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萧氏之宴纷乱生(上)
一阵阵丝竹靡靡,欢声笑语中,候在园门外迎客的仆从接了帖,顿时扬起声,响亮的唱道:“裴氏郎君,崔氏郎君到——”
这唱声不大不小,恰好压着丝竹之声,传入了众人耳中。
裴氏郎君尚好,闻及崔氏郎君四字,笑谈声不由减弱了几分,临淄城中,崔姓世家子,又有资格与他们同席者,可说是独一无二。
众人下意识便想到了崔莞。
几乎是霎时之间,或站或坐,或举樽畅饮,或对月吟词的世家子们,不约而同的止住了当行之事,齐刷刷转头,欲目睹被匀子赞誉,与王樊合奏的崔氏郎君。
见此,萧之谦唇角勾起笑容略微一僵,与众人一般,侧头望向大敞的园门。
今夜的崔莞,经过岑娘一双巧手,显得比以往愈加清贵,一袭月白金丝滚边的广袖华袍,鸦发尽挽,以玉冠束之,腰间一条碧玉带,勾勒出匀称的腰肢,衣袍翻飞间,垂挂在腰下的一枚羊脂玉珏若隐若现。
坦然而言,比崔莞装扮华贵者亦有之,然而,却无一人能及她半分雅致,尤其是那张俊美如斯的容颜,分明清冷淡漠,可一缕缕柔和的月华铺陈下,又渲染出一抹如暖玉般的温润之泽,当真清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半寸目光。
裴清行在前,自是将众人惊艳的目光尽收眼底,一双浓眉得意一扬,方才初见崔莞时,他也曾痴了片刻,不过,崔莞到底是他携带而来,能如此引人瞩目,他面上自然也觉有光。
面对满园的惊叹,崔莞恍若未觉,仍旧静静的随在裴清身后,缓步慢行,便是面容上淡漠的神色,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是,一直留心四下的双眸,只稍一眼便目及了被众人环绕在中间,面色微僵的萧之谦与透出一丝阴沉的曾信。
崔莞心中冷冷一笑,二人怕是所料未及,她会借着裴清,光明正大的寻上门来罢。
萧之谦无愧是出身大族之子,略略一怔后,率先回过神来,他先是扫了一眼四下,朗朗一笑,向前迎了几步,道:“裴兄,崔兄。”
怔凝的气氛瞬时便被笑声打破,众人纷纷醒神,随之见礼出声,笑语渐起。
“萧兄。”裴清拱手一礼,轻声笑道:“景于来迟,愿自罚三杯。”
裴清虽彬彬有礼,神色间却透着前所未有的疏离。
萧之谦心知肚明,裴清此举,应是裴氏私下授意所致。
人各有志,他心中虽有些不虞,却未表露,含笑应承两句便转向崔莞,“昨日管事疏忽,竟错漏了崔兄的邀帖,宴前之谦得知后,立即便让人快马加鞭将帖子送上,好在崔兄赏脸,若不然,之谦真是失礼了。”
萧之谦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模样,一番言辞十分诚恳,但细究之下,字里行间却大有文章。
即便再怎么快马加鞭,宴前才送上邀帖,且不说路上耽搁的时辰,便是崔莞沐浴更衣,也需耗费不少功夫。
如此一来,此时此刻,她应当还在路上才对,又岂会与早已收到邀帖的裴清一同入门?
几乎是一瞬间,心思玲珑的世家子们,便看出了萧之谦与崔莞似乎略有不对之处,有更甚者还隐隐猜中了崔莞不请自来的事实。
对上萧之谦虽含笑却透着森然的双眸,崔莞抬手优雅地行了一礼,唇角弯起一丝淡笑,清声说道:“说来也巧,今日阿挽路过裴府,一时心血来潮便登门拜访,这才得知萧兄设宴一事。思及当日流觞诗会,阿挽不告而别,心中甚愧,故而不请自来,欲向萧兄赔罪,还望萧兄见谅。”
这一席话,令萧之谦眼中的笑意彻底僵下。
当日流觞诗会,崔莞的不告而别,确实略有不妥,然而有了王樊一句称赞,加之士族本身便推崇放荡不羁之态,崔莞来去自如的风度,倒也令不少人心折。
可崔莞此时重提此事,又与不请自来合二为一,落在旁人耳中,便成了萧之谦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为了区区小事,便刻意排斥崔莞。
最为重要的是,崔莞并非普通世家子,她盛名在外,可是连匀子都赞不绝口之人。
霎时,原本对崔莞不请自来而略有微词的诸人,纷纷转向了萧之谦。
见气氛僵持,裴清适时上前圆场,“不知今夜可能一品萧兄所藏的美酒?”
“这是自然。”萧之谦目光微闪,顺势而下,朗声笑道:“今夜裴兄定要无醉不归。”说着长袖飘动,“请。”
裴清颔首,侧眼看了一下崔莞,便向众人行去,他虽不与寒门合流,但也未必要与萧氏决裂,世家之间,利益为先,自是无死敌,亦无至交。
可一旦触及到各方利益,那便另当别论了。
萧之谦与裴清笑言两句,脚下微微一顿,落后半步,正好行在了崔莞身前。
他身材修长,比崔莞仍要高出一个头颅,此时借着裴清的背影,微微垂首,森然的目光落在崔俊秀清美的面容上,以仅有崔莞可闻的低声,冷笑道:“崔兄今夜,究竟为何而来?”
双眸抬都未抬的崔莞,好似没有察觉到萧之谦阴冷的目光一般,含笑望着大步向她与裴清迎来的世家子们,唇角微微一动,如玉石罄击般清冷的嗓音远远传开:“自是为美酒佳肴。”
原本上前见礼的众人目光一错,纷纷投向面色再一次僵下的萧之谦。
不过,他到底大家出身,几息之间便压下心底的怒意,恢复原本风度翩翩的笑颜,“之谦定不会让崔兄败兴而归。”
爽朗的言辞,落在崔莞耳中,偏生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她双眸微微一弯,轻笑道:“多谢。”
萧之谦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礼,寒暄,笑谈,崔莞从容不迫的游走在各众世家子中,可这一幕落在一些人眼中,便成了入眼之棘。
曾信昂首,一口抿尽樽中之酒,朝崔莞扬声说道:“当日流觞诗会上,崔兄一曲高山流水,令长柏耳旁余音缭绕,三日不绝。正巧,今日除了崔兄之外,颇为擅琴的陶兄也在场,长柏有一主意,崔兄与陶兄便以琴,对赌一局,如何?”
第一百九十章 萧氏之宴纷乱生(下)
曾信的声音,略有些高昂,虽有丝竹遮掩,却仍显刺耳。
四下皆是一静。
崔莞斜斜的睨着曾信那张展露朗朗笑颜的脸,唇角忽的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转身漫步,在众人的目光中,执着手中半满的酒樽,朝站在廊下的曾信走去。
她的姿态,悠然,自在,从容得好似漫步与自家园中,长袖轻摆,衣袍翻飞,套在足下的高齿木屐,叩在铺满青石的庭院中,踩着靡靡丝竹,一声一声,显得格外悦耳。
这般风流不拘的模样,他们只曾在王樊一人身上目及,而今,眼前又多了一位。
见崔莞一举一动,均能轻易引来旁人的瞩目,曾信心中愈加忿恨不平,这可是他谋划许久而未得之事啊!
仿若未看清曾信脸庞上浮起的阴霾,崔莞神色安闲的走到他面前,站定后,微微侧首,上下打量了一眼显然是精心妆扮过的曾信,突然扬声问道:“挽不曾记得,所行有何事惹郎君不快。”
这番话一出口,曾信仍含笑的面容陡然凝下,缕缕青色漫延而上,“崔兄,所言何意?”
“何意?”崔莞慢慢晃着手中的酒樽,微荡琥珀美酒映出一双似笑非笑的墨眸。
她抬眼缓缓掠过四下倾目侧耳的众人,秀眉轻挑,道:“此话,当是我来问才是。”说着语气骤冷三分,“自稷下学宫门前起,曾郎君动辄得咎,处处针对,流觞诗会便欲以乐辱之,而今更是挑拨我与素不相识的陶兄对赌,敢问曾郎君是何居心?”
曾信的面色倏然一变,一张青中泛白的脸孔,不敢置信的盯着崔莞,心中惶惶的闪过一道念头:这小儿,怎会得知我心中所想?
他确实对崔莞心怀不轨,当日齐郡那风雪肆虐的官道之上,秦四郎留下的耻辱,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蚀噬着他的心。想他曾信,自从拜入田公门下,何时受这等折辱?
可惜,秦四郎身份尊贵,他暂且动弹不得,可这时,崔挽却出现了。
若崔挽也与秦四郎一般,是大族出身,兴许他扔会继续隐忍蛰伏,可通过一些手段探查下来,发现这叫崔挽的小儿,也不过是一名家世不显的小族之子,言辞好听一些,为世家子,实际上还不如他这汲汲专营的寒门子弟。
故而,曾信对秦四郎的恨意,仿佛寻到了发泄之处,尽数转向崔莞,尤其是崔莞扬名之后,他便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想法,这耀眼的华光,本该是属于自己才是。
因而,曾信对崔莞,更恨不得杀之后快。
流觞诗会,他提出抚琴助兴一事,便是想借此顺理成章将其与舞姬乐奴等娱人的卑贱之躯混为一谈,借此狠狠羞辱崔莞一番,同时亦可打压下她蒸蒸日上的势头。待崔莞势弱,无人问津之时,或杀或刮,岂不是随他一言?
然而,谁都不曾料到,王樊的偏帮,反倒令崔莞借势而上,愈发引得众人瞩目。
就在曾信面色如坠染缸,青中泛白,白里透黑之际,崔莞闲适的抿了一口酒,移开眼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口中清朗而言:“陶兄何在?”
随她呼声落下,众世家子们不由面面相觑,此次宴席,除了他们这些多少有几分交情的世家子外,还添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虽然无人开口,但诸人心知肚明,只是各怀心思之下,方维持着表面上融洽和乐的姿态。
此时,有人欲挑破这层薄纱,相较于萧之谦与曾信的阴郁,更多的则是拭目以待。
“崔兄何必动怒?长柏性情坦率,言语未免有些心直口快,并非有意为之,还望崔兄莫要放在心上。”
虽说萧氏扶持寒门一事各大世家皆有所闻,但眼下还未到将此事公诸于众之时,萧之谦虽恼曾信惹事生非,却不得不上前解围。
崔莞抬眸,淡淡的望了萧之谦一眼,他虽含笑,但眼中带着几分严谨与一丝告诫,他为主家,既然出声和事,按理来说,崔莞自是要让出三分薄面。
有意无意的,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亮,隐隐透出些许期待。
少顷,崔莞果真如众人所愿,抬手仰头,一口饮尽樽中酒,清冷的声音远远传开,“敢问曾兄,可是寒门子弟?”
“你……”曾信料不到,崔莞竟真的敢不予萧之谦面子,当众扯去遮掩在士族与寒门之间的最后一片薄纱。
“崔挽!”萧之谦神情阴冷,他是真动了杀心。
崔莞清如月华的俊脸上,满是冷漠孤傲,仿佛看不出自身处境一般,她慢慢的扫过四下那一道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朗声说道:“吾人轻言微,却也知,下品无士,上品无寒,士之风骨,寒门何及?士之气节,寒门何及?士之傲然,寒门何及?”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所言之语,却令人止不住心神激荡。
“如此寒门,吾不屑同饮之!”
说罢,她将手中空樽用力一掷,一声尖利刺耳的瓷器破裂音响彻天际。
“好!阿挽真无愧于匀公所赞!”裴清猛然回神,下意识出口喝道:“吾乃士,不屑与寒门同席同饮也!”说着也学崔莞,掷樽拂袖,大步离去。
宴席之中,凡是未曾转向寒门的世家子们,纷纷紧随行之,一时间,砰砰砰,酒樽落地的破碎声接踵而起,有更甚着仍不住昂首长笑。
他们虽还未正式担负起家族的重担,然而这些年来,在今上有意纵容下,朝堂之中士族式微,寒门崛起,便是他们这些嫡系子弟,也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已是很多年不曾如此肆意率性,随心而行了。
不过短短片刻,原本热闹喧嚣的宴席,竟散去了大半,余下与萧之谦一般早已暗中支持寒门的世家子,以及寥寥数名同曾信一样的寒门子弟。
崔莞没有留意萧之谦黑得几欲滴出墨来的脸色,一步一步,走得极快,掷樽为信引,接下来卫临应该动手了,她须得尽快离开萧氏别院。
然而,还未容她踏出园门,一声尖利的呼啸响彻夜空:“刺客!有刺客——”
闻言,崔莞的面色,遽然一白——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暗中援手谁人施(上)
刺客?怎会是刺客?她与卫临商定之举,是寻几处僻静的角落,各纵上一把火,好将众人目光皆引过去,如此一来,萧氏自顾不暇之下,潜伏于水牢旁的墨十八,便能趁机救出萧谨。
可偏偏这时,竟会有刺客闯入!
崔莞又惊又诧,心中百转千回,以卫临的为人,定然不会节外生枝,且也不会以她的安危当成儿戏。
毕竟出现刺客,事态立即变得非同寻常,一时之间,任凭她再怎么足智多谋,也难以在众人止步时,独自离去。
如此看来,这刺客,当真便是货真价实的刺客!
想到此,崔莞的心如坠冰窟,若是墨十八能救出萧谨尚好,若是不能……经此一事,萧氏别院往后的戒备会愈加森严,救人之事,只怕是难上加难!
闻及这声尖利的呼啸,无论是欲离去的裴清一众,还是留在原地不动的萧之谦等人,面色均是齐刷刷一变——
“来人!”萧之谦虽慌,却未乱,沉喝一声,原本守在暗处的护卫纷纷现身,将设宴的园子团团围住,末了他便快步追上前,扬声道:“诸位莫惊,不过是几名宵小罢了,萧家的护卫,非摆设,定能护得诸位安然无恙。”
说这番话时,萧之谦的目光暗暗打量崔莞的脸色,却见她面容苍白,惊慌不已,看上去不似故作之态。
难道不是她所为?
由不得萧之谦起疑心,毕竟萧谨一事,他心知肚明,加之刺客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种种迹象,均指向崔莞。
不过,无凭无据之下,他亦不会声张,崔莞方才的一番言行,已然在众人心中立于极高的境地,且那番铮铮之言若传出,更会引起各大世家的共鸣,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还不是与世家彻底决裂之际。
急急在心中衡量片刻,萧之谦便做出了抉择。
即便崔莞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也只能按捺而下,随众人一同慢慢返回园中。
虽事有意外,但她此处多留一刻,便能多引开萧之谦的目光一刻,只要萧之谦未将刺客一事与萧谨扯上干系,水牢门前还是可照计划行事。
想到此处,崔莞的心慢慢平复,不过面容上仍是一副惊恐之色。
“阿挽。”目及她脸上那抹明晃晃的惧意,裴清不由出言宽慰道:“莫怕,刺客既出现在此,定不是冲着我等而来。”
裴清的声音细弱,恰好仅有崔莞一人得闻,她颔首低低的应了一声,也未多言,而是全神贯注的留意起四周的动静。
除去一声呼啸之外,一阵吵杂喧哗掺着隐隐几声兵刃相击声,时断时续传入园中,众人虽故作镇定,但眉宇间的仍难掩惊色。
半盏茶的功夫,杂声渐弱,进而慢慢归于沉寂。
又堪堪等了一刻钟,才见一名萧氏护卫匆匆奔入园内,直直向萧之谦而来。
行礼过后,那护卫便在萧之谦焦灼的目光中,上前两步附耳低声碎语。
萧之谦的面色,霎时一变,他挥手打发护卫离去,咬牙挤出一丝笑容,向纷纷侧目的众人言道:“刺客已伏诛,之谦款待不周,今夜之宴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唤来园中管事,命其仔细送众人离去,而后竟是连曾信等人都顾不上了,步履匆匆,急急抽身离去。
原本作为待客之主,率先离席便是极为无礼之举,以萧之谦的身份涵养,理应不当做出这般举动,定然是出了何事,才至于此。
不过,崔莞可无心揣测萧之谦的思绪,耳中满是方才那一句“刺客已伏诛”之言,她与裴清一同往外行去,眸色虽清,步伐虽稳,可掩在长袖下的掌心,确泌出一片湿冷。
她虽直觉认定,那刺客并非是卫临,可难保不会有万一。
好在彩帛小车匆匆行到马车停放的外院时,崔莞一眼便在众多驭夫中认出了卫临,高悬的心骤然落下。
“郎君!”卫临急急迎过来,只是他刚准备开口,却被崔莞的眼神一阻,“先回庄。”
当初便商议时便言明,无论事成与否,一旦出了萧氏别院,立即回庄,决不可在路上逗留等候,否则便是授人于柄。
卫临心中一凛,转身将马车牵出,而崔莞则向同是登上自家马车,准备离去的裴清拱手致谢,“裴兄,今夜相助之情,阿挽铭记于心。”
裴清未言,而是报于一抹爽朗的笑容。
他性子直爽,却不是愚钝之辈,当日稷下学宫门前,崔莞与曾信之间的交锋,他尽收眼底,萧氏暗中扶持寒门,他也早已知晓,奈何家族利益,不得不假意与萧之谦亲近。
与崔莞结识,是无意之举,然而这个无意之举,却令他仿若寻到了那个早已湮灭在家族利益之中,疏狂任性,放纵不羁的裴景于。
故而,他出手相帮,仅此而已。
萧氏别院大门尽敞,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自门内行处,渐渐四散在笼罩着浓浓夜色的临淄城中。
此时城门已关,不过墨十八早便给崔莞准备了一出入块令牌,凭着令牌,崔莞与卫临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淄城。
崔莞静静的坐在马车中,从帘子摇晃的缝隙间瞥见窗外闪逝的山峦墨影,她撩起车门前的垂帘,道:“究竟出了何事?”
卫临一边扬鞭,一边沉声应道:“我原本打算照计划行事,可刚准备引火,便听闻有刺客,当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后闻萧府护卫要彻查,只好趁乱潜回前院。”
难怪刺客伏诛后,又候了一刻钟方有人匆匆来报,原是将前院留下的驭夫们也清查了一番。
只是不知,墨十八是否已经将萧谨救出。
崔莞抿了抿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唇瓣,目光直直的望向愈来愈近的农庄。
返回庄子后,崔莞跃下马车,立即便往后院奔去,两栋竹楼,仍旧是一明一暗。
明的,依然是岑娘所居。
崔莞的心往下一沉,待她行到门前时,恰好碰上打开门扉,欲往外走的岑娘。
“阿谨……”她急急张口欲问,可唤出一个名字后,陡然顿住了声,目光擦过岑娘的颈子,定定的落在屋内的竹榻上!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真的是忙的缘故,代发君之前说了,到年中审核,单位比较忙碌,并不是代发君故意不给大家更新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暗中援手谁人施(中)
“岑娘……”崔莞勉强挤出一丝声响,“那是……阿谨?”
她无法相信,躺在竹榻上,衣袍尽解,露出一身淋淋鲜血的人,是萧谨!
岑娘面色微变,她抓着崔莞冰凉的手往屋内一扯,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合上,“你何时回庄?路上可有人盯梢?”
沉冷的言语,令崔莞瞬时醒过神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颔首应道:“刚入庄,应该无人盯梢。”若是有,卫临应当会察觉,若是连卫临都察觉不到……
崔莞心中骤然泛起一丝不安。
岑娘的脸色亦是一凝,不过,此时也无他法了。
想着,她对崔莞沉声道:“你先照看阿谨,我去寻药,切忌,千万不得胡乱搬动他。”
岑娘说罢,便绕过崔莞,匆匆启门而出,离去时也不忘顺手掩住门扉,而今庄内形势不明,究竟谁是旁人安插的棋子也不得而知,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敢将萧谨性命假手他人。
竹屋之内,霎时便只余下崔莞,躺在竹榻上,昏迷不醒的萧谨,以及靠在角落里,边喘息边独自上药的墨十八。
“阿谨……”
崔莞走到竹榻旁,目及萧谨身上的惨状,温热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扑簌滚落,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一个孩童下如此毒手!
此时的萧谨,浑身上下无一块完整之处,鞭痕,烙印,皮开肉绽,焦熟透烂,除去不断泌出鲜血的伤痕,有些地方还遍布着一层厚厚的血痂,只要略微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焦熟的肉香扑面而来。
崔莞面色唰的一下,血色尽失。
她颤着隐隐发白的唇,强忍着腹中翻滚作呕之感,抬起手,以袖抹去眼角的水泽,转身走到木架旁,端起那盆备好的清水回到竹榻前,绞干浸在水中的棉帕,小心翼翼的为萧谨清理伤口上沾染的血污。
虽然神志不清,但每一次触碰,萧谨瘦小的身子便止不住颤抖,抽搐,崔莞的举止放得愈发轻柔起来。
不出片刻,木盆中的清水便成了一盆殷红刺目的血水,她将血水端入耳房,重新换来一盆清水,继续擦拭,周而复始。
莫约五、六遍后,萧谨身上的血污去了十之八九,花白的皮肉翻在眼前,愈发显得对方心狠手辣。
崔莞心疼的目光落在萧谨惨白的小脸上,抿了抿唇角,冷声问道:“萧之谦,究竟想从阿谨身上得到什么?”
萧谨不过是一稚童,即便身份不弱于萧之谦,也不至于威及他的地位,而且,若为利益之争,捉住萧谨后,为绝后患,大可一刀杀之,又何必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一个尚不足十岁的稚儿?
除非,萧谨身上,有着萧之谦志在必得之物!
墨十八上药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的抖着手中的小瓷瓶,将药粉撒与另一只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慢慢说道:“你可知萧谨的外家是哪一氏?”
事实上,刘珩从未打算向崔莞隐瞒萧谨一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崔莞未问,岑娘与墨十八也不会主动言及,而今崔莞终于开口,墨十八自是坦然告之。
“萧谨的外家,是建康赵氏。”
建康赵氏?崔莞眸光微凝,竭力思索有关于建康赵氏的点滴,可惜,上一世她似乎并未接触过赵氏一族。
由于她背对之故,墨十八并未察觉到崔莞的神情变化,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据传,建康赵氏,乃是出自西汉蒲类将军赵翁孙一脉,而萧谨身上,藏有当年赵翁孙所著,暗中传承而下的兵书。”
蒲类将军是何方神圣,崔莞不知,但传承兵书价值几何,她心中仍是知晓的。
崔莞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萧之谦会如此心狠手辣,只是这般重要的兵书,为何会交予萧谨?
仿佛看穿了崔莞的疑惑,墨十八低声说道:“不过,赵氏早已落败,而今在建康,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族,就连萧谨生母,萧赵氏能嫁入大族,还是早年赵氏族长行善举的福报。”
“萧谨与萧之谦为堂亲手足,不过其父早亡之故,萧赵氏与萧谨在族中颇受摈斥,萧赵氏倒是硬气,排除万难,将萧谨送回外家。赵氏一族待萧谨仍算有几分真心,直至萧谨显露出过人的将才天赋……”
往后的事,即便不说,崔莞亦能猜出几分。
赵氏后继无人,以萧谨显露的天赋,定然受到赵氏一族的重视,说不定那兵书正是为此,传于萧谨。
只是此事不慎被萧氏得知,垂涎兵书的萧氏,便暗中对萧谨下了手。
以赵氏的绵薄之力,对上萧氏,简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岂能护得住萧谨?
出于某种缘故,赵氏便寻上刘珩,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再言。
果然,随着墨十八低沉的声音落下,事实与崔莞心中所猜,相差无几。
沉默片刻,墨十八叹息一声,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敬佩的目光,“莫看萧谨年幼,盐鞭铁烙,硬是咬着牙,不曾开口吐露半个字。”那等酷刑,对身为死士的他而言,自不算什么,可萧谨,到底只是一个稚儿。
“……”崔莞怔怔的看着双目紧阖的萧谨,心中酸涩难耐。
屋内沉寂片刻,岑娘端了一只木盘入屋,她先扫了一眼墨十八。
墨十八点头,起身出了门。
岑娘这才将木盘端至竹榻前,盘中搁着一碗热气腾升的褐色药汁。
“先将此药喂下,再处理伤口。”
崔莞颔首,急急退开两步,帮衬着岑娘喂药。
由于萧谨昏迷不醒,牙关紧咬难开,不得已之下,崔莞取了岑娘一只玉簪,用力撬开了萧谨的嘴。
灌下药,有为萧谨的伤口敷上金创药,不过,烙印烫过的皮肉已是焦熟,岑娘只好狠下心,以利刃剜去那些焦熟与坏死的烂肉,再裹上金创药。
剜肉之时,萧谨挣扎,抽搐,甚至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惨叫,崔莞不忍的别开眼,泪水潸然而下,按着萧谨的手却愈发用力。
若不然,只会让不断挣扎扭动的萧谨,伤上加伤。
第一百九十三章 暗中援手谁人施(下)
岑娘亦是双目含泪,手上的动作愈发利落了几分。
待将萧谨浑身上下的伤口处理妥当,莫说萧谨,便是她们二人,额前也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过,岑娘取来的金创药,显然非同一般,萧谨身上不断自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然慢慢止住。
崔莞与岑娘,均止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卫临推门而入,扫了一眼竹榻上的萧谨,面色沉着的说道:“庄子不可久留,须得尽早离开临淄。”
离开临淄?
崔莞心中微紧,以萧谨如今的伤势,只怕是撑不过路上的颠簸!
“不可。”
还未容崔莞张口,岑娘蹭的一下站起身,眉头紧蹙,沉声言道:“萧谨尚未苏醒,显然是体内余毒发作,若贸然挪动,至使毒性攻心,便是百里无崖在此,也救不了他。”
毒?
陡然间,崔莞面色一白,“什么毒?阿谨何时中了毒?”
见她神色不对,岑娘这才记起,崔莞根本不曾得知萧谨中毒一事。
墨十八暗叹一声,他之前刻意瞒下萧谨中毒之事,便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节外生枝,却不想仍是被岑娘说破。
“萧谨身上的毒,乃是萧氏所下,数月来,已解得十之八九,只是被掳后这两日未服药,毒性略有复起之势。”既然已说出口,岑娘也未再隐瞒,但凡与刘珩无关之事,便是告知于崔莞,也无碍。
说着她又抬眼看向墨十八,面色沉凝的道:“除去毒性复发外,萧谨的伤势太重,若要动身,至少得等到他清醒之后。”
墨十八闻言,乌眉紧皱,“多久?”
岑娘摇了摇头,“快则数个时辰,慢……两、三日便差不多了。”
“两、三日太晚,刺客一事根本搅乱不了多长时日。”墨十八的脸色稍有些难看,思虑片刻,果断言道:“设法令他尽快醒来,最好在一日之内离开临淄,不然,只怕谁也脱不了身。”
萧氏对兵书如此看重,一旦回过神来,定会直扑庄子寻人,原本此时离开,便是最佳时机,可萧谨却……
崔莞岑娘以及墨十八,下意识侧首望向萧谨那张双目紧阖,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小脸。
“只能如此了。”
得了岑娘的应声,墨十八便不再耽延,自去探查路线以及备置车马,庄子中有萧氏的暗棋,一切还得办得悄无声息。
对于墨十八的安排,岑娘并无顾虑,她转身回到竹榻前,收拾一地的狼藉,同时心中思索着如何才能让萧谨早些苏醒。
“岑娘。”崔莞静静的坐在竹榻边缘,柔和的眸光落在萧谨脸上,朱唇微启,淡淡言道:“萧氏别院里的刺客,是殿下的人罢。”
岑娘的手略微一顿,“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出口,岑娘不再多言,事关刘珩在临淄暗中隐埋的棋子,即便是她也不得而知,若不然,也不至于令崔莞涉险。
这一股势力,唯刘珩所知,所用。
崔莞也未再追问,她记起了那只破空而去的信雀。
将屋内收拾妥当后,岑娘把萧谨所需的药材暗暗取来,置于竹楼密封的耳房中,又寻出一个红泥三足小炉,用于煎药。
半夜,萧谨毫无意外的发起高热,浑身上下滚烫如火,崔莞与岑娘二人彻夜未眠,小心翼翼的避开一道道伤痕,不断的以温水为他擦拭身子。
直至东方一缕熹微霞光破云而出,萧谨身上的热意终于渐渐退去,两人相视一眼,均松了一口气。
崔莞昨夜在萧氏别院中本就费心周旋,随即又为萧谨担忧忙碌了一夜,此时心绪骤然一懈,怠倦疲困如潮水,汹涌袭来。
清透的眸子慢慢泛起恍惚,眼睫略微挣扎几下,顿时沉沉垂阖,她头颅随即一歪,就这般倚在榻尾,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离临淄莫约三百里的山道上,一阵疾驰的马蹄轰鸣而过,扬起阵阵尘埃。
“主子,歇息片刻罢,连夜赶路,便是千里之马也难以消受。”墨十三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小,却是以内力而传,即便马蹄轰鸣震耳,亦能让双目紧盯着前方,神情冷冽的刘珩听入耳中。
“嘶聿聿——”刘珩手中缰绳一扯,身下的枣红骏马人立而起,前蹄虚踏几下,稳稳的停在了原地。
他身后随行的一干墨卫,也齐齐勒马。
“休整半个时辰。”
“诺!”
随着应声落下,三四十人的骑队便散到了路旁,饮水,啃粮,喂马,人人举止娴熟利落,显然像这般急速行军,已然是熟悉至极之事。
四周除去马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外,再无半点动静。
墨十三点了一名墨卫前去探路,随后便跟在刘珩身后,以候差遣。
“不必跟着孤。”刘珩摆了摆手,转身往另一处安静之地行去,他眉宇间染着疲色,宝蓝镶银边的衣摆袍角,因骑马之故,一路上沾了不少尘埃。
即便一身风尘仆仆,却无损于他那一股由内及外散发而出的优雅贵气。
刘珩倚在一株栾树下,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可唯有知他甚深的墨十三方明白,主子的心,乱了……
为萧谨,还是为那姓崔的姑子?
墨十三不敢多思,莫名的,他又想起当日在雍城,耿叟所言。
那姑子,不该留。
兴许,耿叟之言,无错。
可惜此时再动这等心思,似乎太迟了。
晨雾尽散,天光大亮,半个时辰匆匆而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前去探路的墨卫归来禀报:“前方无恙。”
闻此一言,刘珩猛地睁开双眸,大步朝爱驹行去,翻身,上马,扯缰,扬鞭,云流水般的举止过后,一宝蓝一火红两道的影子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墨十三率着骑队紧随其后。
此时的崔莞等人,尚不知刘珩正在赶来。
岑娘又给萧谨灌下一碗煎得浓浓的药汁,仍旧不见起色。
而崔莞虽记挂萧谨,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悠闲的模样,与平日一般,乘坐马车到临淄城中晃了一圈,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在文人学士众多的稷门下略出了些许风头,借此混淆萧氏的目光。
里里外外冗忙了一整日,直至夜幕初临之际,萧谨,终于醒来。
@rainyd77 3544楼 2014-06-10 13:54:30
昨天没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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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昨天晚上11点回来的时候就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