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那些香港的事与人(更新中)

过完周末回香港了。
上海飞香港,港龙航空,2小时30分钟空中飞行距离。
归心似箭。
在飞机上一次次地看着手表。
这只手表上有着我并不了解的皇甫的那些逝去的青春和我深深了解的皇甫的这些温暖的呵护。
在一只手表之后,我终于明白古董的意义、礼物的意义、纪念日的意义。贵重的不是价格,而是物品的内涵,以及选择时购买时送出时的情景心情 。有些物品,是有生命的。
我竟然没有给皇甫过过生日。我知道他的生日,只是忘记了。
我以前觉得过生日好烦人,记得别人的生日更烦人,为别人生日选礼物更更更烦人。
可是,这时候,我多想给皇甫过一次生日。
今年的错过了,谁知道明年他还有没有生日可以过。
我们都一样。
谁都不能保证比别人活得更长。谁都不能保证那些千奇百怪的意外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谁都不能保证今天来不及做的事情明天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做。
我们竟然还这样虚耗生命。
吃早茶去。。。。88~
急匆匆回到宿舍放下行李,就坐着船漂洋过海去皇甫家看他。
一进房门,皇甫和一群好面熟的人在聊天。有个男人打个招呼说:Laura,是你吗?
我一愣,半天反应过来,是在上海威斯汀咖啡厅喝过咖啡的那个导演。
不好意思地打个招呼就缩到一旁玩电脑,听见皇甫和他们聊天。皇甫的声音好嘶哑。
我忍不住问:你声音怎么了?!
皇甫说:咳得太厉害,咳破了。
他们用广东话聊得很开心,皇甫咳嗽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
我又忍不住打断他们,问:怎么了?!
皇甫说:前天把肋骨咳断了。
他轻描淡写的口气就像不是在说他自己。
在我在上海腻腻歪歪地想着上海香港这点风花雪月的时候,皇甫在和癌症惨烈地战斗。自此,皇甫的每咳一声,我心里就像被捅了一刀。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痛苦究竟可以有多痛苦,那种痛苦到死亡都无法缓解的程度。
(介不是S,介是在上海读书,一毕业就买房的Laura。一入职就年薪20万以上。 买什么假包啊。。。。)
(没啥事情,医生给开了几天的药,吃得我每天昏昏沉沉。明天去复查)
送走了客人们。皇甫说:周末去放生吧。
放生?
从来没去放生过。我们都是被教育成无神论者的。
现在,连放生都成了救命稻草。
和皇甫去吃晚餐。出门之前,皇甫给我两只钥匙:我家里的钥匙,别弄丢。
我乐开了花!
皇甫依然面无表情,嘱咐:来之前要告诉我。
跟他到他家隔壁的世界贸易中心里面逛街吃晚饭。
很少有游客会到写字楼里逛街,下班时间,人不多不少,逛得悠闲自在。
皇甫身体很虚弱,走了没几步路,后背渗出点点汗珠。
他趴在一个橱窗前看得很认真。我凑过去,发现是些古董表。
他自言自语:二战前的东西比较美。现代化让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规模化生产,但是规模化生产就失去了以前那些手工的独一无二的精致。
皇甫喜欢的东西都是简单、精致、独一无二的。
我渐渐地了解了他的喜好。
在古董表的柜台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品牌都有着别样柔雅的光泽,连纯金的ROLEX都脱去了暴富的外衣变得优雅得体。我摸着自己手上的皇甫的手表,暗自里想,不知道柜台里那些手表,都有着怎样动人的故事。
回过神的时候,皇甫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干吗!
他瘪着嘴:吃饭!反正你也看不懂。
你才看不懂!你全家都看不懂!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嗷!!!!
气死我。
晚餐在隔壁的吉列猪扒店。我想说,炸猪排这种玩意有什么好吃。
但是皇甫又一副雀雀欲试的样子,还叨咕着:这是香港最好吃的吉列猪扒。比店小二还厉害。
我忍了。这一忍,就陪他等了一个小时。
牛逼的店啊!
让姐排队一个小时啊!
进门,每个人面前一小碗芝麻,一个小捣槌。皇甫同学很努力地磨啊磨啊,磨成粉。
我在那里淡定地研究菜谱,不过是些换了高级名字的炸猪排,炸猪柳,炸大虾,炸生蚝,炸蔬菜。
炸你妹啊炸!老子又要起痘痘了!
皇甫终于磨完了芝麻,抬起头看看我:你还不磨?!
我看看我这碗完整的芝麻,再看看他那碗细细的芝麻粉,毅然决然地把碗在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换了过来。
然后,看看他:你还不磨?!
皇甫白了我一眼,低着头,又开始努力地磨啊磨啊磨啊磨啊。。。。。。
这个吉列猪扒真的非同小可,外表酥脆,里面多汁。日本空运来的黑豚加上一丝不苟的工艺,整个猪扒浑然一体,绝不会有大陆那些日本料理店面皮和猪扒分开的窘况。
我都不知道以前吃的那些都是些什么。
当你觉得一种舶来的食物不好吃的时候,请务必确认,你真的以轻松愉悦的心情吃到过正宗的好餐厅的食物。否则,所有的评价都是无知的。
我越来越觉得香港的好。有那么多人,愿意专心地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哪怕只是一道简单的日本料理。
好吃的猪扒,当然也不会便宜,这顿猪扒吃掉我600大洋。
这就是香港。
香港所有的基本消费都比上海贵,比如地铁很容易花出去十几块,公司楼下的午餐都要三四十,晚餐随随便便也要150。
好处是,质量都比较高,比如地铁干净整洁四通八达,再便宜的茶餐厅也没有地沟油,150元的晚餐是上海人均300水平的服务和口味。在香港如果你舍得人均一千大洋,你可以吃很好的龙虾鲍鱼大餐了!在上海人均一千吃得也不觉得特别好。
中高端的消费,还是上海比较贵。
当然,这个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又是月底,我看着钱包里不多的几张散钱,开始发愁剩下来的一周要怎么过。
人最没底气的时候就是,你想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可你却没有和他在一起的同样的物质基础。

吃完晚餐,独自回家的路上,码头边的过街天桥上,一个流浪艺人在哀伤地唱着Besame Mucho。

Besame Mucho, Besame Mucho 吻我,深深地吻我吧
como si fuera esta la noche la Ultima vez 就好像今晚是最后一夜   
Besame Mucho 吻我,深深地吻我吧   
que tengo miedo a perderte perderte despues我好怕今夜之后就会失去你

我听着眼泪就流下来。
这曲子本就是作者探视了病重的亲友后,忽然感触到人生短暂,领悟要珍惜现在美好的生活和爱人而真情流露之作。那惆怅浓得跨越了国界和岁月。
我在香港的每一夜,都好像是最后一夜。
我在香港的每一夜,都怕这夜以后就会失去皇甫。
可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穷。
我痛恨贫穷。
把手头的硬币放在了艺人的吉他盒里。
他停下歌声,递给我一张纸巾,优雅地说:good luck。
我接着纸巾,哭着笑了笑,在他的歌声中走向大海。
我明白这是我人生的低谷,会困顿无助漂泊无依。我更明白若没有这样的低谷便永远没有重新开始的喜悦和人在顶峰的幸福。
一个人在香港,谁也帮不了我。我要自己挺过去。
所以,别小气,多困顿多漂泊,一起来吧!别浪费了我这难得的坎坷!
根据皇甫同学的指示,我周末拿了几件衣服过去皇甫家,以备不时之需。
有了他家钥匙,第一次自己上楼,也不知道该带点什么,于是在楼下买了些水果和矿泉水。
香港的水果好他妈的贵,都是一个一个地卖。买了几个水果就花了一百多块。真算见识了。毕竟熬到了周末,下周一就发薪水了。
今天要去“放生”。
我也不懂什么礼仪,只是穿得朴素一点。
皇甫竟然刚刚起床,真是个黑白颠倒的家伙。晚上他咳得太凶根本没办法睡。
我就只好等他洗完澡吹干头发换完衣服,饿得眼冒金星。怎么出个门比我还慢!!
快迟到了,直奔北角码头。
打车好快,五分钟就到。还来得及吃碗面。我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面,皇甫突然说:这是你来香港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
是吗?我没在意过自己。
北角码头上有很多返程的渔民,带回了好多鲜活的大鱼。来了个皇甫的朋友,白白瘦瘦的女子,叫Tina。她人超好,知道我第一次来,一直拉着我的手带我上船坐下。
船上的鱼更大更多,都是要放生用的。
主持放生的大师看上去很年轻,但据说道行很高。我听不懂广东话,就照着大家做的事情做。跟着大家一起一句一句地诵经,写上自己的心愿给大师,然后接过大鱼一条一条地放回海里,心地清明。
船在海上转了一个小时,回到岸上。每个人都领了一袋小点心和五十元钱,还有开过光的小挂件。这些都是保平安的。
Tina的姐姐也得了癌症,她是来为姐姐祈福。
我的心愿写的是:皇甫身体健康。
晚上住在皇甫家。看到新闻说乔布斯离世了。也是癌症。
我心里又难过起来,我说:还好你有了Iphone4,乔布斯辞世了。。。
皇甫正在用Iphone4给朋友发Whatsapp,听见也是一惊,反过来接着说:还好有了喬布斯,我才有Iphone4。。。
我看了看微博,整个是全球哀痛,而且用Iphone发微博会显示"来自乔布斯的Iphone"。。。
皇甫也看了看微博,说:為什麼要哀痛,他已經是名留青史的偉人,沒半點遺憾,是功成身退。
我看着皇甫,委婉地说:谁都难免一死,只是舍不得。死亡就是离开。此生永难再见,再见已是来世。距离下次天堂再见还有遥遥数年。。。
皇甫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禅悟地解释:要存活不在於形態,彿千百年來還在跟人見面。
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只想你健健康康地留在我身边。我这么想着,嘴上却只能说:有时候想想,真心觉得早死早托生,人世间苦乐参半,也没什么好执迷不悟的。
皇甫起身去泡了一壶普洱茶,用两只漂亮的小杯子盛放,每只杯子旁边还各放了一只天壜梅。皇甫说:知道為什麼要死就明白怎樣去生,開開心心過每一天。这梅是严格沿用古法制的,很贵,尝尝吧。
梅香打扰了我的忧伤。我从未吃过这么清爽甜香的梅,合着普洱的醇厚,真有点沁人心脾的感觉。皇甫真的是个懂生活的人。
生活这么美好,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吧。
夜里,皇甫咳得仍是厉害。
我也睡不好。躲在床的一角,战战兢兢。
他的肋骨还没有愈合,这咳真的是伤筋动骨。
于是,香港的夜,便像地狱一样,让我一秒一秒煎熬。
凌晨4点,皇甫回到床上。我轻轻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拉住他一只手指,生怕我一松手,他就走到了和我不相干的世界里去。
皇甫的手指还是那么纤长柔滑,在初秋的夜里有着微微的暖意。
我就在这一点幸福的暖意里睡去。
只要皇甫在我身边,地狱又有什么可怕。
皇甫家的床不大。我担心我会影响他的睡眠,不敢翻身。
听到他起伏平稳的呼吸,才敢稍稍挪动,微微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皇甫身上的香那么熟悉地围绕了我,恍然之间,我以为我还是那夜酒店里醒来的我,看到一个陌生的皇甫安然地睡在我的身边。
爱,却不敢深爱;深爱,亦不敢表白。
曾经远隔沧海,却不知想念;如今近在身旁,也远如天边。
皇甫,我好想你。
天终于亮了。皇甫睡得安稳得多。
从来没有这么怕过黑夜。
今天要去浅水湾。皇甫的朋友开车来接我们。他的朋友可真多。
是一对夫妇,Micheal和皇甫认识很久了,他现在在大陆香港两边都有生意。Micheal的太太很安静,只会微微笑笑,不怎么说话。
浅水湾阳光清凉,沙滩白幼,风声、潮起、树木香和散落在各处不多的几个懒撒游人。
《倾城之恋》就是张爱玲在浅水湾酒店里写的,她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
我坐在浅水湾酒店的咖啡厅,听着皇甫和Micheal柔柔的广东话,目光穿过上世纪模样的岗亭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地,一直看去远处的茫茫的海岸线。
世事轮回。我们以为我们与前人不同,其实,我们都与前人一样:纠结着同样的往事,惆怅着同样的前程。为心灵的浩大而感动,为生命的难测而悲凉。
我们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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