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离开办公室之后，电话联系上了小洪，约好在步行街见面。小洪曾经是他在九湖大厦当部门经理时手下的业务员，二十七八岁，今年刚提拔成部门副经理。
小洪对于离开九湖去宏安公司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叶舟同时又犯了一个错误——答应让小洪过去当副总。这一方面让小洪觉得事不可信，另一方面也直接导致了财办不批。办领导认为小洪不具备管理公司级机构的经验，一步提到副科级缺少台阶——可别拿副科级不当干部，在市辖区和县乡镇，那可是多少人一辈子的追求呢！
叶舟人事经验不足，这个缺陷从这几天他的表现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应该鼓动小洪过来当科长，再斟情提拔使用，那样路子就走通了。实际上他自己也觉得小洪当副总有些勉强，所以后来也没有积极做上级的工作。
连找三个人，封官许愿人家都不愿来，叶舟觉得很窝囊。求人不遂的滋味不好受，他决定不再从外面找人了，就从内部提拔。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宏安公司有一百二十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可用之才？
中午时分，小吴趁下班顺路将告示拿到公司大院去贴。宏安公司的家属院就在办公楼后面，，院内有六栋小高层建筑，一个小操场，一个传达室。传达室的东墙上有一块黑板大小的告示栏，小吴小心翼翼地将告示贴在上面。那是一张毛笔写的大白纸，右下角粘着一张红头文件——这是宏安公司出通告的标准格式。
楼上有个女人看见了，大喊，“小吴，贴什么东西？”
小吴认得那是阳嫂，没有吱声，贴完就走，出了大门脚步加快，带跑式，仿佛担心有人会追出来似的。他在宏安公司是外来户，跟住在家属院里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也没交情，也没面子，平常都是能躲就躲。
对于“空降”到一个单位的不足，叶舟还是通过宏安公司才真正有所体会。这个公司对外来户的排斥和轻视，切切实实让他领悟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历史渊源是何等重要。
公司出告示了，职工纷纷聚拢来看。
有人大声吆喝起来，“哦嗬，快来看哪！贺满保、汪金、陈友湘、卫达，分别记大过一次，罚款两百元，哈哈……”。
这一声喊，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听见了。楼下的人越聚越多，叽叽喳喳，阳台上到处都是俯着身子伸长脖子的身影，跟看戏似的。
卫达就住在传达室，看过告示一言不发就去找贺满保。站在楼下一喊，贺满保三步并作两步就了冲下来。匆匆瞟了瞟告示，伸手就撕，揉成一团甩在地上，狠狠地说，
“妈的，下午要姓叶的好看！”
卫达马上附和，“算我一个！”
陈友湘随即接口，“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汪金不甘落后。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没有人动员，自告奋勇的人却越来越多。其实除了贺、陈、汪、卫四个，这件事跟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关系，宏安公司的人纯粹是闹惯了，不肯错过热闹。
叶舟下午刚进办公室，朱朱就跟进来了，手上拿着一把切菜用的钢刀，崭崭新，明晃晃，放白光。
“叶总，这是胡总以前让我买的一把菜刀，放在你这里吧，说不定有用。” 朱朱说完，将刀放在叶舟办公室桌上就走。
叶舟知道朱朱的用意，但他不相信当公司老总还有需要用菜刀自卫的时候。他拿起刀看着，静静地凝望着窗外，陷入沉思之中。
走廊上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显然，闹事的来了。叶舟刚将刀放进抽屉，贺满保就带头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十二三个人。
听到职工来了，财务室的门旋即开了，邹科长向东边一路小跑，边跑边喊，“职工来了，都出来，都出来！”
结果穆书记没来，尹科长也没来。培哥的房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邹科长一把推开，“培哥快出来！”
不一会儿，邹科长就带着培哥、岳东、小吴三人来到总经理室外，然而门口有职工把守，他们进不去——那三个男士本来也无心救驾，完成是被邹科长赶鸭子上架，所以乐得呆在门外。
办公室内，贺满保怒气冲冲地指着叶舟质问，“你什么意思？”他指的是记过罚款的事，但是连称呼带说明全省略了。
职工都站着，叶舟感到坐着在架势上就吃亏，所以也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们大闹职代会什么意思？”
陈友湘抢着说，“是你先拍桌子，我们才对你不客气！”
“你们不冲上主席台，我会拍桌子吗？”
“昨天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搞我们四个？”卫达加入了进来。
“无借冒事，无理取闹，难道不该处理吗？我初来乍到，又没得罪你们，有你们这样搞的吗？”叶舟寸步不让。
“无借冒事”是一句极具丘山阳特色的方言，就是无缘无故的意思。丘山阳人念起来无借冒事来，带着唱音，抑扬顿挫，声势徒增，是指责他人、抢占道德高地的有力武器。外地人初到丘山阳，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话。在方言中，“借”不读jiè，而念jià，跟普通话中请假的“假”同音。又由于方言发声不准，“假”听起来象“加”，所以丘山阳人说“无借冒事”，一概变成了“无加冒事”。
如果不理解“无加冒事”是由“无借冒事”演化而来，这句口头禅是相当令人费解的。因为“冒事”二字好解释，就是没事，但“无加”二字却与句意联系不起来，特别是那个“加”字无法解释。叶舟曾经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发现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人们将“借”错念成了“加”。“无借”的意思是指双方没有借贷关系，亦即我不欠你什么。既然不欠你什么（无借），又没有其他事由（冒事），你来找我的麻烦就没有道理了，所以“无借冒事”就成了无缘无故的代名词。
“你说无加冒事就无加冒事？你算老几？”汪金开始出口伤人了。
“我是公司的总经理兼支部书记，你又算老几？”叶舟针锋相对道。
“谁承认你是老总？谁请你来了？”汪金越来越恶毒。
“我是组织任命的干部，不需要你们同意！”
叶舟今天有准备，一来一往毫不示弱，不比昨天在会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唇枪舌剑，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是“舌战群儒”，叶舟觉得自己今天是“舌战群丁”。
“你太没水平了，胡守业都比你有水平！”陈友湘指责道。也许在他看来，胡守业确实比叶舟好，因为胡守业可以听任他们作威作福。
“胡守业在这里你们还不是一样闹！你们希望谁来当老总？这么闹对公司有什么好处？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想闹成什么局面？”叶舟抛出一连串反问。
“谁来都你强！你给老子滚！”阮宝蛮不讲理，拍桌大叫起来。
“你放屁！”叶舟气极了，骂人的话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口不择言，这就是口不择言，职工口不择言，他也不自觉口不择言起来。
“你说谁放屁？你说谁放屁？他妈的！”贺满保气势汹汹，边说边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摔。
有些男人，不知怎么一发怒手就发痒，喜欢摔东西，贺满保就是典型的这种性格，叶舟则从来没有这种习惯。
叶舟看见茶杯被砸烂了，手一指，“贺满保，你损坏公物，罚款100元！”
“你还有本事罚款？那就成全你，索性多罚点！”陈友湘抄起电话就摔，结果座机有电话线连着。汪金帮忙用力一拉，断了。这部电话买来才三天，就遭到了跟胡守业时期同样的命运。
叶舟毫不含糊，“摔电话罚款500，你们两个，一个300，一个200！”他指着陈友湘和汪金说。
“敢扣老子的钱，老子要你的命，你信不信？”贺满保的手指真的快要触到叶舟的鼻尖了。
叶舟愤怒地一拍桌子，“要命也要罚！”
叶舟是知识分子出身，以前从来没有拍桌打椅的陋习，后来他也特别注意动口不动手。但是宏安公司当时的氛围，真是专勾人性之恶，他失态了！
贺满保、阮宝、汪金几乎同时伸手来抓叶舟的皮胸，叶舟边挡边退，众人步步跟进。办公桌后没有多大空间，眼看就无处可去了，形势危急。叶舟突然想起了朱朱送来的那把菜刀，迅速拉开抽屉，握在手上，阻挡对方逼近。
“耶，还准备了刀啊！这是要杀人哪？老总杀职工，丘山阳出稀奇事了！”何责在一旁起干劲 ，叫嚣起来。
叶舟居然会动刀，职工们很感突然，大家楞了一会儿。“有本事你就砍！”只一会儿，陈友湘就用手往胸口一指，豪气干云地说，“往这儿砍！”
“你动手试试，看老子敢不敢砍！”叶舟又气又急，手中的刀不停地挥舞，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了。
一场暴力冲突一触即发，叶舟以一对十，力量悬殊，形势危急！
注释：“起干劲”是丘山阳方言，意为在纠纷中空吆喝，只动口造势，不动手参与，多指外强中干的行为。此处的“干”念gān，干湿的干，不念gàn，不是干劲的干。
@shumeiliang 193楼 2014-07-19 09:32:15
第一章 穷公司，拖工资，职工闹，老总辞
第二章 新老总，相斯文，开大会，遭围困
第三章 出歪招，请黑道，设计谋，打满保
三字经，楼主有古文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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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眼力，我只是想让标题有点特色，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欢迎拍砖！
@493248999 203楼 2014-07-19 12:51:19
楼主快更呀！写的太好了，活灵活现的，我怀疑楼主当时就在那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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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活灵活现”，能读出身临其境的感觉，你是会读书的人啦！
@门吉馆主 215楼 2014-07-19 17:24:06
又更了，越来越精彩。叶舟是条硬汉，“要命也要罚！”，哈哈……我喜欢
楼主，能不能说下更新规律，一次更几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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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每天上下午各更新3000多字，上午9：30左右，下午2：30左右。
（8）
邹科长在叶舟办公室门外听见里面都喊拿刀砍了，奋力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强行闯了进来。往里走了两步，发现培哥、岳东、小吴三人还站着没动，于是大喊道，“你们快进来啦！屋里都打起来了，还不过来帮忙？”
四个管理人员于是一起来到办公室内，站在叶舟身边，形成一种拱卫态势，局势顿时缓和了。
叶舟放下刀，坐回椅上，脑袋中嗡嗡作响，胸脯剧烈起伏，直喘粗气，浑身象挑过千斤重担一样疲惫。
“哎，这个月的工资都已经发了，你们又来闹什么啰？”邹科长声音又尖又细，直刺人的神经。
“今天不是工资的问题，是处分的问题！”何责抢先回答道，声调不高，说完还笑了一下，似乎想向邹科长示好。
“这次又没处理你，你来做什么呢？”邹科长平时就瞧不起何责，现在正在火头上，劈头盖脸地质问道。
何责本想说，我只是个看热闹的，我又没动手，你骂我做什么？可当着贺满保他们的面，这么说形同自贬，于是一时语塞，后悔不该多嘴。
培哥趁机出来和稀泥，“好了，好了，大家有话好好说，要不到我那边去喝茶？”
无人回应。
岳东也好言相劝，“走走走，到我办公室去吃槟榔！”
依旧无人响应。
有那么几十秒钟，气氛异常尴尬。大家似乎还没有从叶舟拔刀相向这一举动中缓过神来，没有人想到叶舟这个白面书生竟然会做出舍命相搏的过激反应，突然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什么事这么热闹？”一群人正在纠结，外面一前一后进来一男一女，男人叫礼金闻，女人叫郑香花。
礼金闻是宏安公司的中层骨干，曾经担任过下属分公司的经理。此人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喜欢故作潇洒，观感比实际年龄起码小十岁。有人说婚外情是中年人保持体型的动力，不知道礼金闻可不可以算一个注脚。郑香花最早是地方剧院的演员，年轻时有几分姿色，也颇有些演艺圈人士的水性杨花，眼下虽已四十出头，但身体没有发福，皮肤保养得不错，颇有半老徐娘的风韵。当初，礼金闻是经理，郑香花是出纳，两人三个月就好上了。
幽会需要场所，不过礼金闻和郑香花的选择与众不同——不在家里，不去酒店，专在办公室。宏安公司的七个分公司，原来在中村大厦八楼都分配有办公室，但其他办公室早就停用了，只有礼金闻这间一直在用，而且以前是公司免费分配的，后来是花钱租的。
对于礼金闻为何出钱租用办公室，不明底细的人往往不理解——他又没做生意，又没钱，连办公室的租金都要从工资中抵扣，长年累月花这种冤枉钱有什么必要？其实礼、郑二人是算过帐的——一间办公室月租也就几百块，比去宾馆开房合算多了，有一个自己的根据地，约会也方便，工作日，休息日，白天，晚上，随时都可以来，来不留影，去不留痕，神鬼不知觉，多好！
那礼金闻他们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租房呢，如此岂不更加避人耳目？这么想你就错了，因为特意在外租房无法解释！这间办公室以前就是礼金闻在用，给人的感觉好象是一直在沿用。礼金闻也总是告诉别人，这是自己公司的物业，仿佛可以长期无偿使用一般。这对奸夫淫妇的高明之处在于，既然躲避不是办法，不如干脆明来明往，所以人家玩婚外情是搞“地下工作”，他们玩婚外情却是搞“地上工作”。因为反常，人们反而觉得他们不象偷情，纵有怀疑也不敢一口咬死。
礼金闻和郑香花也不天天到办公室来，一般每周两次左右。两人行事非常谨慎，如果是工作日，一般会选择午休时间进来。办公室内置有长沙发，两人先在沙发上云雨，然后小睡，此时从外面看里面跟没人一样。到了上班时间，他们便打开门，高声讲话，作坦荡状，仿佛刚刚来，仿佛云雨前戏不存在。叶舟在宏安公司前后八年时间，从没看到过礼金闻和郑香花进办公室，却经常看到他们打开房门说话的情景。
礼、郑二人离开办公室也很有讲究，一般选在下班之前，大张旗鼓的走，好让别人知道他们没有在人去楼空之后独处。叶舟很佩服这两个人办事的精细，只让人看到出门，却不让人看到进门，将最见不得人的一段时间巧妙隐藏在人们的鼻子底下，视线之外。这种灯下黑的策略相当高明，怪不得两人能维持十几二十年的暧昧关系。
礼金闻和郑香花今天的约会是昨天开职代会时临时起的意——他俩都是职工代表——只是没想到，职工的闹兴比他们的情兴还浓，昨天下午闹了一场，今天下午又演续集。嘈杂的脚步声先是搅了两人的春梦，喧嚣的争吵声继而引起了两人的好奇，于是穿戴整齐出来观看——正好碰上贺满保等人在和叶舟对峙。
郑香花相当乖巧，马上加入劝说的行列，“耶，你们这是干什么哟？”
礼金闻大大咧咧地说，“闹什么闹，走，到我那边去坐！”
几股合力之下，闹事的职工三三两两开始离开叶舟办公室。贺满保临走时丢下一句狠话，“不把处分给老子撤销，跟你没完！有刀有什么了不起？下次老子也带刀来！”
叶舟没有接话。当老总当到和职工挥刀玩命的地步，真是没想到。“接连两天，两次，都是拍桌子导致冲突升级，这是个教训。可见遇到群体事件，不宜用粗鲁的方式刺激群众。”叶舟开始反思。回想起刚才千钧一发的形势，他不觉有些后怕。
这个公司歪风太盛了，职工受了纪律处分竟敢顶风闹事，可见完全是目无纲纪了。这几个害群之马不除，公司难有宁日，工作不可能开展，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而且对付这些人，正常的组织措施显然已经失效，因为你处理一次，他们闹一次，这样不仅无法树立管理层的威信，反而提振了闹事者的气焰，让群众看笑话。
必须镇住这几个混世魔王！问题是如果中规中矩办事，叶舟手上只有纪律处分这张牌。纪律处分，叶舟以前觉得是非常有力的治理手段，现在才发觉它不过是一项可软可硬的措施。纪律就象毛，必须附着在利益这张皮上才有生命力，皮不存在了，毛就会掉，散落一地。也就是说，纪律只对在乎纪律的人起作用，而在乎纪律的人其实并非在乎纪律本身，而是在乎纪律背后所触动的利益，所以如果公司效益好，职工有想头，他们就会在乎纪律，象现在这样工资都发不出，纪律就是空中楼阁，失去根基了。叶舟原来还打算开除贺满保他们，现在看来这样做非出人命不可，这次才记过加罚款就差点酿成流血事故。
必须想办法解决职工闹的问题，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贺满保这些人并不是宏安公司致困的原因，也不属于叶舟的工作重心，但它是一个前提，不搞定这个前提，后续工作都是空想。
叶舟苦思了一下午，所有可能的方案都进行了腹测——他想过分化拉拢，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些人素质太差，跟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分化也许能得手，拢络则未必拢络得住，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他想过说服，但觉得没有基础，自己一没有威信，二跟职工没交情，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况且关系已经闹僵了，现在转向无异于向职工举手投降，这会产生什么后果？他也想过请组织出面，商请执法机关进行打击，但又觉得难以操作。这些人都是内部职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行走在违法的边缘，离犯罪尚远，法律制裁不了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叶舟从过去熟悉的方法中似乎已找不到出路。
“无加冒事”其实是“无借冒事”，这句方言想了好多年才想通，有些东西经过异化之后，再追本溯源往往很困难。
有两种婚外情：一种地下情，一种地上情，我很早就注意到了。
晚饭之后，叶舟来到金鸡山散步，希望能从大自然中获得一点灵感，这是他的一条经验，常有收获。金鸡山位于丘山阳城区的中心地带，被喻为城市的绿肺，它由东北、西北和西南三道岭组成，由于三条主干道全修在山脊上，所以从空中看形如一只三足海星。这里海拔不高，属丘陵地貌，但植被茂盛，树木高大，杂草丛生，原生态特征明显，美中不足是不甚精致。
关于金鸡山，叶舟印象最深的地方有三个。第一是山顶的中心广场，那里有个圆形露台，有两层楼高，旁边连着一个L形中式游廓，长约数十米，两边都是石条凳。印象中，条凳上夏夜总是坐满了情侣，而且是一种很特别的坐法——所有人都统一向外坐，两边的人背对背。人在游廓中间走，看不到一张脸，看到的全是依偎的背影，一对对弯成两张弓形。叶舟年轻时经常和朋友到这里来玩，有时来得早，坐在石凳上神侃，但是看到情侣来了就要起身，因为朋友之间是向内坐的，面对面，情侣在附近背向一落座，就等于下了逐客令——此地流行背对背，面对面坐请往他处！
那时节，叶舟他们最喜欢站在圆形露台上俯瞰。从这里可以看到金鸡山西北侧的地带，视野开阔，月夜尤佳。一群人经常在露台上聊到夜半方归。可惜露台上没有椅子，站累了只能爬到栏杆上去坐，虽惬意却不甚安全。露台上偶尔还有人带录音机来跳舞，一群群年轻男女在此发疯，旁若无人——当年的金鸡山，可谓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圣地！后来因为治安不好，才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叶舟记忆犹新的第二个地方是金鸡山北山脚下的一个旱冰场。八十年代那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室外溜冰场，每到黄昏便人满为患，真正年轻人的天堂。滑轮摩擦水泥地面发出的刺耳尖啸，象飞机的轰鸣声一样震耳欲聋，在山谷回响，传导出一种强烈的青春冲动。后来旱冰场不知何故冷落了，金鸡山再没那种生气勃勃的感觉了。
第三个地方便是一处迷你水上乐园，水面大约只有三四亩，当时是丘山阳唯一可以划船游乐的地方。情人留连，儿童喧闹，水中游船穿梭，岸边观众云集，好不热闹。叶舟和女友经常来玩，没有一次不排队的。每次都饶有兴味，也不觉得水面窄小。现在水塘扩大了好几倍，变成了小湖，小湖北侧还修起了亭台楼阁，建起了曲径回廊，湖岸也浇筑了水泥，安装了护栏，硬件是显著改善了，氛围却大不如前，一年上头几乎看不到划船的人，泊在岸边的游船积满了灰尘，残破不堪。为了发挥水塘的“剩余价值”，现在出租用于水产养殖，水质发绿，望而惊心。
金鸡山还有不少景点，比如动物园、寺庙、游乐场、孔子像、战斗机、电视塔等等。不过动物园动物太少，寺庙是尼姑庵，游乐场设施老旧，孔子像偏安于南麓，战斗机不过是一坨锈铁，电视塔禁止攀爬，叶舟以前就对这些不感兴趣，更别说今晚并非为游玩而来。他专拣僻静的地方走，希望能够集中思想。
经过一下午的斟酌，叶舟已经有了一个基本思路，那就是今天闹事的人一定要处理，不可姑息。否则邪气压不下去，今后职工不怕，管理人员不敬，工作将举步维艰。而如果他从宏安公司铩羽而归，那就不啻是放弃一个总经理职位的问题了，那意味着他辛苦经营十年建立起来的能干形象将毁于一旦，这是叶舟万万不允许发生的情形。
既然没有退路了，那就只有勇往直前，刀山火海也要趟！“干脆明天再杀一刀，彻底将脓胞捅破！”叶舟忽然有了主意。强硬是他喜欢的处事方式，符合他的性格。根据过去的经验，强硬是有出路的，赢了就会海阔天空，不行还可以更强硬。
问题是，如果明天职工又闹上来怎么办呢？特别是，假如明天贺满保他们真的带刀上来呢？这点不可不虑。一个人不管多么无所畏惧，防范意识还是要的。
叶舟正在边走边想，突然闻到一股烟味，抬头一看，几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正在不远处密谋着什么，人手一支烟，身上的纹身隐约可见。此地果然鱼龙混杂，叶舟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装着没看见这些人，继续往前走，不过培哥说过的那句可以请黑社会的话却忽然冒了出来。“有了，请黑社会，以毒攻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叶舟兴奋得差点笑出声来！
叶舟马上开始寻找跟黑社会联络的途径，他想起了一个人，丁律师。叶舟跟丁律师交情不深，这种朋友正适合用作特殊用途。叶舟知道，律师是周旋于黑白两道之间的职业，他们经常要为犯罪嫌疑人辩护，所以对黑社会的情况比一般人都熟。
叶舟打电话请丁律师喝茶，约在文昌阁见面。丁律师爽快地答应了，公司老总是理想的潜在客户，多结交总是有好处的。
文昌阁位于金鸡山东大门的正上方，入东门拾级而上五六十级台阶就到。“文昌”二字的含义，顾名思义是寄望文化繁荣昌盛。阁刚建成时，这里会定期举办书画展之类的活动，确实比较文昌。后来曲高和寡，文有些昌不下去了，于是改成了茶楼，变成了商昌。当然，内容虽然变了，名称却未变，依旧叫文昌阁，依然寄托着人们期待文化繁荣昌盛的美好愿望。
叶舟选了一个露天的位置，要了一壶西湖龙井，边泡边等丁律师。其实说到茶，丘山阳可有一味绝顶上品——君山银针！此茶始制于唐代，清代成为朝庭贡品，1949年以后历次评选均在全国十大名茶之列，地位从未动摇。君山银针外形独特，叶片内卷，紧裹成针状，成品颜色葱翠，鲜嫩如待绽的花苞。冲饮过程更是奇妙无穷，开水一下，茶叶便在水中直上直下，犹如芭蕾舞演员在跳舞，足是踮着的，历经三起三落方止。泡成后叶片仍呈针状，不展散，不倒伏，风骨傲然。如用透明杯冲饮，稳定后的茶叶似峭壁林立，巍然屹立，层层叠叠，状美如画，与一般茶叶泡开后似落叶般沉于杯底绝然不同，极具观赏价值。
君山银针名动天下，口感之佳自不必说，然而据说一公斤上等茶叶需用五万片嫩芽，且限于清明前数日采摘。由于原料难求，焙制复杂，故产量较小，也因此影响了知名度，很多中国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也由于物以稀为贵，因而价格扶摇直上，每千克售价超过数万元人民币，几乎成了“飞天银针”。别说一般老百姓无缘消受，就连叶舟这样小有头脸的干部也只能借公款消费之机偶尔解解馋，而且宏安公司困难，他今天不敢点这道茶。
说起饮茶，叶舟堪称小有心得。他平时不沾酒，不抽烟，就爱喝茶，尤喜用功夫茶的程序泡绿茶。他有一项发明——吸茶烟，那家伙，沁人心脾，提神解乏，效用不是一般的好！
丁律师到时，茶已泡好，叶舟已吸了两盏。宏安公司连续两天职工闹事，他心情抑郁，正好借机调济一下。丁律师看到茶盏上倒立的茶筒，立即象模象样地伸出右手，取下，倒转，筒口朝上，夹于双掌之间，然后伸到鼻子底下去闻，状甚优雅——这是茶艺教程上宣传的标准程序，可惜却是错的。
叶舟一看就笑了。这样闻茶香，纯粹是做样子，因为茶气是热的，你将茶筒倒过来，开口朝上久留，里面的茶气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能闻到一丝余香就算运气了！
叶舟对丁律师说，“我教你一招吸茶的方法，你帮我解决一个实际问题，怎么样？”
“吸茶？”丁律师对茶道显然没有对法律熟悉，看到叶舟刚才偷笑，心中没底，说，“我动作不对，是吧？”
“你刚才名曰闻茶香，实为闻余香，我说的是吸茶，两码事！”叶舟有意卖弄一下。
“吸茶？没听说过呀，茶是喝的，怎么个吸法呢？”丁律师起了好奇心。
“方法很简单！”叶舟开始给丁律师演示：第一步，将茶泡好，将茶筒倒扣于茶盏上；第二步，右手提取茶筒，旋即伸出左手封住下边的筒口，防止茶气散溢；第三步，收缩双臂，将茶筒移至鼻下；第四步，右手将按住的茶筒打开一条小口，同时用力深呼吸，将茶气一次吸进肺中；其中第二步封茶筒口、第四步深呼吸是关键。
丁律师照着一试，一股温热的茶香直贯肺腑，顿感心旷神怡，舒服得眼皮急跳，泪腺失禁，泪光闪闪，大呼“过瘾，过瘾，哎呀，真过瘾！”
其实第一次吸茶刺激太强，并不是最过瘾的，最过瘾的是第三次。这点很象跟处女做爱。再往后，吸多了感受就没那么强烈了，但仍然很爽，也有些类似于做爱。
叶舟接下来跟丁律师交待了吸茶的两点注意事项：一是要特别注意茶温，茶气太烫会损伤呼吸道；二是只能吸绿茶不能吸红茶，绿茶有自然的清香，吸之清新怡人，红茶加工时添加物多，常有异味，感受天差地别。
丁律师连呼长见识。叶舟见闲话扯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问道，“丁律师，丘山阳有黑社会吗？”
丁律师很意外，“哪里有什么黑社会！不过是一帮混混拉大旗作虎皮罢了！”
“我想找黑社会帮忙办点事，你有没有渠道？”
“有什么事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呢？”丁律师更惊奇了。
叶舟跟他简单讲了宏安公司的事，说，“我想来想去，只有这条路了！”
丁律师极力反对，说这是一招险棋，局面容易失控，后果不可预料。然而叶舟决心已定。最后丁律师说，如果你非要试试，我帮你联系一个稳妥点的人，我做过他的代理律师，他坐牢出来之后基本改邪归正了。
叶舟忙问是谁，丁律师边埋头在手机上翻查号码，边头也不抬地说，“德哥！”
黑道大哥德哥何许人也？请看下节。
@门吉馆主 201楼 2014-07-19 12:43:32
现在还看不出叶舟的本事，黑社会什么时候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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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第9节，有关于黑社会的内容。
馆主周末休息么？今天还没来捧场呀！
说点茶道小知识。
现在的茶艺表演，提倡先闻后品，其中“闻”的环节是这样：
1、伸出右手，将倒立的茶盏取下
2、倒转，盏口朝上
3、双掌伸直，将茶筒夹于掌间，然后伸到鼻子底下，浅吸。
这套程序动作很优雅，就是效果不敢恭维，因为再好的茶叶也只能闻到很淡很淡的一点香味。这是由于茶气是热的，热气在空气中总是朝上跑，所以盏口一朝上，茶气全跑光了。
我在这件事上上了困惑了很多年，老想不明白连茶汤都有香味，茶气怎么闻不到茶香，直到有高人指点才顿悟，这次特将“吸茶”写出来，供各位茶道爱好者共享。
@没有性格就是包子 236楼 2014-07-21 02:35:38
@奔石周 235楼 2014-07-20 20:11
很不错。楼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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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问候有个性的朋友，向叶舟式男人致敬！
（9）
丁律师联系德哥时，德哥正在外面吃宵夜。说起宵夜，那可是丘山阳一景，老城区的大街小巷，晚上比白天还热闹，靠的就是夜宵。夜宵的主打品种是一种产于沟渠中的小龙虾，再就是烧烤，肉可烧，鱼可烧，蔬菜亦可烧。烧烤是丘山阳的特色，闻名全省，在省城做烧烤生意的十个有八个是丘山阳人。
不过叶舟不好这口，夜宵都是路边档，要卫生没卫生，要环境没环境，要氛围没氛围，烟熏火烤，浓汁重油，营养也谈不上多好，夜晚多食还伤身，所以他晚上更愿意窝在家里读书。不过叶舟的态度并不妨碍其他人对夜宵的热情，他们但凡有点空，有点钱，便喜欢呼朋引伴，往街边一坐，边吃边谈，乐不思归。
叶舟和丁律师来到德哥吃宵夜的地方，尝了尝水煮龙虾，味道还真不错。德哥不愧是老江湖，叶舟情况还没说完，他心中就有谱了，“你的意思我晓得了，想找几个人压压邪。这事容易，我交你这个朋友！”
叶舟心想，社会上的人可真豪爽，我可不是来交朋友的。德哥酒兴正浓，谈兴甚浓，话头一开，滔滔不绝。他告诉叶舟，“这些国企职工，都是以风作邪！他仗着你是讲理的，所以他偏不讲理，假如你不讲理了，他们其实什么能耐都没有，这种事我见多了！”
丁律师冷不丁插了一句，“德哥也是国企出来的！”
原来如此！
德哥笑了，“不瞒你说，我以前在我们公司也喜欢搞老总，诀窍就是一条：霸蛮！这招对付公司领导，那真是灵丹妙药！”德哥很得意，叶舟却相当震惊——没想到国企职工闹事是普遍现象，而且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经过实践检验的方法！
“关键是打倒最厉害的那个，而且一定要用他的方法打倒他！用你的方法，他不会服！”德哥面授机宜，同时朝叶舟看了看，“你这么斯斯文文，最容易让人误会是软柿子。如果现在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今后你就是他们的下饭菜，苦日子只怕才开头！”
肤色白净在叶舟一生中一直是他的优点，好多人都羡慕他，没想到到了宏安公司竟成了缺点，因为在这种乱了章法的企业，老总如果生得面黑肉横，五大三粗，更能不怒而威。
叶舟和丁律师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德哥的人会不会和职工发生流血冲突。如果黑社会砍伤了职工，那叶舟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丁律师反复强调这点，德哥却不以为然，说，“你们不了解人性恶的一面！人人都有弱点，象我们见了警察，当官的进了反贪局，本份人见了烂仔，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哪里有什么对抗？”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一物降一物，自然之理。
“我保证我的人一出面，你们的职工一个个老老实实，服服帖帖！敢跟我们动手，那他就是个角色了，也就用不着守在这种穷公司吃工资了。大街上有的是钱，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赚！”德哥有些摇头晃脑起来。
“没想到干你们这行的，对人性领悟得还挺透彻。”叶舟一半是恭维，一半是实话。德哥今天的表现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说的话话糙理精。
“那是，干我们这行就是走钢丝，必须似邪非邪，似正非正！就象当官的捞钱，不伸手就得忍受清贫，谁也不愿意，但手伸得太长就进去了，更惨！所以全靠掌握好一个度，微妙得很！我跟你说，在黑道上混得好的，个个都是人精，这碗饭绝对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
叶舟这下明白了，有些人为什么别人瞧不起他，他自己照样感觉良好，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认为不屑一顾的事，他却认为你未必干得了，所以他为自己干得好而自豪。
叶舟与德哥约定，明天下午两点半派二十人到宏安公司八楼，到场的人一人一百元劳务费。他当即拿出五千块，说余款由德哥支配。他本来准备了一万块，没想到黑道的人工比想象的还便宜。
德哥客套了一番，说我就不用了。叶舟连说，应该的应该的。德哥说，那这钱我替你拿着，到时请兄弟们喝酒，就是说你叶总请客。
叶舟反复嘱咐，第一不能带家伙，第二不能动手打人，第三搞不定就撤，成不成没关系。德哥有些意外，说，“你们公司的人真有这么牛？那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丁律师说，“你到场最好，免得局面失控！”
有了德哥撑腰，叶舟有了底气，第二天上午直接通知小吴发通告：贺满保损坏公司茶杯一只，罚赔100元；陈友湘、汪金损坏电话一部，分别罚赔300元和200元。
这件事叶舟没有跟穆书记和培哥商量，公司也没下发文件，罚款的金额也是昨天他信口说的，一个茶杯也不值一百元。按说这样做是不符合组织原则的，叶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开会讨论，穆、培二人少不了又会担心，又要劝阻。这两个人，一个滑头，一个懦弱，他是真有些瞧不起，所以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他们参与。这是对穆、培二人的不尊重，但祸根是他们自己种下的。
叶舟以前决不可能做这么无规无矩的事，宏安公司正在同化他。常言道“学好千日不足，学坏一朝有余”，叶舟修炼了十多年的管理规范，正在不经意间流失。
昨天下午大闹总经理办公室的人有十来个，叶舟之所以只处理其中三个，原本是想缩小打击面，然而坐下来一细想，他就后悔起来，因为以前是担心职工来闹，今天是担心职工不来！猎人挖了陷阱，肯定是巴不得野兽准时出现的，唉，早知如此，今天应该下重手，多处理一些人，最好将为首的贺满保开除，那就不怕这些职工不冲上来了！
小吴去贴告示，结果纸还没上墙就被职工抢走了。他想拿回来，结果被人推了一掌，差点摔倒。叶舟听了小吴的汇报，心里踏实了——反应这么大，他们肯定会来！
叶舟在七楼借了一间办公室，用来安置德哥的人，只留一个眼线守在八楼，以便时机成熟时给下面发信号。结果职工们来得过于浩荡，响声惊动了楼下的人。这边还没发暗号，那边十九个人已经冲了上来，前脚赶后脚，把职工堵了个正着。这些职工，平时专门堵老总，今天终于尝到被堵截的滋味了。
叶舟用手指了指贺满保、陈友湘、汪金、阮宝、卫达几个人，示意这几个人为头。德哥的人立即三个围住一个，一把一把地推，那几个人则一步一步地退，没有半点反抗欲望。其他人一个个往旁边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为同伴挺身而出的。
很多地方黑恶势力横行一时，人们敢怒而不敢言，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吃透了人性的弱点，请看黑道大哥的总结：
“人人都有弱点，象我们见了警察，当官的进了反贪局，本份百姓见了烂仔，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哪里有什么对抗？”
作品中很多不经意的描述，都来自对生活的观察和提炼，作为作者，我尽力做到最好，以便为读者创造价值。
有智慧的读者借鉴文学作品中的经验，可以缩短人生摸索的过程。
叶舟用手指了指贺满保、陈友湘、汪金、阮宝、卫达几个人，示意这几个人为头。德哥的人立即三个围住一个，一把一把地推，那几个人则一步一步地退，没有半点反抗欲望。其他人一个个往旁边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为同伴挺身而出的。
“敢找我老兄的麻烦，你不想活了？”围攻贺满保的人一掌一掌用手在他脸上拍着，边拍边教训。这是一个极度侮辱人的动作。可能是贺满保面相凶的缘故，对付他的人动作最粗野。叶舟心中呯呯直跳，惟恐贺满保忍无可忍，奋起反击，酿成冲突。然而贺满保连头都是低着的，比文革时挨批斗的对象还老实。
“我今天对你印象相当深刻，我已经记住你了，估计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这是德哥的人在对陈友湘说话。陈友湘外表文静，对付他的人策略也不同。叶舟发现这些人竟然知道因人施策，看来还真是一行有一行的学问。特别是刚才那几句话，明显是一种“回头我会找你算帐”的威胁，却说得轻描淡写，很有些藏功。
“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德哥的人拉着阮宝的手往外拽。阮宝脸都吓白了，一下退到墙角，耸着肩膀，身体呈收缩状。叶舟后来听说，所谓“出去说几句话”，就是拉到没人的地方痛打一顿，怪不得阮宝这么害怕。这些江湖术语，叶舟还是第一次听到，算是开眼了。
“我看出来了，这里你是头！”对付汪金的人说。其实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这是一种策略。汪金其貌不扬，看走了眼也不会错拿他当领袖。
“我不是头！”汪金急忙辩解。
只见德哥的人一把将汪金拉出来，“好，你说你不是头，那这里谁为头，你告诉我，我就相信你说的！”
汪金哪敢指证别人啊！可怜他个子小，被人提着胸，脚都快离地了，一幅窝囊相。汪金不说话，任凭那人前后推搡。
叶舟觉得又痛快，又同情他。
德哥的人指尖点着他的鼻头，“不说是吧？不说就是你为头！今后我老兄走路摔破了皮，我都要找你，帐全部算在你一个人头上！”
叶舟发现，这些人的心理学运用得相当到位啊！
叶舟两次听这些人说“我老兄我老兄”，还以为指的是德哥。心想德哥可能没跟下边的人说清楚，职工也许误以为是得罪了德哥惹来了麻烦，这不是自己的目的。后来德哥告诉他，老兄说的就是你！你要想长治久安，就得让职工知道你在外面有朋友，喊得动小兄弟。叶舟这才知道，黑社会办事也讲究师出有名，必须将“老总”说成是“老兄”，他们才好名正言顺地干预。
“你们有什么本事？就他妈知道窝里斗！有本事你到社会上去混啊！有这个种没有？谁有种，我认他这个朋友！”没想到这帮烂仔训起人来还挺有气势。
职工气焰顿消，全场默然。阳嫂悄悄挪步，往门口移，守门的人将她一推，阳嫂弱弱地说，“我有病，我想上厕所。”
叶舟站的位置看不到门口，听动静估计阳嫂是出去了。阳嫂出去不久，叶舟回过神来了——她也许会报警！
果然，不一会儿楼下就响起了警笛声。德哥的人到门口问，“刚才放人出去没有？”
把门的答，“有个女的说要上厕所，出去了！”
“你脑袋让驴踢了？不知道她出去会报警？”把门的人做事不大识数，被训了一顿。
原来真是阳嫂报的警，而且就在小吴办公室打的电话，说，“我们公司来了黑社会，快来救命！”
叶舟后来问小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职工搞老总你不报警，老总搞职工你提供电话让人报警？”
小吴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辩解，也不生气，面无表情，象一头静止的树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警笛刚响，叶舟的电话就响了，是德哥，原来他就在楼下指挥。德哥叫他的人听电话，告诉他们马上收。
德哥的人于是对职工一顿吼，“还不走？想找死啊！”
职工迅速遁去，德哥的人也随即出门。职工往西走，德哥的人从东边步行梯下楼。倾刻之意，叶舟办公室人去屋空，冷冷清清，恍若换了人间！
这一次，叶舟算是见识了黑社会的力量。这些人亦正亦邪，还真有一套。叶舟提醒自己，今后得多留点神，跟德哥这类人不可走得太近，要提防他们用这套对付自己。
职工从八楼下来并没有离开，而是聚在楼下议论纷纷：
“他妈的，财委派了一个黑社会来当老总！”
“就是，太不象话了！”
“我们公司是国有企业呢，怎么能让这号人来管理？”
“请黑社会搞职工，这还得了！”
“这个人有黑社会撑腰，今后麻烦了！”
众人好一通义正辞严的道德审判。
警车刚停，职工就象见到久别的亲人似的围了上去，就象迎来了盼望的救星似的诉说着委屈，这是一种典型的小流氓心态！
小流氓心态这个说法，叶舟最早是从一个警校毕业的同学那儿听来的，它概括起来就是两句话——以邪对正，以正对邪。具体来说就是，邪得过你的时候，他就拼命玩邪的，什么规矩都不讲；邪不过你的时候，他就拼命往秩序的帐篷里钻，寻求正义的庇护。因为这种特征在街头小混混身上体现得最充分，所以叫小流氓心态。你看那些个烂仔，他们在本分百姓面前可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然而一旦碰上真正杀人越货的江洋恶贼，他们顿时就蔫了，很多人都会可怜巴巴地报警求助。坏都坏得不到位，这正是大流氓瞧不上小流氓的原因。
为什么说职工是小流氓心态呢？你看，他们闹事的时候，心中哪里有半点法制观念，何曾顾及什么正义？可一旦领导不按规矩出牌了，他们立马变得懂道理识规矩了，仿佛天生疾恶如仇一般。他们用歪门邪道追逐利益，然后用法律保护自己不被歪门邪道伤害。如此自相矛盾之事却做得如此自然，简直就是人格分裂！
“谁报的警？” 警察下车问。
职工多嘴同开，“我们报的！”
“嗬，今天奇了！平时不都是公司报警的吗？”警察笑了。来的是派出所的片警，情况熟。
“什么事啊？”
“我们老总请黑社会砍我们！”
“有这种事？你们胡总雄起来了？”胡总在宏安公司五年，求助派出所何止几十回，所以片警对胡总有所了解。
“不是胡总，是新来的叶总！”职工纠正道。
叶舟真荣幸，宏安公司的职工为了报警需要，总算开了金口，背地里称了他一回叶总。这些人多讲策略，在警察面前说话都有分寸，仿佛他们历来就是多么循规蹈矩的弱势群体似的。邪起来没边际没底线，正起来有模样有技巧，好一群国企流氓！
“哦？”听说换了人，片警重视起来，“有人受伤没有？”
“暂时没有，不过不保证今后没有！”汪金耍起了小聪明，还自以为这句话说得多得体。
片警心中有数了，职工还是那些职工，事还是那点事，刚才还说黑社会砍人呢，又没人受伤！说什么“不保证今后没有”，想要派出所保你们一辈子平安怎么的？
“你们不要动不动就闹嘛！说过多少回了，冲突不能解决问题，你们就是不听！”片警教训起职工来。
“哎呀，你不知道，我们公司，你不吵不闹，领导就甩手不管，我们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说到工资，片警知道话题该转了。这些职工个个滿腹牢骚，扯起公司的事来三天三夜说不完，派出所也管不了这些事。“那些人呢？”他直奔主题，指的是黑社会的烂仔。
“早跑了！”
既然人都跑了，又没造成什么后果，事情的性质也就清楚了。“你们那个…新来的老总姓叶是吧？他人呢？”片警问。
“在楼上！”
片警的态度让职工的热情有点降温，他们回过神来了——原来有些事，警察也管不了！
片警往电梯间走，职工们跟在后面，片警回身制止道，“你们在这儿等着，等下跟我回派出所做笔录！”
所有人都止了步，有几个人一听说要去派出所做笔录，拔脚就溜。
叶舟正琢磨怎么解释刚才的事，警察来得比预料的还快，他甚至来不及起身相迎。叶舟感觉自己这间办公室就象个菜园门，人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连门都不用敲，警察也一样——当然，警察可能是最不习惯敲门的人，他们的职业有特殊性，他们更喜欢出其不意。
警察找上门来了，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叶舟少不了面临一场盘问。欲知叶舟怎么过警察这关，请看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