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楼贱妓到一国之母——君心应犹在】

  第二百六十三章 许你一世荣华归(上)

  牛车中一番剖心之言,无形中令两人的心思贴近了几分。

  栖身驿站这两日里,刘珩外出行事时并未携带崔莞,而是独自一人早出晚归,身旁唯有墨十八跟随,直至第三日清早,崔莞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后,刘珩方敲开她所居的屋门,而他身后,则是华氏那名掌柜与几名手捧锦盒的绣娘。

  “这是……”崔莞的目光扫了一圈掌柜等人,方移回两日不见的刘珩身上,这才发觉他一别这段时日的素雅,穿着一袭金缕银绣的华袍,再衬上宝带玉珏,除去仍旧是那副易容过后的平凡面容外,一路上刻意收敛的气势已是尽数散开,令人望而生畏。

  “时辰无多。”刘珩未细说,只留下一句,便令那名掌柜退出门,行到另一间侧屋中商议密事,而余下的几名绣娘,将手中大小不一的锦盒搁置在一旁的木几上后,一人合起门窗,三人上前行礼道:“还请姑子更衣。”

  随着一只只锦盒被打开,华衣锦服,金银珠玉,簪花钗钿,满满当当,耀眼夺目。

  崔莞虽不知刘珩的此举何意,但隐约猜及一丝,也就未推辞,而是由三名绣娘服侍着更衣,束发,着妆。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紧拢的门扉蓦开,已与掌柜商议完毕,独自立在庭院中沉思的刘珩闻声侧首,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雍容的身姿缓缓由内行向外。

  那跨出门槛的人儿,锦罗玉衣,襟飘带舞,一张略施薄妆的小脸,娇美潋滟,一双熠熠生辉的玉眸,一眨一动间,眼波流转出一丝惑人心魄的风流蕴籍,那香腮雪颊,琼鼻朱唇,更是诱人舍不得移开半分目光。

  她的姿容本就不俗,经过几名各有技艺的绣娘巧手一装扮,颜色更胜从前三分,即便是刘珩,一见之下,也怔了神。

  “今日可是要前往崔府?”崔莞慢慢行到刘珩身前,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上一世,历经风月欢场,她早已不知羞怯为何物,可眼下,对上这双熠熠通明的墨眸,她心底却生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涩意。

  刘珩眸光轻闪,掠过她眉宇间那微不可查的局促,心神一动,瞥开眼,颔首道:“嗯。”说罢上前一步,抬手捉住她袖中的柔荑,“走罢。”

  好似在钟山密营时,刘珩牵着崔莞一路走入那座与世隔绝的桃源山谷后,再往下这段时日,但凡两人独处,亦或者是出门行走,刘珩均会与她十指紧扣。

  崔莞挣扎过,也曾直言不讳,然而这人当即一副明了的模样,过后仍就我行我素。

  久而久之,崔莞无奈,也就随他去了。

  大门外,墨十八等人已整装待发,那辆青牛车,也被换成双骏并进的朱轮华毂。

  “今日是崔陆氏的生辰。”

  待马车摇摇晃晃驶离驿站,刘珩这才将所行用意言明。

  今日是……母亲的生辰?崔莞心中咯噔一跳,她倒是猜中了前往崔府一事,却着实不知崔陆氏的生辰就在今日。

  不过,她并未忘记三日前在华氏银楼中崔绾讨玉的缘由,也正好是为崔陆氏备生辰之礼。

  “如此,你是打算今日将一切公之于众?”崔莞稳住微乱的思绪,平静的对上刘珩的目光,沉吟道:“只怕会弄巧成拙。”

  且不言她尚未忆起往事,就论眼下,崔氏嫡女病故已有三年,早就人尽皆知,若此时突然冒出一名容貌相似的姑子登门攀亲,莫说外人惊诧,便是崔氏族人也未必认同。

  “自是不会公之于众。”刘珩望着崔莞精致的面容,沉默片刻,道:“崔诚欲借崔陆氏生辰,将崔绾收在名下,认为养女,此举一解无嗣之忧,二来崔绾已到及笄之年,即便养女的身份难与王谢等大族结亲,不过,这清河郡中,亦有不少适宜的世家。”

  寻一门得力的外亲,虽不一定能解危局,却或多或少得以争取一些时日,只要布置妥当,即便到了迫不得已“让贤”之际,也不至于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便是崔诚此举的用意,亦是他四面楚歌之下唯一的出路。

  以崔莞的心智,无需点明,便已从这短短数言中揣测出其间关键之处,“崔氏族中,理应不会允。”

  无论是崔绾,还是她崔莞,族中迫不及待要将崔诚拉下主位的势力,都不会允许这样一位养女出现,为其争取一丝喘息。

  “不,应是绝对不会认同!”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出口,崔莞平静的小脸上已是一片沉凝。

  “若为此,你大可安心。”见她不似以往那般,在自己面前故作从容,隐藏心绪,刘珩幽深的瞳仁透出几分轻缓,他顿了一顿,忽地伸出手,略微粗粝的的指腹抚上她蹙起的眉间,慢慢抹平。

  亲昵的举止,使得崔莞双颊泛燥,她下意识撇开头,又在不经意间瞟见刘珩眼底闪现的不虞,于是话音一转,市欢萧道:“你这两日,便是为此事忙碌?”

  难得向来清冷的她能流露出这般逢迎的姿态,刘珩的心绪顿时好转,轻哼一声,干脆将整个人都扣入怀中,方把这两日在外所行之事慢慢言于崔莞听。

  待马车一路行近崔氏府邸,车中男子磁沉的嗓音与少女的清悦的应声,随街市的热闹喧哗一同渐渐隐下。

  墨十八将刘珩带回的金帖递上,原本半开的府门尽敞,守在门前的崔家仆从分立两旁,恭敬的迎着稳稳下了马车的刘珩与崔莞入内。

  许是还未临近设宴的时辰,崔府门前人影并不算多,且看装束,十有八九是清河各大世家的管事,身旁携着锦匣宝盒,显然是奉命送礼而来,眼下这般动静,登时便引得众人纷纷侧头观望。

  不过,崔莞未贴皮膜掩去真容,下车前却带上一顶早已备在车厢中的荷色纱帽,可即便轻纱遮去容貌,却遮不住那抹妙曼身姿,加之一旁的相貌普通无奇,却气势不凡刘珩,顿时令一干见识不俗的管事呆了眼。

  崔莞环视一圈,压下心底渐起的翻涌,她总算明白,刘珩今日盛装出现的另一番用意,他是要令她光明正大地自正门踏入眼前这座庄严古朴的世家府邸。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历经两世之后,重返家族门第,他予了她一次荣归。

  崔莞侧首,隔着一层薄纱,望向那双仿若漫上一层轻雾的墨眸,唇角微微颤了颤,一声细微的叹息溢出:“多谢。”

  刘珩未做回应,只是一向在外人前紧抿的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仿佛早有安排一般,引路的仆从带着刘珩与崔莞二人一路行至内院一处书房门前,通禀过后,一道浑厚沙哑的声音,传扬而出:“请他们进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许你一世荣华归(中)

  瞥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入屋时,崔诚眉头微皱,他未料到与刘珩一同前来的是名姑子。

  但崔诚也只是扫了眼头戴帷帽的崔莞,便仔细打量起一旁的刘珩,待目及他腰间系着的玉珏,双眼陡然闪过一缕精光,随即上前一步,向刘珩抬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显然,刘珩的身份早已暗中透于崔诚,否则也不会得金帖相邀,只是眼下刘珩脸上覆带皮膜,容貌尽变,若非他腰间刻意系的这枚随帖赠至的信佩,崔诚也不敢轻易认下。

  “不必多礼。”刘珩长袖轻摆,淡淡应声道:“论起来孤还得称崔族长一声表叔。”

  已故崔太后,便出自清河崔氏,恰好与崔诚之父一母同胞,不过,崔太后一生无子,今上生母早逝,其继位之后按祖制尊崔皇后为太后,因而,名分之上,刘珩这一声表叔,也不为过。

  崔诚含笑,虽未应承,却也未推拒,他望向入屋后便静静立在刘珩身旁,不言不语,也未解下帷帽见礼,颇失礼数的小姑子,沉声道:“这位是……”

  并非他信不过刘珩,今日相见,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清河崔氏得崔太后的余荫,只要未卷入逐鹿之争,无论是今上,还是将来继位的新君,均不会太过刁难崔氏,当然随着崔太后故去,这般平和的表象,总有一日将被打破。

  毕竟,士寒之间此消彼长,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崔氏再如何置身事外,只要身为士族之一,便难逃此局。

  只是就目前而言,崔氏的固守自封利大于弊,以至于崔氏族中,绝大多数族人力主置身事外。倘若,被人得知身为一族之长的崔诚竟与太子刘珩有牵连,此事对崔诚,便是最致命的危殆!

  怨不得他这般小心谨慎。

  对上崔诚暗透狐疑的目光,崔莞袖下交缠的十指不自觉又拧紧几分,她静静的怔望眼前一身儒雅的中年男子,即便不比初见崔陆氏时心悸,可心中的翻涌亦不轻浅。

  仿佛看出她的不安,刘珩转身,挡在崔诚面前,遮去那道生疑的目光,垂首隔纱,与崔莞四目相对,“你等今日,已等了多久?”

  磁沉的声音仍是带着熟悉的沙哑,崔莞拘谨的心莫名一松,低低应道:“三年。”微顿后,心中又重新自答一声:不,应该两世。

  “如此,还犹豫甚?你只需记着,有万事有我。”

  低沉的嗓音消失在耳中,崔莞的心跳微浮,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刘珩俊美的脸庞,颔首轻应:“嗯。”

  有些事,她需亲力亲为。

  有些路,她需独自行走。

  然而,到底是不同了。

  何处不同?或许正是因多了眼前这允她随心所欲,允她进出自如,甚至允她张扬跋扈的男子。

  崔莞唇角微微一翘,转身绕过刘珩,走到崔诚面前,先是屈膝行了一礼,随后双手微抬,两指拈起长及胸前的白纱,缓缓上撩。

  纤细的颈子,小巧的下颌,娇嫩的朱唇,俏挺的琼鼻……随着白纱之下的容颜渐露,原本隐含疑色的眸子慢慢睁大,瞪圆。

  不敢置信的震惊袭卷上尚未来得及褪去狐疑的双眸,崔诚颤抖的唇张张合合,却难以吐出半声清晰的嗓音。

  崔莞将帷纱撩至头顶,挂在帽沿之上,帷帽下的容貌尽显,一张清美小脸,与三年前有别,稚涩褪去,一别寻常姑子的沉静氤氲眉间,可无论怎样,依然能窥出几分儿时的姿容。

  况且,她精致的五官大多传自同是容貌不俗崔陆氏,但细看下,姣好的轮廓也隐约透着崔诚的模子,此时两人同立,莫说早知内情的刘珩,任凭谁都能看出,其为父女。

  “……莞,阿莞!?”

  “你是阿莞?”僵持了好一会儿,崔诚终于挤出声,他紧锁在崔莞身上的目光下,飞快的掠过一丝惊疑,“这究竟是……”

  “此事,还是孤来言明。”刘珩并未错漏崔诚眼底的疑光,他亲自开口,将这数年来崔莞的大致经历复述一遍。

  当然,其中隐去了秦四郎之事,只言雍城荒林初遇时,崔莞的落魄以及脸上的伤痕,以及扮作男子入稷下,登诸子台,名扬天下之举,至于建康绘心园中的琐事,也皆简略而过。

  听闻这比自己一生还要跌宕起伏的经历,崔诚再一次震撼得难以自言,崔挽之名,他岂会不知?稷下学宫那三问传入他耳中时,当场还曾心生感慨,同为崔姓,他若得此一儿,何愁后继无人?

  却不想,今日有人明言,名动天下的崔挽,竟是女儿身,且还是他已故的嫡女!

  这也未免太过……荒唐。

  “既然你尚在人世,为何不归家?”心绪渐渐平复,崔诚当即便窥破其中最大的疑点,他盯着崔莞的小脸,沉声言道:“即便容貌尽毁,雍城中亦有崔氏产业,你为何不寻人给族中传信?”

  哪怕心中有万分把握,眼前的姑子,正是他一遗三年的亲女,可崔诚仍是不得不压下激荡之情,慎终于始。

  这番话,令刘珩眉心微褶,然而他并未出言,而是转头看向崔莞。

  受疑,是必然之事,崔莞事先早有所料,因而她给刘珩递了个无碍的眼神,便移眸对上崔诚明看清透,实则暗涌不止的双眼,低声说道:“不归家,是因不知家在何处。”

  崔诚不解,“何意?”

  崔莞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的道:“我自苏醒之后,往事俱失,唯记得姓崔名莞,来自何处,去往何方,又是被何人所害,皆忘得一干二净。”话落,她捏了捏冰凉的小手,又道:“且至今尚未思起。”

  “如此,你又有何胆量登门,言及为吾已故三年的血骨?”崔诚的声音,掺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颤动。

  “崔族长。”刘珩的两条剑眉,几欲拧成一团,墨眸森寒冷冽,“你是在质疑孤?”

  谁知崔诚对他渐显的怒意视而不见,目光仍旧紧紧盯在崔莞的面容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也未必全无,你又有何凭证可验明此身为我崔氏血脉?”

  面对这一句一句质问,崔莞心底泛涩,她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并无。”
  第二百六十五章 许你一世荣华归(下)

  “我并无。”

  一声平静的回应,却饱含一股说不出,道不尽的酸涩苦楚,重重锤入屋内两名男子的心间。

  遭歹人掳劫,容貌尽毁,往事俱失,有家不归……这桩桩件件,均聚于她纤细羸弱的身躯之上,避无可避时,又可曾有人对她问过一句,你可愿?

  崔莞眨了眨双眸,逼退眼底的涩意,她欲再言,却被人抢先一步开口。

  “既然崔族长已有决选,今日,便当孤从未来过。”

  刘珩并未收敛眼中的寒芒,撇下意有所指的一言后,将崔莞攥到身旁,便打算将人带走。

  “太子殿下且慢。”崔诚眉头一皱,紧接着又是一松,心知自己的试探已被看穿,故唤住刘珩后,也不避开那道回望的凌厉目光,叹声道:“先前所言虽伤人,却是崔氏族人皆会询问之语。”

  边说,他边移眼看向崔莞,眉宇间的沉凝渐褪,他声音一提,道:“吾儿阿莞,身上有一细印,自胎中带出,这世上除吾夫妇二人,皆不得知,你既言是吾儿,那就让人验上一验,如何?”

  印记?崔莞微微一怔,这世上自胎中带印而生的人,不算少,只是她从不知自己身上还有一处印记。

  与刘珩相视一眼,她便颔首应道:“可。”

  崔莞无异,刘珩自不会阻拦,不过,那盯着崔诚的目光中,寒意未减半分,“崔族长打算寻何人验身?”

  “此事干系重大,自是得谨慎行事。”崔诚轻应一声,便扬声唤了守在门外的心腹管事入内,沉声吩咐道:“去请夫人前来,切忌,只请夫人一人。”

  “诺。”

  方才书房中门窗紧拢,屋内的动静也不算大,守在门外的管事根本不知屋中之事,加之崔莞此时正背对大门,也未目及她那张足以令崔氏族人目瞪口呆的面容,因此管事领命之后,又匆匆退出,前往崔陆氏所在的之处传声。

  由于寿宴设在酉时,现下登门之人,均是清河郡中与崔陆氏甚为交好的各位世家夫人,崔陆氏这会儿请她们入府,一来是为宴间收女寻助力,二来也是存了攀亲的念头。

  在座的诸位夫人,哪位不是持掌后一府宅内院的主母,略微几句言辞,便对彼此的心思通透明晰,家有适龄郎君的夫人们,纷纷抬眼掂量陪伴在崔陆氏身旁的崔绾,夸赞自是少不了,但心中究竟何意,便不得而知了。

  一片和乐融融中,听闻那名管事的禀报,崔陆氏面容含歉一笑,向众夫人道:“失礼了,我去去便回。”

  众人自是无异议。

  打发管事先行,又唤来身旁得力的几名掌事侍婢,吩咐她们服侍好堂中的贵妇后,崔陆氏整了整衣饰,便欲动身前去书房面见崔诚。

  “母亲。”崔绾匆匆行来,恰好碰上刚跨出门的崔陆氏,于是上前挽住她的手,娇声说道:“我与母亲一同去见父亲。”

  今日的崔绾,一番盛装之下,容貌亦比寻常娇艳不少,她自是知晓,今日之后,自己就要被记到崔陆氏名下,脱离旁支庶出的陋名,因而清早起身至此,脸上的灿笑一直未断,若不是方才无意间听闻那一番郑重其事的禀报,也不会这般急急赶来截人。

  熬了三年才得出头,她可不愿临了出岔。

  见崔陆氏蹙眉,崔绾又皱起小脸,边晃着她的手臂边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父亲这段时日公务繁忙,阿绾已有半月不见父亲一面了,母亲就带阿绾去罢。”

  被晃得七晕八素的崔陆氏,又见崔绾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女儿姿态,当下心中一软,抬手止住崔绾的举动,点了点她的前额,无奈的道:“罢了,你随我一同去罢。”

  “多谢母亲。”崔绾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扶着崔陆氏往崔诚所在的内院书房行去。

  内院书房距待客的庭院不算太远,坐上帛帷小车,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入了院门,崔陆氏驾轻就熟的走向那藏书过万卷的屋子。

  不过,入院后,这一路的清冷,让崔陆氏心中泛疑,崔诚博览群书时,虽不喜旁人惊扰,可这空荡荡的院子,竟不见半个当值的侍婢仆从,这未免就……

  崔陆氏暂且耐住心思,待行到书房前不远,方见几名管事护卫正守在四周,一副戒备的神态,她心中一突,足下行快了几分。

  崔绾不知其中蹊跷,只因崔陆氏的神色变化,而觉得事有不对,当下边行边暗暗留了心思。

  “夫人。”见崔陆氏竟携着崔绾一同前来,那名传话的管事一惊,忙上前行礼道:“家主言,只请夫人一人入内。”

  言下之意,便是崔绾来了,也不得入门。

  崔绾心计不浅,她松开挽住崔陆氏的手,乖巧的道:“如此,阿绾便在外候着。”说罢,她便往后退了数步。

  崔陆氏一心牵挂崔诚,也未多言,抬手推开门,跨入屋中。

  “吱呀”一声细响回荡在屋内,落座席间的三人齐齐抬头望去,已解帷帽的崔莞,更是忍不住站起身。

  “夫主,怎……”崔陆氏刚跨过门槛,行了两步,口中的疑惑还未言出,便戛然止在唇边,行进的步子陡然一顿,身子随即一僵,一双温润的眸子直直的盯向那道缓缓起身的人影,与崔莞相似的面容上,惊愕,难以置信等神情一一闪现。

  “母亲,您怎么了?”暗等时机的崔绾见到崔陆氏一入门便僵住的背影,当即趁众人未反应之际,猛地抬足奔入屋!

  她故作出搀扶崔陆氏的姿势,飞快的扫了一圈,便见内堂的席子上,除去崔诚外,多了一站一坐两道身影,而挺然而立的那人,是名身着华裳的姑子,锦衣玉服也罢,金玉宝饰也罢,均不及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容令她心惊!

  太相似了,与她手挽的崔陆氏,身子与每日清早起身后,在铜镜中所见的那张脸孔……

  “母、母亲。”崔绾不自觉抓紧了挽着的手臂,然而下一刻,死死抓在一臂上的双手忽的被人用力睁开!

  紧接着,她便见素来举止雍容有礼的崔陆氏,跌跌撞撞的冲向那名姑子!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母女相认重回门(上)

  “……阿、阿莞。”

  令人心涩的呼声,惊醒了目瞪口呆的崔绾,她神色一变,不由出言唤道:“母亲。”

  可惜,三年来,对她百般疼爱的崔陆氏,好似未听见这声叫唤一般,脚不停顿。

  反倒是崔诚循声望去,目及一脸震惊的崔绾,沉着的神情陡然一冷,凌厉的目光掠过崔绾,扫向僵在门外的管事。

  那管事猛地打了一激灵,再顾不得许多,急急上前扯住崔绾,“绾姑子,家主与贵客有事相商,还请到侧屋小歇片刻。”

  话虽客气,手上的举止却毫不留情,眼看就要被人扯出屋,崔绾再也忍不住,张口便要叫唤,却不想被早有所料的管事一巴掌捂个正着,与此同时,一道极为细弱的告诫传入她耳中:

  “绾姑子,某劝你最好莫要忤逆家主之意。”

  崔绾挣扎不休的身子骤然僵住,她惶惶抬眼往向堂中已站起身的崔诚,果然对上一道森寒的目光。

  怎会……父亲平日虽威严,可却从未露出这般神情,还有母亲……她移眼望向崔陆氏,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奔至那名姑子面前的身影。

  “阿莞,阿莞……”崔陆氏泪眼婆娑,一把将崔莞紧搂入怀,一声声泣不成声的呼唤,辛酸悲戚,又掺杂一丝不敢置信的仓惶,生怕怀中的人儿,一不小心,就成了过往那上千日夜里,时时出现的梦,每每睁眼,便化为虚无。

  崔莞怔怔的立在原地,鼻间萦绕的陌生气息,那股与刘珩截然不同的温软怀抱,以及耳旁一声又一声仿若杜鹃泣血的呼声,使得她心底刻意筑起的镇定轰然倒塌。

  “母、母亲,母亲……”

  阔别两世,以往想也未敢多想一分的叫唤,自她颤抖的唇中溢出,纤细的藕臂,环住崔陆氏消瘦的腰肢,崔莞趴在这温软的怀中,早已泪流满面。

  这令人心酸的一幕,落在崔诚眼里,也使得他虎目渐湿,侧身抹去眼角的湿润,他瞥了一眼仍旧坐在席子上,静静望着紧紧相拥的母女二人的刘珩,眸底精光连连闪动。

  沉默片刻,待哭声渐止,他才开口说道:“阿韶,眼下之事说来话长,待改日我再与你细述,唤你前来,除去见见这小姑子外,还有一事。”

  崔陆氏这般有失平日举度,乃是乍见崔莞之故,一番低泣后,心绪自是渐渐平复,此时再听崔诚一言,也就松开了紧搂在怀中的崔莞。

  “夫主但言无妨。”她边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渍,边轻声应道,旋即目光瞟见一旁的刘珩,顿时怔了一怔,垂头见礼,“崔陆氏见过太子殿下。”

  三日前,她已自拜帖上的暗纹中窥出刘珩的身份,崔诚之所以能这般迅速的寻到刘珩,并且奉送上金帖玉珏,也是因那封拜帖上留有的蛛丝马迹。

  只是,崔陆氏断然未想到,当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小姑子,一张皮膜之下,竟隐着令她魂牵梦索的面容。

  “不必多礼。”刘珩淡淡一句,并未多言,目光扫过崔莞通红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燥意。

  “阿韶。”崔诚轻咳两声,将话揽过去,先是看了看崔莞,方叹声道:“你可还记得阿莞身上那道细印?”

  嫁于崔诚二十载,夫妇二人情深意重,许多事宜皆是心照不宣,仅仅一句,崔陆氏便明白崔诚所言之意,好不容易止歇的泪水哗哗落下,转身握住崔莞微凉的小手,哽声道:“怎会记不得?阿莞,我的阿莞自出生起,后颅之上便有一道印,状似水滴,色淡,若不知其位,不细细观之,断难寻觅半分。”

  后颅?

  崔莞不由瞪大了双眸,是了,若不然她怎会不知自己身上有印之事?试想印在后颅,她本就难以自察,加之印记色淡,这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遮掩下,旁人也未必能察觉,故而不知亦是常事。

  “如此,你带这名姑子前往东厢罢。”崔诚未明言验身一事,倘若崔莞当真是他失而复得的血骨,太过直白,只会伤及父女情分。

  崔陆氏心中已是认定了崔莞,这世上相似的人虽多,如崔绾,可这一个模子般的人,少之又少。不过,她心知肚明,崔诚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此时干系重大,绝不容疏忽。

  “我儿,随我来可好?”崔陆氏拉起崔莞的手,含泪说道。

  崔莞犹豫了下,侧眼望向刘珩,见他面色无异,便颔首道:“好。”

  崔陆氏脸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她先是朝刘珩行了一礼,又对崔莞点了点头,这才牵着崔莞出屋,往东厢房行去。

  瞟了一眼消失在门外的两道身影,崔诚缓缓坐回席上,心中斟酌片刻,沉声道:“殿下如此大费周章,不只是将阿莞送回我与阿韶身旁这般简单罢?”

  刘珩抬头,面无表情地道:“孤欲取她为妃。”

  尽管已从刘珩待崔莞的言行中有察觉,但此言理直气壮的话传入耳中,崔诚仍是皱了皱眉,“若我未记错,今上已为你指下正妃,还是出自陇西李氏。”

  刘珩墨眸一闪,撇过头,不在看崔诚,而是盯着身前的凉透的清茶,语调淡淡地开口道:“此事孤自会解决。”

  “哦?”崔诚双眼微眯,抚了抚下颌上不过数寸的青须,又道:“明人不言暗语,你我俱知,即便阿莞当真为吾血骨,今日再入门,只怕也是以养女之名。”

  即便清河崔氏乃是名门望族,又为已故崔太后外家,但养女与嫡女之间,所差绝非一星半点,绝无可能匹及皇室门第,更何况配的还是一国储君,太子殿下。

  “崔族长大可放心。”面对一次次试探,刘珩的耐心即将告罄,他眉宇间冷色渐显,直截了当的道:“孤既带她前来,自是有把握让她从归崔氏门下。”

  “非是以养女之身,而是确确实实的嫡女。”

  此话一出,崔诚也不再旁敲侧击,将头一点,道:“一言为定。”

  这四字,不但是应下刘珩所言,更是应下崔氏的前程,倘若崔莞真能以嫡女之名回府,崔氏便极有可能再出一名皇后,此事对即将走投无路的崔诚,甚至是整个崔氏而言,均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自始至终,刘珩都谋划得极为缜密,滴水不漏。

  一盏茶后,喜极而泣的崔陆氏与眸中雾气隐隐的崔莞返回书房,她一入门就哽声道:“夫主,是阿莞,没错,这是阿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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