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那些香港的事与人(更新中)

终于找到"暂住地"楼下,我不得不说,这个"宿舍"看上去未免也太高级了点。
绿树掩映的户外,挑高华丽的公共大堂,礼貌严谨的接待人员仔细地确认了我的身份以后才放我进去,并说很快会给我配了新的门禁卡送上门。
开门进去以后,更吃惊了,谁说香港房子小的!这个800多尺的两居,实木地板,面朝大海,有个漂亮的阳台,厨房洗手间都明亮宽阔,比我上海的家还要好!
我把箱子一推,坐在沙发上傻乐。
香港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辛苦嘛~
可惜床上没有新的床单被罩,还好是夏天,我掏出一件T恤,随便将就一夜。
改天再买点家具电器床品就完事大吉了!
奔波一天也累了,倒头就睡,睡得很香。
早上醒的早,不知道上班需要多久,提早出门比较好。
拉开窗帘,大海好壮阔。朝阳倾洒,浩瀚无垠。
心情很清新,一步三颠地去坐船上班。
昨晚盘问我的接待人员友好地向我说:早安。
出了门,路旁的草木清香直往心里沁,鸟叫声婉转悠扬。真不知道香港还有这样的宝地呢!
走到码头,看到整个区域的全貌,才发现,这是我的新公司开发的项目之一。难怪拿它做宿舍了。
一辈子在大陆上长大的人,从未坐船上班过,新鲜得像个进了游乐场的孩子,守在船的窗户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船外的景色。激动的心情完全不象上班,反而像旅行。
从出家门到进公司门,40分钟整。
香港的交通太便捷了,像我宿舍这么远的郊区都可以40分钟到达。要是在上海,15分钟才走得出我家小区大门,更不用提打车永远打不到的问题。
上周老大布置的几项工作我都做完了,这周周一例会要开始讨论,不知道合不合格,心里有点新员工的小忐忑。
例会上所有同事难得到齐,各自拿出上周的工作成果。
我最后讲,好在以前的工作积累了不少,同事们在过程中提出的问题,我都一一解答了。会议的最后,汪明笑着说:不错。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对未来的工作也没那么惶恐了。

例会一散,下午又去中环的另一栋大厦开会。
走在路上,心情太好,自然地犯贱,想请老于、jason、皇甫一起吃饭,让他们不要再担心我。打老于电话,他没接。于是,给皇甫打了电话。
皇甫声音沙哑:干吗?
我高高兴兴地说:我有地方住了,而且工作被表扬了!我晚上请你们吃饭!
皇甫有气无力地说:那就好了。不过我晚上不能和你们吃饭。
我听他的状态不好:怎么了?
他:刚从医院出来。
我:感冒咳嗽还没好?!
他:刚查完了。肺癌。
我:啊?!
他用温软的港普费力地解释:癌,癌知道么?肺癌。
我觉得中环的阳光好刺眼,无数的人从我的身边快速经过,快得像黑压压的魂灵。我的痛突然从身体里爆裂开来,痛得我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我木然地拿着手机,哭着向电话的那头喊:皇甫源!你是个骗子!不可能!你骗我!
皇甫声音还是那么微弱:别哭,还没死,晚期而已。
我在中环的人群里哭到眩晕。我还太年轻,并不懂得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我好不容易来到香港。
我以为即使香港很辛苦也依然像皇甫说的:以后就好了。
我以为即使生命不完美也依然可以还很漫长。
我以为即使爱着别人的皇甫也依然是可以陪在我身边的有着温暖的心的朋友一样的皇甫。
可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啊。
不经世事,哪知敬畏。我在命运的重压下,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世界,我们不知何时离开,也不知如何离开。
我穿着高跟鞋,不知疼痛地向皇甫所在的位置跑去。不管他的生命还有多久,我要和他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皇甫的脸色灰黄,比我上次见他又消瘦了很多。
他前几天肺部痛到不行,叫紧急救护车送到医院的。
我难以想像这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父母都已不在,没有女友,没有孩子。
他也没有告诉任何朋友。
肺癌晚期。他从在上海就开始咳嗽,应该从那时就有问题了。
我是多笨!为什么不催他去做胸部透视!我哪有真正地关心过他的身体!
想起他陪我在医院看急诊的情形,我简直不是人!
我还躲着他!我还几个月不和他联络!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联络我,在雪山上都还收到他的短信!
我竟然还吃些无聊的醋!上次他不让我去他家,应该是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了,我真龌龊猥琐!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面对皇甫,面对冷酷的命运宣判,面对我错失的那些美丽时光,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皇甫淡淡地说:还没死,不用哭。医生说还有三个月。
我心里像插着一把八角刀,处处血痕。
皇甫说:走吧,带你坐电车,2.3元可以转一整圈港岛。你有时间可以坐着玩。
我第一次坐电车,排队上车,一步一滴眼泪。坐到电车的二层的顶头,看着皇甫的消瘦在港岛渐渐明亮的灯光里黯淡。
心如刀绞。
下了电车。电车的叮当声慢慢远去。
皇甫熟练地带我穿过铜锣湾广场,一边走皇甫一边说:要记住路,下次你自己就会走了。在香港要多认识些朋友,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我忍着不哭,紧紧地跟在皇甫后面从人群里穿过,跟得那么紧那么紧,生怕他突然就消失不见。
皇甫带我去义顺牛奶公司,他说:胃口不好,吃点甜品吧。你要记住这里,下次你自己就可以来了。
我崩溃地哭出来:我不要记住!我记不住!!我在香港没有朋友!!!我只有你和老于!!!!不要离开我!你要好起来!!!
皇甫递给我纸巾,低声地说:人都会死的。你总要自己生活。
我哭得张不开口。即使张开了,又能说什么。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会躲开你。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拼尽全力去爱你。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不会在乎你会不会拼尽全力爱我如同我拼尽全力爱你。
皇甫,我爱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这一切,哭泣、恳求、悔恨、执着,一切的一切,再也没有意义了。
爱情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我只能,把以后的每分每秒,当作独一无二的一去不返的弥足珍贵的每分每秒,尽我生命的全部可能,在你生命的全部可能里,放肆地爱你。
(写得自己难过了。睡吧)
陪皇甫回到家,走在熟悉的楼道里,打开那道熟悉的门,看到熟悉的落地窗外依然灿烂的维多利亚夜景,恍如隔世。
皇甫很憔悴,咳嗽得很厉害,我手忙脚乱地扶他在沙发上坐稳,进厨房给他倒水。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皇甫皱着眉头在沙发上蜷缩着,头发松散地遮着因为消瘦而更加轮廓分明的脸庞。我轻轻地把水放在茶几上,跪在木地板上,伏在沙发旁,帮他拨开额前的几缕发丝,静静地看着他。
他有气无力地说:自己照顾自己。我很累。
我尽量放平心情,心疼地说:我扶你进房间睡吧。
皇甫费力地回答:不了,这里才是能睡着的地方。
我不再打扰他,等到他呼吸平顺,好像睡着,才小心地离开。
(都说了不要对号入座,小说就是小说)
关上他家门的瞬间,我瞥见皇甫书架上那个手工翻页的古董日历架,日期是2011年4月5日。
4月5日,那天是我第一次打开皇甫家门。mandy发现了这个尘封的日历架,mandy叫嚷着说:来来!我们记录下这个伟大的日子!我们踏进了伟大的摄影师皇甫源家!我们在这个日历下摆几个作威作福的Pose!
那天我们以参观博物馆的心情参观了皇甫的家,皇甫在网络的那头着急地说:小心小心!
那一次,我爱上了香港。
现在,我竟然来到了香港工作。
那时的我如果知道我会来香港工作,我应该开心的。
可现在,为什么心力交瘁。
今天是2011年8月23日,我调整了日历。记下了我的第二次到来,刻骨疼痛的一天,皇甫癌症。我轻轻关上门。走进香港的夜幕。
从铜锣湾返回宿舍的路,长得没有尽头。
我在庞杂的过街天桥上不停迷路。
夏夜的空气,粘腻冰冷,无情地吸食掉我仅存的热量。
在码头看着对岸的维多利亚,艳丽却闪烁的美丽,珍惜却不能拥有的遗憾,我失声哭泣。我不知道向谁倾诉,也不知如何倾诉,那悲哀像海风淹没我的哭声一样淹没我的呼吸,我像求生一样给mandy打去电话。
mandy愣愣地听着我断续哀嚎的叙述,声音也哽咽了:你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香港也有朋友,我介绍给你认识。皇甫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这都是安慰。除了安慰,谁都无能为力。
我在海边哭了一个小时。情绪终于稳定。坐上回宿舍的船。漂洋过海。
回到家,透支体力和精神的疲惫。
睡吧。希望醒了就是一场噩梦。
这么多年来,再灰暗的事情都经历过,但从未像这次,我有了不愿意醒来不愿意活着的念头。可皇甫还在,我必须醒来。
早晨,香港下雨了。
宿舍没有伞。还好香港遮雨棚做得非常人性化,40分钟的路,只淋到了两步。可,就这两步也浇得我透心凉。
持续了水米不进的架势,逼自己喝一杯咖啡。强硬重启到工作状态。
十点钟,老于回电话给我,懒洋洋的声音:昨晚找我干吗?我昨天在飞机上,刚回香港。
我拿着手机冲出办公室,躲在洗手间大哭:你怎么才回我电话!皇甫癌症!肺癌晚期!还有三个月!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要心痛死了!
老于在电话的那头一声不吭。许久许久,说:别哭了。我去找你。
我哭红着眼向汪明请假,汪明抬头看看我,没让我做任何解释,挥挥手就让我走了。
老于在楼下抽着烟等我。脸上的沉重比我更重。
老于说:先吃饭吧。
带我去了"生记粥铺",我还是水米不进,详细说到昨天得知皇甫患病的过程,又崩溃了地哭。香港的粥铺都小小的,四人座位坐两拨人。隔壁的那拨人看着我哭的样子也十分郁闷。老于说:别哭了,哭得大家都吃不下,老板会赶你走的。
我哭着说:我太难过了!我知道谁都会死,但我希望我死在你们前面!不要让我来承受你们的离开!可不可以!<非诚勿扰二>是个混账电影!这种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像电影里那么平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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