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密踪——蒙古巫师的神秘传奇

  我以为她还会去给我拌一碗,可她却怜悯地担心说:“饿急了不能多吃,会把你撑死的。”
  
  行了。有这一碗炒米下肚,也能挺一阵子了。我用舌头把嘴里残留的炒米粒搜索出来,细细地嚼碎,咽下去。
  
  铃鸽儿见我稳当下来,就又在我对面坐下来。毡房里很暗了。从毡房门透进来的一点亮光把她漂亮的模样围成了暗一些的轮廓。她问:“你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我怎么对她说呢?说了她也不会明白。我也没有心情细讲,便说:“赶路,路过这里。”
  
  她又问:“除了赶路,你还做什么呢?”
  
  我说:“算卦。奇门遁甲,周易八卦,观星看月,六壬推步,都行。”
  
  她显出娇羞的表情,说:“那你能不能替我们算一下,我们腾格勒诺尔草原会不会有灾难降临呢?”
  
  杞人忧天!这么平静的日子会有什么灾难呢?我说:“啥灾难?这日子蛮好的,放放牲口,也不累,平时一呆,多好。”
  
  铃鸽儿说:“查干诺尔部要来霸占我们的草原了。我们的王爷到说理的地方去了。如果说不通,我们这里就要打仗了。我大哥二哥都去王府了,在准备打仗的事。”我从铃鸽儿忧凄的语调上判断出她不是在随便说笑,便也认真起来。我说:“那我就替你们好好算算。”
  
  非常感谢朋友捧场!!!我感知到的蒙古草原会陆续写出来,特别特别长……
  这时年长的女人走了进来,把马鞭子挂在哈达墙上。几乎同时,外面的几只狗互咬起来,马鞭子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我一惊。
  
  年长的女人返身出去,呵散了狗。又回来说:“你们说什么呢?”
  
  铃鸽儿说:“他在告诉我腾格勒诺尔草原会不会有灾难降临。”
  
  年长的女人马上恭顺地坐在我旁边,同样期待地看着我。
  
  我说:“树叶黄了的时候,这里会有一场拼杀。拼杀过后,现在的王爷就不是这里的王爷了。”
  
  年长的女人和铃鸽儿都沉默了。
  
  我们相对而坐,许久,年长的女人叹口气,说:“天黑了,我们吃饭吧。”
  
  “天黑了。”这几个字让我一惊。我怎么坐在这里扯上闲篇儿了?癞皮鬼王委托我的事还没办呢。虽然找不到了回去的路,也得试试往前走啊。也许,趁晚上走就能找到那条路呢,因为来的时候就是晚上。
  
  我站起身说:“我该走了。”
  
  年长的女人拦道:“唔,黑了,不行走。”
  
  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办。如果我不走,就误了事,那么我要去的地方就会有一些人遭殃。”
  
  年长的女人问:“你能帮助我们免去灾难吗?”
  
  她热切渴望太平的样子让我没法一口否绝,便说:“我能用奇门之术排兵布阵,可是,那不是好学的东西,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铃鸽儿上前一步,说:“那么你留在这里吧,我们的王爷会欢迎你的。”
  
  我摆手说:“不行啊,我的事很急。”
  
  她们见再三挽留,也留不住我,就分头为我准备路上的食物和水。忙完,天已经黑透了。铃鸽儿点上了羊油灯。暗淡的灯光照着她美丽而忧愁的脸颊,我真后悔多嘴多舌说这里会有灾难。让她们提前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徒增忧虑而已。
  
  
  
  铃鸽儿在灯前默立了一阵,忽然转身走到我面前大胆地看着我,说:“我不想让你走。”
  
  我又反复强调了必须走,并且立刻动身向门口走去。再不能犹豫了。我多急呀!
  
  这时,铃鸽儿又叫住了我,拔下头发上的一支带坠的簪子,把我别上衣兜的树棍抽下去,用别头簪子别住了我的上衣兜口。把那根树棍握在了手里。
  
  用簪子换根树棍,这让我多过意不去。我推辞着要拿下来。年长的女人过来按住我的手,说:“我女儿给你的你就收下吧,记住,你要回来呀!”
  
  
  她们的表情是真诚的,她们的心情空落而惆怅。我心头一热。世上有几个这么眷顾我的人呢?我想说什么,却找不到恰当的话,只好低头走出毡房,向湖的北岸走去。走了十几步,我从后面的脚步声判断出她们母女送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回头看她们。只能咬牙狠心走远。可是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别即是诀别,心里忧伤起来。忽然,我听到铃鸽儿在喊:“卓拉,你一定要回来呀!”
  
  我真该回去和她们再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对立片刻也好,让我再看一看她美丽的脸庞,再感受一下来自于她们的朴实的温情!我禁不住回过头去。
  
  这时,一声轰然大响震得我几乎支离破碎,刹时,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我咬牙闭眼尽量镇定自己。等我自觉身体平稳,睁开眼时,却看到了阿爸站在香案前往油灯里加油。外面的阳光射进窗来,已经照到我打坐的被子上了。
  
  第五章 草堂之战
  
  阿爸见我站起来,向我作了一个表情,意思是问我他可不可以讲话。我被阿爸浓浓的情感冲击得心头滚烫。我点点头,说:“行了。”
  
  我浑身酸疼,尤其是两个脚掌,胀呼呼的疼得钻心。我坐到炕边脱下鞋来,所有脚趾几乎全部出了白亮亮的水泡。
  
  阿爸凑到我身边,惊异而心疼地用一个指头碰了碰水泡,说:“看,把脚都坐出泡了,修行咋这么遭罪?我看你出了一身汗也不敢叫你。看吧,衣服湿得呱嗒呱嗒的,连袖子都湿透了。”
  
  我忙摸上衣口袋,被锐利的东西刮到了手指,我忙掀起衣兜,一看,老天爷!我衣兜口竟别着铃鸽儿送给我的簪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呀!我顿时激动得浑身哆嗦起来。我抽下簪子,珍爱地看了又看。
  
  阿爸看看我,又看我手上的簪子,说:“这像个古货,有来收古货的小贩子,你留着它。别用它别兜口啊,丢了可惜了。我给你找个别针。”
  我不言语,喃喃地念叨:“铃鸽儿铃鸽儿……”
  
  
  
  给朋友们提示一下端灯的未来:身入山中山不静,哭之笑之叹蹉跎。名师点化迷津路,挥尘架鹤渡天河。
  我掏了掏衣兜,奇了!油纸包也在。我打开一看,一二三四五六七,七粒甘露丸一粒不少!我激动着包上油纸包,揣进衣兜里。找了块红布把簪子包好,也揣进我的上衣口袋里。它对于我来说太珍贵了。
  
  阿爸在破柜里翻了一阵,在一个包袱上取下一个别针,递给我说:“用它别上,那簪子我给你搁着,你毛手毛脚的别整丢喽。”
  
  我不能丢,要用别针别兜口时,我才想起甘露丸是要用的,便拿出来,只把簪子别在了里面。我问阿爸有没有瓶子,阿爸说:“只有啤酒瓶。”
  
  我把需要瓶子装水,把甘露丸化在水里的意思告诉阿爸。偷空我看了看墙上的老挂钟,坏了,已经是中午十点五十了。过了十一点巳时就过去了。只有这十分钟时间怎么能赶到草堂呢?
  
  阿爸说:“啥事那么忙?晚几分钟有什么了不起?草堂离这七八里地,骑马放圆速也得十五分钟啊。”
  
  我把甘露丸装到瓶子里,灌满水,向外面边跑边告诉阿爸要骑马去草堂。
  
  阿爸说:“别说骑马,我小子骑牛也行啊。只是你要小心,别摔下来。”
  
  
  我解开马缰绳,也顾不得备鞍子,飞身而上,打马向草堂赶去。我在马上不停地晃荡啤酒瓶子,争取到草堂前使甘露丸化开。
  
  我的心情是焦急的。我恨不能插上双翅眨眼飞到那里去。我凝神觑目观察,草堂上空黑云翻滚,地面上已烽烟四起,当空而落的石块击打在鬼众头上身上,有的脑浆崩裂,有的折胳膊断腿,有的被砸成稀泥。鬼众各部头领率众且逃且呼喊着什么。癞皮鬼王的腿骨棒抡成伞状,为众鬼遮挡乱石,怎奈势单力薄,无法全部照顾得到,丧生的鬼继续增加。我心急地再看,地面忽然裂开,飘忽的鬼影被裂口下面的一股强力吸了进去。惊恐万分的其他鬼们为逃避飞石击打,纷纷向大地裂口飞奔纵跳。
  
  我知道,大地的裂口是地狱之门。有这么多的冤魂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责任在我!我急不可待地用两脚跟狠狠磕打马的膀梢子。马也领会我的用意,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向前飞奔。
  
  
  这是《草原密踪》第三部《太阳天子》的一点写作背景,现和朋友们唠唠——
  
  我是长期和动物近距离接触的人。我和动物相处的密切程度要比和人更大一些。我的八姥窝堡有五条猛犬。如果把它们松开,我一声令下,能把散打冠军扯碎。而这么凶猛的动物,见到我———它们的主人时,会拼命地摇动尾巴,以期获得我的爱抚。除了狗,还有三只猫。它们在吃了几只老鼠后,肚子鼓溜溜的,依然娇声娇气地伏到我身边,反复地蹭我,喵喵叫着要吃的,有时还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我的脚趾或手背,以示对我的亲昵和臣服。我接触过更多的是马和羊。当马倌和羊倌打开圈门后,它们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在平坦的草场上漫散开,我就会涌起踏实、满足而又喜悦的心情。于是我常常用心地观察它们的爱恨情仇。
  
   啰嗦这些,只想证明一点,我是谈论它们的权威。强调自己是权威的目的,是想说:“动物有比人强的地方。动物直率,动物真实,动物有人无法相比的对理想的执着追求。这么说,有人会觉得胡弄玄虚。但当你看到一只老乏羊病得被大群甩掉,可它依然走走歇歇,在子夜时分走回羊栏时,你会被它的坚强和执着感动得流泪。
  
  我是不如动物有耐性的人。无论干什么事,大都是起势张牙舞爪,渐渐的就东倒西歪了。
  
   好在我的灵性比动物高一些,所以我能从动物身上悟出许多东西弥补和丰富自己。于是在当下的日子里,我作出了多种多样让身边人群一惊一愣的事。与此同时,我不可避免地吸收了许多让人浮躁的东西,便浮躁起来。在夏日里,我常常眷恋离八姥窝堡不远的我降生的小牧村。在那条贯穿废墟的土路旁,有一眼达尔罕王爷执政时期挖就的土井,在我的孩童时代,还毫无顾忌地全裸着和同样全裸的同伴们在井边跑来跑去,有时我们会兴高采烈地把尿撒到井里。比男孩懂事的女孩歪歪着脑袋仔细观察我们的行为,确定了事实后,就跑去告诉大人,大人在忙完活计的空闲里,叫过我们去,在毫无遮挡的油黑的身体上打出黑红的巴掌印。
  
   可是,那个时期已经成为了历史。这样我就常常叹息不已。我的裸体,我的土路,我的井,我记忆中的纯天然!
  
   在我伤感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在家乡的几个古朴荒野却很富裕的牧村里找到了我记忆中的家园;并于某处发现了塞北灵验佛。于是另一部长篇小说《太阳天子》真的在黎明之际象纷飞的雪花,在案头堆积起来了。
  
   可是这又显示了作者的一大弱点,那就是缺乏动物一样的执着与专一。再后来,又回归到了电视剧《敖包相会》的剧本上去。
  
   在秋后的金阳中,我走着舍扎布走过的路,踏上了舍扎布放牧过的牧场。在夜晚明亮的灯光下,和满脸皱纹的老年人促膝交谈。一幅幅埋藏在岁月尘埃中的画卷便带着陈旧得发了霉的气息铺展开来,像从阴气拂拂的坟墓中走出的幽灵,因为我的热切眷恋而用她的气息再次把我紧紧地包裹住了。
  
  
  在接近草堂地界时,有一条道路横在前面,我觑目见无数手持刀枪的异状人虎视眈眈地看向这边。那些人尖嘴猴面,法令纹的位置隆起两道青色肉筋。我断定这些肯定是那法师召请来的护法。于是我不敢怠慢,诵咒召请护法神降临护持。七遍召请咒念过,四周尘烟四起,有一手持钺刀之本尊踏云而至,向四周烟尘一挥手,对我道:“以你过去世无畏施的功德,有八十万铁甲军来此助威。”
  
  我心中稍安,挟着啤酒瓶子合掌见礼。这时再看,尘烟起处无量无数顶盔贯甲之武士现出人形,持着刀枪剑戟等兵器。我向道路对面一指,这些武士便呐喊着掩杀过去。顷刻间将对方阵营冲乱,敌手见恋战下去,性命不保,纷纷抱头鼠窜。我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大悦,可是,得意忘形终有不妥。啤酒瓶子掉到地上,叭嚓一声,摔得粉碎。碎瓶处顿时腾起一团粉红祥云,渐升渐扩,不多时盖住整个天空。
  
  
  (上一段已经转到《大祭祀》上来,一“的瑟”,忘了注明。此为歉!)
  
  我勒马跳了下来,到碎瓶处观看,甘露水浸入沙质路面了。我跺足捶胸,后悔不迭。可怜我端灯小先生千辛万苦拿回甘露丸,却只因一时大意前功尽弃。这话可怎么对癞皮鬼王讲呢?正想间,打对方部众中腾空而来一位战将,此人道法如何且不必讲,单从那一身黑服里透出的阴煞之气就已吓得我方武士节节后退。我忙请本尊护持。本尊钺刀挥处,一座高山凸现。将黑服战将隔在那边。我担心鬼众被继续诛杀,便请求本尊慈悲为怀,为几方斗士作些加持,化解怨气,平息杀戮。
  
  本尊忽然在空中显大威赫像,紫光环绕,哈哈一笑,飘然而去。我再看时,所有神鬼均已不见。
  
  我长嘘口气,翻身上马。我知道癞皮鬼王必在草堂等我。我要主动说明缘由,不要惹恼他。
  
  刚要动身,我忽觉骑马一惊,向前蹿纵的同时尥了几个蹶子,我虽然骑术还行,冷不防也被掀下马来,结结实实地摔在硬邦邦的路面上。这一摔摔得我五脏六腑碎了一般,疼得我就地一滚,爬将不起来了。骑马减负之后,欢蹦乱跳,跑出一段距离回头看我,像不把我气背气不肯罢休的样子。但我并不责怪这匹马,它是被癞皮鬼王作了恶加持。此刻,癞皮鬼王将腿骨棒挥将起来,跨前几步照准我之屁股就要猛擂。情急之下我召请土地神救急。我知道土地神以其厚德承载万物,虽累世驱恶扬善,但不愿格斗,总是一团和气,求他拼杀实在是难为他。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突然而至,癞皮鬼王被扑倒在地。我聚集离散的护体元神,坐起来观看,见一只卷毛大犬一口迭一口咬向癞皮鬼王。癞皮鬼王虽然皮糙肉厚,也被大犬的利齿撕扯得皮开肉绽。癞皮鬼王全无疼痛之意,一边用腿骨棒抡打大犬,一边抽空向我恶狠狠地扫了几眼,目光中闪现出阴森森的暴戾之气,让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忧怨、怀恨和由此引发的恶毒。
  
  我担心癞皮鬼王伤了大犬性命,便要诵咒召请护法。这时身边地皮鼓动,一位矮身白眉白须的老者忽然站在我的面前,神态安详,摆手道:“你不要担心,这癞皮鬼王和这狼有往世仇怨,今日了结也好。”
  
  我知是土地神来到,忙不迭忍住疼痛,支撑着恭敬下跪,磕了个头,挣扎着爬起来,再要磕时,土地神及大犬均已不见。这时我才想起来,大犬不是犬,是土地神的护法狼仙。我放眼再看,化作虚影的癞皮鬼王正骑在我的马上,用腿骨棒猛打马屁股,那匹马就驮着他飞一般向勒特诺尔跑去。有两个过路人看有马惊了,好心地帮我拦截。癞皮鬼王勒马一躲,便甩开那两个人,继续疯奔而去。那两个人在远处向我爱莫能助地摆摆手,走了。
  
  我叫苦不迭,这癞皮鬼王会不会找我阿爸的麻烦呢?这么一想,我顿时大怒,怎奈脚上水泡全部破裂,鞋窠里湿呱呱的,两只脚火燎燎钻心疼痛,加上刚才一摔,身体受了重创,一时难以恢复。这种状况,靠步行回家难上加难。我有意请过路好心人送我回家,可这时恰是中午,路上人稀。怎么办呢?我举目能看到草堂旅游区施工的机械和机械旁的几个就要歇工的工人。我琢磨到他们那里去,求胡乌特送我回家。一想,阿爸昧下了人家的钱,我又颇费周折地帮助癞皮鬼王,再求他帮忙,心里亏得慌,便作罢。
  
  
  情急之下,我连滚带爬来到一片骆驼蒿丛中,陈年的骆驼蒿丛虽然掉净了叶子,也能掩住我的身形。我选了一块向阳的能容我坐下的空场坐下,看见骆驼蒿这种耐寒耐旱植物的嫩芽在春风的抚慰下,已经悄悄地从宿根上长出来了。
  
  我闭目打坐,放平呼吸,收敛心性,口诵颇瓦法仪轨。忽觉顶轮鼓动,我的元神腾入空中。此刻,我即元神,元神即我。我在空中向勒特诺尔瞭望,那匹骑马驮着癞皮鬼王向阿爸放牧的牧场奔去了。
  
  我不能作气恼之想,尽量平和心气,意念默诵空行咒,瞬间赶到牧场上空。向下看时,阿爸把半身的羊皮袄抿紧前襟,两手插到袖口里,半依半坐在挖草药的干土坑里,迎着阳光睡得正香。
  
  我家的马牛羊数量不多,牧场又大,阿爸也就没雇佣帮手,一个人是牛倌,是马倌,也是羊倌。今天上午牲畜松的晚,都散开了吃草。有句俗语叫饱牛饿马不用管。也就是说,牛在吃饱的时候,马在饿了的时候,最老实。羊也是反刍动物,和牛是一样的。这句俗语在此刻就活灵活现地得到了验证。
  
  看吧,二十几匹马集中着只顾低头捋草,二十几头牛和一百多只羊吃吃走走,老觉得前面牧草更好似的,已经七零八落的散开一大片了。
  
  我正看时,骑马驮着癞皮鬼王也进了草场,后边聚拢来无数怪状小鬼。团团黑气连作一片,像黑雾一样迅速翻滚过来。我想起章嘎金刚座闭关的尊者。那般有修为的人转世之后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嗔恨心呢?也许是在鬼道中和过患太大的鬼众长期共处,沾染了他们的习气。
  
  不管怎么说,癞皮鬼王气急败坏而来,不是轻易就能回去的。他要破坏,要看到活着的人狼狈不堪,凄苦连连,然后才能平伏内心的嫉恨,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面向东方,向整个草场暗画八门,摆出奇门两仪阵。刹时疾风四起,吹散鬼众携带的阴瘟之气。疾风过后,六丁六甲分别在日值所在之方率神兵急急而至。瞬间生门、死门、休门、杜门、景门、伤门、开门、惊门俱被堵住。
  
  癞皮鬼王大惊失色,打马率鬼众奔死门逃窜。死门之神众摆刀前迎。鬼众各持起前世眷顾之器械,有斧子镰刀,有剪子菜刀,也有铁锹二齿钩,都不甘示弱地冲将上去,神鬼两方混战一处。
  
  如果人要落入奇门两仪阵或要外出谋事,需走生开两门。但鬼属阴,若走此二门,定当覆灭。故此癞皮鬼王率众从死门逃脱就是找准日值阳性衰微,阴气串通的机会,要为鬼众闯开一条出路。
  
  且说癞皮鬼王所料完全对路,众神将受阴阳二气所使,十分功力发挥不出三分,堪堪一刀砍中小鬼,却只能砍个趔趄。而小鬼挥器械反击之时,众神将也无法抗衡,节节败退。
  
  癞皮鬼王挥腿骨棒一声大吼,轰天震地,然后打马跑出阵去。鬼众见王已逃去,也不恋战,纷纷追随而去。
  
  我向八方致谢之后,收起八卦图,向癞皮鬼王逃遁的方向观看,见他一马当先向勒特诺尔去了。我不免大吃一惊。这癞皮鬼王分明是率众到我家里去了。这些鬼众,穿宅过户,撒瘟布怒,最是拿手。被他们纠缠的人畜,要么疾病连连,久治不愈;要么遭受损伤死亡之苦;要么家人不合,邻里纷争不断。
  
  我意欲追赶上去,侧头一望,阿爸在干土坑里睡得正酣。我觑目观其元神,在一棵蒙古黄榆底下摆弄着二十万巨款,表情陶醉非常。我忙在那方急画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中的归魂卦之卦像。阿爸之元神这才恋恋不舍地归回体内。
  
  
  
   (明天中秋,我回八姥窝堡吃藏在草垛里的西瓜。预祝朋友们中秋快乐吉祥!)
  
  阿爸醒来,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四处瞭望,见牲畜散得东南西北到处都是,忙拾起掏拉棒一路小跑追赶牲畜去了。
  
  我心下稍安,紧念空行咒赶向勒特诺尔,见鬼众已大部分离去,零散的几个小鬼贪婪地吸吮各户人家残留的饮食之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料想癞皮鬼王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那么他们到哪里去了呢?我遍寻不着,担心肉身在骆驼蒿丛中遇到不测之损伤,忙赶向那里。
  我行至一半路程,见癞皮鬼王率众押解一人向勒特诺尔走来。那人被鬼气幻化的网纠缠着,像穿上了一件阴晦的衣服。
  
  有个小鬼用拳头打了一下他的后背,他便狂笑着向前颠跑几步。又一小鬼跳过去恶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那个人就原地转了几圈,疯疯癫癫地舞动着双手狂笑起来。
  
  癞皮鬼王还骑在我家的骑马上,一副王者才有的目空一切,傲慢而庄重的派头。那匹马的元神已被他控制,只有把躯体的能量耗尽,元神无用了,它才能死去,否则只能听从癞皮鬼王的摆布。
  
  此刻,这匹马浑身湿透,湿毛紧紧地箍在身上,可它在元神的支配下依然精神抖擞,昂着头颅,四蹄强有力的踏着地面,嗒嗒嗒,走出一派威武和从容。
  
  
  第六章 降 灾
  癞皮鬼王他们这是干什么去呢?押解这个人是谁呢?他们无故押解人的肉身,是要受冥府惩罚的。
  
  我觑目细看,大吃一惊!那人竟是我的肉身。刚才没细看,没把那衣衫褴褛的样子和我的肉身联系起来,还以为他在骆驼蒿丛中打坐呢。怎么被他们抓到了?
  
  我趋身过去,意在回归肉身。只要我回归本体,癞皮鬼王就会吓得远远躲开。我有许许多多的办法让他狼狈不堪。不料,我肉身的顶轮被恶咒密封,无法回去。
  
  看来癞皮鬼王真要置我于死地呀!我本来一心帮他,只因一些误解有些矛盾。但是我的辛劳,我的委屈也得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呀!怎么能控制我的肉身,使我的元神无法归体呢?如果这种两下脱离的时间超过七天,我就永远无法回归本体了。那只有游魂扶助的肉体也会不久人世。
  
  老鬼呀!你真是沾染了过患者的习气,竟这么狠毒!可是我不能还以忍字为先顺其自然。我放不下阿爸,放不下累世业力形成的对人生的留恋。我要尽全力保全我的生命。
  
  我定定神,左手结丹,右手竖剑指画符,想先拘住癞皮鬼王,使他无法行动。然后请水火二神调柔我的肉身,使其顶轮的恶咒失去功效,我便可以归位了。
  
  可在我稍加动作之时,癞皮鬼王好像立即猜透了我的心思,沉稳地呵呵笑了。但马上又凶狠起来,说:“你不要打妄想。告诉你,你的肉体已经附上了我的咒力。你忘了咒是什么东西了吗?我发出的咒就是我的心力,就是我,你伤害我就是冲击我的咒,也就会使你的肉身受到同样的伤害,也许比我受的伤害更严重。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癞皮鬼王说完用右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的肉身几乎与他同步搧开了自己的嘴巴,而且不仅仅打一下,而是重重地搧了五六下,只打得脸腮红肿,嘴角淌出血来。打过之后,我的肉身畅快地哈哈大笑,牙齿间布满了血沫子。
  
  八月十五捞不着水淋淋的月亮,自个儿吃个西瓜吧!
  我对生命的眷恋把我的胆量和勇气削弱了。我不由自主地现出谦卑像,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恨我。我千辛万苦替你取来甘露丸,只是在路上被那法师的护法拦截,慌乱中把装甘露水的啤酒瓶子摔碎了,我不是故意的。”
  
  癞皮鬼王藐视地摇摇头,说:“你让我在部众中失去了威信,让那些死去的鬼众因怀恨在心而坠入地狱,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和我一样感受各种各样的痛苦。你闪开,不然你的肉身会自行残害得支离破碎。你想试一试吗?”
  
  癞皮鬼王拍了一下额头,我的肉身疯狂的发一声呐喊,不管不顾地一头栽下去,把前额在地面上撞得血肉模糊。
  
  我揪心地闪到一旁,无奈地看着他们押着我的肉身往勒特诺尔去了。我茫然失措,心中凄苦不已。
  
  这时,我想到了我的恩师,便在一棵树下停住,悲哀而忧伤地想:师父啊,徒儿遭此磨难,您老人家能知道吗?知道就来帮帮我吧。想到凄惨处,我更加悲伤,不觉流出泪水。
  
  忽然,一股轻风刮过,送来师父的声音:“你的业障就需要这样的磨难消除,这是谁也无法帮你的事。孩子,你要坚持,要记住,善是战胜恶的最好帮手。”
  
  
  哈哈,高兴高兴!
  我四处寻视,不见师父的身影。我立在树下沉思默想。师父是让我怎么做呢?难道是让我平心静气地把这些事情都看空吗?我做不到。
  阿爸、我的肉身、我此生神秘而似乎很美好的未来,都像拴牛的绳子一样牵动着我的凡心。可是我做不到放空又能怎么样呢?这元神在七天之后就会彻底与肉身脱离,若再归入体内,就不知道是什么外形了。兴许是男,兴许是女,也兴许是猫狗鸡猪。如果那样,这辈子的我不就完了吗?我忽然被什么美妙的情感牵动了。我细一思量,发现那是由欲望最强的某一方面形成的吸引力,促使我忧哀不已。
  
  那就是情爱,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铃鸽儿。她的美丽,她的清纯,她对我的温情脉脉和眷恋情怀是让我无法忘记的。我回味着和她相处的短暂时光。她迎着夕阳的发丝,她甜甜的遮着淡淡羞涩的笑容,她散发出来的有着远古草原气息的少女馨香,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想到铃鸽儿,我就更加紧张而担忧。我肉身衣兜里还别着她赠给我的簪子。那是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了的珍宝啊!我肉身那癫狂的样子,不会把它扔了吧?
  
  我焦灼地胡乱想着办法,还是想不出头绪。这时天逐渐黑下来,四野空空荡荡,灵界众生和冥界鬼众都出来游荡了。我放心不下阿爸和我的簪子,落寞地空行回勒特诺尔。
  
  勒特诺尔是比较古朴的蒙古村落。几十年前,居民的房屋还保持着窝棚屋式样的土壁房。整个村落没有整体规划,东一家西一家相隔很远,没有统一的街路,也没有统一规格的院落。这种构建方式,更有利于粗放式经营牧业。就是种地户,因为场地宽敞,垛秸秆、打场、扬场也得以施展。
  
  近几年,实施村屯规划,新建的砖瓦房都是一排一排的,院落面积也几乎都统一了。但原来的院落废弃了,断壁残垣,破破烂烂,很少有人到那里去。夏季,蒿草高没人顶;冬季,积雪成山,常常是灵鬼聚集之地。
  
  眼下,我就看见有许多张惶的小鬼藏在那里,向我家的方向探头探脑。
  
  我进了村落,看到我家院子里竖着一根高杆,高杆上亮着一个大灯泡。把整个院子照得和白天相仿。亮光里,七八个男女忙忙碌碌地剥着我家骑马的皮。我凑到近前,不见阿爸。人们议论说:“怪了,马毛了能跑死,真还是头一回听说。”
  
  也有人近一步分析:“要是拉着车,毛了能累死还行,一个骑马怎么能自己跑累死呢?兴许是得了急病了。”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他们向屋里走。我不说什么不是没话说,是因为我说了他们也不会听到。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我的肉身在屋里胡言乱语。他说:“你们家想好吗?做梦吧!今天死了匹马,明天还会死牛的!”
  
  阿爸伙同几个身体壮的男子把我的肉身按躺在炕上。我的肉身仰面朝天,双手和双腿分别有人压着。可是他还是不肯安静,一有松动就挣出胳膊或腿,手刨脚蹬地发着癫狂。
  阿爸愁得没法,哄他:“小子,你别动,心疼心疼你阿爸吧!啊,心疼心疼你阿爸吧!阿爸要急死了,要上火上死了。”
  
  我无法让别人知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不是我有办法清除家里的灾祸,我是落寞无助才回来的。我渴望着帮助和安慰。可是我失望了。
  
  我正无所适从间,看见灶神拎着钢叉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他满头大汗,吁吁带喘。回到屋里却不歇息,运足气力两纵便到了炕梢的烟囱旁,抡起钢叉向下就砸。
  
  藏在烟洞里的癞皮鬼王猛然闪开,挟腿骨棒向院门口且走且说:“你管晚了,把我们都赶走你也救不了他。”
  
  灶神气咻咻看癞皮鬼王走远,也不追赶,低头蹲到灶旁愁苦地叹气。
  
  我感动地来到灶神面前,致谢道:“您辛苦了。”
  
  灶神站起来,心疼地看着我,说:“你老这么游荡也不是办法,七天之后,就会被冥府收走。”
  
  我想到要永远离开家,离开我十几年朝思暮念的村落和亲人,就心酸地流下了眼泪。我说:“我有办法镇住这些鬼众,可是我的肉身被癞皮鬼王用恶咒封住顶轮,如果我施展手段,我的肉身就会自毁,我就永远回归不了本体了。”
  
  灶神用宽大的袖子擦擦汗,拧眉想了想,说:“我知道的还少,也不能离开家陪你出去想办法,你去敖包山求求各位大神吧。”
  
  我茫然而惆怅地回头看了看我平静下来的肉身,说:“家里靠灶神护持了。”
  
  灶神摆手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个家里平安吉祥我就满足了。”
  
  我向外走,不放心地望了望我的肉身。他也累坏了,这时已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按他手脚的人也累坏了,这时腾开手,点上烟过烟瘾,所有眼睛都一刻不停地看着他,怕他突然跳起来。
  
  阿爸长出口气,忧愁地说出他的希望:“小子睡一觉兴许能好?”
  
  阿爸的可怜样子把我的心揪住了。我不敢再看他,出门口诵空行咒,向敖包山赶去。
  
  第七章 图布沁山神坛城
  
  勒特诺尔东南的敖包坨子上的这座敖包有许多许多年的历史了。相传,它最初座落在这里时,所起的作用和界碑、里程碑相仿。后来,山神、土地神、偶尔到凡间来的天神以及树神、穑稼神等都在这里建起了自己的坛城。从人的角度来看,这里就成了祭神的场所。众神也就能够更加心安理得地居于此地,更好地潜心修炼,更加便利地洞察世间百态,适机扶佑真善美发扬光大,以期取得使凡俗众生增智开慧觉悟空性的伟大效果。
  
  到了敖包坨子的上空,我停了空行咒,落到了地面上。我的眼前出现了几座城池。我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刚刚还是繁星满天的黑夜,落地之后就变成了白天。
  
  我向空中张望,看到太阳升起一人多高了。这里的太阳没有那么光芒四射令人目眩的强亮度,但也能把所有地面上的东西照清。我向最近的城门走去。来来往往的人从城门出出进进。这里的人有穿古装的,也有些人着装和我们现代人是同步的。中山装、夹克衫、西服、T恤衫都有穿的。女人们有穿半袖衫的,有穿裙子的。只是没有把大白腿全露出来的迷你裙。半袖衫也都大小得体,没有把后背或肚皮露出来的。
  
  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那些在人世间穿着太露的人引人淫念涌动,犯了错误,多半下地狱了。有一小部分没下地狱的,都随她们前世的意愿投胎到不需要穿衣服的畜生道去了,这般人等都到不了神仙呆的地方。
  
  
  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我端灯小先生蔫巴巴东张西望来到城门前,举目高望,暗红的门楼上横陈四个黑色汉字:山神坛城。汉字上方还有四个蒙文字。可惜小时候没等上学就跟师父走了,只学会了汉字。母语文字一个也不认识。但我估计那四个蒙文字肯定是山神坛城四个字的蒙文版。
  
  我进了城门,为难起来。以前我随师父修炼各种功法时,全是召请本尊临坛,没亲自到各本尊坛城去过。尤其是我没修习过以山神为本尊的法门,不懂如何召请山神。况且,眼下已经进了山神坛城,还怎么召请呢?
  
  我拦住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问他如何才能见到山神。他向左侧的小树林看了看,说:“山神爷在喂鸟,你到树林边等他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小树林里观望,果然有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在往空中扬谷粒,几十只虎皮鹦鹉和几十只牡丹鹦鹉飞旋着就把谷粒叼住吃了。我知道他就是此地山神,不敢打扰,静静等他喂鸟结束。
  
  
  
  山神的谷粒只有一把,可他扔到空中之后,手里还是一把。而且扬出去的谷粒恰恰都被鹦鹉接住,一个粒也没有落到地上的。这里的鹦鹉吃谷粒也不吐皮,接一粒咽一粒,接一粒咽一粒。
  
  也许我站的时间太久了,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时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妇女向我友好地微笑一下,好心地问:“你在这里站这么久,不会是来看我们图布沁山神喂鸟的吧?”
  我说:“我有事求图布沁山神帮我想想办法。”
  
  那妇女说:“勒特诺尔土地神已经把你的事对图布沁山神讲了。看,他还在客房里等山神拿主意呢。”
  
  我顺着妇女指的正房望去。帮助过我的勒特诺尔土地神正站在玻璃窗里面焦急地向外面望着,也许等待得太焦灼了,看得很急切,以致紧紧顶在窗玻璃上的鼻子尖都形成了一个平面。我感激地向土地神遥遥致敬。
  
  土地神向我招手,我也倏忽到了室内。土地神和气地宽慰我:“不要着急,图布沁山神有办法帮助你。”
  
  我看见勒特诺尔土地神今天穿着灰白色的长袍,有些热了,他把袍子靠上的扣子解开了透气散热。
  
  我无意间看到狼仙把身形变得只有大拇指那么大,藏在土地神袍袖里。四肢紧紧地攀抱着土地神的胳膊,唯恐不小心掉出来似的。
  
  我问:“土地神,你让喜欢活跃的狼藏在袖子里,这是在锻炼它的耐性吗?”
  
  勒特诺尔土地神爱惜地向袖子里看了看,说:“一是让它炼炼性子,二是怕它出去吓坏了图布沁山神的鹦鹉。”
  
  我不放心地试探着又问:“图布沁山神能用什么方式降服癞皮鬼王呢?只要能让我回到肉身里去就行了。不要对他们进行诛杀。”
  
  
  
  朋友们这么热心关照,频频点击阅读,高兴得我嘴都乐圆了!
  勒特诺尔土地神欣慰地笑了,拍拍我的肩膀,说:“厚德方能载福。你对伤害你的鬼众还这么仁慈,图布沁山神会帮助你的。在他的灵树上,养着一只古雕,这只古雕善破恶咒,但它对邪怪妖魔憎恨无比,往往由着性子尽情诛杀,这就会破坏因果循环的常理,所以图布沁山神轻易不敢放开它,只让它在灵树上清净修行,平和心气。”
  
  我叹气说:“图布沁山神这么谨慎,怎么会为我而放开古雕呢?”
  
  勒特诺尔土地神神秘地笑了笑,说:“也是你命不该绝。每逢庚辰日,图布沁山神要骑雕上诣天曹,言说所辖区域善恶之事。顺便就把你的事办了。你算算,今天正是庚辰日。我就是担心他起早赶路才早早堵他个正着的。你看,帮你是让他挺为难的事,他磨磨蹭蹭是在拖延时间呢。他以为我等不急了会走。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做好了耐心等下去的准备。”
  
  勒特诺尔土地神说到这里现出了和善又有些诡秘的笑容。看样子他和图布沁山神很熟悉,在这个客厅里一点也不拘谨。他向茶几后面的高背椅上甩甩手,说:“累了你就坐下歇一歇。”
  
  我看出棕色的高背椅和茶几都是实木制作的,上面擦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着两罈罈颈系着红绸的酒。
  
  勒特诺尔土地神看着酒罈说:“这是我给图布沁山神带来的礼物。我知道他比我富裕,根本不会把这两罈酒放在心上。可是求他办事,不做出点礼貌的举动不好。其实我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作礼品。世上人总喜欢没完没了无穷无尽地祈求我赐给他们许许多多的东西,求我帮他们办许许多多让他们心满意足的事。事实上,我能帮的,都帮了。我有的东西都送给大家了。可是大家不知道福德是自己积攒起来的道理,作一分福德,偏要得到十分的回报。即使我帮忙,也只能多得一点点而已,怎么能使那越来越膨胀的欲望得到满足呢?所以有时候求我不灵,不是我不知道,也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真的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真的爱莫能助。”
  
  说话间,图布沁山神走了进来。他的脸膛黑黝黝的,浓眉高挑,大目圆睁,鼻梁挺直,准头肥大,嘴角微微下斜,整个面相呈现出不怒自威的气度。
  
  我给大家讲一段我的亲身经历
  
   2003年,我在大连偶遇河北老蓝,一起闲遛,至北海西南一孤山上。老蓝说:“此山青气凝聚,光照而不散,似人双目盈泪。我断它不出三年,必被开采。”
  
   当时,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2006年,我到开发区给森兴箸业公司作专题片。闲下时,由招商一局富强局长陪同过金州去北海蹓跶,见那座山的山脚下两处尘烟腾起;一问,果然开了两个石矿。我暗赞老蓝观象技高。
  
   昨天,我想起这件事,想夸老蓝几句,就给他打电话。他竟有些口齿不清;他说:“兄弟呀,我得脑血栓了,半年多了。现在恢复得挺好,生活能自理了。你记得咱俩在大连看那座山吗?那天我多说话了,得罪了那里的一个灵界小伙儿,说那座山开采了,他没地方呆,跑我这里赖着不走,把我磨出脑血栓了。你可记住,以后没人请你,看出什么不要随便说,小心哪个被欺负得连家都没有的可怜虫顺杆儿找上你出邪气。”
  
   挂了电话,我想,人得多学几招,降伏法是必修的课程。
  
  他自顾自地坐到高背椅上,看了看勒特诺尔土地神和我,说:“你们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勒特诺尔土地神拉我给图布沁山神见礼,说:“只有老兄才能帮得了他。”
  
  图布沁山神笑了笑,把头靠到高背椅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勒特诺尔土地神唯唯诺诺地支吾几句,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疑心图布沁山神不会帮我了。勒特诺尔土地神看出了我的失望,拍拍我的后背,在我耳边小声说:“别怕别怕,图布沁山神是不会让一个求他帮忙的善人失望而归的。”
  
  图布沁山神扑哧一笑,呼的坐起来,说:“又用光溜话来讨好我,然后让我中你的圈套。”
  
  勒特诺尔土地神顽皮地笑了笑,坐到图布沁山神身边,友好地拍拍山神宽大的手背,说:“老兄,草堂这群鬼众,八千年前就占据了那里,被贪嗔嫉妒之心驱使,危害生灵,累积恶业。偶尔有故去之鬼,又因眷顾那里,便转世再来。这么周而复始,不得穷尽。据我所知,癞皮鬼王和这些鬼众往昔有善缘相结,发愿救度他们脱离鬼道。便在二百一十年前转世到这里现鬼身。不辞辛苦度化众鬼,哪曾想他自身好像被鬼众的过患所染,也做不甚明智的事了。这端灯小先生虽然不是大料儿,但他打卦算命意在劝人勤行真善美,远离假恶丑,其意可嘉,咱们帮他一把只是举手之劳,何不成全了他的义举呢?”
  
  图布沁山神听完之后默不做声,起身打开高背椅对面的雕有古代吉祥图案的壁橱,拿出一条洁白的哈达,系成本尊眷锁,招我到他身边,搭在我的脖子上,说:“我那只古雕,只识别我的意趣,若不是我的眷属,它便只识心性。你心性中淫意很重,它会伤着你的。搭上这条眷锁,就能免去它对你可能产生的怒意,它就会全心全意替你破除恶咒了。”
  
  我跪倒致谢,勒特诺尔土地神也连连说:“好!好!”
  
  图布沁山神沉着脸说:“好什么好?如此这般帮他,就如同给他戴上了枷锁,他会为此再遭一难。”
  
  勒特诺尔土地神摆手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既然帮他了就帮到底,别让他为这事遭难啊。”
  
  图布沁山神审视地看我一眼,说:“这要靠你自己了。你要记住,日落咸池旺一花,有理没理被硬拿。你自己参悟吧,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我默想着。图布沁山神这两句打油诗是什么意思呢?
  
  我根据掌握的子平术分析个中含意。日出扶桑落于咸池,一花得旺,即是犯滚浪桃花,俗称乱搞破鞋;有理没理被硬拿呢?搞乱套了还不出事?出事当然不管有理没理都会被公安局抓去审一审。
  
  完活儿!参悟透了这两句话,我心病全消。
  
  我这个人在这方面很自信能把持住,能把持住的主要原因不是对美丽的异性没兴趣,而是我要追求的是清纯的爱情,本能地对作风不正的女人厌恶,就像让我吃毛毛虫一样。有了这种心理基础,我就能轻而易举守住这一关了。
  
  图布沁山神似乎窥视着我的内心,说:“能不能守住这一关是后话。你马上回去,守在你的肉身旁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无动于心,否则古雕会根据你的恶念肆意诛杀,给它造成恶业,你就把它害了。”
  
  《草原密踪》贴了十多天了,朋友们的回应寥若晨星,给我感觉自己衣服短嗖嗖的遮不住腚,我必须丰富写作技法,把故事写得再漂亮一些,赢得朋友们的一点儿喝彩!
  我连连合掌点头说:“保证保证!”
  
  勒特诺尔土地神便带我告别图布沁山神,来到城门楼下,不放心地提示我:“癞皮鬼王和草堂鬼众对你有了怨气,降祸到你家是避免不了的。你要放宽心,不要辜负了图布沁山神对你的帮助。”
  
  我感激地向勒特诺尔土地神深施一礼,说:“土地神的大恩容我后报。”
  
  勒特诺尔土地神摆手笑笑说:“我又不是在和你作交易,用你报答什么。只要你日后勤行善事,也就算是报答我了。对了,你脱离肉身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元神势气开始削弱,路上若遇到邪灵精怪,恐怕无力对抗,耽误了大事再忙也没用了。”
  
  我说:“我一定小心。”
  
  勒特诺尔土地神说:“我送你回去吧。来,你闭上眼睛,专念我的心咒,我就能用地遁术将你送回勒特诺尔,然后不要游逛,守在你的肉身旁边。图布沁山神很快就会派古雕去为你破除恶咒的。”
  
  我按照勒特诺尔土地神的交待,闭上眼睛,感觉左手被他拉住,身体忽然向下一沉,与悬空相仿。我还没感觉出向前行进,就忽悠一下闪了个趔趄,禁不住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到了家里。
  
  几个亲戚守在我的肉身旁。我的肉身不再癫狂,傻呆呆地睁眼看顶棚,半天不眨一下。我没看见阿爸,就有些担忧。他老人家干什么去了呢?
  
  这时有一个人扎撒着满是鲜血的双手走进来,疑惑地和另外几个人小声嘀咕:“兽医也看过了,三头牛也都解剖了,查不出是什么毛病。替他家放牲畜的张嘎达回来说又有两头牛不吃草了。你看这事。”
  
  我听出我家的牛死了几头。我猜测是癞皮鬼王和鬼众撒的瘟疫。我想出去看,却想起了图布沁山神和勒特诺尔土地神对我的叮嘱,便把脖子上用哈达系的山神眷锁用两手各执一端拉住,生怕掉喽。我停在我肉身的脚边,尽量清净自己的耳根和心境。
  
  可是我无意间抬头时,见癞皮鬼王又率众聚集在大门口。他们都显出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态。我猜想他们又要在我家撒灾了。
  
  这时,满手是血的人出去了,继续用尖刀肢解死牛的尸体,嘴里埋怨着我阿爸:“这老头走了一早晨,也该快点回来拿个主意呀。看,这连牛带马的死了四五个,能扔了吗?剔下点好肉到集市上卖卖,也少损失点。”
  
  另一个肢解牛尸的人说:“还卖啥肉啊?儿子都疯了,还管不过来,哪有闲心管牛马呢?咱们就做主吧,拿喇叭喊喊,大伙都帮忙吃点,多买少算。”
  
  我在他们的言来语去中无法平静,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我再次看向大门口。
  
  癞皮鬼王已经摆好了阵势。他要干什么呢?我知道鬼众有神通,能预知一些事情。他们摆好阵势,是要阻拦他们去卖肉呢还是预知古雕来破恶咒而来设置障碍呢?而且,人们都不知道阿爸干什么去了。他会不会像我的肉身一样受刺激后癫狂了?
  
  我习惯性地凝神作观察,可是我一阵眩晕,脑海中混沌一片。这使我大吃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该努力静下来,如果再被外境所扰,那就一切全泡汤了。
  我在我肉身的脚边坐下来,双手结禅定印,意念观想图布沁山神。
  
  过不多久,我静了下来。可这时更大的干扰声传进来。我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
  
  肢解牛尸的人跑进屋来,呸呸地吐着刮进嘴里的沙土。有人说:“这风不是好风,要把人刮走啊。”
  
  有人惊惧地说:“邪了,这大旋风不走,就在这院子里转,这是要干啥呀?我地妈呀!天都刮黑了。”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旋进来。外屋的碗盆稀里哗啦一阵响。室内人都恐怖地睁大了眼睛,谁也不敢言语了。
  
  啊呀呀,非常非常高兴,非常非常高兴!!!“小蒙古”激动得脑瓜筋直蹦!我一定加倍努力写的更好!恳请朋友们抽出一点宝贵时间关顾啊!!!!!!!
  我静心观看,风头过后,一只大雕旋进屋来。这便是图布沁山神的古雕。它的年龄真是太大了。长喙与羽毛间长出了一圈岩石一样颜色的硬茧。浑身羽毛像上了年纪人要白发似的,深灰中杂着古铜斑纹。它的双爪上茸毛丛生,却掩盖不住岁月在皮肤上积累的硬痂,像葡萄一样布满了两腿和趾爪。此刻它怒目圆睁,双爪尽展,在我肉身的头顶收回双翅。这只大雕太大了,立在炕上头快碰到顶棚了。它样子凶猛,那种蛮野之威势足以将人吓瘫。好在它是隐形出现的,除我之外没人能看到它。
  
  这只大雕在我肉身的头顶稍停片刻,用左边的巨爪抓住我的头顶,轻轻晃晃。我的头顶噗的一声出一股黑气。大雕迅速退后了一步作匍匐状,灯泡大的机灵的双眼盯住了我的头顶。黑气冒出尚未散尽,一条漆黑的小蛇从我头顶蹿将出来,烦躁地吐着芯子。大雕的巨喙立刻啄了过去,将黑蛇的头部啄进口中。然后伸伸脖子扬扬头,把黑蛇吞吃下去了。
  
  我料想封死我肉身顶轮的恶咒已除,于是不敢怠慢,长身站起,以飞也似的速度回归本体。不待我缓过神来,那大雕旋空箭一般射出门去。
  
  第八章 吉不吉法师
  
  据我过后回忆,我对图布沁山神的古雕的印象就是到它飞出门去就结束了。我的元神回归我的肉身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是昏迷的。
  
  我再有记忆的时候,人们已经恢复了那种正常言谈的状态。我疲惫地闭着眼睛。我周身酸疼,上到头顶,下到脚掌,都像被火烧了似的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这种疼还不是局限在表面,而是皮连着肉,肉连着筋,筋连着骨头,疼得这个彻底呀!
  
  我呻吟了几声。十多年跟师父在外奔波,居无定所,食不饱饥,娇气是一点也没有了。即使这么坚强,即使这么历尽过磨练,我还是软弱地呻吟了。
  
  守护我的人听到我呻吟,马上警惕起来,说:“快快,按住,他又醒了。”
  
  于是几个人不由分说,又紧紧地固定了我的四肢。他们以为我还会癫狂的。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那种煞气支撑的疯狂,只觉得手脚胳膊被他们一抓,一压,疼得都要掉下去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放开我吧,给我找点止痛药吧。”
  
  有人说:“别放手,别放手,他这是要跑啊。”
  
  有人说:“稍微松点,咱们好几个人按他自己,跑不了的。”
  
  我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几张脸。我说:“我脚上的水泡都破开了,还怎么跑啊?”
  
  几个人就半信半疑地松了手,看我肿圆了的双脚,又仔细研究我的神态,有人没多大把握地说:“你真好了?没好你也挺挺吧,再耍下去,你就报废了。你阿爸也会报废的。这个家就黄摊子了。”
  
  这些话把我的百般情感都调动起来了。我脑海中出现了阿爸可怜的身影,我鼻子一酸,流出泪来。
  
  有人说:“好了,知道哭就是真的好了。”
  
  有人还不敢信以为真,说:“别大意,他这病是不是转型了?”
  
  人们正疑惑间,阿爸一路说着走进来。他说:“小子好了就行,几个牲畜算啥呀。我看看我小子。”
  
  朋友们请坐请坐!“小蒙古”撒丫子跑来了。喘口气我就书接上回!
  阿爸扶我坐起来,仔细端详一下,问:“小子,你认识我吗?”
  
  我流泪道:“阿爸!”
  
  阿爸一把抱住我,失声痛哭道:“小子,你可好了,你不好,阿爸也不活了。”
  
  父子痛哭一阵,哭得别人直叹气。
  
  最后阿爸替我擦擦泪水,情绪明显开朗起来。他说:“好了,这就好办了。”
  
  他求人去找卫生室的小大夫,来给我包扎外伤。他也有心情出去看了看肢解了的死畜,满不在乎地说:“死就死吧,家趁万贯,带毛的不算。死了咱再买。”
  
  有人提议说:“去卖些肉吧,损失少点。”
  
  阿爸还没豁达大方到真的不管不顾的程度,说:“我放不开手我小子,你们替我做主,看着办吧。”
  
  几个帮忙的人就说:“这工好帮,那我们就做主了。”
  
  有人套上马车,把肢解了的死牛死马装到车箱里,到外面转悠出售去了。
  
  于是,村落里便传来了招揽生意的声音:“牛肉马肉贱了,没钱赊到老秋。大伙儿都来买吧,没钱赊到老秋了……”
  
  叫卖声刚远去,小大夫就来了。她是卫校刚毕业的小姑娘,中等个头,胖乎乎白白净净的。她站在炕边一边打开行医箱一边观察我,然后像许多二糊糊的大夫那样无能却郑重其事地问:“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我无力地说:“浑身都疼。”
  
  她拿出体温计甩了甩,让阿爸替我解开我的衣扣。
  
  这时我忽然想起铃鸽儿送给我的簪子,用手一摸,还在兜里。阿弥陀佛!这可真是一剂良药。我顿时获得了一种力量,周身的疼痛也减轻了。我推开阿爸,说:“我自己来吧。”
  
  我解开扣子,接过体温计挟在腋下。小大夫惊异地说:“他脖子周围和前胸这道白印原来就有吗?”
  
  阿爸把我的衣服往开扯了扯,也惊异地说:“真的。小子,这道白印以前有吗?”
  
  我尽量低头向胸前看了看,图布沁山神为我搭眷锁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格外明显的白印。这道白印和其他地方本来的黄白皮肤界限非常鲜明。我点点头说:“以前就有。”
  
  小大夫又看了看,惊讶地说:“不是白癜风,这是咋回事呢?”
  
  众人也都上前来看,也都没说清是怎么回事。众人七嘴八舌间,温度计被小大夫抽出去,说:“三十七度二,不高烧,把外伤处理一下吧。我看最好再打个点滴,消消炎。打点滴消炎效果好。”
  
  阿爸说:“打吧打吧,咱有的是钱。只要我小子能早点好,不遭罪,啥药好打啥药!”
  
  小大夫动手给我额头和脚上的伤口消了毒,又涂了药,粘上纱布。然后兑了一瓶药,让人找来一根细麻绳套住药瓶,挂到墙壁上的钢钉上。她让我把衣袖撸上去,用根胶管紧紧地勒住,使我手背血管鼓胀起来,她在我手背上拍了拍,捏住针头扎进去。我的目光跟踪着她的手,那手纤巧、白净、细腻而柔软。我猛抬头看到了她的一缕头发从鬓角垂下来,在白皙的脸蛋上抚动。
  
  这头发这么似曾相识呢?我努力回忆着。
  
  
  可是我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亮灯的居室,室内装饰豪华,一张大床上铺着洁净的白床单。一位姑娘在那铺着白床单的大床上把衣服脱下去了。
  
  我心一跳,收回念头,再想看小大夫时,目光就怯生生的了。我忽然浑身燥热。
  
  小大夫说:“不高烧,伤也不重,打这一个点滴就行了。等滴完你们自己拔下来吧。”
  
  阿爸给她算了药钱和出诊费,把她送出门去。
  
  这时我看到草堂的枯草地上和小树林里,癞皮鬼王和他的部众们因为躲避阳光而缩小了身形,但情绪好像更加暴躁,神态更加凶恶了。
  
  阿爸送走了小大夫,却又接回来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副意气风发目空一切的样子。另一个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手里拿着车钥匙,肩上挎着背包,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随从或是司机。
  
  
  
  阿爸把心思全放到我身上了,客人进屋也没让坐,而是直接指指我向客人说:“现在好点了,你再给看看就更好了。”
  
  年龄大一点的男人皱皱眉,脸冷下来,说:“再说吧,我累了,歇歇再说。”
  
  年龄小的男人忙掏出一块卫生纸,把我家的炕边擦了擦,卑微地向年长的男人笑笑,说:“他们家条件就这样了。”
  
  年长的男人很勉强地坐下,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地面,好像那里有块磁石把他铁屑一样的目光吸住了。
  
  年龄小的男人对阿爸说:“给吉不吉大法师沏茶。”
  
  阿爸从别人的派头上觉察出自己对待客人的疏忽了,忙动手沏茶。
  
  年龄小的男人又说:“大法师不喝红茶。”
  
  阿爸扎撒着两手,说:“家里只有红茶,要不……我去买吧。”
  
  吉不吉大法师说:“好了好了,红茶就红茶吧。有事赶紧说,我的事还有很多,忙。”
  
  年龄小的男人说:“忙得推不开门,我们老板还等着大法师去呢。”
  
  阿爸是个仔细人,什么事都要办得四脚落地,稳稳妥妥他才能放心,所以他一听法师忙着走,就慌了,说:“小伙子,你免贵姓啥?你可得给你老板说说,给我小子看完了法师才能走啊。”
  
  年龄小的男人被阿爸慌乱的语无伦次的样子逗笑了,说:“我姓黄,叫我小黄吧。我们老板真有急事等着法师去。你们家这点事算啥呀?我们老板头两天出了车祸,又丢了二十万。你说谁的事大?”
  
  阿爸说:“你的老板是胡乌特?”
  
  以上几段有点淡,不过这是一个重要的过度。精彩随后就到!欢迎朋友们继续捧场……
  小黄说:“你认识他?你怎么知道我的老板叫胡乌特呢?”
  
  阿爸顺下眼去,尽量掩饰住心里有鬼的表情,说:“只听说草堂的老板翻车了,没去看热闹,这哪有腾开身的时候啊?马牛羊得我放,小子病了得我照顾。这不,一天死了四头大畜,这事放在我们小门小户身上也是天大的事了。”
  
  阿爸絮叨着倒了茶端给二人。
  
  吉不吉大法师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却一个喷嚏喷了出来。水成喷雾器喷雾状喷射,落在身上一些。小黄忙掏出卫生纸递给他。吉不吉大法师大概觉得卫生纸擦嘴不雅,就从衣袋里掏出面巾纸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却依然绷着脸说:“这水喝的。”
  
  我看到癞皮鬼王就站在吉不吉大法师的身边,在他喝水的时候掐了一下他的脖子。我还看到癞皮鬼王的部众把小黄他们的黑色轿车围住了,四个小鬼分别把四个轮胎里的气放没了。有一个显示出小头目派头的小鬼两手抱胸,绕车走一圈,说:“把油道堵死。让他们在半路上吹凉风吧。”
  
  
  他说完从轮胎抠下一小块胶皮,隔着油管就把油箱的出口堵住了。做完这些,鬼众欢天喜地地一哄散去。
  
  奇怪了。我躺着看药液在透明的胶管里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怎么也想不通吉不吉大法师能召请护法诛杀鬼众,现在怎么连一点神通也没有了呢?
  
  我闭上眼睛,不想聚神观察什么,我实在太累了,我想睡一觉。
  
  可这时吉不吉大法师醉醺醺地走进了宾馆的房间,灵界护法被他的酒气熏得纷纷捏着鼻子,可还是坚持着围在他的前前后后。吉不吉大法师脱光了衣服,仰面朝天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好像是等人拿刀开膛的褪净毛的肥猪,不同的只是猪尾巴长在后边,他的尾巴长在了前边。
  
  有人在敲宾馆房间的门,我没听到敲门声,但看到门外是个头发分了许多绺又烫出微微波浪的女的。
  
  她年龄不大,但我分不清她是女人还是女子。现在这事除了本人谁也分不清,有神通也不行。
  
  吉不吉大法师爬起来不去开门,而是到镜子前照了照,抹了一把脸说:“喝太多了。”
  
  他讲这话时我听到了。不过接下来我替他捏了把汗,担心他会赤条条地迎接客人。
  
  他没有。于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吉不吉大法师一路方步回到床边,脸上露出顽皮又诡黠的笑容。他又躺下了,拉条单被盖上自己,说:“门没锁,请进。”
  
  吉不吉大法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酒力,尽量使声音充满文明和礼貌。
  
  门外的女的进来了,把肩上的小兜子放到桌上,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一下。不过坐得时间很短,屁股在沙发上只呆皮球落地又蹦起来那么大功夫。
  
  女的坐到吉不吉大法师的床上,我又担心又着急得几乎冒汗,担心吉不吉大法师身体会不慎走光。
  
  可我这担心又多余了。因为房间的灯灭了。
  
  现在,我把精神收回来,扭头看了看吉不吉大法师。他喝着阿爸为他沏的红茶。我发现尽管有水的滋润,他的上唇依然苍白的干裂了。师父说过缺少精气的人上唇苍白而干裂。我猜想耕了一天地的老牛有他这么疲乏就算顶天儿了。怪不得他对癞皮老鬼一无所知呢。
  
  癞皮鬼王知道了我在想他,就到我身边深施一礼,说:“你要帮帮我的忙,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
  
  我此刻弹指一挥就能让癞皮鬼王痛苦不堪,可是我涌不起仇恨的激情,只是懒懒地说:“你非要等我把鞭子抽到你身上,你才知道被打不是好事吗?”
  
  癞皮鬼王嚯嚯笑了,说:“你能守护你自己,但你能守护你阿爸吗?”
  
  我不惊不惧,而是用平和的语气说:“我现在就能用五雷镇符把你压到谁也不知道的那么长时间。”
  
  癞皮鬼王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心性还是不到家呀。”说完,无趣地退后几步,心事重重地从门走出去。
  
  吉不吉大法师喝好了茶,说:“要看什么抓紧时间吧,胡老板和上边的领导都在等我呢。”
  
  我说:“不要看别的了。你们的车轮胎里的气都没了,去看看车吧。”
  
  我说着看见开这辆黑轿车的是胡乌特的女人,就又说:“胡老板女人的车是很娇气的。”
  
  屋里的人,包括阿爸,都愣了。
  
  小黄说:“你怎么知道是老板娘的车?轮胎刚刚还有气,怎么会没气呢?”
  
  这小子是在考我啊!我闭上眼睛。
  
  阿爸来了兴致,到我身边鼓励我:“小子,怎么知道的就怎么说。”
  
  我依然闭目不动。
  
  阿爸对他们说:“小子坐科就是打卦算命,跟师父学了十多年,刚回来。”
  
  小黄撇撇嘴,说:“刚回来就病了?”
  
  阿爸被问得闭口无言,尴尬地干笑。
  
  吉不吉大法师不高兴地说:“这不是涮我吗?自己什么都懂还请我干什么?咱们走!”
  
  说完,吉不吉大法师真带着小黄走了。
  
  阿爸傻在后面。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阿爸被岁月和生活磨练得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装的可怜样子,说:“阿爸,快去告诉他们,车开出去不远就会熄火的,油箱里面有块胶皮把油道堵住了。”
  
  阿爸一听来了精神,往外就跑,忽又返回来,心里很没底地说:“小子,百分之百像你说的那样吗?不是阿爸不敢去对他们说,是怕说了之后没那八宗事,咱爷俩砢碜可就大了。”
  
  为了鼓励阿爸,我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看瓶子里的药液,说:“等我把针拔下来他们才能走。阿爸信不信?”
  
  阿爸看出了我的自信,脸上顿时容光焕发,说:“我小子要有这两下子就妥了。死几个牲口算什么呀!”
  
  他自己这么说完,就把烦心事想起来了,说:“小子,现在没别人,你先算算,咱家的牲口还能不能死了?阿爸把它们一个一个从小养大不容易呀,这么死了还出啥钱?”
  
  我摆摆手,说:“阿爸,别想那些了。每个人该得的钱财是有数的。它要死,咱怕也救不活呀。”
  
  阿爸无声地一笑,挠挠脑袋,说:“也对,揪心揪肺的有啥用?当初怕你阿妈死,她也死了。大伙儿都怕我养不活你,不是也长大了吗?小子,你说得对,该干的就干,不该干的不该想的就由它去吧。那你说我还去告诉他们你说的话吗?”
  
  我说:“随便。”
  
  阿爸说:“要是有把握我就说说去,别让他们觉得我小子不行。”
  
  我说:“那你就告诉他们去吧。”
  
  阿爸鼓了鼓勇气,拉出一点雄赳赳的架势,出去了。
  
  瓶子里的药液滴没了,我自己拔下针头。阿爸不放心我,吁吁喘着跑进来,一看,笑了,说:“我小子皮拉拉的,一点也不娇气,这样就对了。”
  
  我又躺下来,说:“他们的车要走了。油箱里的胶皮是右后轱辘上的。右后轱辘外侧的胶胎少了一块,有包米粒泡胖了那么大。”
  
  阿爸兴奋地一拍巴掌,喜滋滋地说:“这就不得了啦。小子,这就不得了啦。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我小子在外面十多年是白走的么?”
  
  阿爸嘟嘟哝哝地快步走出去,走出一路风声。
  
  过一会儿,阿爸把小黄领进来。阿爸说:“我小子身体不好,你没见在打点滴吗?好了以后才能算得更好。”
  
  小黄谦卑地笑着,说:“我只有一件事,多了不问,还不行吗?”
  
  阿爸说:“那得看我小子的了。”
  
  小黄就站到我身边,说:“早听我们老板说您算得好,要不怎么能叫端灯小先生呢?那就是能把别人黑暗的心里点上一盏灯。您就替我算一件事吧,这件事整得我直闹心。”
  
  我问:“什么事?”
  
  小黄说:“其实我没必要给胡老板开车,我们家以前养过几年大车,手里也有几个钱。我要买辆出租车,到镇上跑出租,干一年够在胡老板家干三年了。我来给他家当司机,是觉得胡老板的闺女对我有点意思,来当司机不是机会多一点吗?可是干半年多了,和他闺女的事还没进展,要这样下去,我就得走了。这么拖下去耽误我抓钱啊。小先生,求求你给我指点一下迷津吧。”
  
  我说:“车上拉着法师,还用我算什么?他就能算出来。”
  
  小黄向窗外瞅瞅,小声说:“他太势利眼,我这事要对他讲,他就能对我们老板说去,反倒把我的事搞砸了。”
  
  我闭上眼睛,看见小黄在草芽子刚冒出土皮的时候开着一辆绿帷子的出租车在路上跑。
  
  我问:“草芽子长出来了吗?”
  
  
  
  阿爸抢着说:“长出来了,长出来了。这事我可知道,我天天放牲口天天看呐。”
  
  我说:“你马上就要买车了。”
  
  小黄拍掌道:“太对了。我把车都联系好了,是辆二手车,明天就交钱了。要是胡老板家不出车祸,我早提出辞职了。还有,小先生,我跑车能顺利吗?”
  
  我慵懒起来,闭上眼睛摇摇头,说:“不知道。”
  
  小黄没料到我会忽然变得这么冷漠,难堪地站了一会儿,悄悄对阿爸说:“大叔,你替我问问,车开出去不远就熄火我该怎么办?”
  
  阿爸说:“修呗!这事儿我都能算出来,还用问我小子?”
  
  小黄脸上挂不住劲了,泛出红来,点头说:“是滴是滴。”
  
  我闭着眼睛告诉他:“把油箱下面的油管拧下来,抠出那块胶皮,就没事了。”
  
  小黄连连道谢,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到炕上说:“别嫌少啊。”
  
  阿爸哪遇到过几回别人给他送礼的事,所以激动而兴奋,说:“扔钱干啥?扔钱干啥?”
  
  阿爸说着却不动手往回送,看着钞票等小黄往外走。
  
  我睁开眼睛,说:“把钱拿走!”
  
  阿爸这回坚决了,抓过钞票塞到小黄怀里,向外推他说:“我小子都说话了,赶紧拿走!”
  
  他们走了,阿爸回来坐在我身边,说:“小子,替咱卖肉的人快回来了,阿爸得做饭去了,咋地也不能让人家空嘴走啊,忙一大天了。你躺着,想吃啥想喝啥跟阿爸说,有啥事也跟阿爸说,阿爸就在外屋,你一喊阿爸,阿爸就能听见。”
  
  我说:“我没事,我睡一觉。”
  
  阿爸往我身上搭了一条被子,又在我身边磨蹭一会儿,说:“小子,阿爸要跟你说一件事。想告诉我你就告诉我,不想告诉我,就当阿爸没说。”
  
  我问:“啥事?”
  
  阿爸慑嚅一会儿,说:“就是那二十万块钱,能不能让人要回去?”
  
  我说:“你不给谁也要不回去。”
  
  阿爸悦声道:“妥,这就妥呀!”
  
  我尽量在这里为朋友们呈现蒙古草原的美丽与苍凉。欢迎大家继续捧场!
  第九章 千镇百镇桃花镇
  
  我有时候想,星象占卜、阴阳风水、画符下镇、摸骨观相,这一行统称预测学是比较有囊括力的。但传统的叫法更能包罗万象,叫术数。这种传统的命名中即包含了阴阳五行学说,也包含了不利用五行,而只是采用超自然能力操持这一行当的作法。比如说降孪占卜;比如说从十三世纪以前在北方草原就广为流传的烧骨占卜;比如说印第安人的触物感应等等。方法林林总总,夸张一点说,夏天牛圈里有多少只蚊子,世间可能就有多少种术数方法。方法和方法之间是没有高低上下之分的。这就像眼睛、鼻子、嘴,你说哪个重要?观物眼睛第一,闻味鼻子是老大,吃吃喝喝还得靠嘴。基于这般考虑,同行们就不能吹嘘自己啥啥技术第一;更不能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天上地下唯唯我独尊,那是不是把做人的问题忽略了?所以还有力所不及的地方。
  
  闲言不叙。
  
  话说想当年周公推演术数惊风怵雨,神仙惭愧、鬼众脸红。那卦算得可谓纤毫不漏,百无一失。上至王侯将宰、下至庶民百姓,提起周公,无不折服。周老爷子当时年轻气盛,真也认为自己天下第一,在许多场合就把这意思表现出来了。其实周公这是不对的。人有能力,自己不说别人也会知道,也会恭敬、推崇、捧场。水平太洼,自己喊破喉咙也不会见什么理想效果。
  
  且说周公正值当红之际,做人做事难免有张狂疏漏之处,这就惹恼一人。
  
  一日,周公在一茶楼与人论道。论至酣处,周公技痒,指着茶楼下的一个卖果小儿,向众人道:“这小儿将要上楼,臂挎果篮,身后有一女子跟随,且行且语。”众人深知周公演卦通神,都饶有兴趣地围拢过去等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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