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奇志怪《搜 禽 记》——驱鸟人的奇闻异事

  第十一章 同门相斗

  话音落罢,后台那边传出一个男子轻飘飘的声音:“孔雀北飞何处栖,司空幻影懒悲喜。红烛罗衫梦醉醒,金尾屏风负灵犀。”声音尖细如针,字字扎进耳朵,叫人听了极为难受。
  燕万里见他吟诗报家门,当即也慨然高歌:“燕子楼中燕子飞,万里剑光不须归。青云直上力犹微,敢向白日借风挥。”这几句诗唱将出来,如风雷轰击,气势凛然,豪气逼人。
  “好,这么说来,你便是济世堂的燕万里了。”布帘卷起,走出一个矮瘦男子,身穿一身斑斓彩衣,脸涂五彩颜料,双手缠满了透明丝线,乍一望去,极似是省城街边表演戏法的杂耍艺人。
  “司空幻影?你就是大师兄丁司空?”燕万里是禽门潜龙,未曾与禽门中人见过,只从师傅刘承风口中得知,大师兄丁司空乃是一个戏子,当年被刘派往北京刺杀皇帝,岂料此人变节投靠了清廷,自此被逐出师门,十余年来毫无音讯。想不到刘承风一死,他便现身广州,到济世堂药行索要《飞凤潜龙图》,更一路追踪来到梧桐村。
  这时陈老爷见到丁司空出现,一脸怒相冲上台去,喝道:“你是什么人?把我的两个儿子怎样啦?”还没奔出几步,眼前寒光一闪,颈脖一凉,他呆了一下,低头看去,脖子上缠了两条银色丝线。
  彩衣人丁司空面露诡笑,双手一拉一扯,登时便将陈老爷的头颅拉断,滚碌碌地飞了上天,跌出老远。
  陈老爷没了脑袋,身子挺立片刻,鲜血如箭雨一般喷射而出,“扑通”一声倒地。台下一个女人啊的一声,轰地昏倒,她身旁的丫鬟登时惊得大叫。原来这是陈老爷的爱妻、陈家二子的生母。她眼见爱子、丈夫接连惨死,连遭双重打击,哪里还能呼吸过来,气血上涌,两眼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啊?杀人啊!”台下宾客好一阵惊呼,纷纷大叫,乱作一团,四散狂奔逃命。突听得嘈杂声中响起一声似哭非哭的尖锐婴儿的叫喊声,王遥循声望去,台上东边悬挂灯笼的竹竿上掠起一道赤色闪电,射向逃跑的宾客。闪电所到之处,人人身上突然燃起无数道火苗,熊熊烧了起来。一时之间,惨呼之声接连响起,十之八九的宾客都被无名之火烧身,你推我撞,纷纷冲向不远处的镜湖。有两个小孩走得慢了,被人撞倒在地,惨遭践踏,发出凄厉痛楚的呼叫。
  燕万里再也忍耐不住,纵身跃起,奔到前去,两手挥舞,抓起小孩身旁的两个大人奋力一扔,咚咚两声,将他们甩到镜湖去了。他踏步上前,正欲故技重施,将那两个小孩扶起,也一并扔到湖里。不料嗤嗤声响,两条银色丝线夹着厉厉风响缠了上来,他知道厉害,哪敢直面其锋,连忙跃身闪开,回头望去,只见丁司空已跳下戏台,正向自己走来,边走边说:“燕万里,我看到那只纸鸟,就知道你一定是在这里。”
  燕万里喝道:“丁司空,村里的人都是无辜之人,你怎么就不放过他们?”
  丁司空嘴角咧开,森森一笑:“你说放就放?今日我要这里无一人生还。”目光如冰,冷冷盯住他,“除非你交出潜龙图和那个东西。”
  燕万里一愣:“什么东西?”
  丁司空道:“如我猜得不错,昨天天降异象,想必你已经将凤蛋拿到手了,对不对?”
  燕万里答道:“是又怎样?”
  “凤蛋……”丁司空歪着脑袋看着他,脸上挂着丝丝诡笑,“我对这千古奇物向来好奇,想向师弟你借来欣赏一下。”
  燕万里道:“如果我说不行呢?”
  丁司空微微一笑,目光闪动,淡然说道:“师弟不肯割爱,我只好强借了。”
  燕万里双眉一挑,缓缓叹道:“这样说来,你我今日难免一战?”
  “正是如此,”丁司空轻轻拉扯手上丝线,一股冷意散发开来,“自老头子死后,我一直想找你要潜龙图,也是时候该交交手了。”一声锐喝,瘦长的十指一挑一弹,两条银色丝线犹如闪电惊龙,刺向燕万里心口。
  燕万里左腿一踢,将身旁一张长凳挑起,右臂一挥,抓住长凳向前一横。银线疾至,未及长凳,好似是长了眼睛一样,一左一右绕过长凳,仿如龙蛇舞动,刺向燕万里腰间。
  燕万里不及多想,松开长凳,双脚一蹬,向后急退,吱吱两声,银线几乎掠身而过,将左右腰间的两边衣服各各划了一道长痕,破开了两个口子。
  这一下交手快如电光火石,只看得王遥心惊胆战。他担心燕万里安危,不愿离开,又见到陈家二子昏迷不醒,便爬上戏台,将两人背了下来,放到地上,设法弄醒他们。
  这时许多村民听到动静,纷纷举着油灯和火把奔了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有些性子冲动的年轻人,问明了状况,更是回家提着锄头、镰刀等器物,叫嚷着势要将杀人犯丁司空捉去衙门见官。但慑于丁司空如鬼如魅的吓人气势,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站到一旁旁观。
  丁司空一招得势,身子轻飘,十指飞扬,银线变幻,再次射向燕万里。燕万里喝一声好,顺手举起一张圆木桌,呼呼两下,整张圆木桌像个大轮盘一样旋转起来。银线交织闪耀,击在桌面上,溅起无数木屑。
  燕万里纵声长笑,右手往前一送,将那张圆木桌向丁司空掷了过去。圆木桌足有三人合抱之宽大,又灌注了燕万里的神力,丁司空不敢硬接,双手收回银线,身子一弹一缩,行云流水般往后飘退了一丈。嘣的一声巨响,圆木桌落地,当中断裂两半,惹起漫天灰尘。
  “好功夫!好神力!”丁司空大声赞道,又听得飓风压顶,抬头望去,又一张圆木桌后发而至,乌云盖顶般自上而下快速旋转着罩了下来。
  丁司空身经百战,心神不乱,扎稳马步,双手向上一扬,两条银线有如利剑,扎在木桌表面,随着圆木桌呼呼急转。丁司空一着得手,心下暗喜,双脚便如旋动的陀螺般转了起来。
  银线吱吱飞旋,听得咔嚓咔嚓声响,圆木桌被切割得化为千百碎块,崩裂四射,几个站得近的村民被射中倒地,人群中响起一阵凄厉惨呼声。其他人大惊失色,连忙扶起伤者,远远站开。
  丁司空面露狞笑,朝燕万里说道:“这些人虽然不是你亲手杀死,但却因你而死啊。”
  燕万里心痛欲绝,全身气血好像烧了起来一样,朝着围观的众人喝道:“不要好管闲事,想要活命的,就赶紧离开!”言罢抢上前去,运劲挥拳击中丁司空胸膛。
  他出拳快捷无伦,丁司空双手丝控木桌,分身不开,心口吃了一拳,登时口喷鲜血,整个人飞了起来,跌出几米远,撞在戏台的架子上。
  燕万里知道这一拳并没要他性命,飞身过去,一脚踢开将要落地的半边圆木桌,脚势未老,嗖地往丁司空脸上扫去。
  丁司空大惊,眼见势急,欲要闪避已然不及,左掌伸出,突然间身子似乎缩成一个大肉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燕万里雷霆般的一脚。掌脚相接,燕万里但觉腿劲仿似击入一团棉花之中,力量顿时化于无形之间。猛地间身形一转,翻身落地。丁司空也借势跃起,腰一挺,站了起来,晃晃双掌,冷笑道:“你要试试我的天山绵掌么?”
  燕万里说道:“来吧。”呼地一拳击出。他的拳风强烈,舞起来呼呼风响,丁司空不敢怠慢,凝神应战。此时两人近身肉搏,“千针万线”的功夫已经不能使用,当下只好展开一十八路的天山绵掌,出掌与之相斗。
  二人虽是同门,但武技却是不同一派,丁司空师承阴柔一路,燕万里的拳法则是阳刚至猛,两者各具风骚,此番初次相遇,可谓棋逢敌手。燕万里拳风凌厉,拳拳轰击对方要害,丁司空不敢直面其锋,好似蝴蝶一样左闪右避,双掌看似漫不经心般左舞右摆,好似戏耍一样。他并无一招一式是明攻直击,但招招都如行云流水,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
  又拆数招,燕万里双拳斜推横送,丁司空低呼一声,身子一沉,双掌划了个圆圈,轻轻巧巧地将拳劲带到一旁,轰的击在戏台的大柱子上。戏台摇晃了几下,半边塌了下来。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
  王遥吓得连忙将陈家二子拖到另一边。火光朦胧,忽见戏台后面躺着七八具尸体,想来就是陈老爷请来的戏班子,不禁心想:“丁司空一上来就将陌不相识的他们杀得一个不留,行事当真狠毒!”
  两师兄弟拳来脚往斗了一阵,燕万里渐感吃力,但见丁司空掌影飘忽,缤纷细密,一来二去,竟然将自己的拳劲化得干干净净。他见丁司空的绵掌出神入化,又自长年累月的杂技中悟出轻灵巧绝的功夫,相比起自己的大力金刚拳更多了一层洒脱飘逸。正所谓是柔能克刚,这样无休止的比斗下去,自己岂不累个半死?纵使自己换套拳法能与他抗衡,但无论如何,两人终究也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想到此处,卖个空子,闪到一边,叫道:“丁司空,你我既是禽门弟子,为何要在拳脚上见高低呢?我们何不以禽门规矩来决斗?”
  “你说得对,”丁司空嘿嘿冷笑,退到一旁,“今日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从背上解下布袋,掏出一面拨浪鼓。那面拨浪鼓和日常所见的拨浪鼓并无不同,鼓面绘有彩图,两侧缀有两枚弹丸,鼓下有柄,转动之际,弹丸甩动发出“咚咚”的响声。
  王遥见状,哑然失笑:“比赛决斗,他拿个小孩玩意出来做什么呢?”
  不料燕万里见了此鼓,脸上微微变色,一语不发地从解下布袋,从中拿出一个银光闪亮的小钟。
  王遥见了,心想:“难道这个就是燕大哥所说的白钟?”他所猜不错,燕万里手中所持的便是禽门异宝白钟,而丁司空手中的拨浪鼓也并不是普通的小鼓,而是用夔牛皮制成的小鼓,两者都是世人平常难得一见的奇物,想不到今日在这个小小的南方村子里竟同时现世。
  王遥不知道两人拿出两个小巧精致的玩意出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只听得丁司空哈哈大笑:“彼此彼此,半斤八两。”
  燕万里也点头道:“的确如此。”转而一笑,“但我还有凤蛋在手,第一场比试终究是你输了。”说着从怀中掏出凤蛋,举起起来。
  丁司空望着凤蛋,双目发光,他贪财好利,恨不得立马将这千古奇物据为己有,翻了翻白眼,吐出一口气,嘿然道:“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你真有凤蛋在手,这一场是你赢了。”心底下却暗暗盘算,如何赢了对方,将宝物拿到手中。
  燕万里将凤蛋收回怀中,笑道:“多谢师兄承让。”
  第十二章 斗鸟

  夜色渐深,风吹过林,镜湖那边的树林草地里,响起了阵阵蛙鸣声,似为这场比斗增添
  几许喝彩声。
  丁司空输了一阵,听那蛙鸣呱呱,好似在嘲讽自己一样,心中顿起烦躁之感,不耐道:“吵死人了!鬼车——”
  “哑呼———”忽地一阵低沉的鸭鸣响起,一道红影飞进了丛林之中,四周变得赤红如血,只一瞬间,那些嘈杂的蛙鸣全部寂静无声。红影重又飞起,闪电般停落到丁司空的左肩之上,翼翅张合,足有丈许之广。
  王遥定睛看去,这是一只红蓝羽衣相间的大鸟,身圆如箕,浑身光彩流动,仿似烈焰燃烧。长着一张猫头鹰般的大面孔,大脸之下八条小短颈环绕成一个圆圈,颈上各挂着一个丑陋的人脸小怪头,乍眼望去,就好像是猫头鹰戴了一条人脸骷髅项链一样。
  怪鸟九个怪头嘴角沾了田娃的鲜血腐肉,嚼动之间左顾右盼,眼睛寒光暴闪,一副诡异的魅惑媚态。
  王遥心想:“这鸟说猫头鹰又不像是猫头鹰,究竟是什么鸟?我还以为捕风捉影鸟一鸟双头够怪,想不到这只鸟竟然长有九个头。”
  那些想要起步离开的村民也是大为好奇,惊呼迭喊,又停下脚步,站得远远观看。
  陈春花却脸色发白,几乎瘫在地上,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怎么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想要出去将王遥拉回来,身子却似没了力气,说什么也不能动了,只好嘶声呼喊,“小遥快回来、快回来妈身边……”
  王遥回头去看母亲,退了出去,扶住了她。陈春花神色萎顿,拉着王遥便要离开。王遥却不愿抛下燕万里一走了之,拉拉扯扯间,听得咚咚的鼓声,他心子骤然一紧,转头望去,只见燕万里啊的一声,左边肩头似乎被什么击中,衣服竟而着了火。他慌忙挥手将火拍灭。那只九头鸟在空中飞翔,口中红光溢射,火种竟似出自它的口中。
  丁司空右手转动,摇动拨浪鼓,说道:“第二、第三场比试,我们一并开始吧。”燕万里哼了一声,转身回去打开鸟笼,将句芒青鸟放了出来。
  按照禽门自古定下的规矩,同门若是有非不得已的决斗之时,须得进行斗器、斗乐、斗鸟三个项目比试——
  所谓斗器,就是比拼各人搜寻所得的御禽法器,看看谁的更为奇异珍贵。这其中并无特别规定哪一种法器是至为高级,比斗之人俱是内行,自会分辨法器的优劣高低。但像凤蛋这样的千古奇物,自然就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因为凤蛋乃自然之物,况且实物近百年来没曾现世,别说见过,就只知道形状的人也是寥寥可数,无法伪造。而昨日天象大变,丁司空也算得灵物出世,想来燕万里也不会欺骗自己,索性大方一点,输下一阵;
  禽门始祖师旷本为晋国宫廷主乐大师,精通音律,琴艺尤为超凡,当他弹琴时牛马会停止吃草,仰起头来侧耳倾听;觅食的鸟儿会停止飞翔,翘首迷醉,丢失口中的食物。师旷老年时参透天道,悟出天地玄机,从音乐中发现声律与飞禽走兽的相关之道,于是将音乐列入为禽门弟子的必要修炼功课。据说音乐上的修为越高,御禽之术就越是高明,到了一定境地,曲由心生,人禽合一,天地人三籁合二为一,御使千禽万兽亦不在话下;
  斗鸟,顾名思义就是禽鸟相斗。禽门自立派伊始就专事帝皇,皇宫之内玩乐较少,闲暇之时,王族中人就用禽鸟相斗取乐。后来这一游戏流传民间,更开创了斗鸟赌博等游戏的先河,深受老百姓喜爱,长久不衰。禽门一派也继承了这一传统,有些音乐造诣上相差不多的御禽师,便将斗乐和斗鸟合二为一,通过击奏乐器来操纵禽鸟比拼。两人甫一交手,便知彼此实力相差无几,于是丁司空才提议斗乐和斗鸟一并进行。
  当是时,燕万里左手举起白钟,右手中指往钟面一弹,“叮”的一声长响,清脆悦耳。王遥突然丹田一跳,似乎那钟声就击在自己身上一般。适才丁司空摇动拨浪鼓,他的丹田也有同样感觉,但当时不以为意,此时听见钟声,又生异感,茫茫然不知何故。
  句芒青鸟听到召唤,高声嘶叫起来,半空中青光大现,仿佛幻生出无数青草绿花。
  “来吧!”丁司空脚步轻移,手摇拨浪鼓,驱使九头鸟攻击句芒。
  王遥丹田越跳越快,气海里的那股真气猛地窜出,随着鼓声、钟声在体内钻来钻去。他大惊之下,忙坐下调气运转,不料真气游走到心口之时,竟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向左右手钻去。
  陈春花见儿子突生异状,满头大汗,整个身子颤抖个不停,半边身子绿幽幽,半边身子亮如火,吓得不知所措。
  这时村民已走了大半,稀稀疏疏只剩下一些不怕死的年轻人依然在观看。火光黯淡,那九头鸟在鼓声的驱动下,快如闪电地飞去飞去,燕万里驱使句芒连番抵挡,然而九头鸟五行属火,句芒属木,五行之中木生火,句芒吐青,万物蓬生,九头鸟借势吐火,九头转动,火势愈大,熊熊红光中,燕万里哪里还看得清九头鸟的影子?他虽有听鸟之技,但九头鸟进退之间实在太快,来去无踪,还没听得到它的位置,它已然突破句芒的防线,窜到自己身边。不一会半边衣角又被九头鸟扫中,腾地烧了起来。
  他拂去焰火,右手五指不断连环敲击钟面,好似弹琴一样,白钟发出古琴音符般的好听声音。原来这白钟当年是禽门的一位大师所造,表面绘有一幅百鸟朝凤图,凹凸面高低不同,用力敲击,分别可奏出宫、商、角、徵、羽五种音阶,产生不同的音乐效果。
  那一边丁司空也是不停摇鼓,初时每一次击打有如风生海上,回环流转;渐渐地风起云涌,声音雄奇激越,有若海啸山崩,轰隆隆的越来越响。夔牛兽乃是远古奇兽,用它的皮制成的这个拨浪小鼓,两枚弹丸摇荡,击之可使声音轻如风吹密林,重如狂雷霹雳,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看似简单轻便,实则极考御禽师的功夫。
  两件奇异乐器发出的古怪声音,回荡在石坪四野,众人听了极为难受,纷纷掏出棉布塞住耳朵,实在受不住刺激的人只好捂住耳朵赶紧离开。
  陈春花想要帮忙将王遥的双耳也塞上,王遥闭着眼睛,摇头说道:“不用。”陈春花见他神智清醒,说话清晰,只好依他。原来王遥体内的真气与燕、丁二人同出一源,那道青气就是禽门一派的真气,红气却是凤血草另行滋生的真气。此时听到乐声,真气自然而然受到感应,青气清凉,红气火热,阴阳互动,自行运转全身。
  王遥站起身来,解下凤笛,放到嘴唇吹起《弦外之意》,曲声一起,悠悠扬扬,阴阳二气随乐而流,曲曲折折,好似河水回归大海一样,渐渐合为一体,再次融汇如一,周转百骸,全身轻飘飘的舒泰无比。
  他睁开双目,收笛系好,只觉神清气爽,目光清明,耳力聪敏。只见燕万里处于一片火海之中,身侧红光闪烁,两人相隔甚远,却隐隐觉得热浪扑面涌至。
  望向远处,另一边的丁司空也身陷桎梏之中,被漫天藤条缠绕不得脱身。镜湖旁边的丛林树木沙沙作响,青草起伏伸展,枝叶摇曳摆动,伴随呼呼风声席卷而来。
  天空之上,一青一红两道光芒来回旋转撞击,绿光纵横如青龙横空,红光吞吐若火云狂舞。
  猛然间红光陡卷,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排山倒海般,向着燕万里的头顶翻涌着直贯而下。
  王遥左耳一动,异感突生,依稀听到藏在热浪中的嘤嘤怪鸣,叫道:“在右边!”
  燕万里闻言,电掠而起,身子向左疾退几丈。热浪逼人,红光散而复聚,“呼”地一声,自地下打了个旋儿,复又向上卷起,在半空中化为九头鸟,展翅上下扑飞。
  丁司空鹰隼般的双目射了过来,在王遥脸上一转,忽露寒光,冷冷道:“你怎么知道鬼车的位置?”他与燕万里斗到此时,原以为这一下偷袭必能一击即中,不料功亏一篑,自然不胜惊疑。
  王遥道:“知道便知道,有什么了不起么?”丁司空哼的一声,不再理他,摇动拨浪鼓,弹丸缠指转花飞绕,从拇指开始,五指依次来回转动,最后转到食指之间,丁司空手掌反向转动,将两粒弹丸反向打回鼓面,鼓声叮咚悦耳,高低错落。
  王遥看得呆了眼,想道:“平时也见一些货郎玩弄拨浪鼓,技巧已经甚为了得,却从没见过有人能这样操控弹丸击鼓,不但精致美观好像表演一样,而且技术的高超程度也是前所未有。”
  九头鸟鬼车听到鼓声骤变,九个怪头引颈尖嘶,凌空翻转,化作漫天火云,冲天飞起,向着句芒射去。燕万里猛然一声大喝,敲打白钟,句芒狂风也似的啼叫着,林中狂风卷舞,无数枝叶伸长张展,结成一张圆网,向着火云笼罩而去。
  王遥大声叫道:“不在火里!”燕万里一怔,又听他叫了一声:“在句芒的头上!”抬头一望,就见到一道红影在句芒的上空猛扑而下。燕万里有了准备,驱使句芒避开。
  鬼车咿呀大叫,疾如电闪,忽而变成火球,忽而又聚化成鸟,随意异化,乍一望去,半空之上燃起十几个火球,就如是十几只鬼车在来回飞翔一样。王遥凝神而听,说道:“左边第三只就是真身。”
  丁司空大怒,连忙变换鬼车的位置。王遥神意所至,已然知觉,又叫道:“右边第五只。”无论鬼车如何幻化,但终究还是被王遥听破真相。丁司空双目喷出火来,对着王遥喝道:“臭小子竟敢坏我大事!”
  燕万里见王遥听鸟神通颇有成效,心中欢喜不已,笑道:“天下灵禽之声,全都逃不过他的一双耳朵。”
  丁司空恍然明白,吃惊道:“这小子生有重耳?”
  第十三章 移神换血

  燕万里见他脸现惊讶之色,知道他以为王遥是自己的弟子,索性便借势骗他一下,说道:“他是二师哥临终前所收的入室弟子,他日执掌禽门,号令群雄,驱逐满洲清狗……”
  他还没说完,丁司空双手丝线飞舞,割断缠在身上的藤蔓,大大喝了一声:“放屁!这黄毛小子怎么会是禽门门主?”原来这是他的心头大病,丁司空是禽门大弟子,只因心术不正,贪图富贵,其师便将门主之位传给了二弟子萧长天。十几年来,丁司空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又听燕万里旧事重提,不禁老羞成怒,刚才听见王遥吹奏《弦外之音》已感惊奇,又见他天生重耳,说不定有朝一日真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一并了结了燕、王二人。当下冷笑道:“我暂且不理会他是不是我禽门弟子。现在究竟是我和你斗法,还是我一个人斗你们两个?”
  燕万里知道王遥相助自己不合规矩,只好说道:“小遥,你不必助我。我要堂堂正正赢他。”向着丁司空又说,“以火斗火,若是师傅的祝融在此,尚能与你一战,或者水族的比翼鸟和精卫才是鬼车的克星……嗯,今天的这个局面,我胜算不大……”
  丁司空喜道:“那你的意思是认输了?”禽门规矩,斗鸟输了,斗败一方必须满足胜利一方的一个愿望。丁司空想到即将到手的凤蛋,不禁喜上眉梢。
  不料燕万里摇头道:“怎么可能?”提起那白钟在左手掌心一划,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登时流了出来。他吹一声口哨,引句芒下来停在左掌上,去吸他的鲜血。吸了一会,句芒的身子似乎大了不少,绿光暴涨,照得周边一片光亮。
  句芒引颈低嘶,吐出一团绿光,缠绕在燕万里的掌心之上,绿光跳动,忽地和着他的鲜血,钻进他手臂的脉搏里。
  丁司空心中震骇,脱口叫道:“移神换血大法?”
  鸟类动物体形一般都较小,其中善争好斗的鸟类不计其数,鹪鹩、画眉、八哥、鹌鹑等等都十分喜好争斗,因此民间的斗鸟游戏才一直盛行不衰。而句芒、鬼车这些灵禽比起普通雀鸟,其性情更是凶猛百倍,一旦激发起它们潜藏的凶性,威力不可想象。御禽师平时可通过喂药或者音乐陶冶来使灵鸟的力量逐渐增加,但也有一些非常方法使灵鸟的力量瞬间暴增,移神换血大法便是其中之一。
  ——在唐朝有一位御禽师,性情暴躁凶残,在训鸟的时候,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打骂雀鸟,甚至将它们煮熟吃了。有一次在外出期间,他被仇家追杀,被刀剑割伤了大腿,血流不止。他随身带领的几只灵禽舔过他的血后,竟然变得凶猛无比,几下子就将敌人击杀了。他回家之后苦苦思索其中关键,终于悟出想是自己脾气火爆,血液也是燥热旺盛,灵禽喝了自己的血,人禽神智相通,变得和自己一样好杀。这个禽葬师悟通这个道理后,以为可凭此法夺得禽门掌门之位。不料在斗鸟期间遭到反噬,和自己的灵鸟一起命丧当场。
  原来此法施行起来虽然可使禽鸟的威力倍增,但是人禽合一,禽在人在,禽亡人亡,等于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禽鸟身上。此法凶险如此,所以历朝历代都鲜有御禽师使用。
  两人斗到此时,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丁燕二人的音乐造诣本来就相差无几,但今日一战太过突然,虽说斗法,但说到底胜败的关键全系在两人所带的灵鸟身上。九头鸟天生火灵,体内存储着无穷尽的烈焰。句芒为木灵神鸟,可吸纳地上木属物体的灵力,化为己用。相比之下,鬼车毕竟胜句芒一筹。但如今燕万里不惜移神换血,胜败之势登时逆转。再斗下去,鹿死谁手当真尚未可知。
  丁司空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桀桀笑了一下,说道:“算了,初次见面,我也不和你斗了,今日是我输了。你说出你的要求,我愿赌服输。”
  燕万里见他甘愿认输,心中大喜,沉思半晌,才道:“我但求你放过村子里的人,不要滥杀无辜。”
  丁司空道:“好。”收起拨浪鼓,鬼车呼地飞下,停在他的肩上。他踏步上前,走向王遥。燕万里一惊,拦在王遥前面,他心念方动,句芒已知主人心思,迅速吐出一张青色大网,无数枝蔓飞缠,在丁司空身边环绕不息。
  燕万里大声喝道:“你干什么?你还讲不讲江湖规矩?说过的话当放屁么?”
  丁司空干咳两声,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只不过是想带他走而已。”
  燕万里道:“废话!你不是刚刚说会放过全村的人吗?他也是村子里的人。”
  丁司空说道:“是啊,我说过放过村里的人,我不会食言的。我不过是想带这个小孩离开这里,不是杀了他,你大可放心。”燕万里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了。
  陈春花见两人纠缠不清,心中说不出的厌烦,拉起王遥的手,说道:“小遥,我们回家去。”王遥拼命大叫挣扎:“我不走,我不走。”陈春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又拉又拖,两人转入了前面的一条小巷之中。
  丁司空看着句芒吐青,知道燕万里定然不让自己带走那生有重耳的少年,心想你燕万里堂堂广州城济世堂二当家,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今日一账暂且记下、日后再算,说道:“好!好!今天就如你所愿,到此为止!”他为人虽然阴险毒辣,但人走江湖,信义先行,身为禽门大弟子,他说出这话来就如同立了字据一样,绝无反悔之理。燕万里见他终于死心,唤回句芒。
  丁司空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一脚踢翻一张木桌,说道:“七日之后,我必定到济世堂索取潜龙图,你如不交出来,我叫你济世堂鸡犬不宁。”说着转身狂笑而去。
  余下还有七八个少年在看热闹的,见没戏可看,也一同散了。
  燕万里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恶闷之极,急喘了几口气,将白钟放回布袋,从中掏出几颗米粒喂饱句芒,又喂它吃下一颗黑色小药丸,解除了“移神换血”之法,提起鸟笼便要离开,突地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他扭头朝戏台下面看去,心头一震:“啊,那对双胞胎还活着!”
  他急急奔了过去,一探两人脉息,果然还有呼吸,心中大喜,喃喃道:“我要救活你们,我要救活你们……”当日他送陈家二子那只纸鸟,不过是为了换回那只受伤翠鸟的性命,哪料到竟会无端端累及一对可爱孩童没了爹爹,并给这个宁静的小村子带来无妄血腥之灾。如今陈家二子尚有气息,说什么也要救活二人,以减轻心中的愧疚之情。
  就在这时,前面巷子里灯火闪烁,一群人提着三个担架跑了过来,看见燕万里,全都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寒颤颤地指着陈家二子说道:“大、大侠,少奶吩咐我们……我们来把老爷、少爷的尸体抬回去。”
  燕万里道:“你们两个少爷还没有死,快、快把他们带回家治疗。”
  那群仆人大喜,连忙将陈家二子放到担架上,朝着陈家大院飞奔而去。燕万里担忧二人生死,大踏步跟着去了。
  众人回到陈家大宅。燕万里生于药行世家,于医道一门深有研究,他为二子把脉后,知道王家二子被丁司空伤了内脏,一口气若有如无,在生死之间游荡。他掂量着开了一记药方,吩咐家丁按方子如此这般熬制药汤。一家丁领单速速去了。
  当时陈夫人在戏台下面见到二子晕死、丈夫断头,只吓得魂魄俱丧,当场晕了过去。此时醒转过来,见到二子尚有一线生机,忘记了丧夫之痛,一副精神全凝聚在二子身上,双目紧紧地盯着燕万里一动不动。
  燕万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圆碌碌的黑色丹药,顿时奇香散溢,满室生香。
  陈夫人见他随身携带这药丸,显然这是一颗极为名贵的丹药,立刻扑翻在地,咚咚咚咚地向他磕头,说道:“大侠,你一定要救我的两个儿子啊!大恩大德,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偿还。”
  燕万里心中愧疚,将她扶起,说道:“夫人,这牛黄还魂丹是我家传之宝,当有起死续命的作用,可惜我现在只有一颗,给哪一个吃呢?”
  陈夫人悚然一惊:“只能救一个?一人一半不行吗?”燕万里无言摇头。陈夫人看着两个儿子,又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掌,双目泪水翻滚,不知如何选择。这时陈小茂睁开眼睛,低低叫了声:“妈,妈,我好痛……”又晕了过去。
  燕万里道:“夫人,请尽快决定。”陈夫人眼泪涌出,哭道:“给大哥吃吧。”燕万里用温水喂陈小茂吃下牛黄还魂丹,又用真气替他暖身,说道:“夫人你不用急,过会儿就好。等我连夜回去广州,明日带来灵丹再来救治弟弟。”
  陈夫人抱着昏迷未醒的陈小盛,哭道:“盛仔,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
  忽听得大屋外面一阵嘈杂,有家丁喝道:“什么人?”紧接着惨呼一声,似乎遭了毒手。大厅随即涌进一群官兵,将众人团团围住。
  一个总兵模样的人向着燕万里说道:“你就是燕万里?”燕万里想不到他竟认识自己,点了点头。那总兵道:“我叫章力,我的上司叫我交给你一样东西。”燕万里疑惑万分:“你的上司?”章力递上一张请帖。
  燕万里打开一看,帖子里面画了一个彩服戏子,形象怪诞,双眼似鬼火般凄寒可怖。
  他面色骤变:“啊?丁司空!他要做什么?”正看得入神,突听得嗤嗤嗤几声轻响,左腿一阵疼痛,已经中了一根铁镖。章力哈哈大笑,向后跃开几米,叫道:“反贼燕万里已中了毒镖!”
  燕万里将那帖子一撕,怒道:“你这卑鄙小人!”
  章力道:“你可怨不得我,我的上司说燕大侠刚勇猛烈,须得用点手段才能使你降服,跟我去见他。”
  燕万里心下大亮:“丁司空说过他会放过梧桐村的人,可没说过放过我。他本来就带着官兵来村子了,他斗法输了后,便叫官兵来捉拿自己,他可没有违背诺言。唉,只恨自己百密一疏。”想通此节,当即对陈夫人道:“这些人冲着我来,你带孩子躲到一边。”
  陈夫人连忙命人将二子抬到后院。燕万里怒喝一声,双拳呼呼,冲向章力。章力见他呲牙裂齿,状如猛兽,吓得魂飞魄散,急往后退。燕万里蒲扇般的大手两边一击,劲力到处,两个清兵被打中胸口,飞出丈院,吐血身亡。
  一众清兵见他神威凛凛,不敢靠近,只围着他,全都离得远远的,只等他毒发。燕万里脚上渐渐发麻,神智也似迷糊,心想:“他想要得到的必是凤蛋……不,不,他为满清鞑子做事,绝不能给了他。”左手提起竹笼,舞动右拳,向大门口攻去。
  一名清兵见他要逃,挥刀砍上。燕万里回身飞出一脚,踢中他心窝,登时便将他踢得倒飞开去,仰天立毙。
  燕万里发一声狠,冲去陈家大宅,脚下不停,转进一条小巷。清兵在他后面叫喊着追赶。他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官兵,躲到暗处,咬紧牙关将毒镖拔出,撕下衣服包扎了伤口。他心中只想到一个问题,说什么也不能让身上的宝物失了去。他打开竹笼,将句芒放了出来,说道:“你去寻找小遥的气息,快去——”句芒低嘶一声,冲天飞起。
  他又将捕风捉影鸟捉出笼外,说道:“好鸟儿,你走吧……”那双头鸟似乎也知晓他面临大难,不愿成为他的负累,双头点了几下,振翅去了。
  待续。
  第十四章 神秘男女

  陈春花拉着王遥回到家,将大门关好,冲到房间,疯了一样翻柜倒箱,将衣服塞进一个包袱里。王遥问道:“妈,怎么啦?”
  陈春花身子一颤,说道:“你赶紧收拾衣服,我们明天到顺德的姑妈家,过一段日子再回来。”
  王遥道:“妈,村里死了人,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
  陈春花道:“死了人,明早衙门的人自然会来处理,你小孩子紧张什么?别多管闲事。”
  王遥见她神态癫狂,以为她吓得傻了,忙拉住她手,柔声道:“妈,你不舒服么?”
  陈春花仿佛没有听见,没有出声。王遥又轻轻问了一句。陈春花哇的一声,恍从梦中惊醒,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那些赶鸟人……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目光中露出恐惧的神色,手扶墙壁,整个身子颤个不停。
  王遥扶着她到床上坐好,说道:“赶鸟人?你是说燕大哥和他的师兄?”
  陈春花心情激动,叫道:“不!不!不!你不知道,我很早就见过那样的赶鸟人了。”
  王遥隐隐有些害怕,心想:“难道妈中了邪吗?”说道:“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啊。”
  陈春花啊的一下,心神不定地说道:“说什么?说什么啊?”神态紧张,声音发颤,双手不断来回搓擦,似是自言自语,“嗯嗯,上天一定是待我太好了,现在要回来收回一切……”一边说话,一边东张西望,恐防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偷听一样。
  王遥全然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老妈子究竟在害怕什么,但见她如此惊慌,想来心中定是十分恐惧,无奈叹了一声,在她身边并肩坐下。
  过了片刻,陈春花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其他的赶鸟人?譬如一对很漂亮的年轻夫妇……”王遥摇了摇头,给她拿来一杯茶水。
  陈春花喝了口茶,点头道:“嗯,他们都走了十几年了,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眼望前方,出神半晌,喃喃地说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的赶鸟人,是怀……大了肚子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上山拾柴,见到他在凤凰山的东边——那时候东边的山上长有好大一片树木的,不像现在这个荒凉的样子。那个男人坐在地上弹琴,一大堆雀鸟围着他飞来飞去,就连一些鸡鸭鹅等家禽也朝他奔去。我好奇之下,就靠近前去,躲在一颗树后面看他。他的个子虽然矮小,但面目长得很好看,又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好像是画上的神仙人物一样……嗯,至少村里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他。他弹的琴又好听,我听到连回家的时间都忘记了。后来他发现了我,便叫我过去跟他坐在一起。他驱赶那些雀鸟在天上地下唱歌跳舞,逗得我开心大笑。他告诉我他姓萧……”
  听到这里,王遥心头一震,大叫出声:“是萧长天?”
  这一下轮到陈春花吃惊了,睁大眼睛看他:“咦?你怎么知道萧大哥的名字?”
  王遥撒谎道:“哦,燕大哥跟我提起过他,说他以前来过我们村子。”
  陈春花哦了一声,半信半疑,顿了顿又道:“又过了差不多两个月,我就生下了一个孩儿。过了几天,你爸就接了工作,到外地去替人建房子。临走前他说定会在孩子满月之前赶回家。到了满月的那一天,我早早就煮好了红鸡蛋,等你爸回来。吃过午饭后,我突然听到了门外有敲门声。我还没开门,却见到萧大哥抱着一个包裹撞开了门,冲了进来,对我说:‘大婶,我听说你有奶水,求求你喂一下我的孩子……’原来包裹里面装有一个婴儿,看上去跟你一样大,正闭着眼睛睡着了。
  “萧大哥说:‘他没奶水喝,都饿了两天了……我刚哄他睡了……’萧大哥抬起头看清楚是我,脸色瞬时变了,莫名奇妙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你也生了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接过他的孩子,也不害羞,直接就拉起衣服给孩子喂奶。那孩子想来肚子也是很饿了,张开小嘴,拼命地咬我的奶头。我正喂着奶,突然从门外闪进一个女子,指着萧大哥说:‘就是这个女人?’那女子长得柳眉凤眼,非常漂亮。
  “萧大哥对她说:‘你不要乱来,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那女子说:‘只见过一次?那你为什么把孩子给她喂奶?孩子是你和她生的吗?你对得起我!’萧大哥说:‘你又不肯喂孩子,你要饿死他吗?’那女子说:‘饿死就饿死了,反正你都不要我了。’
  “萧大哥说:‘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呢?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从前以后,我都只爱你一个……’那女子道:‘你说我生了孩子,肚皮松弛,定然是嫌我不好看了……’我当时哭笑不得,看来这女子是萧大哥的妻子,误会了我和萧大哥,于是我走上前去跟她解释,谁知道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喝道:‘就是你这个贱妇勾引萧大哥吗?我要杀了你!’萧大哥见她神色,知她对我不利,上前阻挡住她,两个人打了起来。争斗间那女子一伸手,将我怀里抱着的孩子抢了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右手已经多了一把短刀,手起刀落,往孩子的心口插了下去……”
  王遥啊的一声,呼吸一窒,涩声道:“什么?那、那孩子死了吗?”
  陈春花呆呆道:“自然是死了。小孩子不会躲避,萧大哥想要抢救也来不及了,那刀子锋利无比,那样插下去,哪有不死之理?”
  王遥啊啊惊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癫狂女人,凶狠到用利刀刺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心中涌起阵阵寒气。
  陈春花续道:“当时我吓得大哭,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杀死自己的孩子?那女子将孩子扔到地上,放声大笑,好像疯了一样大叫:‘我杀死了你们的孽种,哈哈哈!’转身飞快地走了。萧大哥也是一惊,不顾孩子,追了出去。我的心一片大乱,抱起那孩子,想要出去追赶他们,谁知一摸他的身子,凉冰冰的已经没了气息……我、我正胡思乱想,突然间……突然间屋内的你‘哇’的一声醒来,可能是肚子饿了,哇哇大哭。我放下那孩子,回到屋里给你喂奶。喂完奶我就害怕了,无端端有个孩子死在自己家,如果被人发现了,不知道要不要被捉到官府定罪。我只好关上门,躲在门后面,心惊胆跳地等你爸回来。到了傍晚你爸终于回来了,我跟他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们不敢惊动其他人,用烂布把死去的孩子包了,在夜里偷偷地扔到鬼葬崖去……”
  陈春花说着说着,想起往事,心中酸痛,哇的一声,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王遥问道:“妈,那萧长天后来有回来找你吗?”
  陈春花摇头道:“那天以后,我从此再没有见过萧大哥和那个女人。”
  王遥又问:“妈,你为什么要跟我这件事呢?”
  陈春花道:“这事在我心中憋了十几年了,我一直害怕他们回来对付我们。前几天我见到了那个姓燕的赶鸟人,就下定决心要告诉你这一切。”
  王遥心道:“妈自然不知道萧长天已经死在凤凰山了。那个女人呢?她怎么不回来看看自己的孩子呢?唉,她既然可以狠心到杀死自己的孩子,又怎会回来看他的尸体呢?”想到自己亲手埋了萧长天,其中机缘好似是命中注定一样,心下又是一阵辛酸。他心性乐天开朗,也不多做他想,扶着陈春花回房,对她柔声说道:“妈,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顺德,等事情淡了再回来,好不好?”
  陈春花将藏在心底的大秘密说了出来,心中畅快,又见儿子明白事理,甚感安慰,躺倒床上睡了。
  第十五章 临危受命

  王遥回到房间,想起数日来的种种遭遇,离奇曲折直如春秋大梦,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到了下半夜,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中,听到阵阵嘈杂声。忽然咿呀一声,东边的窗户似乎被风吹开了。他一个激灵醒来,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顺手操起放在床边的那支凤血笛作为武器,爬下床朝窗边走去。突地窗外飘过一个人影,伸出一只大手,将他左手扣住,呼啦一声,从房间里拉了出来。
  王遥只觉身子腾云驾雾飞了起来,正要惊声大叫,那人低声说道:“是我!别吵!”将他夹在胁下,飞奔纵跃,走出院子,往小巷的黑暗处窜去。王遥听那声音正是燕万里,茫然不知何故。
  忽听得隔壁的巷子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走,到那边看看!”脚步咚咚声响,朝着二人的巷子而来,隐约还有火光照耀。燕万里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展开轻身功夫,出了巷子,来到一个堆满草堆的谷场里。王遥指着右边的一个大草堆,说道:“燕大哥,到那边去。草堆里面是空的,可以躲人。”
  燕万里略一迟疑,将他放下。王遥将竹笛插在腰间,拨开禾草,领着他先后钻了进去,转身又拨了一些禾草堆在洞口,布置得好像没人来过一样。原来村里的小孩平时在晒谷场玩乐,挖空了这个大草堆作为大本营,外面看来和一般的大草堆没什么不同,里面却是一个大空洞。燕万里虽然高大,但和王遥挤在一起,也丝毫没有感到狭小局促。
  两人刚喘过一口气,忽然外面脚步声大作,那个破锣般的声音喝道:“那个反贼受了伤,逃不远的,赶紧给我搜!”一群人大声应和。接着听到嗤嗤声响,想是那些人在挺枪往一个个草堆斜刺乱戳。
  王遥听他们称呼燕万里为“反贼”,莫非那些人是官府中人?他们这样搜索,恐怕很快就会搜到两人藏身的这个草堆。
  正思疑中,燕万里哎哟低呼一声,好像触到了什么痛处一样。王遥问道:“燕大哥,你哪里受伤了?”
  燕万里道:“我被鞑子兵追杀,中了一镖,镖上可能有毒……我也不知道能熬多久……句芒和鬼车斗法,身上灵力早已耗尽,不能再强行动用灵气……”
  王遥说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会被官兵追杀呢?”
  “我没走,我去了陈家大宅……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燕万里低声道,“这些官兵……他们要追杀我无非是想要我身上的两样东西,一是凤蛋,还有就是一件衣服。”
  王遥倾耳而听,外面声音齐声吆喝,起码有二三十人以上,不禁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官兵呢?”
  燕万里道:“哼,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上这么多官兵,且知道我在这里的人,除了丁司空还有谁?他遵守比赛规矩,不能亲自杀我,大可借助他人之手来夺取凤蛋。他贪图富贵,替满清鞑子做事,若然将我凤蛋给了他,必然助长了满清鞑子的气焰……还有那、那件衣服非常重要,若然落到官府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说着咳嗽了两声,喘着气继续低声说话,“小遥,哥哥求你一件事……”
  王遥连连点头:“你说你说!”燕万里从怀里掏出凤蛋和一件红色的肚兜,塞进王遥的手里,说道:“你去广州白云山,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尘和尚。记住!这两样东西关乎我汉族河山的命运,千万千万不要让人抢了去。”
  王遥将肚兜和凤蛋收好,问道:“那你呢?”
  燕万里道:“我去引开这些官兵,你趁乱逃出去!如果我侥幸不死的话,我自然会上白云山找你。”说罢钻出草堆,凛然站起,大喝一声:“我在这里!”
  他这一露形,高大的身躯在火光的照耀下犹如天神下凡,铁塔似的尤为显眼,不远处的几个官兵立即赶了上来,当先的一人手持大刀,劈头砍下。燕万里踏步上前,右手贴着那刀锋滑了过去。那官兵只觉虎口一痛,大刀已然脱手。燕万里将那大刀握在手中,一刀把他劈倒。余下官兵手举长枪单刀,叫喊着齐涌上来。
  便在这时,天空中突然爆响,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上望,只见夜空闪过一个极大的流星火炮,烟花散了开来,组成一只大大的仙鹤,张翅伸爪,高悬半空。燕万里心想:“这闹的是哪一出戏?”
  烟花散落,空气中飘来阵阵白烟,烟雾中散着淡淡的花香。燕万里一惊:“这香气的味道好熟悉。”毒针发作,又闻了这莫名其妙的香气,浑身无力,只觉得昏昏欲睡,想要逃也逃不了。那些官兵闻了,也是一般的头昏眼花,叫道:“敌人放毒啊,小心。”
  燕万里心道:“啊,这烟不是他们放的?”奋起精神,使开大刀,霎时又伤了七八个官兵。他腰中毒镖,不敢恋战,且战且退,慢慢将一众官兵引出晒谷场。
  王遥听得吆喝打斗之声渐去渐远,从草堆里钻出。他想起陈春花,想要回家跟她说一下,但隔壁几条巷子都有官兵在敲门搜屋,他不敢冒险现身,万一被官兵扣下搜身,搜出凤蛋和肚兜,那可辜负了燕万里的托付了。白烟茫茫,眼睛转处,恰巧看见村里的打更值班人王二叔提着灯,从不远处的一个草堆冒出头来,忙上前拉住他,跟他说了情况,要他帮忙转告陈春花,说自己有要事,要独自出门一趟,千万保重身体云云。
  王二一身酒气,眯着眼睛,一连串话语噼里啪啦的说了出来:“小遥啊,三更半夜在外面溜达什么?前面还有一大帮官兵在搜村,说村子死了人,是天地会的人做的……没事就别乱跑,你以为是在捉迷藏啊?喂,你别走啊……”
  “王二叔,你记得跟我妈说!”王遥再三叮嘱,转身闪进黑暗处,在村里的小巷子里穿来插去,一一躲过官兵的耳目,不多时便已到了村口。远远望去,村口的小路上火把明亮,数十个官兵正守在那里。他不敢走近,悄悄爬上一棵大树,趴在一枝粗壮树干上,静观其变。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到村子里吹响了号角,村口的官兵去了十几个。王遥回头去看,只见整个村子被白雾笼罩,想道:“咦,怎么村中雾气这么大?不知道官兵吹号角是什么意思?燕大哥是否有危险呢?但他们要召集人进村,看样子是去帮手。燕大哥功夫了得,这些人又怎么会是他对手呢?”
  又过一会,王遥见那些官兵丝毫没有要撤走离开的意思,内心越来越急,心想这样熬下去也真不是办法,但现在上了树,当真是进退不得。
  正自着急,忽然听到一声低啼,一只体羽艳丽的小鸟飞到眼前。王遥又惊又喜,低呼道:“是你啊。”那只小鸟正是前些天伤愈飞走的钓鱼郎。它定睛望着王遥,一双碧眼闪烁,小嘴轻张,似有无数话儿要跟王遥诉说一样。
  王遥脸现愁色,用手指指了指下面的官兵,低声道:“可惜我不能跟你玩耍了,我要离开村子,到别处去,可恨下面那些官兵挡住了路。”那钓鱼郎似是听懂他的话一样,点了点头,飞到他的手背上,殷殷切切伸出嘴壳,轻轻啄吻数下,复又飞起离开。
  过了一阵,听到头顶传来哇啦啦的飞翔之声,一大群黑压压的雀鸟朝着村口的官兵扑了下去,团团围住他们,乱啄乱抓。官兵不知何故,高呼大叫,乱作一团。王遥看准时机,赶紧爬下树,避过众人,直奔而去。
  出了梧桐村,王遥不敢走大道,专挑荒岭小道而行,幸好无人追来。一路无事,天色渐渐亮了,他来到一个树林里,但见四周怪石满布,古树参天,是个十分僻静的所在。他走得满头大汗,双腿吃痛,便靠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他毕竟是个孩子,从未独自行过长路,此时奔波了大半夜,身心俱疲,过不多时,靠着树干不知不觉睡着了。
  今天没了,待续。
  改动一段文字,如下:

  王二一身酒气,眯着眼睛,一连串话语噼里啪啦的说了出来:“小遥啊,三更半夜在外面溜达什么?前面还有一大帮官兵在搜村,说村子死了人,是天地会的人做的……没事就别乱跑,你以为是在捉迷藏啊?喂,你别走啊……”话没说完,被白烟熏得眼泪直流,身子一颤,手脚酥软无力,酒意大醒,哇哇大叫,“哎唷!怎么啦?”


  王遥吃过凤血草,百毒不侵,不知王二此时的身体变化,再次叮嘱道:“王二叔,你记得跟我妈说!我走啦!”说着转身闪进黑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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