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灵异事件的另类解读

  王桂芝被他夹得难受,但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他的肩膀已经被压得嘎巴嘎巴作响了,心里寻思再被他夹一会儿,自己的骨头架子就要散架了,但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只能暗自叫苦。
  就在这时候,他们来到铁皮房子跟前,陈菲菲有意放慢了脚步,眼睛死死盯着屋顶看,直到看到屋顶上那只猫,她心里才有了底,心想今晚就靠你了。
  这只黑猫的眼睛在晚上月光的照射下,看不到一点光芒,就和它头颈上的黑毛一样隐秘于夜色,而且就在野口谷河走到房子近前的时候,这黑猫还很适时地叫了两声,引得野口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四只眼睛对在一起,野口的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看到那两只黑色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前天晚上那双眼睛,同样的颜色,从上往下就这么看着他。
  突然,宛如房顶上凭空飘起一件黑色短斗篷,忽地一下就盖到了黑猫身上,黑猫的头正好从斗篷的领口那里冒出来,斗篷上面有一个帽兜,正好包住了黑猫的耳朵和后脑勺,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身体干瘪的小孩子趴在房顶上一般,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加上黑猫凄厉的叫声真的如同婴儿啼哭,这几样要素加在一起,构成的场景的确吓人,陈菲菲自己就被吓到了。
  她斜着眼睛观察着野口的反应,发现他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胳膊仍保持着夹着王桂芝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那黑猫看,眼珠都一动不动,嘴角轻微地抖动了几下,王桂芝也几乎同样的姿势,不出声。
  从野口的反应上看,陈菲菲觉得他肯定是和神秘人见过面的,因为从他脸上看不到那种惊讶的神色,有的只是畏惧,就是那种做了亏心事的畏惧,生怕鬼魂索命的畏惧。
  又过了几秒钟,铁皮屋顶上“啪”地响了一声,只见那只黑猫对着他们往前迈了一步,从下面往上看,就仿佛这个小人趴在屋顶上往前爬了一步,磕得屋顶铁皮啪嗒作响,陈菲菲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就听见每隔几秒钟,铁皮屋顶就会发出“啪”的一声,黑猫就这样一直往前迈着步子,一直走到铁皮屋顶的边缘。
  原来这就是陈菲菲和耿长乐在下午做出的东西,为了吓住野口谷河,让他相信鬼魅就在他身边,而不是八路在搞破坏,陈菲菲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按照自己在李山印象里看到的情景塑造了神秘人的形象,找了一块黑布胡乱缝了几针,就成了黑猫披着的斗篷,临来这里之前,耿长乐事先在医院房顶上捉了这只黑猫,为了让它的眼睛看起来是黑颜色的,陈菲菲特意给它做了个眼罩,用这个眼罩罩住黑猫的眼睛,然后把黑色的眼睛画在上面,昨晚这些准备工作后,就带着它和几块磁铁,一根粗大的钱香还有几根长短不一的细香还有绳子来到这间破房子里。

  陈菲菲来了之后,两个人开始布置这些东西,首先要给黑猫脚上绑上薄铁皮,铁皮要剪得不大不小,刚好让猫爪子露出来,然后把磁铁吸到铁皮屋顶内部,按照猫的步子长度摆成两列,磁铁上绑绳子,绳子下端绑一块小石头,石头的重量要刚刚能把磁铁坠下来,之后每根系了石头的绳子再用另一根绳子兜起来,这根绳子的两端固定在屋子里,绳子跟细香搭在一起,细香再跟粗钱香搭在一起,这些都布置好以后,他们把黑猫放到房顶,由于磁铁的吸力,黑猫被困在屋顶动弹不得,他们离开前点燃了那根粗大的钱香,钱香的长度是经过测量的,确保它能在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燃烧,这段时间也就是从他们离开到陈菲菲劝导谷口去妓院寻欢的时候。
  当他们出门以后,钱香也燃烧殆尽,但是几根细香同时被点燃,第二轮计时开始,当他们到达铁皮房子跟前的时候,第一根细香烧尽,同时交叉的绳子中一根被烧断,石头带着一块磁铁落地,房顶上一个小弹簧顶着那件斗篷,磁铁掉落后,弹簧绷直,斗篷就披在了黑猫身上,然后其他绳子相继被细香烧断,磁铁不断地掉落,黑猫得以迈开腿,不过一次只能迈一条腿,它无法转向,只能沿着设定好的轨迹前进。
  眼看着黑猫一步步接近铁皮屋顶边缘,吸在屋顶的磁铁只剩下两块,而它们将在几秒内相继掉下,陈菲菲心里默念着时间,同时开始酝酿情绪,当听到最后一声“啪”的时候,她闭起眼睛,放开喉咙大声尖叫,这尖叫声也击溃了野口谷河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从裤兜里抽出手枪,对着屋顶连开数枪,一边开枪一边用日语大声叫喊着,陈菲菲听到他喊的是孽障离我远点这类的话,他开枪的时候根本没有瞄准,完全是胡乱打的,等到他平静下来,屋顶上早就空无一物,此时耿长乐趁着混乱大喊着别跑站住之类的话冲进了铁皮房子,他在房子里偷偷划着了火柴,然后点燃早已经备好的废纸破树枝,待到火焰烧起的时候,大叫了一声:“不好,着火了!”等到他跑出来,铁皮屋子里早已是一片火海。
  野口谷河打光了手枪里的所有子弹,慢慢冷静下来,他叫来后面的情报员,神态慌张地问他刚才有没有听到周围有无线电波的声音?
  情报员面带疑惑,摇着头表示没听到,陈菲菲心里暗自得意,自己设计的局就是让他看不出有无线电活动的痕迹,为此她放弃了控制效果更好的电磁铁和无线电遥控器,而是使用了原始的火烧绳子计时方法,看野口受的刺激不小,估计从心里认定永定县是座不祥之城了。她觉得野口谷河的过激反应正源于他对自己罪孽的极度恐惧,“自己不作孽,不怕鬼跟随。”她心里不停念叨着这句话。
  尽管如此,她还是装作十分惊恐的样子,围着野口手足无措:“太君那是什么?吓死我了!”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显得呼吸急促。
  野口故作镇静地说:“不要怕,不要怕。”他嘶哑的声音在寒冷的冬夜显得苍白无力,王桂芝半天说不出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霉运还在延续。
  “今天都怪我,非要去什么眠月楼,结果让太君看到了不洁的东西,扫了野口太君的兴!”陈菲菲轻声嗫喏着,偷眼观察野口的态度。
  “陈小姐,这哪能怪你?”野口有气无力地答道,接着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陈菲菲第一次看到这个施暴狂显露出他虚怯的一面。
  “太君咱还去眠月楼吗?”陈菲菲实在猜不出王桂芝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问出这么不开眼的问题出来。
  “眠月楼?你还想找花姑娘?八嘎!”野口谷河一巴掌狠狠抽在王桂芝的脸上,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到他黄瘦的脸上赫然一个红色的大巴掌印。
  “马上回宪兵队!快!”野口给手枪里重新上了子弹,他不敢在此停留,带着王桂芝和那个情报员,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去,走的时候竟然对陈菲菲一句话都没说,显然他已经把她全然忘在脑后,铁皮房子的大火已经开始熄灭,里面本来就没啥东西,一把火过去就空无一物了,彻底成了破房子,连仅有的薄铁皮屋顶都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第十五章 百相宫女
  野口自从进城后,心情一直不好,因为每隔几天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受到一次惊吓,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却不知如何发泄。
  在渡边受伤之前,有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就是筹粮,现在冬天来了,粮食肯定是筹不到了,野口进入永定,身上也背着任务,那就是筹钱,之前所谓的全城搜索,其实也就是全城带兵抢劫,抢了一番以后,发现收获没多少,为此他曾经恶狠狠地咒骂,说永定的老百姓太穷了,殊不知只要他们在永定待一天,这儿的老百姓就没办法富裕起来。
  这一天,野口翻开自己办公室的抽屉,意外发现了那天黑色怪头窗外夜探的时候留下的那张奇怪相片,他看着照片上那个没胡子的老头,这张相片其他地方都很清晰,唯有他的相貌模糊,野口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最大的古怪,然后叫来王桂芝,问他是否知道这人是谁。
  王桂芝忙不迭地献殷勤,他拿着照片想了半天,最后告诉野口他觉得此人很像是孟德海。
  “孟德海是什么的干活?”野口一听这名字就想把此人抓起来。
  王队长连忙摆手,说只是看着他像,因为他自己也好久没见过孟德海了,不知道现在他长成什么样子。
  “一个老头子,还能变脸?死啦死啦地干活!”野口怒拍桌子。
  王桂芝说,这老头是个前清的老太监,本家姓孟,以前叫啥都忘了,自从进宫,被赐名孟德海,据说还伺候过裕隆太后,大清朝倒台后,他就带着从宫里搜刮的细软回了老家永定,回来后买了一所大宅院,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平时根本不与旁人来往,王桂芝说他已经好久没见孟德海露过面了,“也不知道这老家伙死了没有!”他歪着嘴狞笑道。
  渡边咂吧起了嘴唇,心说这原是个有钱人,可前两天搜城的时候,自己竟没注意过这人,也没听旁人谈起过,看来这老太监的确隐居多时,低调到连周围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野口太君,您什么时候和太监合过影啊?”王桂芝很奇怪这张照片里竟然会有野口谷河的身影,他记得野口来到永定后,就从来没照过相。
  “八嘎!不该问的不要胡乱打听的有!”他这话刚问完,就遭到了野口严厉的呵斥,只得吐吐舌头,不再吭气。
  “王桑,你的意思是,这个老太监金钱大大的有?”
  “太君,他是宫里出来的人,回老家的时候,各种金银财宝可是用大箱子装好了,然后雇了几辆大马车拉回来的!”王桂芝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也很想看看孟德海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没准儿还能从老太监身上捞点油水出来。
  野口谷河被他一说,也开始动心了,永定城的土豪财主们大多和田中小尾关系不错,他挨家劫掠的时候对这些人也不得不网开一面,而穷人家里又没有余粮,他心想唯一能从身上揩油出来的,也只有这个孟德海孟太监了。
  想到这里,他当下做出决定,立刻拍王桂芝动身,带上他的征集令到孟德海家里去,以军方的名义让他捐出钱来,临走时撂下狠话,如果孟太监敢抗拒皇军的命令,立即抓进宪兵队大牢。
  王桂芝拿着征集令,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由于野口的征集令上没有写明捐钱的数额,因此他盘算着自己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他心想只要钱拿到手,再带上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手下吓唬吓唬孟老太监,他肯定不敢声张出去,到时候自己就能狠狠捞上一把。
  从野口办公室里出来,王桂芝就叫上了两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手下,其中不包括孙大显,他心里清楚,自己名义上是执行任务,其实就是去讹人家钱,因此要找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拉虎皮做大旗,先要在气势上把人镇住了,要说这王桂芝也真是心虚,连去讹一个归隐多年的老太监也得装腔作势吓唬一番。
  孟德海家的地址他倒是知道,也在城北,永定南北城泾渭分明,北城虽然离南城不远,可总感觉这里的颜色不似城南那样绚丽,而且阴天下雨的时候,城北的天空似乎更加灰暗,城北的宅院都是灰墙黑顶,站在门口还没敲门,就感觉心口堵得慌。
  王桂芝站在孟家大门台阶上,手举到一半,还没叩响门环,先支愣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自然什么也没听到,不过鼻子却闻到一股幽香之气,他经常出入花柳场合,知道这种味道正是来自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这味道的出现就意味着家里有女人,而且还是年轻女人。
  想到这里他干瘦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然后偷偷告诉两个手下:老太监家的院儿里还有年轻娘们儿!
  两个手下更是不怀好意,他们围在一起嘀咕,说是见到孟德海得好好耍耍他,看看他屋里藏了什么样的美人儿,这几个小子坏笑了一番,然后整理衣冠,由王桂芝打头,一本正经地叩响了孟家大门。
  连扣三声,却无人答应,王桂芝心里嘀咕,心想难不成孟德海死了,这宅院换了人?正胡思乱想之时,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长相酷似老太太,头发披散在脑后的人就站在门口,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王桂芝一看眼前这人,相貌真是有些特别,脑袋很小很圆,一头蓬灰色乱发背在后头,嘴唇往里凹陷,脖子上满是褶皱,没有喉结,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尽管颜色单调,可能看出来这衣服做工很考究,王桂芝小时候见过孟德海,跟现在的模样比较起来,可以说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找谁?”孟德海一张嘴,几个汉奸差点笑得口水都喷出来,那声音不男不女,尖细刺耳,还带着一丝京腔,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孟太监是吧?我们是侦缉队的,奉野口太君的命令,来家里拜访你!”王桂芝说明来意,把那张征集令在老头眼前晃了一下,不由分说带着手下就往门里闯,进门的时候还顺手把老太监扒拉到一边,一边往里走,心里还在盘算这老头还真活着,这么多年不见他露面,也不知道在家里都鼓捣些什么。
  孟德海面带不悦,依然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进到屋里,王桂芝发现孟太监家里处处都是古旧的气息,从他家里的檀木家具和各色摆设来看,他心想自己真是来着了,这孟太监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坐在紫檀木打造的太师椅上,他翘起二郎腿,点起一根“三炮台”,满嘴喷云吐雾地告诉孟德海说,野口谷河得知他是永定的头号富户,特地下达命令,说是军费紧张,让他拿出两千块现大洋出来。
  孟太监撇了下干瘪的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王桂芝挥舞着手里的征集令,看那架势分明是不给钱就抓人。
  老头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着说既然皇军看得起我老头子,那钱自然要出,几位老总肯定渴了吧,他扭头冲里面喊了一声:“如意,上茶!”
  几个汉奸脖子伸得老长,眼睛齐刷刷望向里屋,很快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端着茶盘向他们走过来,穿着老式的米黄色绸缎旗袍,脚踩木屐,打扮得如同前清的宫女一般。
  “你媳妇儿?”王桂芝不怀好意地笑道,清朝倒台后,很多有钱的太监出宫都纳了妻室,甚至有的妻妾成群,太监娶妻也不算是怪事,但在永定这种小地方,人们少见多怪,尤其像侦缉队里这些心术不正的家伙,见到这场景总会往歪处想。
  孟太监笑着说,这女人唤作如意,是他的养女,他说自己老了,身边没人照顾,她可是自己花大价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养在家里和自己做做伴。
  王桂芝眼巴巴瞅着如意,实话说这女人长得真不难看,身材虽然不算苗条,可也是凸凹有致,加上浓妆艳抹,看起来分外撩人,他偷眼瞧见自己那两个兄弟高高翘起的裤裆,心里不住地坏笑。
  可他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孟家的堂屋和里屋隔着一层珠帘,老式宫廷风格,贝壳串起来的,刚才如意端着茶盘从里屋出来的时候,要是常人会一手托盘一手扶帘,可她却硬生生从里面钻出来,任凭贝壳在她脸上划过,贝壳边缘都是有锯齿的,划在脸上可不舒服,王桂芝看到当时她白皙的脸蛋一下子瘪下去,随即又恢复原状,她倒水的时候,动作也很生硬,一顿一顿的样子,似乎胳膊腿都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就在如意端着茶壶来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王桂芝伸着脖子,眼睛直往她胸脯里瞧,如意面无表情地弯腰倒水,无意中露出两个浑圆的半球,王桂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如意的脖子上面竟然有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条黑线绕她脖子环绕一周,她扭头的时候,黑线似乎把她分割成了两部分,脑袋就沿着这条线在动,王桂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安慰自己说,这可能是一根头发缠住了脖子,如意皮肤很白,刚才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最后一杯水留给了孟太监,如意倒完水,竟然一屁股坐在孟德海大腿上,而老头对此显得很是享受,半闭着眼睛,双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掐,旁若无人毫不顾忌的样子让王桂芝和他的伙伴们都惊呆了。
  尽管自己的身体被到处乱掐,可如意坐在老头怀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王桂芝尽管没多少文化,可还不由得想到“坐怀不乱”这个成语。
  “如意不会说话吗?”王桂芝说。
  “人贩子手里的货色,多少都带点缺陷,可怜这身好皮囊喽!”孟德海似乎在感慨,可一双枯手依然在如意身上不停游走。
  身后两个跟班看得如痴如醉,可王桂芝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倒不是惊讶于老头的变态乱伦行径,要论胡来,他手下这帮人到了眠月楼哪个都比孟太监花样更多,而是因为他看到如意坐在孟太监身上,前面说过,这女人身体丰腴,孟德海又是干瘪瘦弱,可被她一屁股坐在大腿上,在他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吃力的表情,王桂芝想到自己在眠月楼花天酒地的时候,这样的动作也是常事,他和老太监体格相仿,像如意这样体型的女人要是坐在他身上,没两分钟他就消受不起了,那时候他脸也憋红了,气也喘粗了,说话也开始费劲了。
  “公公家里赶上皇上的紫禁城了!”王桂芝冷笑道。
  “我可在紫禁城里当过差,这儿可比那儿差远了!”孟德海说。
  “如意的衣服真好看,就像戏台子上花旦穿得一样。”王桂芝不知道他从哪淘换来这种式样的衣服。
  孟德海笑笑,说自己一个人闯京城的时候,最爱听戏,在宫里都是陪着娘娘一起听,出宫以后爱好不减,就到处搜集戏服,现在家里的各色戏服不下上百件,说着话推开如意站起身来,带着三人来到后堂,这里有一长排的衣柜,老头挨个打开,柜子里花花绿绿的各色戏服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些衣服不像在戏班子里,都是用架子挂起来,看上去没一点立体感,孟家衣柜里这些衣服,都像是穿在真人身上一样熨帖,王桂芝还真不知道这老太监是用了什么法子,能把这么多衣服打理地如此赏心悦目。
  “如意很喜欢这些衣服,每天都要在这里面挑出一身穿上,这间屋子平时都是她在打理。”孟德海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
  “野口太君果然没看错,孟公公真是太有钱了!”王桂芝斜眼冷笑。
  “老总放心,钱马上就到!”孟德海回答地很爽快,王桂芝心说不管你这儿有多乱,我都管不着,等会儿现大洋到了,野口定的指标是一千五,他自己又加了五百,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不愁日后从这里讹不出钱来。
  几人又回到堂屋,孟德海对如意挥了挥胳膊,说了一声:“去给老总取钱!”如意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剩下老太监陪着他们随意唠些家常。
  刚说了没几句,王桂芝猛然瞧见里屋又出来一个女人,身穿一身大红色长袍,远远看去如同厉鬼,身体不禁一阵哆嗦,不过他也知道大白天见不到鬼,这才镇定下来。
  “这是如意喜欢你们,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来见你们!”孟德海脸上露出不可琢磨的笑。
  他们抬眼观瞧,果然是如意,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刀马旦行头,背后还插着彩旗,看着的确韵味十足,让人心猿意马。
  可王桂芝一看这身衣服上上下下几重几进的复杂程度,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要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脱下那身旗袍再换上这身更加复杂的衣服,同时在背后插上彩旗,“这不是人能干成的事儿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一想到这些,再看到如意脖子上的纤细黑线,他突然有种感觉:这如意不是人,刚才肯定是她跑到里屋,把自己的脑袋给摘下来换到了这身衣服上面,只有这样才能动作如此之快,他觉得这理由很充分,可越想心里越发毛。
  幸好这次他还留了个心眼,他发现孟家的地面上到处都撒着香木灰,猜想是老太监年纪大了,怕屋子里有潮气,故而在地上撒了香木灰除湿,刚才如意出屋的时候他没留意她留下的脚印,这次特意观察了一下,果然他发现如意经过香木灰的时候,地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他此时依然没有崩溃,故作镇静地从她手里接过了一叠纸,拿过来一看,原来都是恒通银号的票据,孟德海说,他把银元都存在这家老字号钱庄里,现在拿出三千块现大洋捐献给“皇军”,以表示他的诚意。
  王桂芝即将崩溃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他心想这老太监出手还真阔绰,两千块的份子不但一分钱不还,还多给了一千,他觉得自己这次真是来对了,而且还暗下决心,以后时不时就要到孟家骚扰一番。
  “银票都在这儿,老总你可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孟德海不停地叮嘱他。
  王桂芝拿着银票仔细验看了一番,上面的印章和字迹都没问题,他赶紧把票子塞进袖口,迈出大门槛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不过就那么一瞬间,一切恢复正常,他没在意,临走还给孟德海作了个揖,孟德海站在大门口,冷冷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毫无表情。
  走到街口,他从袖口又掏出那沓票子,见两个随从也眼巴巴瞧着自己,谁都想从这里面分一杯羹。
  “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份儿!”他呲牙咧嘴地嚷嚷起来。
  “又他妈吃独食,小心拿到手里变成纸钱儿!”那两位嘴上也不示弱,纸钱是日军发行的准备票,这里面不加“儿”话音,如果加上,那就变成坟地下葬用的冥币,这俩随从也是随口说说,不想王桂芝看着银票,突然面白如纸,一动不动。
  “队长想钱想疯了吧?看钱都能看癔症了?”其中一人嘀咕道。
  “别是故意气咱哥俩吧?”另一个说,他俩见王桂芝半天还是不动,感觉不太对劲,就过来拍他的肩膀,这下他突然浑身一哆嗦,大声喊道:“谁刚才咒我来着,这他妈真是纸钱儿!”说罢把那一沓银票撒向半空。
  两人仰头看去,只见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全是惨白的圆形方孔冥币。
  第十六章 轻皮
  王桂芝和俩手下面面相觑。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桂芝面皮苍白,眼角不住地抖动。
  “队长,我看那一家都不是人吧?”一个手下说道。
  “他奶奶的,敢拿纸钱骗咱们王队长,那老太监八成是活腻歪了,咱们现在回去,把老家伙和那个小娘们儿都抓到宪兵队去!”另一个嘴里骂骂咧咧,刚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个大嘴巴。
  他捂着半边脸,就见王桂芝怒气冲冲蹬着自己。
  “回个屁,没听老五说吗?那一家子阴阳怪气的,进了他家门,你小子还能活着出来?再说了,临走前,老太监一个劲跟我说,让我看好银票,当时我也看着没啥毛病,怎么这么邪门?”
  “队长,那咱怎么办,拿着纸钱向野口太君交差吗?”
  “你他妈比他更混蛋!”王桂芝骂道,“就野口那个阎王脾气,咱拿这些破纸回去,他不得挨着个崩了咱?”
  “现在咱哥们儿可是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了,哪边都回不去,哪边都没法交待,这该咋办?”手下开始挠头。
  “要说在永定,倒是有一个人,她肯定有办法!”王桂芝咕噜着眼珠子说道。
  “谁有这么大本事?”手下还没转过弯来。
  “你们俩真是废物!”王桂芝啐了一口,“除了陈菲菲,还有第二个人吗?”
  “可队长,因为二爷的事儿你们可结下了梁子,现在找她去,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啦!”王桂芝叹了一口气,“你们没看出来?野口太君对她可是情有独钟,她就算不要我的面子,还能不领太君的情吗?”
  恰巧那天陈菲菲和耿长乐正好就在城北闲逛,要说起来,也不能算是闲逛,自从有了那个“鬼魂追踪器”,她一没事的时候就拉着这位随从满城地转悠,希望能找到那个神秘人。
  王桂芝一见她,立刻哭丧着脸拉着她的胳膊,死活不让她走。
  陈菲菲倒是耐下心来,听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完以后小嘴一撅:“呦,王队长这么有种的汉子,倒怕起一个没根的老太监啦?”
  王桂芝被臊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说孟太监家着实诡异,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还说他知道陈小姐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对这种事最是得心应手,末了还偷偷告诉她,自己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照片上不但有她陈菲菲,还有高副官和野口谷河,最关键的是,照片上还有那姓孟的老太监。
  “哦?”陈菲菲来了兴趣,其实刚才王桂芝说道如意的脑袋似乎是活动的,能换到其他身体上的时候,她就开始心动了,因为张秋芳也只剩了一个脑袋,她觉得这两者之间能找到一丝关联,可面对王桂芝,她肯定要先好好损他一下,好出出心里的气。
  眼看着王桂芝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她一挥手:“还等什么,带我去吧!”
  王桂芝受宠若惊,赶忙前头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到孟家的宅院。
  “高副官,你先翻墙进去,刚才王队长说得清楚,孟太监家里屋的衣柜肯定有情况,你偷偷进去,检查他家的衣柜,千万别让人看见!”陈菲菲拍了拍耿长乐的肩膀,低声嘱咐道。
  “检查衣柜是没问题,可这院墙太高,我自己可爬不上去!”耿长乐看了看三个汉奸,面带为难之色看着面前的高墙。
  陈菲菲嘻嘻一笑:“你看我,把这事儿忘了,不过周围也没啥能帮忙的东西,怎么办?”
  王桂芝看了看两个手下,一拍大腿喊道:“没事,这不有他俩呢嘛!”说罢命令两个随从蹲在墙角,“高副官,这下可以了吧?”
  耿长乐乐了:“行了!”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告诉两个汉奸,待会儿他会助跑一段距离,然后跳到他们肩膀上,让他们随后马上站起身来,这样就能借着力量攀上高墙。
  俩汉奸心里叫苦不迭,看耿长乐人高马大的身材,那分量一定不轻,他们心里骂到了王桂芝祖宗八辈,可还得堆出笑脸,连连答应。
  一切准备就绪,耿长乐憋了一口气,大踏步冲向“脚踏石”,踩着他们肩膀爬上高墙,动作干净利索,俩汉奸揉着生疼的肩膀,呲牙咧嘴小声哼哼个不停。
  见他成功潜入孟家,陈菲菲带着三人来到大门口,让王桂芝再次叩响房门。
  “王队长怎么又回来了?还想喝口茶吗?”
  他们见到孟太监打开大门,见了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吃惊。王桂芝解释说,他们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陈小姐,说她也是个戏迷,听说孟公公酷爱戏曲,特地前来拜访。
  孟德海听到“陈菲菲”三个字,眉毛突然耸动了一下,对此陈菲菲看得真切,孟德海没说什么,转身把他们让回到堂屋里。
  “听说孟公公收了个干女儿叫如意,怎么不见她人?”陈菲菲环顾四周,并没见到王桂芝所说的神秘女人。
  “如意身体不太舒服,刚刚睡下了!”孟德海说。
  “孟公公是什么时候买下的她?”她又问道。
  孟德海咧嘴一笑,露出空旷的牙床,他说买下如意的时间不长,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儿,因此如意还不太懂规矩,不敢出来见生人,怕别人笑话。
  陈菲菲坐在椅子上,心里已经产生了很多疑团,按理说这种所谓的养女,其实就是有钱人家的使唤丫头,像开门这样的琐事,根本不用劳烦东家,就算再不懂规矩,开门的规矩总是要懂的,她刚才问过王桂芝,得知他们进屋的时候,也是孟太监亲自开的门,也就是说,如意从来就没出过这间屋子!她还特意问起如意进他家门的时间,得知才不过一个月,那之前孟德海就这么与世隔绝地生活吗?他吃什么喝什么?就算他有钱,也得出去买菜做饭吧?可王桂芝说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的踪迹,还以为他死在了家里,难道他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实在是令人费解。
  再有就是刚才孟德海听到自己的名字,眉毛突然动了一下,这说明此时他心里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什么念头,可自己和他素不相识,他一个太监能产生什么念头?刚才王桂芝倒是说过,他这个人挺变态的,对自己的养女又捏又掐,难道他还有精力应付第二个女人?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几人坐在屋里胡乱聊着天,不过谁都没提银票变纸钱儿的事,陈菲菲对戏曲其实一无所知,只是听孟太监一边喝着茶,一边吹嘘自己和隆裕太后听戏的往事,她在一旁不时应付两句,心里却在紧张地期待着,希望耿长乐能有所斩获。
  孟德海似乎也不着急,悠然地喝着茶,看不出任何慌张的迹象,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说话的腔调像极了程云彪。
  再说耿长乐,翻墙跳入院子,悄无声息地绕到房屋后面,发现这间大瓦房并没有后门,但是有一扇窗子关得并不严实,他轻轻一推,窗户打开,他纵身跳进屋内。
  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在屋内巡视,王桂芝说起过那间挂满戏服的内室,他按照描述很快找到了这里,一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他不由得皱起了鼻子,心想就算女人爱打扮,也用不着这么多香粉铺垫吧?再说如意是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孟德海犯不着为了讨她的欢心给她弄来如此多的脂粉,纵然说孟太监癖好特殊,也不至于此。况且听说孟家连堂屋的地面上都铺着香木灰,他怎么想都觉得实在过于夸张。
  随着鼻子对这股浓郁气味逐渐适应,他慢慢分辨出这气味中间似乎隐藏着其他的味道,腐烂的生肉味道,更准确地说,是尸臭的味道,他怀疑孟德海是故意在屋里洒下这么多香粉,就是为了掩盖这股味道,他现在还说不清尸臭的来源在哪里,不过心里已经有了一丝猜测。
  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果然看到上百件戏服排成一长列,衣服上挂着各色凤翅金冠,花花绿绿地甚是好看,不过他现在无心欣赏这绚烂的颜色,这些衣服凸凹有致站在衣柜里,就仿佛被无头之人穿着一样。他透过衣服领口往里看,只看到一片空空荡荡。
  @smallrain_318 933楼 2014-05-25 16:54:00
  写的不错,不落俗套,很吸引人,跟别的灵异作品真的是有天壤之别!每个人物都刻画的活灵活现,入木三分。看来楼主的文笔很有功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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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蒙夸奖,这文笔说起来很惭愧,楼主程序员一枚,这文章写起来就好像在敲代码一样!定义完了公有变量和私有变量,然后把函数算法设置好,让他们按照设定运行就可以了!希望后续章节能继续让你满意。
  看到这场景,他感觉更加怪异,此前从没见过谁家的衣服是这样摆放的,也不知道孟太监用了什么办法,才能让衣服如此挺括,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这些戏服,感觉里面非常软,好似吹鼓了气的尿脬。
  耿长乐正在疑惑间,突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猛一回头,只见一个白衣女人正死死盯着自己,从她的相貌来看,分明就是王桂芝所说的如意,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面如死尸,眼神空洞,好似画上去的一般,看得人心里一紧。
  他不知道如意是人是鬼,只觉得被她看上一眼就浑身发冷,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一条腿绊到衣柜边上,差点就一屁股坐进去。
  如意的嘴一直半张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牙齿和舌头,耿长乐正心悸的时候,就感觉从她嘴里喷出一股冷气,那味道也是香中带着一丝腐臭,他心里惊叫一声不妙,知道这气味千万不能吸进自己体内,于是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她胸口推了一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是否非礼了。
  一巴掌推上去,如意就像纸人般轻飘飘向后飞去,不过阴风依旧,耿长乐惊讶于她竟然如此之轻,好像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张皮。此时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如意”肯定不是人,他倒不怕鬼,也不信鬼,跟陈菲菲这些日子,各种诡异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他深信那些看似不可理解的现象背后,其实都隐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想到这儿,他壮起胆气,追过去伸手去抓如意的头发,鼻子有意避开她嘴里喷出的阴风,如意动作僵硬,躲闪的速度很慢,就这一下,被他结结实实抓住头发,他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拽,没想到一下就把她的头给拉了下来,他根本没想到如意的脑袋竟然如此不禁拽,用力过猛的结果是往后踉跄了几步,仰面朝天摔到地上,怀里还抱着一颗女人头。
  躺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怀里这颗脑袋,心想这哪里是人头,分明就是一张人皮口袋,除了头发和面皮,里面全是空的,再看对面站着的无头腔子,从颈间嘶嘶作响,紧接着爆发出一股火焰,那身白衣服连同如意的身体瞬间化为灰烬。
  “这算怎么回事?”耿长乐站起身来,低声自语,心想不管如意是个什么东西,这也太不禁打了吧?孟太监就算要背后偷袭,也犯不上用一张空皮子来吧?不过如意嘴里喷出的阴风倒是让他感觉脑袋一阵晕眩,他转念一想,如果刚才自己没发现有人站在身后的话,现在恐怕也就昏迷过去了。
  抓着如意的头壳空皮,尸臭的味道更加浓厚,倒证实了他先前的判断,“这就是证据,孟太监家果然有命案!”想到这里,他拎着这张带发头皮,径直从里屋走到堂屋里,见到众人也不说话,阴着脸把如意的头皮扔到孟太监身上。
  “你是谁?怎么会跑到我家里?”孟太监刚一见到耿长乐,先是惊讶地站起身来,紧接着见他朝自己扔出一块黑黄相间的东西,下意识地接住,仔细一看,突然尖着嗓子大喊起来。
  就连王桂芝都能听出来,这喊声要多假有多假。
  “装,接着装!”耿长乐冷笑一声,大声告诉众人自己刚才在里屋的经历,孟太监听罢,失神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孟公公,刚才你不是说如意身体不舒服睡觉了吗?怎么这一会儿就变成这模样了?看这头皮干干净净的样子,肯定是早就处理过的,你们说是不是?”陈菲菲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身旁的三个汉奸。
  这仨人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就相约好了一样同时用力点头。
  “孟太监,你装神弄鬼,还弄了一把纸钱儿戏弄老子,现在你家里闹出命案,怎么解释?”此时王桂芝胆子也壮了,他摆弄起手里的盒子枪,对着孟德海歪撇嘴斜瞪眼。
  孟德海一拍大腿:“都是我,梦中听信神人之言,练起了‘百义会’的法术,才遭此横难!”
  他告诉陈菲菲,大概一个月前,他每天睡觉都会梦到一只巨大的双头乌鸦来到自己身边,自称是百义会的崔应龙转世,自称黑鸦大仙,能教授自己长生不死的法术,前提是要找到一个年轻女人,把她杀死后用身体祭神,女人的头他可以留下来,按照仙人教授的法术让她复活,随后她就可以和自己一样永生不死,此生一直伺候自己,于是他就按照神仙指示,从人贩子那里买来这个如意,当天晚上杀死了她,把头留下来,里面的骨肉全都挖空,做成干皮囊,而尸体则趁着天黑,埋到了北郊一处荒地里,从此以后,这具尸体就代替他死了,而他则可以躲开阎王的生死簿,长生不死。
  他还说,按照神仙指教,祭祀黑鸦大仙的尸体上还要插进“御制金箭”才能发挥效力,为了能长生,他还忍痛割舍了保存多年的宝贝。
  “御制金箭是什么东西?”陈菲菲问道。
  孟德海说,御制金箭就是当年嘉庆皇帝镇压百义会反叛后,命人特意打造的一只黄金箭簇,同时还造了镇邪贴,镇邪贴赐给了李葆才,让他贴在自家祠堂,从此保永定一方太平,而御制金箭则一直放在皇帝书房,上面还加盖了皇帝的金印,意思是箭射黑乌,传说当年后羿射日的时候,射的就是三足乌鸦,现在这只金箭,射的是双头乌鸦。这支金箭放在御书房,箭头的方向一直指向永定,后来满清灭亡,太监出宫,他临走前偷走了这宝物,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他的积蓄早就花的所剩无几,现在他根本就没什么钱了,身边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可依然舍不得卖,他说黑鸦大仙想要御制金箭,这才忍痛割爱,想来黑鸦大仙肯定是对它有所忌惮。
  “还有这种东西?”陈菲菲自言自语道,“看来崔应龙还挺厉害。”
  孟德海又说道,他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崔家兄弟法术很高,听说他们死后双双葬在永定,被千斤的金液裹住身体,只是不知埋在何处。
  “带我们去你埋尸的地方!”陈菲菲沉思片刻,想去看看御制金箭到底什么样子。
  “好吧,我自己造的孽,迟早要还的!”孟德海佝偻着腰,声音虚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看起来苍老了好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陈菲菲说,案子这么快就破了,让她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孟德海抬起头来,说今天天色已晚,如果自己现在带他们去掩埋如意尸体的地方,到了那儿天就已经黑了,那地方没什么标记,他怕天黑自己找不到位置,不如先等一晚,到了明天早晨再去。
  陈菲菲看了一眼王桂芝,说这事儿可不归我管了,到底怎么样你拿主意。
  王桂芝兴奋起来,心想自己先前来讹钱,结果空手而归,从刚才孟太监的话里能听出他现在也没什么钱了,倒不如拿那个什么“御制金箭”回去交差,兴许能让野口满意,一听孟太监要带他们去埋尸之处,忙不迭吩咐手下跟住孟德海,自己则屁颠屁颠跑到野口谷河那里报信。
  野口听到这消息觉得很新鲜,他也没想到一张照片能带来如此大的收获,就冲着那皇宫里的宝贝,他也要到现场去看个究竟,于是下了命令,当晚就把孟德海押到宪兵队大牢里,他打算次日清晨带着孟太监找到金箭和尸体,一旦尸体找到,证据确凿,就可以当场枪毙孟德海,借此事件给自己立威,他的算盘打得很如意,不料就在埋尸场,他却见到了根本不想见到的东西。
  第十七章 明日旧照
  当天晚上,孟德海被关进了大牢,看守的伪军都知道他是太监,这些人也是少见多怪,见人遭难就可劲儿砸,一个个不怀好意地聚拢在他的牢房旁,用言语挑逗他,可孟德海只是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伪军们连逗带骂说了半天,见他没一点回应,也觉得没啥意思,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倒是有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兵一直蹲在他旁边,这老兵原来和他家住邻居,算来也是老相识了,就告诉他明天如果找到尸体,野口肯定会当众枪毙他,今晚就是他最后一天了,问他还有别的亲人没有?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是不是想吃点什么?
  孟德海叹了口气,说自己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死了也没人挂念,倒是你对我好,我到了那边也会记得,既然明天就要挨枪子儿,自己今天晚上也没什么胃口,就是渴得厉害,想讨口水喝。
  老兵说牢房里没热水,只有冰凉的井水,他担心孟德海这么大的岁数,肯定吃不消。
  孟德海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就拿来吧,我实在渴得厉害,再不喝水就扛不过今晚了。
  老兵无奈,取来一个大海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凉水,孟太监捧着大海碗,凝视着泛着寒光的水面,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接着一仰脖,一大碗水一口气喝得精光。
  老兵眼看着他把水喝干净,没过多久就听见他肚子里咕噜噜开始响,心想这是何必呢,这么大岁数喝了这么多凉水,何必给肚子找不自在呢!
  整宿孟太监一直闹肚子,到清晨的时候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当王桂芝带人将他从牢房里提出来的时候,就见他眼珠子通红,眼窝深陷,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一看就像是离死不远了。
  王桂芝心里纳闷,昨天关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只过了一晚上,就变成这德行?看守的老兵没敢说他是喝了凉水闹肚子拉成这样的,只说他昨晚一宿没睡,发愁愁出来的。
  王桂芝对此倒没想太多,宪兵队的大牢,一般人进来就别想活着出去,他也见过很多人,被关进来,一夜白头,更多的都是唉声叹气,满面愁容,最严重的有一个被怀疑是八路密探的,被关进来的头一天晚上,看到别人受了大刑,半死不活被拖回来的惨状,吓得一头撞死在牢里。
  从牢房里出来,陈菲菲和渡边已经等在外面,孟太监也没说话,带着众人来到那片荒地,事先野口已经放出话来,说就要在这儿审判孟德海,让老百姓们都来看,因此当他们到了荒地的时候,周围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大家都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因为孟太监这么多年来一直行踪神秘,现在突然得知他杀了个年轻女人,这样的新闻无疑会勾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随行而来的还有随军的摄影师,日军为了宣传自己的“战绩”,每次战役后都要放出大量的照片,像今天这样的事,自然要作为“皇军”宣扬亲善的材料。
  “快去找如意的尸体!”王桂芝嚷道。
  孟德海默默地向前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土丘跟前,围着土丘端详了一番,指着它小声说:“就是这里!”
  野口朝后面挥了挥手,一队工兵扛着铁铲来到土丘跟前,为了防止瘟疫,这些人都带着口罩,他们动作很快,没几分钟的功夫,就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土坑。
  野口看到工兵们在朝自己挥手,于是带着陈菲菲他们来到土坑前面,人群见状也想往前拥,不过拦在他们前面的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他们结成一道密实的人墙,把拥挤的人潮挡在外面。
  几人站在土坑外,就看到如意的无头尸体横躺在坑里,她身上还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衫,就和昨天耿长乐所见的一样,不过在左胸的位置衣服破损出一个大洞,里面血肉模糊,野口捂着鼻子蹲下来,用军刀挑开她破损的衣衫,却发现她的心脏不翼而飞!
  他惊讶地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谁挖走了她的心脏?御制金箭又到哪里去了?”他挥舞着军刀,朝着孟德海大声咆哮起来。
  孟德海倒显得很平静,凑到跟前随意看了一眼,说自己不知道如意的心脏和御制金箭到哪里去了,他说自己挖坑埋人的时候,如意的尸体还是完整的,至于她衣服上的缺口,是因为自己把御制金箭插在了她的心脏位置,至于现在这情景,他无法解释。
  一旁的陈菲菲冷笑起来,心想这孟德海真会推脱,还说自己埋人的时候尸体是完整的,要知道那时候,如意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离了,谁知道他所信奉的“黑鸦大仙”是不是教唆他挖走了这可怜女人的心脏,不过没有证据的事儿,她不会乱说。
  “孟德海,你良心大大的坏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野口暴跳如雷,他觉得孟德海在戏弄他,因而显得异常恼怒。
  孟德海无奈地摇摇头,慢慢走到他身旁,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看着坑里的女尸,似乎在思考什么,此时野口,孟德海和陈菲菲及耿长乐正好站成一排,都看着前面。
  就在此时,野口看到土坑对面来了一个穿着土黄色长款军大衣的战地摄影师,头戴战斗帽,脸上同样捂着一副白色口罩,佝偻着背,此人的脸在如此严密的遮盖下,从外面根本看不清容貌,这人端着照相机正好站在他们对面,野口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举起了照相机,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
  野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要命令他停止拍照,可他张开嘴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摄影师已经按下了快门,他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照片已经拍下来了。
  “八嘎!你的什么的干活,谁让你在这里拍照的,过来!”野口大声嚷道。
  那人拍完照片后,对这番喊话也不理会,低着头往人群里走去,野口勃然大怒,拨开旁边的人,想去追上他,等他赶到人群边上的时候,却发现那人早就淹没在黑压压的围观老百姓中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走得急,在穿越人群的时候,照相机就落在黄土地上。
  野口捡起照相机,扣开相机的盖子,拿出了里面的胶卷,对着阳光,他发现这卷胶卷上只留下了一张底片,而就是他们四人站在一起的合影,尽管胶卷是反色的,可他依然能看出来,这张胶卷上的画面和那晚那个神秘的黑色怪人留下的照片完全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举着胶卷他呆呆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君,出了什么事?”王桂芝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赶过来想献殷勤。
  野口木然地把胶卷递到他手里,没说话,王桂芝看了一眼胶卷,也发出一声惊叫,然后一溜小跑找到陈菲菲,告诉她又出怪事了,说野口几天前收到一张照片,可现在这张照片才被照出来,说完后感叹道:大白天遇到这种怪事,真是活见鬼了!
  陈菲菲昨天也听他说起过那张奇怪的照片,自己也在纳闷,因为以前她也不认识孟德海,不可能和他一起合影,那先前那张照片是哪来的?刚才的情景自己也看得分明,这相片的确刚刚才照出来,怎么会有先出相片后照相这样的怪事?一时间她也没了主意。
  “你的快说,到底在搞什么鬼?”野口谷河怒不可遏,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愚弄,他用军刀顶在了孟德海的喉咙上,看他冲动的样子,分分钟都可能把孟太监的喉管豁开一道血口子。
  可孟德海却一点都不惊慌,反而后退一步,朝着人群大声喊道:“你们都看到了吧?黑鸦大仙显灵啦!这个野口刚才和我照了一张相,可照片他几天前就已经收到了,这都是黑鸦大仙的法术!如意是我杀的,杀了她就是为了供奉黑鸦大仙,让他重回永定,她的心不是我拿走的,而是黑鸦大仙拿走的,现在她已经永生不死,可以超脱肉体凡胎,成了黑鸦大仙的信徒,你们要是不信,我现在大喊三声,就能让无头无心的如意坐起来!”
  人群里还真有起哄的,有人高喊如果你能让如意坐起来,我们就跟你一块拜黑鸦大仙,有人说黑鸦大仙不就是崔应龙吗,他要真有本事,就让死人坐起来吧!总之,人群开始喧嚣,喊什么的都有,孟德海对着人群连连挥手,仿佛一个大英雄。
  “我要喊了,你们都听好!”他高叫一声后,冲到土坑跟前,朝着如意的尸体大喊:“如意,起来!”反复喊了三遍。
  此时偌大的荒地上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着见证奇迹的时刻,可孟德海喊完后,无头女尸却没有一丝动静,野口恶狠狠冷笑一声,扭头吩咐手下人马上把孟德海枪毙。
  孟德海喊完后,不见如意尸体有何动静,他依然不慌不忙,也不跑,随即就被日本宪兵牢牢按住,那些人取来绳索,把他双手捆在背后,按着他跪在土坑前面。
  “让如意给你陪葬吧!”野口狞笑着下达了开枪的命令。
  孟德海突然转过头来,默默看着身后的野口等四人,刹那间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诡异,陈菲菲看到他嘴角还微微上翘,好似自己在笑,准备行刑的宪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拿枪的手抖得厉害,根本就没法瞄准。
  “咱们都在一张照片上,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孟德海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人回答,不管是谁,听到一个将死之人说出这样的话,都会脊背发凉,野口也不例外。
  “你们都会和我一样,黑鸦大仙会派出仙童,取你们三人的性命!”孟德海咬牙切齿地诅咒道。
  “八嘎!开枪,开枪的干活!”野口几乎濒临癫狂的边缘。
  后续有宪兵顶上来,有人掏出手枪硬顶在孟德海的后脑勺上,啪啪啪连开三枪,孟太监的脑壳一下儿就成了漏勺,脑浆迸裂,鲜血横飞,他死后尸体栽倒,被人一脚踢到土坑里,这杀人的枪声惊心动魄,即便是陈菲菲,也被这凄厉的脆响惊得花容失色。
  “真是冥顽不化!太监的干活,早该死啦死啦的有!”野口怒视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尸体,恨不得轮着军刀上去再给他捅上几个窟窿。
  他举着刀站在坑边,恶狠狠看着坑里的两具尸体:孟德海的尸体就趴在如意的无头躯壳上面,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如意的衣服和身躯,由于孟德海刚死不久,血还是热的,水汽蒸腾上来,沿着坑口还不住地往外冒着热气。
  突然如意的身体动了一下,野口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视觉,当他把视线的焦点放在女尸身上的时候,又觉得她根本没动,他心里也有些忐忑,一想到那张古怪的照片,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冥冥中好像有人在掌控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这显然令他无法容忍。
  野口正在踌躇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的担心已经变成了现实:他刚才看到的情景是真的,如意突然坐起身来,动作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无头女尸胸口豁着一个血口子,坐在坑底的情景顿时吓呆了所有人,包括野口。
  “孟太监的话应验了!”围观的老百姓们交头接耳,因为刚才孟德海下的诅咒大伙儿也都听见了,所以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说得最多的就是黑鸦大仙显灵这样的话。
  陈菲菲也没想到孟德海临死还留了这么一手,不过她一时没弄明白如意的尸体为何会突然坐起来,本打算跳到坑里去一探究竟,顺便取点样本上来,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如意“诈尸”,也不怕“黑鸦大仙”的诅咒降临。
  不过如意的尸体坐起来后,又过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从她的身体上开始冒出屡屡青烟,很快青烟变成赤焰,两具尸体叠在一起,被越烧越旺的火光笼罩。
  陈菲菲着急了,要这么烧下去,用不了多久,两具尸体就全得变成焦炭,那时候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拿不到了,可纵然她着急也没用,荒地上没有水源,虽然来的人不少,可全都派不上用场。
  老百姓们这下都炸了窝,议论的声音更大,可以听出来,这团火焰升腾的同时,慌乱的语言证明他们真是怕极了黑鸦大仙,就像不久前他们怕极了黑仙一样,黑色的神祗笼罩在永定上空,用他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无助的人们,给他们的心灵蒙上黑色的阴影。
  过了十分钟左右,坑里的无名之火才渐渐熄灭,陈菲菲顾不得坑里焦臭难闻,第一个跳下去,在已经被烧成黑色的坑底仔细搜寻着残存的渣滓,两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模糊,其中孟德海的尸体还残留着半成焦灰的骨头,而如意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团残渣,陈菲菲惊异于这火焰竟然能产生如此高的温度,在露天的环境下就把一个人的骨头烧得几近灰烬。她拿出一个小白纸袋,把如意残留的体灰装进袋子里,此外还用自己头上银簪从孟德海的焦尸上刮下一些尚未烧尽的脂油,为了盛下这些黑黄色的尸油,她掏出怀里的脂粉盒,倒尽里面的胭脂水粉,把这些令人作呕的油脂填入盒中。
  “也许从这些东西里能找到如意诈尸的原因!”她对自己说,可就算找到了原因,孟德海和如意已经死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她自己有些疑惑,再说那张照片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最令她费解的一件事,照片在过去已经出现了,可直到今天才开始照相,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孟德海临死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令人费解的微笑?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死后真能布下诅咒吗?他梦中的黑鸦大仙到底是什么来历?种种疑问叠加在一起,让她的头脑不堪重负。
  第十八章 死咒
  从埋尸荒地回来,陈菲菲感觉自己从喉咙到胃都不太舒服,因此晚上破天荒没吃饭,耿长乐自己从医院食堂打来一小桶稀饭,就着棒子面窝头和酱疙瘩头,隔了一道墙都能听见他腮帮子里酱菜疙瘩和牙齿摩擦的声音,她摇头嬉笑,又感觉这声音很温暖,能让她绷紧的神经平静下来,她就在满屋吧嗒嘴的嚼咸菜声中,掏出怀里的脂粉盒和装白色粉末的纸袋,打开后先闻了闻它们的味道,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她坐在屋里,木桌椅子陪着她一起发呆,木木地托着腮帮子,任由头发遮住半边脸,冥思苦想,却想不出答案。
  “真有鬼神作祟吗?”她惊讶于自己的脑子里竟然能冒出这样的荒诞念头,随即扼杀了它成长壮大的一切希望。
  她坐在桌前,越想越觉得乱,思绪混乱之下,身体也愈发燥热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外面冷冷的街灯,视野所及,夜风清冷。
  白天他们去荒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得很,当时西北风一起,身子就哆嗦起来,只缘于那时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他们都忘记了天气,此时天空已然下起了小雪,心烦意乱时,却凭窗观夜,她感觉这雪就是北风把月亮撕碎,朵朵碎片化成雪花,飘洒到地上,只看到满地银光,却不见星月无芒。
  耿长乐吃完饭,来到她屋里的时候,发现她正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发呆,他觉得像她这两天精神不太好,就想开个玩笑,看她呆呆的样子想来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就站在她身后,于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就见她像触了电一样一激灵,而后依然一动不动。
  他以为自己玩笑开大了,担心别再把她吓出个好歹,赶忙叫她的名字,一声,没答应,两声,没答应,三声...
  “耿长乐,别出声!”陈菲菲看着窗外,突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双眼依然凝视着外面,另一只手指着前方,夜晚昏黄路灯下,一个白色身影慢慢走过去。
  “那人谁呀?”耿长乐嘴里的咸菜还没咽完,见陈菲菲没事,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神经完全松弛下来。
  “你仔细看看她是谁!”陈菲菲脸色反而更加凝重,不自觉咬得牙齿噶吱吱作响。
  “我看不太清楚,但是很眼熟,不对呀!”耿长乐拍着自己的脑门,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可理解。
  “你看她是不是长得很像如意?”陈菲菲冷笑道。
  “我和如意面对面交锋过,她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耿长乐说,“窗外这人还真像!”
  “怪事!”陈菲菲两道上挑的细眉此时纠结地拧巴在一起,耿长乐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知道她一旦浮现出这样的表情,那说明她的脑子已经开始全力启动了。
  “兴许是你眼花了,这世界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耿长乐安慰道。
  “也许你是对的,我这段时间真的精神过于紧张了,”陈菲菲叹了口气,“特别是今天一堆怪事赶到了一起,所以看女的都像如意,至于看男人,”她突然用坏坏的眼神辣辣地扫过耿长乐的脸庞,“都像孟德海!”
  她说完这句话,捂着嘴兀自笑个不停。
  耿长乐傻笑了两声,使劲把嘴里剩下的咸菜都咽到肚子里去,心想让她拿自己开开涮也好,能让她心情舒畅,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慰藉。
  陈菲菲笑过后已经扭过头来,此时她背对着窗户,而耿长乐依然正对着她的脸,不过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她娇俏的脸庞或随着笑声上下起伏的胸脯上,而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雪景,视野中并没有焦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不过久经沙场的老战士,即使在走神的时候也总是绷着一根弦,他突然看到窗外朝他们立足的地方飞过来什么东西,速度之快根本分辨不出其形状。耿长乐想都没想,顺手就把陈菲菲按倒在地,就在他们脑袋离开窗台的一瞬间,一只利箭穿透窗玻璃,一头扎到对面墙壁上,锵锵作响。
  “出什么事儿了?”陈菲菲轻抚自己的头发,还没反应过来。
  “看那支箭,”耿长乐说,顺手把铁头箭簇拔下来,费了挺大的劲,这根箭上只刻着两个字:黑仙。
  “这黑仙算怎么回事?程云彪不是早死了吗?”他没看明白。
  “这可以理解为程云彪的黑仙,也可以理解为‘黑鸦大仙’,是吧?”陈菲菲分析说,“看清是谁射的吗?”
  耿长乐摇着头,当时他处于走神状态,能看到这只箭飞过来已属大幸。
  “看来事儿还没完呢!”陈菲菲蹲在桌子底下,可毫无惧色,一脸冷笑着说。
  “我记得孟德海临死前说过一句话,他指着咱俩的鼻子下毒咒,他算什么东西?真他妈让人不舒服!”耿长乐愤愤地骂了一句。
  “这回,咱们恐怕还得和野口那个杀人魔王合作一把。”陈菲菲有些无奈。
  第二天他们去了宪兵队,先前野口曾经对门口守卫下达过一道命令,说是陈小姐来造访的话,一律允许放行,她凭着这条口令,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野口的办公室,一进屋,就发现这里的气氛更加紧张,野口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正对着窗户的那面墙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庞越站在野口旁边,神情紧张,见陈菲菲他们进屋,赶忙把他们拉到一旁,告诉他们昨晚这间办公室里竟然闹起了鬼。
  陈菲菲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庞越说昨晚野口回来后,就在这间屋子里办公,一开始也没什么异常,到了夜里快十一点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自己的窗户,那个时间野口已经拉上了窗帘,因此看不到窗外是谁,不过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这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是三楼,谁能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敲三层的窗户呢?
  当时野口还没睡着,想到不久前就在这扇窗户旁,他和一个怪人面对面相持过,此时听到敲窗户的声音也令他感觉紧张,于是他悄悄掀起窗帘一角,这间屋子正好朝向马路,接着路灯的微光,他看到窗外一个人都没有,这结果很正常,却让他心里更慌,当他放下窗帘的时候,敲窗声再起,此时野口被这声音敲得浑身发毛,他拿过军刀,不管不顾地拉开窗帘,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在和自己纠缠不清。
  他拉开窗帘的时候,正好就站在窗口,屋里此时开着灯,一支箭立时从外面射进来,不偏不倚对着他的脑袋,也赶上昨天野口的命大,他惯常的握刀姿势是双手握住刀把,把手放到裤裆部位,刀身直直竖立起,恰好昨晚他因为敲窗声被搞得心神不宁,他的刀没握正,要是刀刃正冲着外面的话,这支箭就一头扎进他眼眶里去了,就是因为昨晚他的刀身是横着的,第一支箭正好打到了刀面上,把他撞了个趔趄,不过没受伤,随后第二支箭又射进屋子,这回野口学精了,他就势卧倒,因此第二支箭射到了墙上。
  等到一切平静后,他又来到窗边,此时就看见窗外马路上一个白衣人影一闪而过,看身材长相活脱就是如意,王桂芝在孟家缴获了如意的轻皮之后,就把它带回了宪兵队,送到野口的手里,因而野口也算见过如意的相貌身材。
  “真见鬼了!”陈菲菲自言自语道,他告诉庞越,自己和高副官昨晚也遭遇了一个形似如意的神秘女子。
  “我听说昨天孟德海被枪毙前曾下了死咒,有这事儿吗?”庞越问道,昨天寻尸的时候他并没在现场,陈菲菲告诉他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庞越听了浑身一哆嗦,他来到野口跟前,说昨天孟德海死得非常怪异,况且他死后预言成真,而且尸体自燃,他说昨晚射向野口的这支箭正是失传已久的“御制金箭”,这说明双头黑鸦此时开始冒头了,对此说法陈菲菲嗤之以鼻,但不能妨碍庞越喋喋不休地劝说野口赶快在孟德海的故宅请法师做法驱邪。
  要是没有昨晚发生的事,野口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庞越的意见,但现在的野口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决定就在当天下午,他要带上陈菲菲和耿长乐,也就是孟德海所说的照片上的人一起到孟家去,庞越还特地请来了安兴禅寺的主持诵经做法,化解死咒。
  对此安排,陈菲菲无言以对,她知道庞越的确胆小,胆小之人要想内心强大,就得找到外部的寄托,她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拗不过野口的强硬态度。
  白天的永定骤雪初停,天空中半阴半晴,游移不定,安兴禅寺就位于运河码头和永定中学中间,以前黑仙会盛行的时候,这里的香火基本断绝,一直到陈菲菲火烧冰麒麟后,安兴禅寺的香火才渐渐兴盛起来,民间对于神祗,总要择一而信之,不管是神、佛、鬼、怪,都是心思的托付。
  这天下午,孟家香烟弥漫,孟德海和如意的焦尸被成殓在黄铜制成的大方盘子里,上面盖着细面白麻布,这些尸骸还是王桂芝趁中午时候,带着一帮侦缉队员到荒地里挖土弄出来的,昨天出事后,日本宪兵人心惶惶,临走的时候匆匆几铲子土就把土坑给填了,到今天中午,他们又把尸骸挖出来,不过已经沾满了土,分不清哪个是孟德海,哪个是如意了,只能盛殓到一个盘子里。
  孟家堂屋里一直响彻诵经声,寺院的主持也听闻了昨天的怪事,因此整套过程一点不敢马虎,所有和尚全部穿着袈裟打坐,齐声敲着木鱼,高声朗诵经文,声音一直传到大街外一里地。
  陈、耿及野口就在大厅里,诵经的时候,陈菲菲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屋里四处转悠,庞越看到她随意散漫的样子,就过来劝她要心思虔诚,否则的话,孟德海和如意永远阴魂不散,而他们日后会一直受到恶鬼骚扰。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庞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他又没亲历现场,为什么会如此胆怯?看他畏缩的德性,似乎被孟德海的诅咒吓破了胆。
  为了让他闭嘴,她只得无奈地站在原地,可是包里的探测器此时突然发出嘈杂的电流声,声音不大,只有她才能听到,她环顾四周,屋里的一切都和刚才没啥两样,但这声音却越来越大,她开始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单调的经文朗诵声充斥了整间屋子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一阵女人的冷笑声,那声音凄厉无比,说是笑声其实和哭声差不了多少,所有人都停住了,面带惊诧彼此对视,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
  陈菲菲仰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倒吊在房顶天井上,看那样子分明是如意无疑,她头下脚上挂在房顶,靠着一根丝带拴在最粗的大梁上,此时正在吃吃冷笑,倒垂的模样让她头发全都竖立起来,样子非常骇人。
  和尚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虽然日日诵经,可这样的场景却从没见过,再加上王桂芝非常不合时宜地尖叫了一声:“妈呀,这你妈如意来啦!”
  屋子里一下子炸了窝,不用别人提醒,在场的谁都知道如意昨天就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此时出现在屋里的分明不是人,不光是小和尚,连安兴禅寺的主持听闻此言都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差点就一头栽倒。
  孟家堂屋里乱作一团,如意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冷不丁甩出三个白色纸袋,陈菲菲由于早有预感,在她出手的时候喊耿长乐注意防备,因此这两人都一个箭步朝后一跳,躲开了纸袋的袭击,唯有野口由于中国话听不利索,此时还愣愣站在原地,被纸袋砸中了肩膀,纸袋击中他后,从袋口喷出一股白烟,这股烟尘全都沾到他的军装上面,开始野口也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几秒钟后,他的衣服开始发热,然后浑身冒烟,王桂芝扭头一看,发现他的身上竟然着火了!
  “八嘎,救命!”野口惊慌之下,也不知该喊什么好了,王桂芝见他浑身冒着黑烟,急得宛如自己亲老子被火烤着一样,围着野口团团转,支愣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菲菲转了转眼珠子,心想野口你也有今天,如意不管是什么,这回还算干了件好事,为民除害,最好把这活阎王活活烧死!想到这里,她对此一点没有理会,只是喊了耿长乐一声,让他上去把如意抓下来。
  “你就不怕我遇到鬼啊?”耿长乐刚才看到野口被烧,心里也痛快,所以这会儿还和她开起了玩笑。
  “放心去吧,你没看如意吊着的绳子绷得有多紧吗?要说上次你抓到的如意是轻轻一张皮,这回绝对沉得压死人!”陈菲菲自信地说。
  耿长乐抡圆了胳膊,开始沿着墙壁往上爬,由于孟太监的老房子是全木制的,这种木头房子都是用的榫卯连接,一级一级铺垫上去,因此如意可以沿着柱子爬到梁上去,他耿长乐也可以。
  如意看到有人上来,更像发疯般狞笑不止,她不断地抛下白色纸袋,这些纸袋落地即燃烧,很快屋子里开始到处冒烟,呛得已经待不住人了。
  野口身上还着着火,倒是庞越看不下去了,他喊了一声王队长快狠狠打太君,这时王桂芝才反应过来,脱下自己的褂子,像抽鞭子一样在野口身上狠狠抽打起来,野口被他抽得单脚直乱跳,惨叫不已。
  再说耿长乐,身手非常利落,没几下就爬到了房顶大梁位置,如意此时已经收回来,单膝跪在上面,见耿长乐朝自己过来,就想扑过来咬他,耿长乐顺手就把她夹在腋下,任由她粉拳乱舞,打在自己的肋条上,只砰砰响,却一点奈何不了他。
  这么容易就抓到如意,让他心里越发没底,而且就这一回合,他就能感受到这女人身上的体温和味道,砰砰的心跳,可以确信眼前的如意绝对是活人,而且就是个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如意带给他更深的疑惑。
  就在耿长乐带着如意下到地面时,野口身上的火也被王桂芝打灭了,野口此刻脸上全是烟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被王桂芝抽打得全是布条,站在屋外,北风一吹,浑身的彩旗飘扬。
  “这如意,是人是鬼的干活?”野口惊魂未定时又看到被耿长乐夹持的如意,吓得浑身一阵哆嗦,连军刀都忘了拔。
  “放开我!”如意被耿长乐夹在胳膊下面,脸被憋得像茄子般青紫。
  “太君看见了吧?这个是真如意,活的!”陈菲菲示意耿长乐把她放下来,如意双脚刚一着地,两只胳膊立时被耿长乐扭到背后。
  “为什么暗算我们?”陈菲菲走到她跟前,严厉地问道。
  “我是黑鸦大仙转世的童子,专门来要你们的命!”如意说。
  “别胡扯了,你就是个使唤丫头,还转世童子,你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捉住?”陈菲菲指着她的鼻子嚷道。
  如意没吭声, 陈菲菲听到包里的电流声又开始强烈起来,心想这里面肯定有神秘人的关系,如果他在附近,那如意肯定是被他意识劫持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马上让耿长乐去找一个铁盆,扣到如意的头上。
  被铁盆扣住脑袋的如意,那眼神看起来才像个正常人,尽管她眼中不时流露出迷茫,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阴沉的恶意。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摸着自己头上的小铁盆,好像神游到了别处。
  “谁让你来的?”陈菲菲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只记得孟公公一直在对我说话,让我来报仇。”如意说。
  “你知道他在哪吗?”陈菲菲问。
  “他说他已经死了。”如意说。
  “你还记得什么时候住到他家里的吗?”
  “一个多月了吧,是程云彪把我买下来,送到孟公公家来的。”如意说道。
  “程云彪?他送你给孟德海做什么?”陈菲菲没想到孟德海和程云彪还有关系。
  “孟公公是程云彪的亲舅舅。”如意说。
  “难怪,孟德海这么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就连县里的老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原来暗中一直和程云彪联系着,才可以不用出门。”陈菲菲自言自语道。
  “如意,听我说,”陈菲菲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好回忆一下,在进到孟家之前,你都看到了谁?”
  如意面露为难之色,她想了半天,只说是一只双头大乌鸦告诉她,要她为孟德海报仇,说只要能烧死陈菲菲他们,自己就能功德圆满,在陈菲菲的一再追问下,她依稀回忆起乌鸦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浑身黑色的男人,不过他一直遮着脸,看不清他的容貌。
  “好好想想,那人是不是罗锅?”陈菲菲问道。
  “真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意转了转眼珠子,点头说道。
  “除了他以外,我还见过一个另一个人,”如意的思路看来被打开了,她告诉陈菲菲,还有一个男人和那个黑色神秘人站在一起,他长得...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此时,谁也没看到一只金色的箭簇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如意的颈窝,一箭射中,如意张了张嘴,一大口鲜血喷出来,陈菲菲猝不及防,这口血喷了她满身满脸,她用鲜红的眼睛看到了这支箭上的刻字,御制金箭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现身,她不知道谁射出了它,可能是神秘人,或者孟德海也没死?
  不过此时的她没有惊叫,只是呆呆看着马上就要死去的如意,院子里空空荡荡,她没看到谁突施冷箭,甚至连野口都忘了喊人警戒。这一箭的确突然,而且就擦着她的脸过去,如果射箭人想对准她的话,现在大口喷血的人就是她陈菲菲了,她感觉自己又被某人掌控在股掌之中了,可这人到底要怎样呢?
  第十九章 被氧化的时间
  陈菲菲感觉这次真是糟透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的如意,可她一露面,只说了孟德海和程云彪的关系,就被御制金箭射死,野口从孟家回来,竟也惶惶不可终日,不止是他,整个永定都在流传孟德海死前下咒灵验的谣言,而且还说百义会双头鸦用御制金箭射死如意是为了收回她的灵魂,却完全忽略了如意报仇失败的现实。
  人们崇敬皇权,因而御制金箭的现身让大家相信崔家兄弟的传闻都是真实的,否则的话,为什么皇上要专门制造一只金箭来对付他们呢?陈菲菲走在大街上,听到很多人重复这样的话,包括山崎玉。
  不过这几天她一直没闲着,还去了宪兵队的监狱,听老狱卒谈起了孟德海临刑前那晚的怪异举动,当时狱卒没敢告诉王桂芝,后来听说在刑场上真出了怪事,老狱卒心里也犯嘀咕,感觉孟德海早就知道会有那样的结局,那晚的举动是有意为之,因此当陈菲菲来问的时候,就全盘托出,他也知道县城里只有她才能找出真相。
  如意死后也被送进了北岗医院的太平间里,因为她的尸体就是简单的外伤致死,验尸的时候,山崎玉也在场,陈菲菲当时就站在他身后,尽管他有所掩饰,但如意丰腴的躯体着实让他浑身不自在,她能看出来,这个看似文弱的男人体内同样有一颗躁动的心,只是这心思被更深的恐惧所占据,她倒是希望手术刀划过如意白皙皮肤的时候,作为脑科医生的山崎玉能让自己的裤裆撑起来,可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她就知道,这个一直信奉科学的师兄在耳闻目睹了一系列怪事后,开始动摇了。
  从宪兵队监狱回来后,她又开始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两夜,耿长乐不知道她是否合过眼,不过当她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而且穿戴得很吸引人,耿长乐叹了口气,知道陈菲菲一旦这样穿戴,就是要去见那个日本大夫了。
  闲言少叙,她的确是为了说服山崎玉而去的,这几天她闭关思索,对这一系列的怪事已经有了自己的解释,她不想告诉野口这些事情的原委,就让他一直沉浸在恐惧中吧,这样才能少给老百姓找麻烦,而对于山崎玉,她必须让他清醒过来,她最担心的是,一旦山崎玉相信了这些神秘现象非人力所为,神秘人会趁虚而入,侵入他的意识,到那时,自己的底牌就全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底下,她和耿长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见到师兄,说明来意,山崎玉笑了:以往都是师兄给师妹解除疑惑,今天倒反过来了?陈菲菲说她已经想到了合理的解释,可以一件件说给他听,听她大言不惭地说起这些,一旁的耿长乐更加好奇,因为和山崎玉相比,他对所有事情都是亲历,尽管他嘴上没说,可心里其实这些日子一直在疑惑,因为无法解释,所以觉得神秘。
  首先是如意,陈菲菲说,他们先前在孟家见到的神秘轻皮,其实根本就不是如意,那张皮完全是别人按照如意的相貌复制出来的,耿长乐纵然在他家里闻到腐尸的味道,可那味道并不一定就来自人,就在耿长乐取下那张皮的时候,她曾悄悄揪下一块藏在了自己的袖口,包括头皮和一丝头发,当着山崎玉的面,她取出了一根细长如丝的黑发,如意的,然后划了一根火柴,头发燃烧起来,发出略带骚气的味道。
  “这是马鬃。”陈菲菲说,“人的头发燃烧的时候,发出的味道是焦臭的,但没有那股骚气,我小时候跟父亲骑马,总喜欢揪下马的鬃毛,烧后就是这股味道。”
  她接着说,有人复制了如意的整个身体,包括坑里那具无头女尸,她亲眼见到验尸的整个过程,宪兵们只是查验了伤口,却无人对尸体的成分进行任何检查,伤口的确存在,可尸体的主人没办法证明就是如意,尽管身材相仿,况且在两人尸体自燃后,她还在坑里找到了一些白色粉末和其他油脂,说着话她把粉末递给山崎玉,让他检验下这粉末到底是什么物质。
  山崎玉先把一些粉末溶解在水里,用手指沾了点放在舌尖上,感觉有些咸味,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这些燃烧过后的粉末肯定是无机物,经过了充分的氧化,不会再有毒素,尽管如此,其实这举动依然十分危险,因为他忽略了重金属盐的毒性。
  确定化合物成分的过程其实很繁复,因为无机盐的酸根离子和金属离子其确认方法是不一样的,对于金属离子,用光谱分离的方法就可以确认,就是取出一点放在火上烧,看火焰的颜色来对比标准的金属离子光谱颜色,而酸根离子的确定最后都用上了硝酸银溶液,以此确定这粉末就是氯化钾。
  陈菲菲说,有了这些粉末,她就可以还原那天孟德海之死的全过程,首先前一天晚上,孟德海喝了凉水,一晚上都在闹肚子,排出了体内大部分水分,导致第二天他上刑场的时候,已经处于严重的脱水状态,血液中血红蛋白的浓度非常高,而“如意”的尸身内储藏了大量的强氧化剂,其中一部分是氯酸钾,还有一部分则是浓硫酸,她原以为尸体上包裹的液体是烧出的油,可当她打开梳妆盒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全部被腐蚀了,这些浓硫酸就放在无头尸身被割开的胸腔内,验尸的时候看似腐烂的伤口,其实都是浓硫酸腐蚀过后的痕迹,这些浓硫酸遇到孟德海死时喷出的血液,随即将里面的蛋白质氧化,这些被氧化的蛋白质迅速升温碳化,放出大量的热,放出的热量导致了氯酸钾发生分解,产生出更多的氧气,无头尸身内的氯酸钾放置在尸体直肠里,分解出的氧气使得尸体内部气压变大,因此在他死后无头尸身才会突然坐立起来,此时氧气从谷门泄露出来,正在发热的血液遇到了高浓度的氧气,两具尸体随即就燃烧起来。
  “血红蛋白的氧化发热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正是孟德海从中弹到完全死亡的时间,被氧化的时间。”陈菲菲说,正是这个时间差,让他的预言延迟了一段时间,在他死后造成的效应反而更加轰动。
  山崎玉点点头,承认她分析地有道理,可他不明白,如意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复生呢?

  陈菲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坑里的尸体就是如意的呢?”她说尸体无头,根本没法证实其主人是谁,而在孟德海家里发现的如意空皮又是假的,因此先前见到的如意就是孟德海使的障眼法,让所有人都相信如意已经死了,其实真人一直都被神秘人控制着,直到做法那天突然出现。
  耿长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第一次到孟德海家里的时候,那个假的如意,看起来好似女鬼一般,他不知道孟德海是如何做到的。
  陈菲菲解释说,因为现在没了证据,她也只能猜测,那个假人体内充斥着带负电荷的气体,因为人体带正电,因此正负电荷相互吸引,假人就会一直跟在真人后面,从它张嘴喷气的情况来看,情况应该和她猜测的一样,况且那个假如意从来没出过屋子,正因为孟家常年处于封闭状态,屋内的负电荷积累较多,一旦假人迈出房门一步,很快体内的电荷就会被中和,这也是她露出破绽的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王桂芝收到银票出门变成白纸的怪事,也和氧化剂有关,陈菲菲说,那些银票都是用带有氧化剂的墨水写在纸上,她说王桂芝曾经提起过,一出孟家大门的时候被一股热风吹了一下,随后那些银票就变色了,她猜测正因为氧化剂受热会放出氧离子,破坏墨水的颜色,才导致了银票变色,而且纸张边缘的药剂涂抹量要更大,所以在氧气腐蚀的时候,连同方正的切角都变成了圆形的纸钱边缘,王桂芝不懂这些,见到这诡异的情况自然会大吃一惊。
  “这也是个时间差,油墨被完全氧化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正好支持王桂芝从孟家大门出来一直到马路上。”陈菲菲解释道。
  “孟德海做了这些,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耿长乐觉得纵然如此,也难以解释他怪异的举动,为什么非要陷自己于死地,让一个不相干的毛丫头来报仇?而且仇没报,如意又被莫名其妙地杀死了?
  陈菲菲也觉得这里面很蹊跷,从如意临死前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孟德海是程云彪的舅舅,程云彪又被自己烧死了,孟德海肯定对她怀恨在心,想报仇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现在对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这件事幕后的操纵者绝不是孟德海本人,而是那个神秘人,她猜测神秘人知晓了孟太监对她的仇恨,因此对他实行了意识的劫持,让他自以为受到黑鸦大仙的启示,她原本以为神秘人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御制金箭,可最后如意正是被金箭射杀,这说明神秘人早就得到了这件宝贝,又突然放弃,说明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金箭,他更担心如意说出那个和他在一起另外那个男人的相貌。
  “孟德海只是提线木偶,如意也是,孟德海看似神秘莫测,其实很可怜,程云彪一死,没人再去照顾他,也许就是这原因,让他把仇恨都算到了我头上。”陈菲菲神色黯然,“如意完全是被他害死的,因为跟了他,被神秘人盯上,最终枉送了性命,他们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那些怪事都可以解释清楚,因为咱们以前也见过类似的,现在唯一困扰我的就是那张奇怪的相片,我实在想不明白,是谁最先照出了那张照片?照片又是怎么落到了野口谷河手里?为什么照片上会有你们的身影?为什么在荒地的时候,才开始有人在那地方拍照?”山崎玉一口气说出了一串疑问句,那张来自未来的旧照片的确给人带来了很多困惑,费解的困惑。
  陈菲菲哑口无言,这件事她现在还没想通,不光是照片的问题,那天在孟家,神秘人只杀如意,而有意放过了她,这让她同样难以理解,现在永定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只要她在县城里,那些妖魔邪祟就不敢作孽,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神秘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进行骚扰,却和她始终保持着距离呢?她疑心神秘人对她心怀敬畏,可自己随即想想就笑了,那支御制金箭只要往左稍稍偏离一点,所有的敬畏就都烟消云散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山崎玉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第二十章 潜龙之脉
  孟德海事件看似就这样过去了,在此之后,尘世纷扰中,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这段日子很多事情来得太多太快,陈菲菲根本无暇去考虑自己的问题,她肚子里的孩子总在一天天长大,可她还不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不过现在对她来说这倒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她得赶紧给孩子找个爹才是正事。
  关于这件事,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可这种事情,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平素里高傲如许,竟出了这样的状况,她高傲的自尊心接受不了。
  每当她心绪烦乱的时候,就很想出去散散心,有时候她会自己出去,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耿长乐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独自出门,总要像个影子一样跟随在她后面,多少次她走在前面,掩口窃笑,微微泛红的脸庞他看不到,她隐隐感觉从没有像现在那样依赖他,虽然都是他被自己指使着办这办那。
  说来也怪,自从野口被这一连串的怪事吓住以后,这段日子城里难得平静了下来,野蛮的搜查停止了,他也一直没有露面,听说这两天他一直躲在情报室里闭门不出。
  而陈菲菲心里却依旧无法平静,目睹了如意被御制金箭射死,当时她只感觉一个生命瞬间就完结了,回来以后越想越觉得百义会的阴影就笼罩在自己头上,她开始感觉这里面大有文章。
  这天早晨,又一场雪过后,永定笼罩在一片灰茫茫的大雾之中,陈菲菲就选择这个时间出门散心,耿长乐知道这丫头脑子里的想法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两个人置身街头,相距不过一米,彼此看到对方都像是隔了一层纱,陈菲菲很喜欢这种朦胧的感觉,仿佛身体漂浮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就如同他们现在的处境,无从言说,看周围的人也像是今天般,彼此隔了一层薄纱。
  “我喜欢在雾里走,”陈菲菲说话的时候没回头,“因为别人在远处看不清你的样子,如果他想看到你,就得跑到跟前来,我不喜欢那种远远被人窥视的感觉。”
  耿长乐笑道:“没人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你觉得现在出门散步心里才安心吗?”
  陈菲菲说:“虽然咱们找到了组织,可我没有一丝心安,我很害怕。”
  耿长乐说:“我总觉得你的心智是铁打的,况且凭你的心思,他们根本不是对手,野口不也一样输给你了吗?”
  陈菲菲苦笑了一声:“没有谁会永远不败的,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一个能随时钻进你的脑袋,另一个随时会要了你的命,毫无缘由,毫无防范,我真的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地厉害,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耿长乐心里一酸,他真没想到陈菲菲这样看来无比坚强,做任何事都已经想到了几步之后该如何应对的人竟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手足无措地跟在她身后,她仍然没回头,他也没有追到她身前。
  “你知道昨天在侦缉队,野口为什么会停止用刑的吗?”陈菲菲问道。
  耿长乐说:“你们说得日本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以为你说服了他,让他停手呢。”
  陈菲菲苦笑了一声:“那样的杀人魔王,就凭我几句话,就能阻止他施暴?你没看他那色眯眯的样子?我是跟他做了一笔交易,才换得几个老乡暂时平安。”
  耿长乐听罢心里一紧,他已经猜出这“交易”指的是什么,“这个禽兽,他想什么时候动手?”他问道。
  陈菲菲轻声说:“我当时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他等两天,你看当天晚上他就按耐不住了,要去妓院,以他的性格,等不急太久,也就在这几天,他还会来找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扭转身体,双眼泛着光亮,直视着耿长乐的脸:“你觉得我和他做这笔交易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耿长乐鼻子有些发酸:“我只能向你致以一个军人的最高礼遇!”他默默站定,接着端端正正给陈菲菲敬了一个军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臂在浓雾中微微颤抖。
  “我不相信没有办法,”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趁着这两天他还没来,想办法除掉他,不可以吗?”
  陈菲菲说:“我也希望这样,那天咱们布的局已经把他吓住了,如果这时候能趁机把他拿下,别人就会说他是亏心而死,或者是被厉鬼索命而亡,谁也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真是这几天咱们和组织失去联系了,如何能告诉他们知道?”
  耿长乐说:“形势紧急的时候,咱们可以先动手,因为机会转瞬即逝,这件事我可以决定,如果这两天有合适的机会,我就去做!”
  陈菲菲说:“这事情你一个人可做不来,计划需要详细到每个动作,每个步骤都要按照分钟的精度来要求。”
  耿长乐乐了:“你早就想好了吧?刚才干嘛要给我唱一出苦肉计外加激将计呢?怕我不配合你?”
  陈菲菲也乐了:“我那可不是给你唱什么苦肉激将计,我心里真的很憋闷,自打这个野口来了以后,我每时每刻都感觉特别紧张,不过有你在身边真好,再憋闷的时候逗逗你也就开心了!”
  耿长乐说:“你倒是真有成为我领导的潜质!”
  陈菲菲翻着白眼,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
  耿长乐说:“你还别不信,难道你不想真刀真枪和鬼子较量一番吗?为什么不加入到我们八路军的抗日队伍里来呢?你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需要的,我就想早点把鬼子赶出中国去,多一个人,抗日就多一份力量。”
  陈菲菲叹了口气,没说话,她觉得耿长乐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只要她的父亲在日本人的手里掌握一天,她未来的人生轨迹就无法完全由自己掌握。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随着太阳越爬越高,雾气渐渐散去,她带着耿长乐来到了城边的运河码头,几艘路过的货船还停泊在这里,只等待着雾气散尽后开船起航,码头上,几个老船工趁着还没开船的功夫,坐在货船的搭板上抽着旱烟袋,互相开着玩笑打趣。
  陈菲菲面带笑容,饶有兴致地蹲在他们旁边听他们讲着各种荤笑话,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这些人中有的认识陈菲菲,忙掏出自己口袋里的廉价香烟递给她,陈菲菲也不拒绝,接过来后,又有人帮忙划火柴给点上,这种廉价香烟不像她平时抽的那种细细长长的女士烟那么绵软,她吸了一口,呛得连声咳嗽,但是仍然把烟捏在手里,不断和老哥们们插科打诨,笑起来声音很大,耿长乐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听老船工讲起永定城的各种掌故,还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听他们说,永定自古就是个风水宝地,这里被几条水系所围绕:南面的滹沱河,北面的白洋淀,东面的大清河还有穿城而过的大运河,加上冀中平原的千里沃野,向来就是丰饶之地,说到这儿,一个老船工故作神秘地说,这个风水宝地不光是说永定的物产丰饶,据说这里还是个潜龙暗兴之地,每隔一段时间总有潜龙要一飞冲天。
  有人不服气,说他这是胡说八道,永定建城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见出过一个当皇帝的,哪还有那么多潜龙要冒出来呢!
  这个老船工不屑地驳斥他,说自己说的是潜龙飞天,至于能不能飞上去,就要看那潜龙自己的造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清朝乾隆末年,朝廷钦天监的监正崔应麟就来看过这里的风水,他说这里暗藏一条龙脉,一般来说,风水上看龙脉指的是山峦的走向,但是永定千里大平原,从外表上看什么都没有,但是崔应麟就说这条龙脉是潜龙之脉,暗藏于地下,谁要是能顺着龙脉建陵,就能让子孙后代兴旺发达,如果能打开龙脉占据龙头位置,他就是潜龙下世,枭雄本色,一旦遇到乱世争霸,必能一飞冲天,当上天子。
  老船工刚说完,又有人驳斥他说,崔应麟就是永定人,他弟弟崔应龙就是嘉庆年间造反作乱的百义会首领,他说这番话明显就是给他弟弟造反制造影响,可惜最后造反还是不成,兄弟两个双双死在城里,只是不知被葬在何处,有人说他们就被葬在龙脉之中,也有人说他们兄弟俩被合体铸成了一个重达千斤的金人,尸骨无存,但是也没见他们后人有多兴旺。陈菲菲对他们的话进行了一番总结,那就是:他们已经变成了传说。
  老船工不服气,说这正印证了潜龙之脉的说法,他弟弟崔应龙就是那条潜龙,只不过时运不济,那时候大清朝气数正盛,他一条小小潜龙哪斗得过真龙?况且当时他全家都被朝廷杀光,哪里还有后人?这时候有人打趣他说,既然崔应龙家没有后人,那就算传说是真的,他就被葬在龙脉中,也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兴旺,说白了,他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此话一出,几个老哥们儿爆发出一阵哄笑。
  老船工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他又说,就算崔应龙占着龙脉不干实事,但不妨碍别的英雄破解天机,打开龙脉把他清理出去,况且到了乱世纷争的时候,群雄争霸,这时候潜龙就有机会一飞而起了,此时就恰逢乱世,谁晓得几年后这里会不会出现一个大英雄呢?
  这时有人起哄,说陈菲菲就是永定城的大英雄,单枪匹马斗杀黑仙会程云彪,那她是不是永定城的大英雄潜龙呢?老船工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可惜陈小姐是个女儿身,要是哪个男人像她这样,说不准还真有这个资质呢!
  别人抬杠说,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打开龙脉当皇帝呢?古代又不是没出过女皇帝,陈小姐为什么就不能是那条潜龙呢?
  老船工说,龙脉是一股纯阳之气,要是遇到阴气纠缠,则会两败俱伤,不但龙脉自身要被折损,而且女人的气血命数都会受到损害,这也是自古以来龙脉地穴只利好家族男丁的原因,他适时地告诫陈菲菲,纵然你有天妒不世英才,天纵英雄气概,也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贸然闯进潜龙之脉,否则龙脉破损,风水被打破,必将祸患无穷。
  陈菲菲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风头她实在不愿意出,不过既然被人提到,干脆就把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她问这些老船工们,所谓的“潜龙之脉”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呢?
  老船工们被问住了,要是真那么好找,他们早就把自己家祖坟迁到龙脉上去了,何必在这里磨嘴皮子呢?有人插嘴说,早些年听人说,这龙脉有五个气门,对应着潜龙的龙头和四根龙爪,在风水上以五行标示,龙头对应的是金门,两只前爪对应着水门和火门,两只后爪对应着土门和木门。这气门就是龙脉和外界大风水交互循环的通道,只要能找到这些气门,就能找到龙脉的位置,说法倒是有,可这些气门却无从寻找。
  其他船工纷纷点头附和,说这所谓的气门实在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又要靠阴阳五行来加以催引,平常人哪有那么高的道行,除了真命天子,别人恐怕真的没办法打开龙脉。
  陈菲菲马上换了一个问题,问他们运河的水位是不是一直都不变。
  这问题老船工们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们说运河的水位总是在变化的,而且还有一定的规律,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低位,而往前推算几十年,运河的水位比现在要高很多,这也和年头雨水多少有关系,陈菲菲回想到城西老枯井开始枯竭的年头,正好和运河水位下降的年头基本上吻合。
  陈菲菲又问他们这运河最深的地方能有多深呢?老船工吧嗒着烟袋锅子说,运河的深度可不好说,早年间隋炀帝开凿运河的时候,是动用人力把各地的天然湖泊和河道连接在一起,从南到北练成一条线,就形成了大运河,就算在永定,最深的地方可能有几丈深,最浅的地方至少要有一丈深,这样才能通过大型的货船,而且运河通航已经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河底淤泥里很多暗洞和其他水系纵横交错,因此运河的水量能保持充沛。
  这时有个脸上带着伤疤的老船工插话说,前几年的时候,他就遇到了河底的暗洞,那次是一艘从南方来的货船,船上装的全是铁皮,这艘船要到北平去,当时暂时停在这个码头,待到开船的时候,离开码头没走多远,就感觉整艘船突然摇晃起来,他看看河水非常平静,不知道为什么船会晃得这么厉害,就走到船舷想看看水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谁料刚到货船一侧,这船突然猛地一抖,他脚下没站住,就一下子掉进了河里,他自持从小在运河边长大,深谙水性,入水的时候也没当回事,只是心里骂了句倒霉,没料想一头扎进水里后,就感觉水底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整个人往下吸,他在水里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巨大的黑洞,当时就感觉不妙,这种水下暗洞不知道通向哪里,如果真被吸进去,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为了活命,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划水,后来总算是命大,抓住了货船上搭下来的一根粗麻绳,靠着这根绳子爬回到船上,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他心有余悸地望着河水,脸上还保留着那时的恐惧。
  陈菲菲问他货船为什么会突然摇晃起来?那船工一脸困惑,说他也不知道,按理说,就算河底有暗洞吸水,可那也只限于下层的河水,货船行在上层,应该不受影响才对,否则一路上,暗洞那么多,恐怕到不了北平,货船早就翻了,至今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这辈子在运河上就那次碰到了无法解释的奇怪事情,而且当时船行缓慢,等他爬上货船的时候,还没驶离暗洞的区域,不过货船已经稳稳当当,不再摇晃了。
  “只遇到了一次吗?”陈菲菲问道,她心里的线索正在逐渐清晰起来。
  “一次就够我喝一壶的啦!”老船工爽朗地大笑起来,“要是回回都碰上,我这条老命早就喂了河里的大王八了!”
  陈菲菲和他们聊了许久,心里的谜团解开了很多,他相信这些老船工的话,尽管里面掺杂了很多传说的成分,但事实的真相就隐藏在他们的记忆里,而且有些传说的真实性已经被薛半仙用实际行动所验证,当她回到北岗医院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开始对这个“潜龙之脉”的来龙去脉进行推导破解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也必须由她来策划实施,那就是,找到机会,不留痕迹地除掉野口谷河。
  机会从不会遂愿而来,有时候需要自己去创造。
  第二十一章 歌妓的诱惑
  野口谷河这段日子很倒霉,先是被屋顶黑猫吓得魂不守舍,随后又在孟家遇到如意复仇,被烧得差点就回去陪渡边一块住院了,从那以后,他惶惶不可终日,就一直躲在宪兵司令部的情报室里不出门,每天的工作就是戴着耳机,倾听县城上空的蛛丝马迹,可令他困惑的是,这几天空气中异常安静,就连平时常有的那种背景噪音都听不见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更疑惑难道那天晚上自己见到的黑色怪脸真的是索命亡魂不成?
  一晃几天过去了,闷在屋子里的野口内心异常烦躁,他内心的两股力量一直在互相抗衡,一个是胆怯的情绪,另一个是狂暴的情绪,一直以来,都是狂暴的情绪占据着他内心的统治地位,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胆怯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之前都被掩盖了而已,一旦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他内心中狂暴的虚火被越浇越弱,他开始感到害怕,怕自己会被鬼魂追命,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他是只猫,拥有九条命,所欠下的血债都不够偿还的。
  在县城的另一端,有一间不起眼的医院宿舍里,陈菲菲和耿长乐正在策划对野口谷河的刺杀计划,其实计划本身很简单,陈菲菲首先要去邀请野口谷河到眠月楼寻欢,然后耿长乐装扮成神秘人的样子,当着众多妓女和汉奸的面对野口实施刺杀。
  之所以要当着众人的面进行刺杀,陈菲菲解释道,是因为野口遇到黑猫那天王桂芝在场,他见到了黑猫的样子,也就知道了神秘人的大致形象,况且之前他在城西老枯井就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尽管他没有看到那人的面貌,但是陈菲菲断定那一定是这个神秘人所为,根据王桂芝等人的回忆,那晚他们遇到的井底黄光就是火光,当时神秘人肯定是躲在井底烧纸,想验证李克虎留下的谜语到底是什么,没想到他烧的纸太少,陈菲菲恨恨地想,要是他豪放点多烧些纸,也就没有后来薛半仙什么事儿了,再说王桂芝,他可以在事后作为证人来验证野口谷河是死于鬼魂索命之类的说法,如果屋子里当时还有其他人的话,都可以作为目击证人验证王桂芝的话,从而把他们二人的关系撇清。
  而要实现当着众人的面刺杀,又不让他们尖叫或者反击,就需要有额外的物品来帮忙,这时陈菲菲拿出了两支镇静剂,她神秘兮兮告诉耿长乐,这两支镇静剂是入侵李山头脑那天她从山崎玉那里偷偷拿的,因为在侵入头脑之前,她看着山崎玉给李山注射了一管镇静剂,所以记下了山崎大夫存放这些药品的位置,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就偷出来两支同样的药。她告诉耿长乐,行刺的时候她肯定也会出现在现场,而且她会盛装打扮成日本歌舞伎的模样,为野口谷河表演歌舞,这两支镇静剂她会偷偷洒在纸折扇上,表演的时候她会挥舞起纸扇,让它略过每个在场之人的鼻子,包括她自己,适当剂量的镇静剂会暂时让人慢慢失去意识,在这期间,他们会变得动作迟钝,语言不畅,最后昏睡过去,耿长乐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充分地现身,然后在众人即将昏睡之时拗断野口谷河的脖子,之后跳窗逃走,毁灭身上的一切证据,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日本宪兵队来处理。
  对于这个计划,耿长乐完全赞同,他打心眼里佩服陈菲菲心思细腻,能把一起行刺事件设计的不留痕迹,而且让汉奸们替自己作证,他觉得整个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他问陈菲菲,先前那次把黑猫放在铁皮屋顶上是不是就为了给这个刺杀计划做铺垫?陈菲菲却笑着未置可否,尽管她不说,但是耿长乐觉得论斗心智,野口谷河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只要一个动作,就能把看似凶狠跋扈的野口像提线木偶一般摆弄起来。
  但是陈菲菲仍有一丝隐忧,她努力把行刺的流程精简到最少,但是这里面任何一个步骤出了问题的话,她和耿长乐就会彻底暴露,等待他们的将是汹涌而至的子弹。
  整个计划都是在两人对话中完成的,没有留下任何文件和位置图,就是为了防范日后留下不利的证据,但是他们却忽略了来自空中的耳朵。
  计划制定完成后,他们开始将其付诸于实施之中,首先就需要把野口谷河从宪兵司令部“请”出来,要让他放松警惕,心甘情愿到眠月楼去逍遥快活。
  这个工作自然是要陈菲菲来完成,邀请的时机很重要,而且她一定要作为被邀请的对象,这样才不会在事后被人怀疑,因此在出发前,她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一番,打扮的效果就是要让野口谷河一看到她就欲火难耐,这对陈菲菲来说并非难事,她只要穿上纯白色的紧身马裤,脚上穿一双女式的黑色军用皮靴,上面穿一件淡紫色天鹅绒的窄腰身短大衣,然后把头发弄成波浪披肩的样子就足矣,为了具有足够的诱惑效果,她还取出了平日不太用的香粉和眉笔,把自己的脸蛋按照性感妖娆的风格描画了一番,最后对着镜子抛一抛媚眼,走起路来扭腰摆臀。
  “好一个风骚的小美人儿,就连我自己都有些心动了!”她掩着嘴嘻嘻笑道。
  耿长乐在旁边抱着肩膀连连咂舌:“你要是天天穿成这个样子出去,我敢保证不出三天,全县城的鬼子汉奸都得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
  陈菲菲白眼一翻:“什么意思?本姑娘平时出去不也是这样吗?”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跑到耿长乐身后使劲捶打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竟然拐着弯的挖苦我!”
  耿长乐笑着躲闪,还是挨了她几记重拳,但心里却有一种甜的发粘的感觉慢慢膨胀起来,就在陈菲菲扭着屁股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站在楼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感觉到有些依依不舍,尽管她才出去五分钟不到。
  她走后不久,耿长乐也不动声色出了门,他头上特意戴了顶瓜皮帽,遮住自己的脸庞,悄悄来到眠月楼后门,那里平时人很少,趁着四周没人,他三两下跳上一棵大树,从树枝上爬到了这栋清代建筑二楼的飞檐上。
  陈菲菲很快就在宪兵队见到了野口谷河,野口这两天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眼神有些发直,几天都没有刮胡子,人看上去很颓废,不过见到陈菲菲,他的眼前骤然一亮。
  “陈小姐今天真是漂亮!”看到她这身打扮,野口的心跳就在逐渐加速。
  “太君是说我平时不漂亮?都是打扮出来的吗?”陈菲菲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道。
  “没有没有,陈小姐真是天人下凡。”野口连忙改口,昔日如魔王般的他今天在陈菲菲光彩照人的气场之下,竟变得如小猫般温顺。
  “今天来这儿,就是想看看太君...”陈菲菲一只手掩住樱桃小口,趴在野口耳边轻声说道,“自从前些日子遇到一堆怪事以后,这两天我的心一直跳得厉害,觉得永定城里唯一有能力保护我的,只有太君你了,越害怕就想你想得越厉害,到刚才实在是想得不行了,就干脆来找你了,就想看看你。”
  野口谷河被她一番话撩拨地心猿意马,尽管自己心里也怕得很,可是当着这个风骚美女的面不能表露出来,出于男人在女人,特别是美女面前爱面子的天性,他反而安慰起陈菲菲来,说只要在这里,她就是绝对安全的,如果害怕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留在这里。
  陈菲菲一听他还要拉自己一块呆在这里,心想这可不行,他野口要是不出门的话,自己的计划还怎么往下执行?必须想办法让他出去,想到这里,她又扭着身体摆出一个诱人的姿态,说他的前任渡边一郎在这里打死过人,她在这样的地方更加害怕,到了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觉,耳朵里全都是人临死前的惨叫声,她这番话说完,就见野口谷河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们出去,不在这里了!”野口谷河站起身来,“我会告诉他们,重新给我选一个办公楼,这栋楼不好,不要了!”他心里暗想难怪自己会在办公室里见到那么古怪一张鬼脸,原来这楼一直就不干净,他打定主意,先到侦缉队队部去呆段日子,等选好新的办公楼就把宪兵司令部整个搬过去。
  “太君要去哪儿?”陈菲菲一只手跨在他的胳膊上,把脸贴近他的肩膀,半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
  “上次你不是要在眠月楼给我唱歌跳舞吗?那次遇到诡异之事未能成行,不如现在去怎么样?”野口谷河被憋了这么久,也想出去放纵一下,他叫来王桂芝,又带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做保镖,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开着汽车直奔眠月楼而去。
  来到眠月楼门口,陈菲菲往黑压压的飞檐上看了看,心想野口谷河倒是很配合,没怎么费口舌就自己主动要求来了,眼下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她知道耿长乐的身手,只要计划如预料般一步步往下进行,最终必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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