母,但舅家虽好,终非久居之地,所以在陆菱的一再催促下,与刘庸的距离也就越拉越近,不用说,两人的心也就同时更加贴近了。
可他们夫妻的心近了,家也近了,而太阳距崦嵫也就更近了。陆菱一路送出了十几里,现下不得不拉住彭华,止住脚步作辞:“妹妹我今天真心劝你一句,古人云:‘姻缘前世修,种子隔年留。’夫妻能聚首,着实不容易,咱们做女人的自要谨守妇道,相互珍重才好。” 继而又转向刘庸,“姨爷你凡事也不要太较真,大丈夫处事变通一点不好吗?不仅今后的现実生活中如此,将来的官场中亦如此,希望姨爷切莫等闲视之。”
刘庸频频颌首道:“姐姐训导得是,今天刘某情绪有点失控,以后一定注意就是。”
陆菱道:“姨爷吉人自有天相,今后一定出人头地,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愚姐这就不送了。”
刘庸凑到陆菱耳旁低声道:“姐姐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把你妹妹送到家?再说天已将晚,难不成又让我摸黑将姐姐你送回去!”陆菱不好推辞,终又迈进了她曾经想进而又难进的门坎。
这里不说刘家对陆菱的盛情款待,也不说刘庸夫妻久别后的缠绵,只说这一晚彭华心中已萌生了一种从沒有过的莫名的感觉。好不容易捱到天将大亮才昏昏睡去,正懵懵懂懂的做着美梦,却意欲未尽地被陆菱推醒了:“快起来,吃了饭咱们回家。”
“你回我不回,我要在姐姐家带外甥。” 彭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梦境,竟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你还嫌你惹的麻烦不够?你现在已是男子汉了,再不可成天与小孩子厮混了,赶快跟我回去!” 昨天来的路上,陆菱已看出了弟弟对这个表妹的依赖程度,凭女人的直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如不适时制止,只怕……。余下的陆菱不敢想,而目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让她俩少接触,所以,无论彭华如何犟,陆菱还是拎着他的耳朵,给生生拽回去了。
话说刘庸的山厂中,砖、瓦、柴、草,一切进展顺利;四月底,窑统子已紧锣密鼓的修筑完成;五月初二正式装窑,初三晚上正式点火,三日冷火,初七开始上正火;可初八火势刚刚上壁,便下起了连夜的大雨,而且从未间歇;大雨浸透了整座用水砖构筑的窑身,窑顶上更是冒出了腾腾白雾;雨水顺窑而下,火塘里也开始积水,每隔半个时辰,便得一瓢一瓢往外舀水,雇工烧了一个晚上,那火膛恰似给冷龙伏住了,竟依然如故,毫无进展。
刘庸一夜无眠,天光放亮便亲到窑场察看,眼见如此情形,估计囱眼内已有积水,却又无法排除;更可虑的是:窑门前的干柴已即将用尽,接下来可用的便是那备用的份额,但那些只是堆跺而沒有用稻草封顶,上面几乎都被大雨淋湿了。
一夜无果,刘庸几疑火工怠惰,便亲自接过了火叉,并叫两个同来的伙计去搬柴。大雨还在旡情的下,两伙计搬来的捆捆茅柴一到窑边,便都汨汩的往下渗水,湿柴捅进火膛,已不能及时燃烧,得等炉膛里的窑灰将其烘干才能引燃,本已冒着青烟的三个烟囱,却涌出了冲天白雾,这样忙活了一个上午,刘庸已被折腾得汗流夹背,但尽管如此,形势还是不容乐观,那昨天便已烧透的前壁,居然还逐渐暗了下来,只急得刘庸胸胀气闷,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俩是不是猪脑子啊?你就不能拨开上面的,从底下弄点干柴来!”
俩伙计本就不愿接这趟差,只是碍于情面才不得已而为之,今见公公背媳妇,反而费力不讨好,也就毫不留情的辩解道:“刘大老板你也不想想,这雨在不停的下,即使是干柴,拖了那么远,不也変成湿柴了,你说,你叫我们怎么做才好?”
刘庸急情郁结,竟不辩是非的破口大骂:“沒用的东西,你们都给我滚……”骂毕竟径自向柴垛奔去了。
俩伙计眼见老板不可理喻,稍一愣神,也便冒雨离去。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二人转过身来一看,原来那新建的窑体再也经不住雨水的浸泡,已骤然坍塌,待得刘庸赶到,便只剩瞠目结舌的份了。
欲知刘庸如何处置,且看下回。
第六十八回
再寻死文曲落泊 意超生红杏出墙
话说刘庸新筑的窑洞终究经不住连日的大雨淋灌,竟至于骤然坍塌,也就只差分秒,刘庸便将葬身火海与瓦砾中了。刘庸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可山厂倒闭,希望也就彻底破灭;可是厄运还不止于此:窑洞垮塌后,大姨父再也经不住又一次致命一击,终于一病不起,尽管刘庸百般延医医治,终究还是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刘洪涛借故支开了刘秀英,给予了刘庸发自肺腑的谆谆吿诫:“自从庸儿你随你大姨来到耒阳,只因你姨父一向不能自主,竟沒能让你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你大姨殁后,姨父原想尽力弥补给你的亏欠,可惜天不假年,姨父也将随你大姨去了。人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值此之时,姨父还有几句言语嘱咐于你。”
“姨父您不用心焦, 庸儿这生碌碌无为, 沒能让您过上好日子, 但一定还会请来最好的郎中给您看病, 庸儿还需要您把舵, 英儿与外孙们更需要您关照, 您可一定得慢慢好起来!” 刘庸止不住泪下如雨的道。
“说实话, 姨父现在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英儿, 虽然她有时对你唠叨得有点过了头, 但那也是一种爱的表示; 她一生好高務远, 从来不甘人后, 希望你今后能多给她一点包容, 一点尊重, 可千万别冷落了她!” 刘洪涛已经有气无力。
刘庸呜咽着道:“姨父您请放心, 庸儿一定谨记不忘。”
刘洪涛勉力挣扎着道:“那彭茂盛虽是英儿的亲娘舅, 但他懒惰成性, 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小彭华从小耳濡目染, 必然深受其害, 将来肯定也不是个好坯子。你们虽有亲缘,但为了防患于未然, 这门亲戚从此不走也罢!”
“血浓于水, 只怕英儿不会放弃。”
“正是为英儿计, 姨父才命你屏弃这门不良亲眷, 以免将来发生不可弥补的事端。”
刘庸看了看自家如此凄凉的景像,不以为然的道:“姨父你多虑了, 那彭华再不良, 可咱家已再沒有能吸引他们暗中来袭的东西了。”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世上能立贞节牌坊的都是些心如死灰的枯骨, 因此, 你也不可过份相信英儿对你的贞烈程度。”刘洪涛对夫人的不贞不能不说是耿耿于怀, 于是颇为费力地吸了口气, 又缓缓的闭目喘息了一会, 终于说出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此话一出, 刘庸如闻惊雷, 但还是强作镇静的道:“姨父您但请放心, 英儿她绝不是那等见异思迁, 颇为淫荡的贱妇。”
闻得此言, 刘洪涛的喘息骤然加剧, 黯然长叹道:“天意, 天意啊! 不信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 想不到我姨甥二人居然……居然会落得个同一种命运……”
刘庸急忙宽慰道:“姨父您请放宽心, 甥儿听您的话就是了, 再说甥儿马上托人将岳父大人请下来, 让您们兄弟好好聊聊, 英儿的事您就不用担忧了。”
刘洪涛艰难的还想抬起头来, 终又重重地摔在了枕上, 长喘着道:“庸儿你不听吾言, 吾哪还有脸面去见我家兄……兄长, 我刘洪涛一生无出倒还罢了, 最无能的却是未能管教好自己的亲侄女, 至令将来刘家祖宗蒙……蒙羞, 吾何颜去见……”刘洪涛声音越来越小, 刘庸几乎凑近他的嘴旁也听不清了, 只见他喉间微微动了一下, 便再也沒了动静, 刘庸这才知道姨父已伤感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刘洪涛走了, 可是刘庸却再也拿不出半两安葬费用来, 唯一的指望还是城里的庚叔钟山; 再者,虽然大姨父临死留有遗言, 叫他远离彭氏父子, 但用人之际, 刘庸还是不得不违心的将他二人请来主持大局, 自己则徒步去了县城求助。
伏天的午后, 骄阳似火, 这里自大雨摧垮刘庸的窑洞后, 早又被龙王遗忘了。山间的刺槐与苦楝最能耐旱的树木也已耷拉着半卷的叶子; 道旁的芭茅, 狗茅也卷曲着, 被人来车往所搅动的尘土, 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衣甲; 刘庸则光着膀子, 只穿着一条齐膝的短裤, 肩上披着一条五尺来长的棉布澡巾, 透体的汗水正沿着脊背滚滚的往下流, 此情此景, 在刘庸身上, 哪里还覓得着当年院试生员的一丁点儿斯文?
刘庸紧赶慢赶, 五十里驿道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走完了, 眼见进城在即, 刘庸便在一处牌坊的荫凉处歇下了脚, 当他刚一匀下气来, 这才感觉到城里传来了鼓乐, 再一辨方向, 声乐正是来自举人府。
“莫非钟家今天有啥喜庆?” 可刘庸搜尽脑海中贮存的记忆, 也回想不到钟家有生辰, 生育, 以及婚嫁的所有佳庆迹像。“城镇之大, 远非乡村可比, 也许是邻家有喜也说不定?” 刘庸只得在心中自我解释。
068:
举人府越来越近,鼓乐声越来越密,刘庸的心中也就越来越茫然,但可以确认的是:举人府中一定发生了大事。刘庸掐指一算,今年正是大比之年,“难道他钟鸣今年已黄榜高中了?” 但他怎么也想不透:“这么一步登天的事怎么钟家不给刘家来个照会?虽然我与钟鸣从小就有点纠缠不清,但钟叔为何竟连他的老庚也给忘却了?我刘庸无能,不能替刘家光耀门楣,若姨父能得到钟鸣中了进士的喜讯,那颗久遭磨难的心灵,也总算能得到一点点慰藉了。”
可当刘庸仔细一辨认,却发觉那振天价响的竟是哀乐伴着哀嚎,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袭上心来,“难道这对过命的兄弟,还真应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不由便忘了疲惫,加快了步伐。
临近举人府,竟见钟山正在忙忙碌碌地指挥仆役们,俨然逝者不是钟叔。因此刘庸不敢贸然进入钟府,经向邻里一打听,才知灵堂上躺着的竟是与他磕碰了多年的竞争对手------举人钟鸣。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一颗流星殒落了,刘庸无颜学诸葛,公然前往吊唁,只用白棉澡巾包着个头,杂在众多人流中给这位朋友兼对手匆匆磕了三个头,也算是对周杏亦或自己有了个交待。
退出钟府,偷偷看着周杏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刘庸的心也在一阵阵绞痛------真是世事弄人,只当佳人找到了好的归宿,却不想钟鸣竟至于壮年早夭,他既怜悯周杏的凄凉命运,更悲叹自己的惨淡人生。
原来,由于周虒一锤定音,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竟生生拆散了刘庸与周杏这对薄命鸳鸯,因此钟鸣便成了周家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周杏也曾与命运抗争过,只因刘庸不配合,周杏才不得不嫁进了钟家。新婚不久,不意钟鸣竟侥幸乡试中举,硬是生生的把刘庸给比下去了,钟鸣的名气在耒阳就更加不同凡响。
正当钟鸣踌躇满志,准备来年春闱一展平生抱负,不想周杏却冷冷的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你院试只得了个末名,乡试又勉强搏了个末名,由此看来,你只配与孙山称兄道弟,却还异想天开进京去丢丑,只怕白白浪费了你爹娘的银两。”
钟鸣自娶了周杏进门,知她并不称心,只道得了功名后,夫人的心情必然有所好转,可由此看来,她的心显然还系在刘庸心上无可挽回,所以自此也就无法释怀,每日借酒浇愁,全然沒了上进心。抑郁伤肝,许多年来,钟鸣每日神思恍忽,脑中始终浮现着刘庸的影子,几至“杯弓蛇影”的程度。日复一日,终于酿成了一种不治之症------黄肿。恰好鬼使神差,刘庸竟今天赶来送了他最后一程。
钟家这条路走不通,刘庸只好冒着炎炎烈日悄然离去,借不到银两,便买不到棺材,那么大姨父便无法入土。一路上刘庸冥思苦想,无以为计,这样回去不仅无颜见“江东父老”,更难见妻、子与那躺着的姨父,不知不觉中竟又想到了一了百了。
刘庸边走边抹着模糊的双眼,心不由主的便下了驿道,竟尽心地搜寻起可以悬挂的支架来,远远见一座山坡上长着一颗斗大的老松树,便急急忙忙的奔了过去。到了近前,刘庸一咬牙,将澡巾一撕两半,打了个结,然后扶着树干将澡巾向着桠杈抛去。
“怀君忆夏夜,卧地咏凉天;空山松子落,老道亦无眠。不想坡下却传来了人声,原来刘庸抛动澡巾,不意却震动了松树,一颗松子正好落在了坡下枕杖乘凉的老道士脸上,老道士圆眼一瞪,不等刘庸开口,便又接着道,“你走你的阴阳道,我睡我的独木棺,天下之大,何处不收冤魂,可你却偏偏来搅老道我升天的清梦。”
“不好意思,晚生并非有意打扰道长!”刘庸忘了自己的本意,连声道歉。
老道道:“你死则死耳,何故又来拖累我老道,你偌大一个人在老道我眼皮底下寻死觅活,可不是让老道我为难么?你说我若劝止你吧,不仅开罪了你身前的‘无常’,更有违了你的心愿;不劝吧,将来江湖上各路豪侠们若知道了,都道我老道见死不救,心术不正,枉自修真,看不出来,你这人也太损了一点吧!”
刘庸涨红了脸,望着这个假痴不癫的老道,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再加上又热又饿,又羞又愧,双腿一软,早已晕眩过去。眼见刘庸骤然倒下,老道也慌了神,只见他一个弹跳,未见怎么作势,便早已上了土坎,口中叨念着:“蝼蚁倘且偷生,看来你连畜牲都不如,简直无可救药!” 边说边忙不叠的先掐人中后扯痧,一通忙乱,硬是把刘庸从鬼门关里抢了出来。
刘庸醒来,深深舒了口气道:“你我素昧平生,却为何要拖着我再来这茫茫红尘中遭罪?”
老道从百宝囊中掏出了一个已经馊了的窝窝头替给刘庸道:“老道我知道你一天水米未沾,你吃下了这个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愿你来生投个好人家,千万别再像今生一样:孩子遭人欺,夫人遗人跨;尸身被狗撕,祖宗惹人骂!” 说完已飘然而去。
刘庸接过窝头,本能又使他有了生的欲望,脑中灵光一闪:“这老道说得沒错,人生在世,上为祖宗,下为儿孙,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家中那三代人将如何处置?还有自己的抱负倘未实现,这一生岂不太窝囊了!” 不由又暗暗嘲笑自已的浅薄来。
回来的五十里路,刘庸走走停停,竟至走到了玉兔东升,临近家门,他已几近迈不开步了。可严酷的现実逼得他必须作出抉择:沒有棺材,便只剩席卷掩埋,那么岳丈那一关又怎么过?他不敢想像。
情急之余,刘庸竟然想到了山厂的合作伙伴周鑫,自开厂已来,周鑫自始至终并未出一文钱,自己亏了几百两,可他只是在地皮上有点创伤而已!刘庸虽然觉着不想求他共同承担损失,但出于道义,求他借几十两给自己救救燃眉之急总可以吧?
刘庸高一脚,低一脚折转周家,周家门前已是灯笼高挂,只是大门却已紧闭了。刘庸怯怯地轻轻叩了叩,门内沒有动静。隔了一会,刘庸忐忑的举起手正欲再叩门环,不想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见刘庸赤着膊立在门前,忙着热情招呼道:“这么晚了,是什么风把刘老板吹到咱家来了?”
刘庸道:“敢问李夫人,周兄在家吗?”
李氏夫人道:“他不在,有啥事你跟奴家说也一样!”
周鑫不在家,刘庸本想掉头便走,可一想到回去也无法交待,不得不矮了三分,低声道:“有件急事,我想跟周兄商量一下,只是不知周兄几时才能回家?”
李氏夫人忙道:“既然刘老板有急事,那就请进屋等候,总不能让你蹲在门外边吧!待得我家老爷回来,岂不要怪奴家有失礼数?” 边说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068:
原来刘庸山厂的合作伙伴周鑫是个地保,家中颇为殷実,只是子嗣维艰,已四十开外了家中竟还只有一男一女,形单影只。周鑫每有纳妾之意,却又畏惧夫人与李家的强势,终究难如所愿,所以这个家便也只是貌合形离的维係着。
长期以往,周鑫也就乐得在村花酒巷中流连,李氏夫人沒法,也就只有呑声忍气。今见刘庸夜半造访,不由勾起了那埋藏已久的万缕情丝;更要命的是李氏夫人竟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侥幸弄个珠胎暗结,不仅能提升自己的地位,也让周家有了希望。于是心有所动,便彬彬有礼地将刘庸邀进了客房,尔后还倒了一大碗张飞湖酒给刘庸止渴。
也许李氏知道酒能壮胆,亦可乱性,所以才有此为。平日里刘庸是滴酒不沾,今天也许是太饿了,亦或是李夫人的酒太甜了,未等李夫人再次出来,刘庸一碗酒早已下肚,不一会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头上还直冒热气。待得李夫人收拾好头脸回到客房,眼见刘庸已迷迷糊糊躺在客床上,心有不甘的上前推了推道:“刘老板你是个斯文人,想不到斯文人也不能节制,怎么这么快就喝醉了呢?”
刘庸恰是半醉半醒、语无伦次的道:“沒醉,我沒醉……本生员从来都沒醉过!你是这方圆百里最善良、最……最漂亮的女人。只是本生员无能,辜负了你的一片……一片真情!你放心,本生员如有出头之日,将来一定好好待……待你……”这话只说得李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如鹿撞,可心头虽有欲望,那刘庸已酣然睡去,也是莫可奈何。
二更刚过,周鑫醉熏熏回家竟发现大门并沒上闩,便觉得与往日有些异样;刚进门又见客房还亮着灯便更感怪异,悄悄走近一看,竟见夫人伏在床前陪着一个大男人,不由醋意大发,不问青红皂白,冲上去劈头盖脸就给了夫人一叉烧。接下来,拳头又向着床上躺着的那人挥去,但见刘庸往里一滚,一骨碌便爬起了身,俨然他并未喝醉。
李夫人矇眬中被打醒,当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顾不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双手便死死地箍住了周鑫坦承道:“你打什么呀打?其実我们之间什么也沒发生!”
刘庸则坐在里床,拱一拱手强装笑脸道:“周兄好雅兴,你让小弟我等得好心焦哟!”
李夫人紧盯着刘庸那张略显憔悴的脸,诧异而又关切的道:“刘老板,你的酒醒了?” 因为刘庸的“酒后”之言动了该女的真情,所以在她心中,还在一味刻意的护着刘庸。
刘庸道:“谢谢李夫人的悉心关照,既然周兄回来了,只因刘某还有大事相求,能不醒吗?”
周鑫怒道:“一对狗男女不知羞耻,竟然淫到我的家里来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完猛然挣脫了夫人的束缚,挥拳又向刘庸砸去。
刘庸不闪不躲,平静地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专门干那些个鸡鸣狗盗、攀窗越户之事!你即使不相信刘某,但却不可以污辱自己的夫人。” 李夫人听得此言,那俏脸虽然有点微红,却还是毅然挡在了丈夫身前。
周鑫再击未中,只得收回拳头道:“我周某人在这远近十里内也还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就鸡鸣狗盗了?你今天不给我说个所以然来,我周鑫跟你沒完!”
刘庸道:“周兄你也不想想,咱这穷乡僻壤的山村,既无酒楼,又无夜市,这三更天的,不知周兄你夤夜都留连在什么地方?”
“这是我家的私事,连我夫人都无话可说,你管得着吗?”
“兄弟我何曾敢于过问你的家事,只是登门贵府有事相求,可碰巧兄弟你又不在家;只因兄弟我不胜酒力又引起了兄弟你的猜忌,真是百口莫辩,还请兄弟你见谅!”
刘庸左一个兄弟,又一个兄弟,只说得周鑫再也拉不下脸来,也就不是兄弟也成兄弟了,因道:“ 当初咱们兄弟说好, 你出银两, 我出土地, 各司其职;现如今出了那种意想不到的事, 也就谁也不能怨谁, 敢问兄弟你今晚造访, 到底有何话说, 莫非还想对簿公堂不成?”
刘庸道:“我谁也不怨, 只怨自己的命运, 兄弟我……”
周鑫道:“既然谁也不怨,那你今晚为何还来丢人现眼, 搅得我家不得安宁?”
“你能不能让人家把话说完? 死性不改!”李夫人厉声斥质,周鑫也就不再作声。
刘庸继续道:“兄弟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只因大姨父昨晚殁了, 想找兄弟你通融一下, 借几十两银子, 好让我大姨父早点入土为安。”
周鑫闻言急着道:“你明里说得好听, 其实还不是想变着法儿讨债么? 今晚请你不要再白费唇舌赶紧走, 我可是一两也不会借的。”
刘庸无法可想, 只得苦苦哀吿:“周兄你请放心, 兄弟我可以立下字据, 并且加倍偿还利息, 请你相信我的人格。”
周鑫讥刺道:“我什么也不相信, 只相信钱可通神; 再说你还有人格吗? 你的人格不就是想借机还来我床上多躺几回!”
刘庸道:“我刘某人目下已是一文不名, 既然你周地保不屑济困扶危, 借我几两以度时艰; 难道你的夫人却会不计报酬而乐于施舍?你把你的夫人也想得太卑贱了一点吧!” 周鑫一时无言以对。
李夫人心中虽怨刘庸狡黠, 辜负了自己的一片深情,却也感激他替自己掩饰; 更因她能慧眼识珠, 认定刘庸不会久居人下, 值此危难之时而施以援手, 也算功德一件, 所以也就借机激道:“增广云: 渴时一滴如甘露; 济人需济急时无。人家刘老板还把你当个人物才向你求援, 若是我, 还不屑向你这种不识时务的守财奴开口呢!”
周鑫不假思索的道:“你识时务你去借, 我可不想引狼入室。”
李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想周鑫一激就上勾, 闻言果真从内室捧出了五十两纹银, 双手交给了刘庸。
“你敢!” 周鑫一声咋呼, 天地为之一震。
068:
那时周鑫的暴喝并未能吓退夫人,只见她平静的道:“有什么不敢?这些可是老娘我的私房钱,你若敢把老娘怎么样,我便死给你看,让你这千般家资倾刻毁于一场人命官司,一文不剩!” 不想李夫人的这一招,霎时还真把周鑫给镇住了。
人曰:人穷志短。一点不假,为了死去的姨父,为了撑下这个家,这嗟来之食,刘庸还得强咽下去,于是接过银子,冲着李夫人深深鞠了一躬道:“大恩不言谢,刘某人如有出头之日,容当后报。” 说完竟捧着银子匆忙离去了。“什么东西,白天不来晚上来,下次你若再敢来我家骚扰,看我不打折你一条腿,让你爬着回去。” 只闻后面还传来了周鑫自怨自艾的吆喝。
刘庸心想:“你家夫人并不及拙荆之万一,倒也能孤芳自赏,真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这周鑫到处拈花惹草,虽然是个花心萝卜,但头顶生疮,脚底并未流脓,也还不算太坏;而李夫人贞烈不足,智识却也有余,是个热心腸的人,倒也难能可贵!” 立时也就释然。
在刘庸进城的这一天里,那刘家庄里的刘氏宗族守着刘洪涛的尸体一直议论纷纷:有的主张就近处借口薄棺,立刻装殓,以后还钱;有的主张拆卸楼枕,马上赶制,减轻债务;有的则主张,干脆席卷绳捆,早点入土,免得烂了;有的则言,不看僧面看佛面,刘洪涛虽然身无余物,可他江华的兄弟还算个人物,日后未必不会为他兄弟讨个说法?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只因沒有钱,所以谁也沒个定论。
看看日薄西山,夜幕降临,一天在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有人便又开始议论:也许刘庸已撇下老老少少,已逃离耒阳,去了山东;有人揣测:刘庸无钱葬父,自觉脸上无光,也许已自寻短见,……。但不管何种结果,大家都几乎认定,刘庸是再也回不来了!因此,全都统一口径,无论何种结果,天亮后马上靠土掩埋算了,免得死了头牛,竟臭了个栏,令整个刘氏脸上都不好看,而后各各便都散了。
待得刘庸回来,庄中黑灯瞎火已是一片死寂,星光下,只见彭茂盛仰躺在一条木大板凳上,手中频频地挥舞着芭蕉扇,既赶蚊子,又驱燥热。刘庸也不招呼,急忙赶到上房,只见姨爷的遗体冷清清地躺在门板上,“奈何桥”畔却漆黑一片,既未燃香,也未点灯。他摸索着找到火石、火燫,小心地将茶油灯点上,让它照亮通向天堂的道路,而后伏在地上,虔诚的拜了三拜。
返回来时,院中已沒了“叭!叭!叭! ” 芭蕉扇挥舞时的响动, 刘庸顾不得这些, 径直进了西厢, 微弱跳动的油灯下, 只见刘媛刘鹏在生布帐子中酣睡, 却未见妻子的身影。刘庸刚刚折出西厢,正欲探究妻子到底去了哪里, 不想却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 院中的“叭! 叭!” 声也同时响起。
“哎呀!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人家都说你不会回来了, 真是把我急死了。” 来人正是刘秀英。
刘庸满腹狐疑的问:“这深更半夜的你既不为叔叔守孝, 又不照看孩子, 到底跑到哪去了?”
刘秀英一反常态地吊着刘庸的脖子, 矫情的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守孝与守灵, 那可是你与舅舅的事, 我一个女人家可不敢伴尸哦! 我刚才只不过是去进了一趟茅房罢了。”
刘庸受宠若惊, 心中虽然有所疑虑, 却也无暇盘根究底, 只叮咛了几句, 又漏夜买棺材去了。
却说彭茂盛与刘秀英刚才还真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彭茂盛的警示与自己的机灵, 差点便穿帮了。原来刘秀英送走了宗族长老, 刘媛, 刘鹏也早安然入睡, 整座庄院中,能动的除了她便只剩彭氏父子了。
郁结, 紧张了一天, 刘秀英已是困倦得不行, 便拎了一桶水, 进了兼作客房的东厢, 准备洗澡。刘秀英前脚刚刚进屋, 还未来得及返身将门关上, 一条黒影竟如鬼魅般的跟了进来, 一眨眼便掩在了床角, 那鬼魅就是彭华。
当刘秀英点亮灯, 脱得一丝不挂, 那上自驼峰, 下至荒丘, 洁白的胴体已一览无余。往日彭华对这个表姐虽情有独专, 但那也只是雾里看花, 飘飘渺渺, 心中虽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却也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今晚一暏庐山真面目, 不由得热血沸腾, 精神亢奋,当刘秀英那摇揺晃动的双峰是那样撩人心魄, 那欲闭还开的芙蕖更是让人暇想连连。彭华一个难以自已, 早已冲出了灯光的暗影, 将刘秀英紧紧的抱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倒是令刘秀英防不胜防, 竟差点惊呼出声, 可一旦看清是表弟彭华后, 竟尔佯装怒容道:“人小鬼大耍流氓, 看我不吿诉你爹整你家法, 让你永远也娶不上老婆!”
“别说我爹, 就是你唤来姐夫我也不怕!” 岂知彭华语出惊人, 那手已神速的向着下游滑去。一个痴男, 一个怨女, 一对游魂! 这世上, 只要男女的身体一碰撞, 便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咐着, 这当口, 真是有耳不闻天下事, 专心只在漫游中, 试问谁还能将他们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刘秀英这才依依不舍的推开彭华, 急切地翻身下了床。还好, 刘秀英幸好得到舅舅的警示, 终于惊魂未定地把刘庸給搪塞了过去, 倒把彭茂盛看得心惊肉跳直冒冷汗。
刘秀英红杏出墙,第一次冲出围城, 领略了世外风光, 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待得草草安葬了叔父后, 便又迫不及待地借故去了永济。
68:
姨父去了,夫人走了,刘庸悽惶的在刘家庄伴着两个儿女,直勾勾的盯着窗外射进来的月亮难以成眠。已经稍稍懂事了的刘媛眼见刘庸反复的叹息着,天真的问道:“爹爹您可是想妈妈了?”
刘庸对大女儿的提问感到十分讶异,反问道:“媛媛你怎么知道爹爹就一定在想妈妈,而不是别的事呢?”
刘媛道:“爹爹不在,妈妈也曾睡不着觉,媛媛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想爹爹了,所以,媛媛知道爹爹现在也在想妈妈。”
刘庸护着乖巧的刘媛问道:“爹爹不在家,妈妈对你姐弟二人可好?”
刘媛道:“舅舅不来,妈妈就很好,舅舅来了,妈妈就不要我们了。”
刘庸听了女儿的话颇觉怪异,也就下意识的有了警觉,忙着追问道:“乖女儿你说,什么舅舅来了妈妈就不要你们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爹爹不在家,妈妈不陪媛儿却去陪舅舅,弟弟睡着了,媛媛好害怕,可是不敢哭!” 刘媛的回答颇为惊人。
刘庸依稀记得:女儿口中所谓的昨天,也许就是自己进城的那一天,因为他摸黑回来时,在自己房中便未见过妻子,只是等他从上房返回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虽然她说是上了趟东厕,可彭茂盛睡在院中,她一个人未必有胆去上茅房?这许多年来,刘庸虽然不肯相信、也不敢正视这是事实,但女儿的话一霎时已震得他有些懵了。
刘庸只道刘秀英曾经恐吓了女儿,抚摸着她的头,声带呜咽的道:“你妈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竟使你连哭都不敢哭?”
刘媛依偎在刘庸怀里,喃喃的道:“妈妈说了:爱哭的孩子不乖,将来嫁不出去。”
刘庸苦笑着揺摇头道:“你妈的话,爹爹曾把它当作圣旨纶音,女儿也把它当作了金科玉律,不过等到明天,只怕就沒那么灵验了。”
小刘鹏却哪能理解其中意味,抽泣着道:“爹爹,我要妈妈……”
刘庸心事重重,搂着一双儿女,心酸的道:“你们都要妈妈,爹爹又何偿不是,只是此时此刻,她心中未必还记挂着咱们?” 此时的刘庸越想越悔,越悔就越恨,他悔自己忙于生计,忽略了夫人的情感;他恨自己有眼无珠,竟让小畜牲钻了空子。此时的刘庸已欲哭无泪,只盼着快点天亮,让这件事尽快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刘洪涛辞世,刘庸已经七天七夜沒有睡觉了,待得儿女睡去,他又忙碌开了姐弟明天的饭食。东边还刚露出红霞,星星还在争相辉映,刘庸便又踏着晨曦去了永济。翻过陡峭的山梁,越过幽暗的坟地,刘庸恰如山羊一样在茅草与灌木覆盖的小道上穿行,露水将他沾满芒刺的一身全染湿了也全然不顾,一心只想解开心中的谜团,他多么希望女儿的话只是一次口误。
由于心急,十多里地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刘庸赶到庵门,正见彭茂盛衣冠不整的担着一担木桶去挑水,乍一见刘庸来了,竟慌慌张张抛下水桶,返身将庵前与庵后的隔门锁上了。只因陆菱的事,刘庸与这个所谓舅舅的关係已日益僵化,人家拒见,刘庸自也无可奈何。
彭茂盛锁门拒客,显是“此地无银”,刘庸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他假意尾随彭茂盛,状似离去,可一转身便绕到了庵后。庵后的围墙高不过六尺,刘庸一纵身翻了过去,距围墙不过三丈,便是彭茂盛一家的住处。
永济庵不大,除了前面三间正殿,后面便是一排杂屋,庵中只有一个主持老和尚,剩下的就只有彭茂圣一家三个不是和尚的斋公了。这庵后老和尚一般是不会来的,所以也就成了彭氏父子的天下。
那时刘庸翻过围墙,悄悄蛰近杂屋,果然不出所料,房中确有响动,刘庸凭着声响凑近窗户一看,这惊魂的一瞥,差点使他晕倒,因为他始终不肯,也不敢相信的事実竟然摆在眼前----一个还只十几岁的少年,竟与大他十来岁的表姐,正赤裸着交错在一起。
大姨父的预言竟至不虚,刘庸热血沸腾,两眼冒火,一脚踹开了后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一伸手便拽住了小畜牲的后腿,尔后一使劲便欲将其扭过来给以一顿教训。岂知二人缠绕得太紧,刘庸的劲力又太大,竟然将刘秀英也同时拽下床来。
小畜牲惊魂稍定,便又露出了泼皮本相,他虽不是刘庸对手,却也死缠烂打地跟刘庸纠在了一堆,倒让刘庸下不了手去。二人谁也不出声,也许谁也不想让这不光彩的一幕公诸于众,才让刘秀英有时间匆匆收拾停当,竟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068:
打斗声惊动了另一间屋中的陆雪生, 也给了挑水回来的彭茂盛一个直观, 他万万沒想到自己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竟沒能骗过刘庸, 反倒做了一件欲盖弥彰的蠢事。
陆雪生先到, 但连拉带劝终是阻止不了二人的缠斗; 彭茂盛刚一进门, 竟见自己的儿子光溜溜的压在刘庸身下, 而陆雪生却无动于衷, 心中那个气啊! 不由大声呵斥道:“是狗都知道吃哪家, 顾哪家, 可有些人却袖手旁观竟连狗都不如!” 一边便伸手抓住了刘庸左脚的脚踝。
刘庸的脚踝被抓, 双手放了彭华, 大腿一使劲, 顺势一翻, 便欲脱了彭茂盛的掌控, 岂知这脚踝被控就再也使不上劲, 加之身体又扭动了方位, 竟就扭伤了关节, 伤了筋骨。但闻刘庸“哎哟!” 一声惊叫后, 也就颓然地瘫在了地上。
可彭茂盛余怒未息, 不依不饶还欲上前捶打, 却听见陆雪生不冷不热的道:“自己做下了猪狗不如的事却还一味责难人家,, 倘若闹出了人命, 咱一家浸猪笼同时遭诛!” 一边说一边走了。
不一会, 刘洪涛的生前好友蒋孝彰赶了来, 眼见刘庸坐在地上,捂着脚只疼得冷汗直冒, 而刘秀英与彭华已不知去向, 却闻彭茂盛阴阳怪气的道:“什么风把蒋兄给吹来了啊! 你看刘庸这孩子这么大了都不让人省心, 这不翻墙扭了脚踝不是, 蒋兄你看如何是好?”
刘庸自愧羞于见人, 又怎好实情相吿, 只得将错就错道:“请蒋叔看在已故的朋友份上伸伸援手, 将小侄送回家吧,小侄这辈子都将感恩不尽!”
蒋孝彰早知隐情,鄙夷地横了一眼彭茂盛道:“小哥哥请放心,别说蒋某人与刘兄曾经有过交情,就是你我素昧平生,咱永济庵也是个有人性的地方,绝不会任由魑魅魍魉横行。”
彭茂盛脸上虽然变了色,倒也不敢强辨,他虽然不怕刘庸横生枝节,可万一惹怒了陆雪生,竟兜了他的老底,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今之计,只有把刘庸打发走了再说。蒋孝彰并未食言,他雇了两个人,亲自将刘庸送回了家,并通知了刘洪涛的本家,安排了善后,临行还留下了十两银子才黯然离去。
这次脚伤,刘庸在床上躺了百天,直到第二年开春才能下地走路,可从此头发脱落,身体消瘦得已不成人样了。三个多月来,他无时不在期盼着刘秀英的回归,稍稍给他创痛的心灵一点点抚慰;每当夜深人靜,他极力想从蛙躁虫鸣的声息中探听出刘秀英姗姗来迟的脚步,然而,刘秀英竟把他这个所谓的“文曲星”已抛到了九宵云外,从此有如石沉大海,永远沒了踪迹。
刘庸下地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的去了永济庵,不用说,此次的身影沒了上次的矫健,途中气喘嘘嘘的还歇了好几回,可一望见那座庵门,心中便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焦躁,竟自加快了步伐。
刘庸的出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并且还在远远的窃窃私语,庵中主持见了,也强装笑脸道:“小哥哥早啊!”
刘庸勉强笑笑,点点头径直向庵后走去,主持忙道:“小哥哥别去了,后面沒人。”
刘庸只当主持为了拖延时间,不但沒止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可是一到后面杂屋,刘庸还真的傻眼了,几间杂屋早已空空荡荡,杳如黄鹤,不仅彭华与刘秀英沒了踪影,便连彭茂盛与他的“螟铃”继子也不见了,主持紧随而至道:“佛门中人不打逛语,可小哥哥就是不信,再说庵堂乃清修之地,岂容藏污纳垢,所以那些人去年就给逐出去了。”
刘庸还抱着一线希望道:“敢问师傅,那无辜的陆雪生也走了吗?”
主持应道:“沒错,好像他们父子闹了矛盾,是他姐夫将他接去了。”
刘庸万分迷惘与惆怅:他怎么也不相信,十几年的感情竟抵不上几宵销魂;他更不相信,一个娘亲的心再狠,也抛不下自己的儿女。可事実就是那么无情,无可否定,刘庸怔在了凄凉的后院已无法自拔,他,全面崩溃了。
“伊人已去,徒增伤感,小哥哥请回吧!” 庵中主持的一句话惊醒了刘庸,他虽然不是后羿,射不下月来,但可以上江华找岳父、岳母给俩孩子讨个说法。刘庸机械地移动着几近麻木的双腿,为了两个儿女,他毅然咬紧牙关,艰难地在人生的迷途上碰撞。
欲知后况,且看下回!
第六十九回
刘夫人治外走险 赛总管幽洞遇奇
话说刘庸当日回得家后,一赌气便把仅剩的几亩薄田,连同几进土坯房全都卖了,而后用一担旧箩筐,担着刘媛与刘鹏来了个千里寻亲,一路上走走停停,历时半个多月,终于走到了南岭的大瑶山竹寨边。
刚近寨前,正见刘洪波坐在一家门前大摆龙门阵,刘庸满怀希望,只道岳父大人会热情接待,那么孩子们也就有了依靠,于是泪眼汪汪的上前叫了一声“爹爹”。
刘洪波闻声见人,却无惊喜之状,爱搭不理的道:“你个穷酸来了倒还罢了,怎么竟把孩子也给挑上来了,你不嫌累赘,人家见了还嫌寒碜呢!”
刘庸身在矮檐,已退无可退,忙将二儿女推向前道:“你二人哑了,还不快叫外公!” 可是俩儿面生, 就是不肯开口, 双方就这样无言地僵直着。
邻里看不过眼, 一挥手便把万马千军拢了起来道:“老刘呀老刘! 都说人来投主, 鸟来投林, 今天你女婿带着外孙们千辛万苦来到咱大瑶山, 可你却无动于衷, 爱理不睬的, 你说你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你这不是丢咱瑶家人的脸吗?”
刘洪波自知理亏, 可更知自己那个家刘庸已进不去了, 只好强辩道:“我刘家大门朝南朝北他刘庸又不是不知道, 难道还得让我点灯燃烛放鞭炮迎他不成!”
邻里听了这话, 恰如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 嗔道:“咱原来还只当你姓刘的是条汉子, 每每对你另眼相看, 想不到原来你只是个猥琐小人, 我老马可真是瞎了眼了。”
刘洪波赤着脸争道:“我一不偷, 二不抢, 三不使诈, 怎地便成小人了?”
自认姓马的邻家激道:“偷、抢、诈,皆为强者所为, 你还不配! 咱不说你女婿千里投亲, 必有所求; 就你连自己的亲外孙都视同陌路, 拒不相认, 你说, 你不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还能是什么?”
邻里又哪里知道刘洪涛的苦衷, 其实他不愿把刘庸领回家, 正是怕他遭到夫人的污辱, 他那个彭氏夫人牛高马大, 虽然对外装模作样一脸的和善, 在家却十足一个悍妇,既泼又淫。刘洪波体挌瘦小, 从来就不敢与之争衡; 近日女儿又引进了妻舅彭茂盛与外甥彭华两个无赖,那个家不要说容不下刘庸父子仨, 就连自己今后只怕都难以呆下去了。
可邻里的话虽然让刘洪波难以接受, 但赶鸭子上架, 也只好硬着头皮, 一手一个拉着俩外孙往家去了。小刘鹏不懂事, 竟一蹦一跳地高叫着:“回家了, 回家了哟……”
刘庸把一双儿女交给了岳丈, 就等于交到了妻子手上, 本欲就此离去, 可还是难忘十多年的旧情, 不甘的问:“爹爹, 秀英她回来了吧!”
刘洪波故作沒好气的道:“回来了又怎么样? 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了, 还有心思问她?”
“都怨庸儿无能, 沒有照顾好英妹, 从而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真是追侮悔莫及啊!”
“人曰‘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可若依你爹我看,只怕这个洞你是再也补不上了。”
“虽然彭华从小就五毒俱全,不是个东西,可是庸儿我至死都难以理解,为何舅舅他也会纵容儿子去拆散别人的家庭,这好像对他也沒什么好处?”
“唉!”刘洪波轻叹一声道,“他们父子乃一丘之貉倒还罢了,只怕你岳母从此也不会想见你了。”
“岳母大人怎么会这样,这世上难道就沒公理了?”
“公理是什么?公理出自强权!近年我刘家可是阴盛阳衰,并且如鸡瘟一样呈蔓延趋势,你大姨父是这样,你老爹我是这样,还有你家兄弟也全都是这样,大家都是有口难言。” 一家两代,同病相怜,同时产生了共鸣。
刘庸知道岳母娘在家中本就一言九鼎,无人敢驳,如今她的兄弟侄儿全都来了,更是如虎添翼,自己不认命都不行了,因而恳求道:“庸儿只求见英妹最后一面,嘱她好好照看孩子,今后我刘庸无论流落到何方,都将记着爹爹您的大恩大德。”
刘洪波不无伤恳感的道:“你是我刘家的外甥,他是她彭家的侄儿,而我刘家又只这一个女儿,你岳母娘能眼见我刘家儿孙满堂,而她彭家就一屋光棍,断子绝孙吗?所以离间了你们才是她们真实的意图所在, 只怕谁也无法补救了。”说话间,刘洪波一行四人已转过拐角,家门就在眼前。
也许是“快嘴黄莺”嘴快腿也快,刘庸到来的消息早已不径而走,那彭丽亚已倚门而立,早在静候刘庸的到来。“刘庸你这个‘扫把星’,脸皮怎么那么厚,你既然敢打我的女儿,却还有什么脸面上来纠缠她?当初老娘只是看在你大姨父份上才勉强同意把女儿嫁把你,可你这个‘扫把星’却不知道珍爱,竟还敢出手打人。现在你姨父姨娘都已亡故,你我两家已再无瓜葛,你还不趁早滚回你的山东老家去,却还硬要赖在这里跟叫花子一样丢人现眼吗?”
彭丽亚连珠炮响,硬是沒给刘庸一丝辩解的机会,这可恼了一位正在半边街乞讨的丐帮弟子,他一跳老高,冲上彭丽亚道:“叫花子怎么啦?叫花子男不盗、女不娼,怎么就丢人现眼了?你个老娼妇,可得给我说清楚!”
“道长别来无恙?”刘庸定睛一看, 觉着此人有些面善, 再一细瞧, 便认定他是当日松子所砸之人, 只是那天他身披玄装, 是个道士, 今天却怎么成了一个手捧钵盂的丐儿了, 因此诧异地问了一声好。
老丐儿不无好气的道:“你这人真怪, 攀亲不成, 反倒赖上我老丐儿了, 去去去! 虽然你的老泰山不可胜数, 但我老丐儿可不是其中之一。”
这话只说得刘洪波羞惭无地, 不敢出声,而彭丽亚却更加高声恐嚇道:“哪来的疯子, 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若再不滚蛋, 可别怪老娘我不给你留面子。”
老丐儿顺手给了彭丽亚一个大叉烧, 骂道:“你个老娼妇若还知道要面子, 就不会做出许多丢丑的事来, 你这一生不仅引得一群饿狼野狗围着你转圈圈, 竟还言传身教, 女, 媳三方同盟, 蛇鼠一窝……” 老丐儿越骂越难听, 刘洪波再不是个人物, 也觉得无地自容了, 只好撇下刘庸, 悄悄地走了。
彭丽亚虽泼又悍, 自也懂得“三莫惹”的江湖规矩, 一个耳光过后, 脸上虽还在火辣辣的疼, 却再也不敢撒泼, 只装腔作势的道:“你这疯子有种不要走, 老娘我今天跟你沒完!” 边说边把舖门给关上了, 竟把刘庸一行与丐儿晾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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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丈走了,此门难进,那时的刘庸是百倍的心焦----在耒阳他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已无立锥之地;若想带着俩孩子回山东,自己囊中羞涩又谈何容易?到了这步田地,刘庸望着两个无人接纳的孩子,还真沒了主意。
刘媛稍大,懂事也较早,望着爹爹眼眶里翻滚却又强抑着的泪花,凄婉的道:“媛媛不哭,爹爹也别哭,妈妈和外婆都不要我们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咱们还能回去?回哪去……”刘庸说罢, 望着女儿那稚气未退的脸, 早已泣不成声, 竟与儿女们抱成一团, 痛哭不已。人曰: 英雄有泪不轻弹, 试问此时谁能抑? 此情此景, 看似无情的老丐儿也陪着滴落了几颗伤感的泪水。
俄顷, 老丐儿扶起了俩娇儿, 一边给他们揩着泪珠一边道:“天生我材必有用, 万钱散尽复可聚; 岭外参天木万天, 缘何痴迷歪脖树! 人人都说你爹是‘文曲星’降世, 沒成想你爹原来只是个胸无大志的懦夫。”
刘庸茫然的道:“余确实便被那所谓‘文曲星’的头衔给害苦了, 所以凡与余同行者都必遭灾, 现如今只落得个无家可归,奈何? 奈何?”
老丐儿重重地给刘庸肩上拍了一掌道:“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走! 此去十里, 城边有个‘麻姑洞’, 洞内四季如春, 是我丐帮的聚居之地, 现今老丐儿我把它让给你, 那么你爷仨不就有了安身之所了; 另外丐儿我再助你几两银子, 你去买些纸笔应用之物, 凭你的才气, 在那‘麻姑渡口’替人写些字画, 作作对联, 谋生应该不难; 闲来再教教儿女, 自己也好为将来博取功名钻研一点哲理, 岂不是好。”
刘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急忙揩干泪水, 仔细端详着这个和自己一样, 也是满脸麻点的丐儿 却为何这般古道热腸? 他不仅给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还指明了身处逆境的经世之路, 简直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于是急忙翻身下拜, 给老丐儿磕了三个响头道:“人说神仙难遇, 我刘庸何德何能, 竟然大难之中两次得蒙老仙长救助, 真是三生有幸! 老仙长如若不弃, 刘庸我愿尊您为义父, 今后休戚与共, 您也就不用再到处‘云游’了。”
“‘文曲星’的心意老丐儿我心领了, 只是老夫我闲云野鹤惯了, 只怕一清静便会生出许多病来, 倒是得不偿失。” 老丐儿执意不从, 刘庸也沒奈何, 从此便在“麻姑洞”中居住了八年之久 。只是老丐儿亦或老道长对刘庸所说的两次相助之事, 既不承认, 也不否认, 但究竟是真是假, 倒是令人费解。
故事讲到这里, 不用多作解释, 明白人一见使便知刘庸的前半生已在“麻姑洞”中链接了, 而他的后半生又从“麻拐岩”开始, 正可谓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一个偶然的机会, 一个道士救了你的命; 又一个偶然的机会, 一个丐儿给你提供了栖身之所。依他俩的能力, 似乎左右不了刘兄的命运,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你所说的----或披星, 或戴月, 脸上都有斑痕, 未知那两人与后来曾拯救过刘兄命运又同是满天星斗的木观潮可有渊源?” 纪晓岚曾经经历过刘庸的三堂会审, 自然知道江华的“麻姑洞“为何变成了“麻拐岩“的真正出处,由此联想到了先来的丐儿与后到的道士会否是一个人,因有是问。
刘庸虽然是在讲故事,却也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难以自拔,甫经纪晓岚这么冷不丁的一问,急忙理了理思路道:“纪兄你想知道的原本也是在下想探究的,只是这个谜日后得去问木道士本人才能揭晓。”
纪晓岚道:“既然刘兄之前就对此事有所怀疑,那么在‘麻姑洞’中你就从未提起过么?”
“怎么问?与丐帮老先生就那一面之缘,想问都沒有机会;与木道人倒是相处了好几年,只是高士的为人,讳莫如深,从不与人攀交。那几年他对在下巧施援手,在下还是从夫人口中才得以知道,事前全无征兆,当年在下也只当他是个落魄之人呢!再说这世上的和尚道士大家都见得多了,很多寺院、道观都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似他那样的人,在下还实在不敢恭维。”
“那么刘兄对曾经同处一洞的曹麻拐又有怎样的评价呢?”
“在下当年随着那个无袋长老来到‘麻姑洞后,原来洞中还散居着十数个乞儿,竟都被那位老大一一驱走了,此后便再也无人涉足洞中。两年后才见曹兄带着一脸的迷惘与惊悚,在一个日落黄昏摸了进来,可是曹兄一见洞中有人,伸过来的头便又马上縮了回去。在下感到新奇,便追到了渡口边,曹兄眼见有人追来,心中十分惶恐,急忙跳上无人的渡船,驾船欲逃。可是当他抽篙离岸,渡船已顺流而下,但见他摇摇晃晃将篙往水中一撑,可水深无底,加之他又用力过猛,竟差点跌进了漩流中去,只吓得他脱口惊呼一声,竹篙早已滑落水中去了。曹公跌坐船中,却不知道去摇撸控制渡船,,只是双手紧紧抓住船舷,却还难于自控身形。在下这才知道他是只旱鸭子,只怕再不施救,保不准得把他漂到东洋大海里去。”
“‘野渡无人舟自横’,凡千里水路,船自有拢岸的时候,哪能便一直流到海里?,刘兄你这话也有点太夸张了吧?”
“纪兄你也不用吹毛求疵, 你是不知渡口下面的‘麻姑潭’漩流四起, 水深无底, 万一在龙潭翻了船……那时确实容不得在下细想, 急忙跃上一条小舟, 双撸齐飞, 迅速向着渡船驰去。”
“救人于危难之中, 所以你俩从此便成了好友?”
“自那以后, 曹兄便也蜗居在了‘麻姑洞’中, 只是他白天呼呼大睡, 晚上才对着松明无休止的塗雅。”
“想必那<<石头记>>便是全在‘麻姑洞’中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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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石头记》的创作已然完成?许多情节倘未明了,那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还沒个着落,此书便决不可如此终结!” 还在回味刘庸身世的弘历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打断了纪晓岚的推论。
刘庸解释道:“若依微臣愚见,那曹雪芹藏在‘麻姑洞’中每每昼伏夜思,想必他的创作灵感全然来自梦中,也就是说:他的第六感官只能在梦中活动,所以才可写出那超乎常人意识的巨作。”
弘历茫然的望着刘庸,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曹雪芹《石头记》的上半部全是在梦中写出来的?刘爱卿你这不是天方夜潭吗?”
刘庸不加否认,道:“然也!八年来,曹雪芹自以为负罪,亡命天涯,可至今江宁织造厂的命案均已告破, 不想真凶却是杨帆,那么曹雪芹的梦也应该醒了,但只怕他醒来之后,再也续不上那曲天籁之音了。”
弘历怒道:“荒唐!无论他曹雪芹之前是梦还是醒,其思维难道会有太大的改变?”
刘庸慌忙道:“微臣该死,皇上只当微臣胡诌,不实之言,还请皇上恕罪。”
不想此时远远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须臾,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跑进了府衙。弘历定睛一看,却是那满洲第一勇士赛尙阿,忍不住斥道:“大胆奴才,你不在宫中协助太后皇子处理朝中事务,却跑到江宁来干什么?”
赛尚阿跪前奏道:“启禀万岁,军机处众大臣请您速速回宫!”
弘历道:“朝中自有太后秉政,能有什么棘手之事不能决断,非得召朕回銮不可!难道母后至今还欲限制朕的自由不成?”
赛尚阿道:“问题确实出在太后身上,她老人家已一连杀了四、五个太医与侍卫了,后来还从慈宁宫放出话来,说接下来便将要杀曹雪芹了。”
弘历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正是母后保下了曹雪芹,现如今又要杀他,岂不是出尔反尔,将来何以警示臣民?”
赛尙阿道:“据奴才所知,只因太后看完了前七十回《石头记》,便勒令曹雪芹赶快将后面的续下去,可是曹雪芹搜腸刮肚却再也续不下去了,所以才惹得太后心焦。不想太后心一焦便心生怨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由怨生怒,每每召进侍卫护驾,第二天便又无端赐死,只闹得宫墙里是人人自危,一发而不可收拾。”
弘历道:“母后心焦,为何不请太医瞧治,朕又不懂医道,回驾亦何益?”
赛尚阿道:“太医已经瞧过了,但太后患的是因《石头记》而诱发的老年焦虑症,却无特效抑止的药物,所以众太医都徒唤奈何,只等霉运当头,有两位太医竞还私自出逃了呢!”
听到这里,弘历心中也已知道了事态之严重,想了想才狠狠的道:“归根究源,母后之病的诱因确实来自《石头记》,而《石头记》又是和珅搜来呈上的,与其说曹雪芹有罪,那么和珅当也罪不可赦,着革去和珅江华县令一职,降为双河墟地保,在新县令还未到任之前,暂领县衙事务,赛尚阿,朕今命你前往江华传谕,不得有误!”
赛尚阿“喳!”的一声,躬身而退,前往江华宣旨去了,弘历这才又转向刘庸道:“曹雪芹的梦魇还真让刘爱卿你不幸而言中了,由此看来,红楼之案告破,曹雪芹梦醒时分也并不是一件尽如人意的事,所以曹雪芹在红楼中的那个‘梦’不如就由刘爱卿你续下去,朕不为锦上添花,只为让母后从此静下心来,不再杀人。”
刘庸哀吿道:“皇上您就饶了微臣吧!我罗锅子呤呤诗、作作赋,也许还能勉强应付,说到著书立说,微臣还真沒这个天赋,实実万难从命。”
弘历道:“为了朕的母后能尽快痊愈,你就不能摸仿着凑合凑合?”
刘庸道:“这小说家可也是九家之一,谁都能凑合便不可自成一家了,皇上您也应该知道,智识如曹雪芹者,其梦中与醒时都判若两人,微臣即使勉強湊合,只怕也是形似神不似,典型的画蛇添足,贻人笑柄。”
弘历虽已年过不惑,可还只是个儿皇帝,对于他的身世,江湖上不仅有着一片质疑之声,并且还传言太后手上握有先皇的遗诏,只要她一不高兴,随时都可废立。所以弘历虽身居九五之尊,却总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得到刘庸,帮他巩固了皇权,这不,这老太婆若一疯,不知又将闹出多少事情来,因而无奈的感慨道:“唉! 想我大国, 竟无一人能替眹解忧消愁。”
刘庸劝道:“皇上请不要焦虑, 想太后的病, 那曹雪芹的<<石头记>>也只是诱因, 実则却是太后身体逐渐衰老的前奏, 皇上您只要张贴皇榜, 遍召天下名医, 或许便有一两个偏方能治愈太后的癔症。”
想不到弘历却黯然的道:“朕的御用医官都束手无策, 区区山野的走方郎中又能有多大的神通, 朕又岂能放心让母后去冒这个险?”
刘庸道:“皇上您有所不知, 三教九流中往往也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世之精髓未被发现, 皇上您也不妨搏它一搏。”
纪晓岚也紧跟着道:“沒错! 正如刘兄一样, 虽然命运多舛, 但却才华盖世, 幸得皇上慧眼识珠, 力排众议, 刘兄才得一展抱负, 偶露诤峥嵘; 如今只要万岁皇榜一贴, 不仅能治好太后的病, 朝中也许又多了一位济世良臣。”
“‘蜀中无良将, 廖化做先锋。’那也是沒有办法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纪爱卿你就赶快去传旨实施吧!” 弘历无计可施, 又慑于母后的权势, 只得无奈的应允了。
69: 话说刘统勋正在追悔当年的行为不检,以至于辜负了至爱林成荫的一番真情,因此不但葬送了人家的一片真情,还让一双儿女历尽了沧桑。今天即使儿子能海量宽宏,皇上也不再加追究,自己又哪还有脸面立于庙堂之上与儿子一同聚欢。想到此,早已老泪纵横的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今天老臣不想求得谅解,若皇上念及老臣曾追随先帝鞍前马后的份上,请准许老臣自此不问世事,辞归故里,安度晚年。”
此事两难圆,弘历作为皇上,自也难以调解,只得幽然的道:“刘爱卿你虽忠孝有余,然仁义却嫌不足,由此看来,你未知的过去朕确実不敢恭维。但念及这数十年里你能惟忠惟贤,克勤克俭,并无半点贪腐行迹,也算暇不掩玉了。纪晓岚!”“臣在!”纪晓岚急忙应诺。“此事回京后谁也不许再提及,只当它从未发生过,如有遗漏,唯你是问!”
纪晓岚心中虽有不服,但还是不得不应允:“微臣一定谨遵圣谕,守口如瓶,对于刘中堂与刘兄的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以后的史记上将永无记载。”
弘历又道:“刘庸你这一生也算‘塞翁失马’,利大于弊;今又得郡主垂爱,更是锦上添花。请看在朕的面子上,对那些往事就不要斤斤计较了,如有机会,你还得想办法找到跟你一样苦命的姐姐,也算给你娘有个交待。”
“皇兄请放心,他如不答应还有我呢!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更何况当年弃亲也并非爹爹的本意。” 银娥郡主不等刘庸开口,先自作了答复。
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郡主儿媳妇,刘统勋终于舒了口气,可刘庸还是一言不发,眼见并无原谅的表示,为了缓和氛围,纪晓岚忙着问道:“刘兄你当年年龄虽小,可七、八岁了也应该知道你姐刘琼去了何方?你二姨妈又嫁给了何许人?这些事应该不是秘密!”
刘庸极力追忆往事,俄顷才道:“小时候依稀记得,好像许多人都说二姨父是北方的一个大人物,无人能够企及。”
弘历闻言,哈哈笑道:“再大还能大过先皇去,难道你的二姨能是先皇的一个妃子不成?”
刘庸惶恐的道:“皇上您说笑了。”
纪晓岚代为转寰道:“刘兄你就连你二姨父姓甚名谁,居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二姨临别时竟沒告诉你一点点将来相见的联络方式?”
刘庸道:“也不全是,只是这些年磨难太多,又迫于生计;再加上年代久远,当年离别之时年龄又小,所以竟把许多事给遗忘了。现在只隐隐记得二姨父好像姓杜,二姨曾说:到了北方,只要提起姓杜的,无论占山为王的,还是在朝为官的,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难道是他?”弘历脫口而出。“威震京津, 驰名南北, 远东镖局总镖头杜海山!”
纪晓岚也语出同声。
刘庸道:“只是二姨当年并未告知姨父的名讳, 所以我也不知是海还是山? 既然皇上与纪大人能够一至认同, 想来一定沒错。”
纪晓岚道:“倘使你二姨父真是‘八臂哪吒’杜海山, 那么作为外甥女的你姐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你们姐弟二人一文一武, 堪称世间绝唱, 将来若召至京城, 一同辅佐圣上, 我大清江山一定万世昌隆。” 纪晓岚之辞, 虽有谄媚之意, 但也未尝不是出自肺俯。
“我们已然失散三, 二十年了, 并不知大姐的近况如何, 又哪来的同辅之说?”刘庸一想到自己的不幸遭遇, 便联想到大姨那张冷酷的脸, 至今还打寒颤; 但不知二姨对待姐姐又如何, 未知姐姐也能否顽強的挺过来? 想到这, 不知不觉中, 刘庸的眼中又沁出了泪花。
纪晓岚见状, 忙又劝道:“刘兄你今天亲人团聚, 是个喜庆之事, 切莫煞了风景, 让刘中堂无所适从。”
只闻弘历破天荒的道:“沒关糸, 这是喜极而泣, 若全然沒了反应, 那倒显得不正常了。但刘庸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朕会遣人找到你的姐姐, 让你们一家团聚。现在朕便授你为湖南巡抚, 让你衣锦还乡, 给你耒阳以及江华的亲友一个惊喜; 也替朕察察那和珅在湘南到底干了些什么, 为何迟迟还沒有‘白莲教’与‘红花会’确切的消息; 并且彻底查明, 所谓的公主白莲花到底是何许人也?”
刘庸揩干了模糊的泪眼道:“皇上请放心, 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而后回到后堂, 收拾行装去了。
弘历又道:“刘统勋听旨!”
“罪臣在!” 刘统勋只当皇上心血来潮, 这会只怕又得想着法儿责罚自己了, 也就慌忙跪倒。
弘历轻轻一笑道:“朕不会出尔反尔再降罪于你, 今特授你为两江巡察使, 并赐你金牌一面, 前往暗中调查前任江宁知府, 现任江苏巡抚高晋的贪腐一案, 如情形属实, 火速回报!”
“喳!” 刘统勋爽朗的应了一声, 也由郡主伴着退下了。
弘历接着又道:“他们父子走了, 咱们这趟江南又游不成了, 纪爱卿你马上随朕回宫, 只怕宫里已被母后搅得天翻地覆, 咱们得赶快回去灭火。”纪晓岚深知皇上多次的所谓巡察民间疾苦, 其目的大多是探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而太后无故杀人的不正常举动, 与其说是因了<<石头记>>的有始无终的书情而起, 却也不排除一位母亲对失去女儿的揪心痛苦而引起的无端发泄。自己贵为太后, 而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不知在何处遭受着非人的磨难, 这种郁闷之气任谁都无法理顺, 书中 所谓的宝, 黛只不过是一个诱因罢了。
这里暂且不说弘历回朝, 只说刘统勋奉了圣谕, 手持金牌; 装扮成相士, 明察暗访, 终于查访到了杨帆与舅舅高晋相互勾结, 侵吞巨款的重要证据。可是祸不单行, 该因高晋倒楣, 恰在此时, 河道又因偷工减料而造成了决口。刘统勋一一据实奏闻, 皇上龙颜震怒, 下旨速逮高晋入狱, 并牵涉到江苏许多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