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就在陈菲菲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毫无疑问那是张秋芳的声音,陈菲菲和李山同时往门外看,之见张秋芳举着输液的托盘姗姗走来,挤开围在门口的那几个无面人,进到病房里来,她看了陈菲菲一眼,接着就把视线停留在李山身上,眼神顾盼,秋波流转。
“该输液了,是吧?”张秋芳轻拍着李山的后背,柔声说道,陈菲菲看出来她拿的药水是麻醉剂,麻醉剂的瓶子和其他药水的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山点点头:“平时都是你给我打针吃药,这个人面生,不知为什么,看到她我就害怕。”
张秋芳冲着陈菲菲笑了笑,对李山说道:“这是我们医院里新来的护士,过一阵子你习惯了就好了。”陈菲菲此时又往门口看了一眼,那几个无面壮汉开始频频点头,接着四散而去,她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坎总算过去了。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李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又要把张秋芳变出来给自己解围呢?奇怪,太奇怪了。不过此时自己的脸,已经变回了刚才毫无特征的样子,再看那几个护士,也恢复了原状。
第八章 谜样女人
陈菲菲看着张秋芳动作娴熟地给李山挂上点滴,李山的手一直在她后背上轻轻摩挲。
“这么长时间了,你去哪儿了?”李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我不是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嘛!”张秋芳看着他微微一笑。
李山摇着头:“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你是真正的张秋芳,我一直在找你。”
张秋芳回头了陈菲菲一眼:“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儿照看病人就可以了。”
陈菲菲跟在五个护士身后,一声不吭地走到病房外面,顺手关上了房门,看那五个人走出去后就消失在走廊里,陈菲菲挨着门轻轻蹲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听听里面说些什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病房里面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只听到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接着听到剧烈的喘息声,男人和女人的,就如同那天晚上他们听到的声音一样,几分钟后,男人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人轻微的呻吟,和身边突然吹过的一股热风。
陈菲菲掩嘴偷笑:李山这是做春梦了,没想到打了麻醉剂也能有这样的效果,然后转念又一想,他不会每天晚上都这样吧?
短暂的宁静过后,就听见李山埋怨道:“这么长时间你到哪儿去了?我很想你。”
张秋芳说:“我是黑仙会的成员,当然要听会长差遣,这段时间程云彪从一个叫李克虎的人那里得到了一条消息,他很感兴趣。”
李山懒洋洋说:“我对这没兴趣,只对和你在一起有兴趣!”
张秋芳说:“听我说完你就有兴趣了,你知道县城里的某处地方藏着一千斤黄金的宝藏吗?”
李山说:“我们这里人人都知道这个事,不过是个传说里的故事,当不得真的。”
张秋芳说:“我原本也以为这是个故事,但是这次我和程会长一起去了李克虎家里,你猜发现了什么?一斤重的金块!而且是被砸下来的金块!”
陈菲菲听到屋子里一阵剧烈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张秋芳说:“可惜了,金块被程云彪拿走了,听李克虎说,金块是他爷爷的爷爷在埋人的时候从金人身上砸下来的,一直藏在家里,这说明传说是真的,我听程云彪问他如何才能找到那座金人,李克虎只知道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一句话:‘城西老枯井烧纸’。”
李山说:“烧纸有啥用?那个老枯井难道能挖出金子来?”
张秋芳说:“程云彪已经派人去挖过了,那井的四周都是石头和土,硬得很,看不出埋东西的迹象。”
李山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你就跟着程云彪干这事呢?”
张秋芳说:“你不想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吗?如果谁能得到这些金子,那不管去哪儿都够用了,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帮我想想这‘城西老枯井烧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金子就放在那儿,谁先下手就是谁的!”
李山说:“这简直比哑谜还难猜!没头没尾的,我没那个本事,我,我...”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然后再不言语。
又一瓶麻醉剂发挥作用了,陈菲菲没想到在纯意识中虚幻的麻醉剂也能起到作用,也多亏那瓶子与众不同,就算李山神志不清,看看那瓶子也知道是麻醉用的,无形中对他是个暗示,不过听李山和张秋芳的对话,感觉他思维很清楚,根本不像是平时在医院里看到的那样,可他干嘛幻想着给自己用麻醉药?这次潜入进来,她感觉很多事情变得越发不好解释,她使劲挠了挠头发,没办法,自相矛盾的事情都不好解释。
她蹲在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张秋芳要出来了,赶忙踮着脚跑到隔壁的空房间里,躲到门后面,然后将这扇门虚掩起来,那边张秋芳已经走出来了,陈菲菲透过门缝看着她一直往楼梯口走去,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心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李山没有识别出她就是陈菲菲,所以她的面容是别人的,想到这个她不再顾忌什么,偷偷像个小猫一样跟在张秋芳身后。
只见张秋芳一直往医院大楼后方走去,陈菲菲知道那地方是太平间,即便是在环境中,她也不太愿意到这种地方去,因为几个月前她亲眼见到张秋芳的脑袋在这里被人割下来,今天这个谜样的女人竟然主动往这里去,陈菲菲还猜不出她意欲何为。
在距离太平间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像澡堂子一样的大房间,里面有一口很深的水池,那是医院用福尔马林来浸泡尸体的池子,平时总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即使在意识里,这股气味同样挥之不去,李山在出事之前总来这里,对北岗医院的布局和细节都很清楚,所以在他的意识里,医院的每个细节都还原地非常真实。
张秋芳径直走进这间泡尸体的大屋子里,站在水池边四处张望,陈菲菲此时还没有跟着她进去,见她东张西望的,赶忙躲到墙角,只露出一只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张秋芳接下来的举动就十分令人费解了,只见她站在水池边上,默默看着倒影中自己的样子,接着沿着水池来回转了几圈,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接着走得越来越快,似乎是不经意间,她脚下突然滑了一下,整个身体没把握住平衡,人就掉进了水池里,可是掉进去之后,她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只手奋力伸在外面,似乎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整个场景像是一出无声的哑剧,很快一切都平静下来,只听见水波拍打着水泥池沿发出的轻响。
陈菲菲蹑手蹑脚来到水池跟前,可是里面并没有张秋芳的尸体,只是一池子发黄的污水,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亲眼看到张秋芳在这个池子里溺亡的,怎么走到跟前人就没了呢?
她一转身,猛地看到张秋芳就站在自己身后,她惊得差点没喊出来,张秋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陈菲菲把两只手都捂在嘴上,眼睛瞪得溜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一点水珠都没有,陈菲菲的眼角不由得又往水池里瞄了一下,的确没人,难道自己看花了眼?
张秋芳一直没说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直奔太平间而去,陈菲菲跟在她身后,看她脚步飞快,也不知道自己此行是福是祸,到了医院太平间里,张秋芳带着她躲到铁门后头,两个女人奋力把厚重的门栓拉了上来。
“累死我了!”陈菲菲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你到底是谁?”她警觉地和张秋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当然是张秋芳。”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新鲜。
“废话!”陈菲菲说,“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秋芳微微一笑:“你好好看看,整座医院里,除了睡着的李山,就只有咱们两个了,刚才你看到的其他人呢?都到哪里去了?好好想想吧!”
陈菲菲一拍脑门:“莫非你真是张秋芳,我不会是见鬼了吧?”
张秋芳说:“我曾经委托过你一件事,让你找到我,并且了结我的生命,你还记得吗?”
陈菲菲说:“我想起来了,你说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那你还能随便进到别人脑子里来,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张秋芳说:“在加入八路军县大队以前,我就是北岗医院里一个普通的护士,和八路军根本没有一点关系,那我是怎么当上县大队的交通员的,你知道吗?”
陈菲菲摇摇头,这个问题她还真没仔细想过,听说张秋芳当上交通员后,李山就往城里跑得很勤了,至于为什么要让她来当交通员,陈菲菲还真是不知道。
张秋芳说:“也许认识李山就是个错误,那天天李山来北岗医院看病,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扭过头不再搭理我,当时我就看出来他心里对我有意思,其实我也挺中意他的,我就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遍,他当时就很吃惊地抬头看着我,我冲他笑了笑,他的脸一下就红了,我也没想到我俩竟然能心意相通,当时我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老天爷乱点鸳鸯谱罢了,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医院看病,我早就看出他的心思,说是看病,每次看的都是同一科,就是为了见到我,时间久了我们就开始聊天,因为北岗医院日本人往来频繁,很多日本军官都在这里看病,所以他很想发展我做永定地区的交通员。”
“最开始的时候,我对这项工作不太感兴趣,不过李山经常来找我,给我讲抗日民族大义,给我讲抗日英雄的故事,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觉悟提高了,我告诉他,愿意接受这项任务,因为这种获取情报的方法对我来说毫无危险,我只要照例给那些日本人打针吃药,顺便偷听下他们说话的内容,很多情报就产生了。”
“也就是说,你和李山互相能知道对方想什么,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陈菲菲的声音里有些嫉妒,心里暗想:看来你们的脑波还是同频率的,这样的两个人还真是很难找,难怪李山对她一往情深,这也就解释了刚见到李山时,他的种种反应。
“所以我能进入他的脑袋里,”张秋芳说,“而且我知道你就是陈菲菲,尽管李山认不出来,但是我能,而且这次我就是专门找你来的。”
陈菲菲听了一愣:“找我,你到他的脑袋里找我?你算得可真够准的。”
张秋芳苦笑了一声:“我不会算命,而且我宁愿自己没有猜中他心思这样的本事,我是个命薄的人,命里不配有这样的本事,结果弄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是身体还是意念,全都受制于人,整天如同工具般被人玩弄...”
陈菲菲打断了她:“等等,你说‘受制于人’,那个人是谁?”
张秋芳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知道他盯上了你,从很早就开始盯上你了,如果你不能很快找到我的话,我就一直会作为他的帮凶,你的对手而存在。”她说着偷偷向外张望了一下,“我的意识都随时被人监视着,知道刚才为什么我要跳进水池里吗?”
陈菲菲同情地看着她:“你现在比活着的时候都累,我真有点于心不忍,要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真的是必须的吗?”
张秋芳幽幽地说:“时时都被摆布,事事都被摆布,还不如死掉的好,死了就是重生,就像刚才我做的那样,还能对你说些自己的话,但是时间不多了,他会察觉到这里的异常,还好我给李山用了麻药,没有多余的人来干扰,也没有多余的耳朵监听,太平间是个好地方,意识在这里都会绕道而行,内心唯一干净的地方。”
陈菲菲问道:“你对李山也不放心吗?你觉得他也在监视你?”
张秋芳冷冷一笑:“你刚才不是偷听我们说话了吗?难道你就不觉得,一个被惊吓到神志不清的人怎么头脑一下子变得这么清楚?你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像谁?”
陈菲菲说:“真的李山在你们颠鸾倒凤之后就被麻醉了,对吧?你自己躺在床上跟我玩双簧,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程云彪难道早就知道李克虎有千斤黄金的线索?”
张秋芳说:“你真的很聪明,看来我没有找错人,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是那件事我又不得不做,因为在这里,监视的眼睛会化身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那些话我不想让他知道,但又必须让你知道,人一旦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我但愿他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对他自己好,也对别人好,至于我说过的话,信不信随你,我只想说,那么多的金子,给谁用不好啊?如果你有机会把它找到并交给组织,也能给前线的战士们多换几颗子弹...”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一下。
“对了,你到他的脑袋里来,是想要什么东西?”
陈菲菲说:“我想找到那天给你放黄磷的人,看到他的样子,给你报仇,也给其他被他所害的人报仇。”
张秋芳幽然一笑:“我不想报仇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不过也许找到他你就能找到我,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你不是想让李山回忆那件事情吗?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吓成神志不清,就像上次一样。”
陈菲菲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你知道那事儿是我干的?既然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早做准备?”
张秋芳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脱离了身体,从那时候开始,他不知道对我的头做了什么手脚,我开始能感觉到其他人内心的活动,不过这种能力也是有限制的,距离远了就感受不到,但是我不怪你们,我们都犯了大错,害死了好多同志,对李山来说,也许变傻是最好的解脱,好了,时间不多了,赶紧动手吧,注意李山房间里的座钟,当指针指到十点的时候他就会醒过来,只要醒来后他一看到我的样子,我本人就会立刻离开他的头脑,之后我的样子就完全是他自己的想象了,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吓得昏死过去后,把我的身体放到他旁边那张床上,等他醒来就会强迫自己回忆那天的细节,但要记住,我的身体必须和那天的情况完全相同才行,而且之后无论你看到什么情况,切记不要做出任何举动。”
陈菲菲点头应允,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在大白天把张秋芳吓昏倒,因此她想出了一个等效的办法,她从太平间里找到一根拖把棍子,然后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把棍子包裹好,接着举起棍子,对着张秋芳的脑袋,冲着她挥了挥手。张秋芳看到这根大棍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打闷棍的事儿陈菲菲以前还从来没干过,但这次不得不如此了,她咬紧牙关,大棍带着风声呼啸而过,不轻不重地打在张秋芳的头上,张秋芳应声跌倒,陈菲菲赶紧过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幸好没有出现损伤,一个女人的力气总不会很大,所以这一棍子刚好把她打昏过去。
她记得那天张秋芳跳楼的时候,双腿膝盖全都破损了,要做得完全逼真,就得让自己变得暴力嗜血,她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情况把张秋芳的身体“全面加工”了一番,最后感觉和那个记忆里的形象完全吻合了,就双手插进她的腋下,一直拖着她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李山还在熟睡,陈菲菲不想惊动他,便悄悄把张秋芳放在旁边的病床上,她躺在那里,神情好似睡着了一般,倒是很平静安宁,陈菲菲给她盖好被子,看看病房里的情景,就和那天见到的一模一样,看看床头的座钟,眼看着快要指向十点钟。
“现在可以等待李山醒过来了!”她心里兴奋地想,接着一步一步慢慢退到病房外面,轻轻关上房门,透过门玻璃窥探着里面的动静。
第九章 夺目双头鸦
当座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整的时候,李山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躺在旁边床上的张秋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是一种掺杂了忧虑的满足感,因为眼前的场景将他带回了记忆中的时间,而张秋芳在身旁又让他感到一丝满足,只不过该来的总会到来,忧虑也会一直存在。
看到李山痴痴地凝视着张秋芳,陈菲菲知道那个谜样的女人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李山的意识,现在只剩了她自己,幸好之前张秋芳成功化解了李山对自己的怀疑,让她得以在意识里继续停留。
随着李山的苏醒,这条走廊开始热闹起来,医生和护士纷纷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在走廊里来回穿梭,他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都是陈菲菲最早时候看到的那种毫无特点的样子,只不过医生都是男人,身材看上去更高大强壮,而护士都是女人,透过白大褂能看到身材流露出的玲珑曲线。
“身材倒是不错,就是李山对长相的审美观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陈菲菲在任何时候,都不忘找到机会就揶揄别人,尽管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座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五分,陈菲菲记得那天出事的时间正好是十点十五分,“还有十分钟,就快到了!”她心里默默念叨起来,周围的人脚步越来越快,她能明显感觉出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这些医生和护士如同巡逻兵一样,机械地从走廊的一头走向另一头,然后在掉转头走回来,几个人不时地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一番,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因为他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沉寂,一只巨大的双头乌鸦重重地撞在了李山病房的窗玻璃上,这乌鸦双眼如羽毛般黑,它站在窗外,死死盯着床上的张秋芳,那眼神锋利地如同死神的镰刀。
它用坚硬的喙重重地啄着玻璃,玻璃板发出响亮的“梆梆”声,沉重的翅膀挥舞起来,好似窗外狂风呼啸。
李山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呆呆看着它不敢动弹,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过陈菲菲身旁那些医生和护士却全都行动起来,他们举着针头和手术刀,全都聚集在李山的病房里,把张秋芳围在中间,这说明尽管回忆是强制执行的,可李山并不甘心,他的潜意识仍试图保护张秋芳,陈菲菲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捏着一把手术刀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窗玻璃很脆弱,在双头乌鸦强有力的大喙摧残下,很快就破碎了,乌鸦用力挤进屋里,挥动着翅膀,神态傲慢地俯视着围在窗边的人们,接着腾空飞起,在围成一圈的医生护士头上盘旋。
那些人手臂颤巍巍地,高举着针头和手术刀,在空中舞动着,陈菲菲悄悄退到一边,看他们绝望无力地挥舞着胳膊,她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双头乌鸦沙哑地叫了一声,接着俯冲向一个女护士,一对儿半尺长的鸦喙狠狠扎进她的左右眼眶,当它的巨喙拔出的时候,上面还扎着带血的眼球,女护士捂着流血的双目,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嚎。紧接着乌鸦又对另一个医生发动了攻击,速度依旧快如闪电,就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这些人全都被乌鸦啄瞎了双眼,他们手里的针头和手术刀掉了一地,灰暗的金属色混合在紫红色的血液里,在水泥地面上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此时,乌鸦把目光对准了陈菲菲,却发现它面对的是一个双眼已经变成了一汪血色的女子,原来就在乌鸦追着别人猛啄的时候,陈菲菲趁着混乱,悄悄把地上洒落的血浆涂抹在自己的眼睛上了,她原本就不属于李山的想象,因此她的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李山并不清楚,只要显得和别人一样,她就只是李山构筑的人肉背景之一,没人会注意她的独立存在。
此时陈菲菲学着别人的样子,一只手捂着眼睛,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直到手指摸到墙,然后整个身体都贴过去,背靠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双头乌鸦被她骗过,以为所有的人,除了李山之外,都已经被除掉了双目,就拍拍翅膀从窗户里飞出去了,起飞的时候张开嘴叫了一声,紧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鬼鬼祟祟从窗户里爬进来,他的斗篷很长,从头到脚把身体包裹着,第一眼看不清相貌。
这人一言不发,如鬼魅般潜入病房,随即伸出一只黑漆漆如爪子般干瘪的胳膊,把斗篷上的帽子往下拉了一下,陈菲菲从没见过那么丑陋恐怖的脸:如两只黑洞般的眼睛,看不到眼白,细小入钩的鼻子,面无表情的灰黑色面皮,虽然变形的五官凑在“他”脸上显得很不协调,陈菲菲还是隐约感觉这人的相貌总有些似曾相识。
这个神秘人沉默地连呼吸声都不曾听到,只见他从斗篷里掏出一块蜡纸包着的小方块,用两根手指夹住,他蹑手蹑脚来到张秋芳窗前,这个年轻女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轻轻拉开她的被子,见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神秘人用手轻推她的髋部,想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张秋芳浑身酥软,任由他随意摆布,神秘人做完这些后,用一只手褪下她的裤子,露出她臀部雪白浑圆的曲线。
李山喉咙里哼了一声,神秘人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李山被他看过后就彻底陷入了沉默中,陈菲菲顿时感到病房里的温度急剧地下降,不仅是她,李山也捂着被子瑟瑟发抖。接着就见神秘人轻轻剥开蜡纸,把那块淡黄色的小方块轻轻塞进张秋芳的谷门之中,随后把张秋芳的身体放回原位,衣服拉上,又轻轻盖好被子。
陈菲菲看看座钟,此时距离十点十五只剩一分钟多一点了。离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神秘人做完这些事情后,踮着脚尖跑到病房门口,贼头贼脑往外张望了一番,看没人过来,一溜烟跑了出去,陈菲菲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就听见身旁的床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能呆了,想到这里,她也迈开双腿,追着神秘人的脚步一直跑到医院门口,她本以为能跟上那个古怪的家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料出了医院大门后,神秘人就连影子都不剩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刚才在病房里他的样子陈菲菲记得分毫不差,她认定这人和在太平间里偷割张秋芳头颅的怪人是同一个人。
这时二楼的病房里传来各种大呼小叫的声音,从窗帘上喷溅的鲜血就知道这件事给李山的刺激有多大。
此时陈菲菲对屋子里面的事情已经毫无兴趣,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到神秘人的相貌,此时虽然看到了,但感觉对自己帮助不大,一个孤立的形象,与事实无法联系起来。
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她开始准备让自己失去意识了,这次进到李山的脑袋里,却让她更加困惑,现在唯一能和她商量的,只有山崎玉了。
就在医院的大门口,她看到一根电线杆子,心里暗想就是它了,刚才还是自己动手把张秋芳给打晕过去的,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不过以前从没这么干过,此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她担心万一真要是撞死了可怎么办?不过这种担忧在心头只是一闪而过,想要出去的迫切愿望还是占了上风,想到这里她横下心来,低着头把天灵盖对准了电线杆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先是一阵剧痛,同时她的脑袋里面“嗡”地一下,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医院的地下室里,她很快就醒过来,看看时间,从进去到出来,总共还不到五分钟。
“怎么样,还顺利吧?”山崎玉拔掉李山身上的电线,“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们在里面都干嘛了?”
陈菲菲看了李山一眼,坏笑着对山崎玉说:“你得给他换件内衣了!”
山崎玉走到李山身旁,撩起他的裤子往里瞅了一眼:“你该不会给他使了美人计吧?怎么弄出这么多?”
陈菲菲眨了眨眼睛:“不是我,都是张秋芳干的。”
山崎玉挠着脑袋:“没道理啊,按理说打了镇静剂就不会做春梦了。”
陈菲菲说:“不是李山做春梦,而是张秋芳强行入梦。”
“你什么意思?”山崎玉没听懂她的话。
陈菲菲把在里面遇到张秋芳和崔堂主的经历跟山崎玉讲了一遍,然后呆呆盯着自己的小挎包,问山崎玉和耿长乐:“刚才你们听到什么东西发出响声吗?”
两个男人都摇晃起脑袋,说没注意,这也难怪,那个喇叭的功率小的可怜,刚才又没电了,平时除了她这种耳朵极其灵敏的人,一般人很难听见,不过现在听没听见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她能在李山的脑袋里面遇到张秋芳,说明李山的意识肯定被张秋芳侵入了。
“真热闹啊!”山崎玉砸吧着嘴,“一个精神病人的脑袋里竟然又挤进去至少三个...”
陈菲菲笑道:“人内心的空间是无限大的吧,再多也能装下!这倒不算什么,最令我惊讶的消息是程云彪和张秋芳好像早就知道黄金的事儿。”
山崎玉说:“以前没看出来啊!”
陈菲菲说:“别忘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张秋芳只是个工具,李山也一样,自从张秋芳进到他的脑袋里后,整个过程就开始变味了,后来我看到的东西,已经不能全信,那些不过是别人希望我看到的东西罢了。”
山崎玉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程云彪那时候是否知道所谓的‘千斤黄金像’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他肯定早就开始根据密语去寻找了,如果他找到了线索,而且即将得手,如果他知道张秋芳有这项特殊的能力,你觉得当他即将得手的时候,还会有张秋芳生存的空间吗?”
陈菲菲猛拍下自己的脑门:“师兄你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崔堂主是因为什么被‘罚做木头’的?还不是因为钱?咱们再崔堂主家里看到的追金童子阵又代表了什么?还是钱,这说明黑仙会彼时陷入了钱荒,程云彪急需要一笔钱,而以他的心思性格,肯定是不允许另一个人从他这里获取这些黄金的秘密的,假如他能让张秋芳身死,把她的头当做一个工具,那么张秋芳就真的对他没有威胁了,这样看来他真的有下毒手的动机!”
“这样看的话,”山崎玉若有所思,“你看到的神秘人谋杀张秋芳的场面就很耐人寻味了,因为那个神秘人跟咱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咱俩都没看清他的长相,他上次来太平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割张秋芳的头颅,割头的目的现在大概能想出来,就是拿到侵入别人头脑的入口,割下的头竟然还能存活这么长时间,也称得上医学史上的奇迹,我现在疑惑的有一点,就是割头的神秘人和程云彪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么说明黑仙会在县城里还有残余,你刚才看到的和你分析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因此对张秋芳下毒手的即便不是崔堂主,也是和黑仙会有莫大关系的人;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么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黑仙会灰飞烟灭后,有人想在永定成为下一个程云彪,至于这人是谁,现在就很迷茫了!”
陈菲菲说:“现在唯一和黑仙会有密切联系的人,就是宁文吉和马丽了,但是他俩下落不明,该怎么办啊?”
山崎玉倒吸了一口冷气:“宁文吉还真是不好捉摸,李山不是说他们被张秋芳召唤走了吗?莫非也和神秘人有关系?”
陈菲菲说:“师兄你太过分了,这些问题本来都是我提给你的,想让你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你可倒好,抛给我更多的问题,我脑袋都快要炸了!”
山崎玉笑了:“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建议:想想神秘人和程云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要捋清楚这一点,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陈菲菲长叹了一口气:“这个神秘人物和程云彪之间的关系还无法确定,所以一切尚无定论。”
山崎玉说:“那倒也不一定,至少有一件事这两个人都想要做。”
陈菲菲说:“你说的是找黄金吧,程云彪活着的时候,倒是一直想找财路,可他到死也没找到金子。”
山崎玉接着她的话茬说:“程云彪死了以后,那个神秘人物继续在做这件事,看起来他好像需要从头做起。”
陈菲菲说:“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偷偷跟踪李克虎,想从李克虎脑袋里套出黄金的秘密,结果却把李克虎给吓死了,于是闹出了命案,不幸的我又被牵扯进来!”
山崎玉笑道:“你躲不过去的,该你面对的,你总要面对!”
陈菲菲轻咬着嘴唇:“莫非真有一千斤黄金藏在县城里?乖乖,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山崎玉说:“所以从一百年前一直到现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它呢,现在就看谁能第一个找到它的下落,不过这钱要是落到坏人手里,只怕要祸害更多的人,我真希望有人能找到它,把它拿来造福老百姓。只可怜张秋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得做某些歪心人寻宝的工具,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她,把她了无生趣的性命了结了吧!”
陈菲菲说:“了结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兴许又是一场生死战呢,她张张嘴倒是容易,到时候谁了结谁还不一定呢!”
山崎玉往地上啐了一口:“别胡说八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一向书生气十足的他很少大口往地上啐吐沫的。
陈菲菲眯着眼睛笑看着他,对这些话很是受用,于是嘟起嘴卖起乖来:“所以说,师兄就是我的狗头军师嘛,啧啧啧,李山的裤子都湿透了,师兄你赶紧去给他换条吧!”
@望水桥 792楼 2014-05-03 18:17:00
山崎玉突然大笑起来:“打得好,打得痛快,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性情中人,敢爱敢恨,说实话,我也看这帮汉奸不顺眼,因此当他们送来医院的时候,我就告诉外科大夫,让他给孙大显开了病危通知。”
陈菲菲笑道:“难怪那天吃饭的时候,王桂芝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山崎玉说:“我也只能干点这事情,治病是医生的天职,虽说作弄了他一把,可该怎么治还得治,那三个还好说,没一会儿就下地了,这个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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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剑飞扬 832楼 2014-05-09 17:41:00
此段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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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提醒,希望能指出更多疏忽!
第十章 薛半仙玩火
自从老枯井撞见“邪”以来,王桂芝感觉自己运气背到家了,简直是干嘛嘛不顺,吃嘛嘛不香,就连自己的表弟也被人打得住进了医院,还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虽说是出了院,可浑身的淤青未消,浑身上下哪都不能碰,只能在家里歇着,他手里的人手等于越来越少了。
每次见到渡边一郎的时候,都要面对他那张越来越难看的长脸,只要渡边一训话,王桂芝就胆战心惊浑身不自觉地哆嗦,没别的,就是对当面“啪”的那一枪印象太深刻了。
这天他和手下的黄七在小酒馆里喝酒,俩人要了半斤老白干,一碟子酱牛肉,黄七倒是很滋润,一块酱牛肉就着一小盅酒,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一盘肉都快吃完了,却发现王队长愁眉苦脸地也不说话,就闷着头只喝酒。
黄七觉得很反常,要在平时,这盘肉他抢不上几块,于是就问王桂芝,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没精打采的。
王桂芝一仰脖子,喝干了剩下的酒,他告诉黄七,说自己走背字已经很长时间了,自从那次在老枯井撞邪后,就事事不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七咧着一口大黄牙笑道:“就这事儿啊,好办啊,找个高人帮大哥你转转运就成了呗!”
王桂芝白了他一眼:“你小子说得倒轻巧,这兵荒马乱的年份,我上哪找什么狗屁高人去?”
黄七一笑起来就带着浓重的喉音:“大哥你有所不知,这高人现在永定就有一个,不过人家是云游的,在这儿不常待,大哥要是有意,兄弟我帮你引荐引荐。”
王桂芝说:“你小子怎么知道他是个高人呢?”
黄七趴到他耳边,面带神秘之色说道:“大哥,跟你说,人家是得道的半仙之体,听说自幼云台山出家,得道之后就云游四方,到了一个地方就帮人化解灾难,逢凶化吉,真挺厉害的,你看我这段时间办事就挺顺吧?这都是人家指点有方!”
王桂芝倒是琢磨了一下,黄七这小子最近跟着日本人出城扫荡,倒是从来没遇见过麻烦,而且每次回来都不会空手,不是顺只鸡就是拎只鸭子,相比起从前来的确是顺利多了。
“你小子最近运气的确不错!”王桂芝夹起一块牛肉,边嚼边砸巴嘴。
“你看是不是?人家都跟我说了,很多东西都能妨人的,但是人家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就得让人家指点你才行!”
“行了别他妈废话了,那高人在哪儿,能不能带过来见见?”王桂芝一拍桌子发了话。
“得嘞,我这就找去,就带到这儿来吗?”这黄七干瘦如猴,这时噌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跳着就要往外走,王桂芝伸手把他拦住。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那个高人是个和尚还是别的什么?”
“忘了说,人家是老道,不过没关系,人家说了,入乡随俗,一切随缘,在这儿就成,不过你见世外高人,太素的菜就免了吧。”
“还要吃荤的?这老道有点意思!”王桂芝感觉很诧异。
“要不人家怎么是高人呢!玩的就是让那些凡夫俗子想不到,行了,大哥,你赶紧准备,我去给你请人去!”黄七说完话,一溜烟就跑没了。
没用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见黄七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道来到酒馆。
王桂芝一看这老道也真是其貌不扬,穿的脏兮兮的,花白胡子上都结了嘎巴了,但是两只眼睛倒是精神得很,一进酒馆两个眼珠子就四处打探,他穿着件灰色粗布道袍,后背还背着一口宝剑,胸前挂着铁八卦和照妖镜,腰间还缠着一圈铁索,这架势看着倒真像有几分来历。
老道一见他双手合十,就说了一句话:“施主流年不利,恐怕近期会有血光之灾!”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
这话要放在平时,王桂芝的态度肯定是嗤之以鼻,但是人在倒霉的时候,对这样的话就格外相信,他一听这话就慌了,连忙问老道该怎么办。
老道抱起肩膀:“不急不急,贫道既然来了,就肯定能给施主化解,只是腹中无食,说话难免无力!”
王桂芝见他眼睛一直盯着一大桌子菜,不停地咽着吐沫,知道这老道得先吃饱了才会给自己化解,赶忙又要伙计烫了一壶老白干。
“道长出家之人,倒是不避酒肉啊!”王桂芝一边给老道倒酒一边想探探他的底细。
老道呵呵一笑,自称薛半仙,是云台山火云洞金角神人的徒弟,修行的是灵火派道法,他说这派道法的特点就是一切随缘,只要心里有神祗,吃什么全凭缘分,他云游天下二十余年,一直都是这样。
王桂芝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如小鸡吃米般点着头,假如他能多读几本书,看过《西游记》的话,就会知道火云洞是红孩儿的洞府,金角神人就是金角大仙,都是唐僧西游路上的妖怪,这薛半仙用几个西游记里的妖怪名字就敢闯荡天下,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
王桂芝在酒桌上把自己的麻烦告诉了薛半仙,当讲到不久前曾在城西老枯井撞到邪祟时,薛半仙打了个酒嗝,也不知道是惊得还是撑的。
“施主的问题已经很清楚了,你厄运的根源就在那口井上!待贫道明天早晨陪你同去,做法为施主驱邪!”酒足饭饱的薛半仙用牙签剔着牙,打着饱嗝还给王桂芝一番指点。
这天他就没让薛半仙回去,就在酒馆开了一间客房,让黄七也住在酒馆看着他,当时很多小酒馆由于生意不景气,都兼职做小旅馆生意,房子不多,胜在能随时喝酒,因此有人专门住这样的客房。
第二天天刚亮,薛半仙就让黄七领着跑到老枯井那儿去了,之前王桂芝把撞邪的事儿说得声情并茂,让薛半仙一晚上没睡好觉,天快亮的时候他索性不睡了,叫醒黄七说是去看看地形,其实就是想去探探虚实,到了老枯井薛半仙绕着井口转了五六圈,趴在井口又往里看了半天,怎么看也看不出像是能出邪祟的样子,心里这才踏实了几分,然后缕着胡子等待着王桂芝的到来。
他没等多久,王桂芝就带着几个侦缉队的走狗急匆匆赶过来,都是心里着急,好不容易抓到个救命稻草,盼着他赶紧给自己把晦气都祛除掉。
“我刚才观察过了,施主身上的晦气都是由这口枯井而引起的,施主的晦气本就沉郁,加上这口井陷于地面之下,因此施主身上的晦气都集中到这里,挥之不去,想来施主在这里撞邪,也是因为这个。”薛半仙黄口白牙一通点评,说完自我感觉很不错。
王桂芝听得似懂非懂,心里寻思高人说话可能都是这样,要是都让人听懂了,那还叫什么高人?既然薛半仙找到了问题的原因,那该怎么办呢?
“我要下一趟井,把井里施主的邪祟给逼走!”薛半仙说着话,向王桂芝晃了晃脖子里挂着的照妖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王桂芝就盼着他赶快出手,连忙叫人找来绳子,困住薛半仙的腰身,把他送了下去。
难得这天陈菲菲起得早,也在外面闲逛,自从遇到孙大显后,只要陈菲菲出门,耿长乐都是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两人溜达到城西,看到平时冷冷清清的老枯井周围竟然破天荒围了一大群人,陈菲菲天生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要凑到跟前去,见王桂芝请了一个干巴瘦老道给自己驱邪,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不做声地站到人堆里冷眼旁观,就想看看这老道有什么本事。
薛半仙还不知道城里最有名的小神婆正躲在人群里观察自己,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着,他站在井底,举着照妖镜沿着井壁四处张望,镜子里映出他的脸庞,但是他当做没看见,嘴里念念有词:“妖魔邪祟,汝等在哪?快到我的镜里来...”
“半仙,有没有妖魔被照出来?”王桂芝趴在井台上,一个劲地问个不停。
薛半仙眼睛朝上瞥了一下,赶紧把镜子往下转了转,确保王桂芝看不到镜子中的人像,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妖魔邪祟就在我脚下,快快升起,我要把你们全都收伏...”一边念叨着,一边像跳舞一样蹦跳着。
薛半仙跳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又出事了,趴在井台上的王桂芝清楚地看到老道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额头上开始往外冒汗,他似乎想动,可脚下像是被牢牢粘在地上一般,连腿都抬不起来,接着老道原地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摔倒了,能看出来直到摔倒他都是意识清醒的,可就是起不来,他挣扎了几下,一切都是徒劳。
“不好,半仙不能动了!”王桂芝失声喊道,围观人群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把枯井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看薛半仙一动不动扑街。
“我没事...”尽管呼吸困难,但是薛半仙还是用力往上挥舞着手臂,在他身上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连脑门上的青筋都憋出来了。
陈菲菲也混在人群里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尽管薛半仙一开始的表现很拙劣,让她看不上眼,但是此时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因为挂在他脖子上的铁八卦和照妖镜都贴在井底地面上,他的胳膊划过的时候这些东西纹丝不动,真的是被什么力量给按死了,都说这口老枯井邪性,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有这么多人围观,依然有邪祟作怪,陈菲菲对此很不理解,薛半仙明显是被什么力量给压住了,难道老枯井中有一股无形的超自然力量?陈菲菲砸吧着嘴,感觉很奇怪。
薛半仙心里也没了着落,刚才来看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突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住,身体好似千钧重,站都站不起来,看来给人驱邪这活儿也不好干,谁知道这年头邪祟怎么这么多,自己还得硬撑着不能认怂,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觉压在身上的力量一下子挪开了,他张开嘴,使劲喘了几口气,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知道空气的宝贵。
尽管压在身上的力量已经移除,他还是做足了架势,看动作好像他把压在身上的巨石移走了一样,然后一纵身跳起来,人群里发出叫好声,薛半仙站在井里双手合十,高声对王桂芝说:“施主,我已找到邪祟位置,奈何这邪祟力量不小,用照妖镜恐怕不能将其收伏啊!”
王桂芝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道长,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啊!我这儿还有十块大洋,道长你看能想出办法吗?”
薛半仙本想见好就收,谁料王桂芝开出了十块现大洋,薛半仙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早就忘了刚才被压着有多难受,他让王桂芝把他拉上来,摒开众人低声对他说道:“施主诚心可鉴,不过你沾惹的邪祟的确厉害,贫道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不过贫道担心警察过来干涉。”
王桂芝说你要干嘛还怕警察来干涉?
薛半仙告诉他,自己原本就是火云洞金角神人高徒,擅长用三昧真火烧尽邪祟,三昧真火是最真最纯的火,连水都能烧着,更别说那些魑魅魍魉了,王桂芝听罢连连点头,说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动手啊!
薛半仙说:“放火这事儿,可不能随便来,要是烧的大了,就得出事,我这是三昧真火,烧哪哪完,不是开玩笑的,我害怕起火了警察找过来说我纵火!”
王桂芝一听这个,咧嘴笑了:“在这永定城里,除了皇军,就属我大,听我的,想怎么烧就怎么烧,出了事我顶着!”他之所以这么胆大也是因为刚才看到薛半仙跌倒又爬起的过程,当时他就趴在井口,真实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因此也确信薛半仙的确是个得道的高人,只要能给他转运,放个把火算什么呢?
薛半仙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了心,他让黄七带着那几个汉奸到街上各个冥衣铺买来成捆的黄纸,他蹲在一边拿着一根大毛笔沾上朱砂往黄纸上画圈,画一个圈就扔一张纸到枯井里,很快老枯井里就被黄纸堆的冒了尖。
“这不是胡闹吗?”耿长乐嘟囔了一句,想过去阻止薛半仙,被陈菲菲一把拦住。
“别着急,你不想看看‘城西老枯井烧纸’这样的典故吗?”她悠悠然地嗑着瓜子,并把瓜子的味道喷到耿长乐的脸上。
“这能烧出什么名堂来?那个道士明显就是骗子!”耿长乐依旧愤愤不平。
“骗子骗汉奸的钱,你着什么急?都说看热闹不嫌事大,告诉你不许过去捣乱啊,我还想多看一会呢!”陈菲菲嘴里飞快地往外吐着瓜子壳,对于她这样经常进行高强度脑力活动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放松机会。
薛半仙举起了火把,嘴里念念有词,念叨一会儿后,把火把扔进了井里,顿时熊熊大火腾空而起,方圆几米范围内的空气一下子被烘热了,火苗子喷出井口有一人多高,黑烟滚滚,大风一起,黑烟全奔着王桂芝那边飘过去。
看火焰小了一点,薛半仙跳到井台上,举着照妖镜对着火焰喊着:“邪祟化成灰,妖影照不成...”应该说薛半仙举着照妖镜站在火焰旁边大喊的样子的确很有型,让黄七看得都有些热血沸腾,他早就把薛半仙当成了偶像,此时的他就跟在薛半仙身后,把脑袋探到井口,对着大火乱喊一番。
“妖魔邪祟已经全都烧成了灰烬!”薛半仙转过身来,冲王桂芝喊了一嗓子。
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毫无征兆地,老枯井突然爆炸了,巨大的力量震得地都颤动起来,井口喷射出大量的石头和火焰还有凉水,瞬间把薛半仙和黄七笼罩住了,其他人由于位置比较远,所以还算安全,爆炸后井口喷出浓烟,一时看不清他们二人身在何处,等到烟雾散去的时候,人群又一次围住井口,这次他们看到了黄七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下人群炸了窝,尖叫着四散逃去,王桂芝呆呆愣在那里,找不到薛半仙的踪迹。
陈菲菲和耿长乐站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他们也看到了黄七的尸体,但是薛半仙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迹,两人来到井口,趴着往下看,之间枯井里面被炸得七零八落,巨大的黑色石块还有泥土被冷水淋湿,寒风吹拂下正在迅速结成冰坨子。
“这水是哪来的?”陈菲菲用手摸着井台上尚未结冰的水,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水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腥味,这绝不是井水。
渡边一郎带着大队的日本兵匆匆赶到,把老枯井团团包围。
“陈小姐,我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渡边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仿佛对她出现在这里很不满。
“看热闹呗,要不是王队长找高人做法,我才不来这儿呢!”陈菲菲白了他一眼,“王队长呢?”她找了一圈,王桂芝眼尖,见着渡边怒气冲冲赶过来,早就脚底下打滑,溜了。
“王桂芝?他又在搞什么?”渡边一郎一听到王桂芝的名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队长请了个高人,给老枯井里烧纸,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陈菲菲说。
“什么高人,他在哪里?”渡边一郎四处张望,除了黄七的死尸就没见着别的。
“渡边太君可得在井里好好找找那位高人,否则王队长的十块大洋就花不出去了!”陈菲菲面带嘲讽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翩然离去。只剩下渡边留在井边,看着她的背影狠狠骂道:“八嘎牙路!迟早你要落在我手里!”
第十一章 渡边的离奇受伤
薛半仙老枯井离奇失踪,渡边一郎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那个半大老头能躲到哪里去,除非他被压在碎石头底下,他往里面喊过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估计薛半仙已经死了,但是由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量积水,把石头残渣冻得连接在一起,凭着他们手里的铁铲之类的工具,短期内是不可能挖开这堆碎石的,况且他根本不想为了一个中国人的性命花费任何劳力。
这件事暂且不论,眼下他正为另一件事情发愁,田中小尾给他下了命令,让他在冬至以前为前线的日本军队征集军粮,这命令也是层层摊派下来的,由于近期战事不利,日军粮食的消耗量大大增加,日军战区司令官把征粮的命令发给地方行政长官,在永定就是田中小尾,然后地方行政长官再把征粮的命令发给他的得力手下,在永定就是渡边一郎。
渡边一郎接到这个命令后就开始犯愁,要找粮食,一般要出城,到乡下去找,城里老百姓的粮食都是日本人按比例配给的,每个人按月就是那点口粮,多一点都没有,所以从他们身上榨不出油水来;而出城他又有点害怕,因为他也听说,八路军最近又开始在永定县周围活动,他担心县大队找他报仇,因此这段日子一直缩在城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正因如此,他盯上了城里的粮食黑市,虽然说城里居民的口粮都是他们日本人按人头配给的,但是有钱人家的餐桌上,永远都是丰盛足量,而且大米白面吃不完,而穷人家则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常年的主食则是棒子面窝头,这说明只要口袋里有大洋,就能在城里买到粮食,私自卖粮的地方就是黑市。
渡边也知道,按照军方的规定,城里是严禁黑市存在的,一经发现立即查处,可现实是,地方上有能力开黑市的人,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和侦缉队,皇协军警备队还是和日军上层关系都熟,通过大洋把关系层层打点好,官面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属于半保护状态,平时和军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渡边此时也是急得没别的法,只得通过黑市来征集粮食。
他叫来警备队大队长胡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要他帮忙筹粮,胡魁听完他的主意,摆出一张苦瓜脸,说太君这事儿不好办,黑市的王老板张老板上个礼拜还找您喝过酒,当时您跟他们说,皇军会保护商人们做生意,您这话放出去刚没两天,现在就想找他们征集粮食,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问渡边一郎:“太君,您说的征集粮食,到底给不给钱?”
渡边一郎气得直拍桌子:“要是给钱的话,还叫什么征集?干脆叫买粮食好了!”
胡魁脸拉得更难看:“太君,不给钱就是抢了,这么干也不是不行,但是恐怕日后就会有别有用心的坏人散布谣言,说皇军欺行霸市,而太君向来主张实行日中亲善,这样干不是和怀柔政策相反吗?”他不愿意干这样的差事,因为层层打点的大洋有一部分也到了他手里,如果得罪了这帮人,今后自己手里就要少一大块进项。
渡边一郎看着胡魁,不怀好意地笑了,他拍着胡魁的肩膀,给他递上一根香烟,胡魁开始感觉气氛不对劲了,想站起来但被渡边狠狠压在椅子上,渡边一郎满脸堆笑地用手轻拂着他的领章,说道:“胡桑,自从皇军来到永定后,你对皇军那是大大的忠心。”
“...”胡魁咧了咧嘴,没说话。
“我知道,只要皇军需要,胡桑一向是冲在最前面,从不会让皇军失望的!”渡边一郎说到这里,用力拍打着胡魁的肩膀。
“行了太君,您想让我干嘛就说吧!”胡魁被他使劲拍打得终于扛不住,松了口。
渡边一郎告诉他,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那就是希望警备队能出面去做粮食征集工作,等到警备队把粮食征集地差不多了,他渡边一郎在亲自出面痛斥警备队胡作非为,违背皇军的日中亲善,怀柔政策的同时,还要当着黑市老板的面,亲自处理几个警备队的小卒,表示皇军对此一无所知,但是绝不姑息。处理完之后一切平静,已经征集的粮食不再退还,这样既能征集到粮食,又不破坏皇军的威信,可谓是一举两得的好计划。
胡魁强忍着听完他的讲述,心里早就把他家人问候了个便,嘴上没说话,心里想渡边怎么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好处全让你渡边拿走了,黑锅全让警备队背,这计划可真是想得周全!可自己已经答应了这差事,再说什么渡边就得发火,他撇了撇嘴,把一嘴吐沫全都咽到了肚子里。
虽说应下了这差事,胡魁召集了几个人,可迟迟都没动手,渡边催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胡魁心里非常不痛快,这得罪人的事儿都让自己摊上了,而且两边都得罪,两头不落好,他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上次渡边想出一个馊主意,让自己假扮卢铁旺,结果被人家陈菲菲识破,结果自己在家躺了快一个月才缓过劲来,他发现只要是渡边一郎出主意,最倒霉的人肯定是他,因此对待这趟差事很不积极。
渡边心里清楚他那点小九九,所以威胁他说,如果再不赶紧行动的话,他就考虑让王桂芝和他胡魁换换位置,胡魁一听,心说这可不行,虽说干这差事要得罪一圈人,但是好在手里的武装力量要比侦缉队不知强多少,手里枪越多,赚起钱来自然越顺畅,不像王桂芝,只能靠给日本人摇尾巴换点残羹剩饭吃。
胡魁下定决心,带着两个班的士兵往城北走去,永定的黑市就在城北,不管怎么被默认,干这行的人骨子里愿意到更偏僻的地方呆着,黑市的时间并不固定,一个礼拜通常有三四天开市,而且通常只开半天,一般都是早晨开市,到中午就结束了,黑市商人的货源就是从黑市老板那里趸来的,胡魁不想得罪那些老板,所以直接来到市场,从市场一边开始没收粮食,他和手下的士兵也不说话,一个个黑着脸,每到一个摊位,就吩咐一个大兵举着三八大盖对着掌柜的,把人吓住之后,剩下的人把粮食往大车上装,就这样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往下排。
做黑市生意的并不一定都是有钱人,很多穷人由于生活所迫,为了挣钱,不得已铤而走险,靠着借来的本钱从高价从黑市老板那里囤进稀缺货物,就为了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对他们来说,这些货物就是命根子,胡魁一家家收缴的时候,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名叫赵文斗,就是靠借债进了一批粮食,趁着最近天冷,想卖个高价,见胡魁他们不给钱挨家抢粮食,一下子急了,等到胡魁过来,他跪倒在胡队长跟前,涕泪俱下,苦求胡魁放他一马。
胡魁心里也着急,一万斤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他要不靠这么搜刮的话,到了明年也凑不齐,因此只能拉下脸把赵文斗推开,赵文斗急了,就趴在自己的粮食上面不起来,被人强行拽起来后,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因为这些粮食就是他一家的命,一旦货没了,全家的营生就没了,一想到这些他头脑就发热,只见赵文斗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转眼跑没了,胡魁没当回事,继续在他摊位前收粮食,没想到赵文斗跑到旁边的一个混沌摊上,把人家用来洗碗的一桶水整个端过来,对着自己的粮食兜头浇下去,他心想我把这些粮食都弄潮,你胡魁就没法收了,一桶水浇上去,胡魁气得手都哆嗦了,他本想一枪毙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转念一想自己干的就是缺德的活儿,怨不得别人,因此没再追究,带着手下转而去了下一家摊位。
他们刚一走,喜出望外的赵文斗赶紧搬开自己的粮食,他想把这些口袋搬到平地上去晒晒,因为摆摊的时候这些口袋都挨着一根鸡头状石柱子摆着,他每天最早来到黑市,就为了挑这个位置,这根柱子好像古时候的遗物,刻画的是只公鸡的头颈,鸡头大概拳头大小,张着嘴,头上顶着一个很大的鸡冠,柱子约有半人高,这鸡头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摸起来都是热乎乎的,他挑这个位置,就是因为天冷,在这里身上能暖和点,这个秘密他上个月就发现了,当时这个摊位的位置还是一个瓦砾堆,因为位置偏僻,别人都看不上,他用了一整天时间把这里收拾平整,那个鸡头石柱就在瓦砾最底层,看样子已经被埋在地下很久了,柱子另一端深埋在地底,没法撼动,但是他发现了这东西的妙用,正好用来取暖,怕别人知道,也就一直没说。
赵文斗刚把一口袋粮食搬到摊外空地上,转过身打算搬第二袋的时候,没注意从鸡嘴里突然冒出一股滚烫的热浪,温度极高,旁边的粮食霎时被点燃,赵文斗根本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本能地爬到着火的粮食上面,他以为靠着自己身体能把火焰压灭,谁料想那鸡头滚烫无比,所有挨着它放的粮食都开始冒烟,很快火焰就转移到赵文斗的身上,他惨叫着在地上滚了几番,可无法熄灭身上的火。
此时胡魁也看到这边出了异常,他故意慢慢挪动步子,有心不去救赵文斗,即便来到他摊位跟前,也是和手下人忙于研究为什么会着火,对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的赵文斗就装作看不见,很快赵文斗身上就冒出焦糊的味道,人也僵硬了,胡魁白了他一眼,心里骂他活该。
几个伪军围着那根石柱左右端详了半天,有人报告胡魁说,刚才看到赵文斗往柱子上一泼水,这鸡头就开始往外喷火。
胡魁乐了:“这玩意儿挺神奇啊!一泼水还冒火,咱们永定果然净出宝贝!谁再去试试,看是不是浇水浇出来的火?”
有人拿了一个瓢,舀来半瓢清水,从鸡头上兜头浇下去,几个人围成一圈,结果半天也没有火焰冒出来,这时又有人说,当时他那桶水是斜着泼过来的,得把水灌到鸡嘴里才行,这时胡魁亲自试验,他拿着瓢,沿斜线往前一送,半瓢水灌进鸡嘴里,果不其然,水刚一进肚,鸡嘴里就开始往外喷火,要不是胡魁躲得快,这次被烧着的就是他。
“谁要是往这里尿尿就惨了!”胡魁一脸坏笑着说道,手下人全都一脸猥亵的笑容,这些人平时凑到一起,荤笑话黄段子没断过,见到这个玩意儿,自然不会往好的方向琢磨。
“大哥,今天晚上到哪喝酒?”手下人问道。
“喝个屁酒!待会儿三宾地给!”胡魁做了一个打耳光的动作,几个伪军吐吐舌头,不言语了。
由于凭空杀出来一个赵文斗,他眼看着自己今天筹集粮食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肯定会被渡边一郎臭骂一顿,保不齐还要挨打,“老子今晚没心思喝酒,都是这个死鬼害的!”胡魁恶狠狠瞪着地下的死尸,心里一口恶气未除。穷人的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桌酒席值钱。
看着这个喷火的鸡头,胡魁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既然渡边一郎总出馊主意让自己倒霉,那自己明着不能收拾他,但总可以偷偷阴他一把,就用这个鸡头柱子。主意既已打定,到他回去汇报的时候,就提到了这根奇怪的石头柱子,但是他报告的时候,刻意隐去了鸡嘴里能喷火的情况,只是说这石柱很奇怪,浇上水就能发热,大冬天的周围还能热气腾腾,很神奇!
渡边一郎听他这么说,越发觉得奇怪,这几天城里怪事层出不穷,刚刚薛半仙老枯井点火就引发了爆炸,没几天城北又发现能发热的石头柱子,难道永定到处怪事吗?见他不信,胡魁又叫来自己的手下,力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话都说到这份上,渡边一郎觉得自己应该到现场去一看究竟,毕竟薛半仙失踪的时候,自己就不在现场,想要复现当时的场景已不可能,现在有这个机会能看看这石柱到底有何神奇,他吩咐胡魁,说明天就和他一起到黑市一看究竟,胡魁听罢,心中窃喜,就等着明天看他的笑话。
第二天一大早,渡边一郎就和胡魁一起来到城北黑市,胡魁依旧带着昨天跟着他的那几个伪军。赵文斗的摊位还在,只见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正在哭哭啼啼收拾着残余的口袋,渡边一郎皱着眉头看着这娘儿两个,冲着胡魁使了个眼色,胡魁硬着心肠带着两个伪军,把母子俩拖到了一边,凄厉的哭声伴随着诅咒随即响起,他恶狠狠地给了女人两个耳光,把哭声强行压住。
打发走了这对孤儿寡母,胡魁又来到渡边一郎身边,此时渡边已经在端详这根石柱子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鸡冠,感觉不算太热,随后壮着胆子摸了摸鸡嘴的位置,感觉也没啥,于是转身质问胡魁说:“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只不过有些温热罢了!”
胡魁陪着笑脸解释道:“太君这得往鸡头上浇水才行,不浇水看不出来的!”
渡边一郎示意他赶快动手,胡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太君我胆子小,昨天眼看着出了人命,现在心里还害怕呢!”
见他这么不中用,渡边心里骂了句:废物!暗想难怪你们警备队成天被八路修理,一个个胆子比兔子还小,既然已经来了,他决定自己动手,让手下人看看,皇军是何等的无畏气概,于是他要来一瓢水,斜眼看着胡魁,问他该怎么弄。
胡魁一个劲儿地比划:“往鸡嘴里泼,太君您可得当心点!”看似很好心,其实是为了撇干净自己的责任,因为他知道渡边的好胜性格,肯定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渡边一郎不屑一顾,因为他获得的消息是:这个石柱浇上水后就会发热,为了第一时间体会到这种“热”的感觉,他选择正对着鸡嘴的位置,距离不超过两尺,心想这距离水花溅不到身上,瞅准之后,手腕一抖,把一瓢水全都泼进了鸡嘴里。
胡魁一脸阴笑,但是什么也没说,心想这次可得让渡边好好出出丑。
渡边一郎正等着感觉石柱的热量,没想到看到眼前一道黄光直奔自己而来,接着就感觉自己裤裆部位热得发烫,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裆竟然被烧着了!他大喊一声:“糟糕!”赶忙用手扑打着火部位,胡魁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此时假惺惺地过来帮忙,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皮鞭对渡边的裤裆用力抽打,看似很关切地帮忙,实则暗自发泄不满,等到火焰扑灭的时候,渡边一郎捂着自己的小肚子,疼地满地打滚。
“渡边太君你怎么了?”渡边被连烧带打,根本站不起来了,只能蜷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地上,胡魁故作关切地蹲在他身旁,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渡边一郎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他此时也不顾上分析这次事故的来龙去脉,剧烈的疼痛让他几近昏厥,“快送我去医院!”在疼得彻底失去知觉之前他说出了这么几个字。
胡魁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冷冷地哼了一声,渡边的身体被众人翻转过来,躺在地上,他的裤裆里全是暗红色的血,外面都是黑色的灰烬,伤势看上去很严重。
火焰仍不断地从鸡嘴里往外冒,不光是这个摊位,周围的摊位也全被殃及,没过一会儿,整个黑市火光冲天,小商人们为了自己的货物惊声尖叫着,哭喊声此起彼伏。
“事情弄大了!”胡魁看着冲天的烟火,赶忙带着手下人把昏迷的渡边抬上了一辆驴车,他本想借此让渡边出出丑,没想到整个黑市就此毁于一旦,那些黑市老板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一想到这个,他又开始烦躁不安,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渡边一郎身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黑锅完全可以让他来背。
“这么重的伤,永定怕是治不好了!”胡魁冷笑着自言自语道,既然事情弄大了,就不能留给他反扑的机会,否则他自己日后恐怕性命难保,他打定主意,要用尽一切办法把渡边一郎弄出永定县,这倒也不难,今天的火就是渡边放的,乱子都是他引起的,又把自己弄成了重伤,就算他想留在永定,恐怕也不可能了。胡魁觉得自己这招很高明,可他不知道,就是他的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永定县日后的局面,为日后城里一系列腥风血雨拉开了序幕。
第十二章 重建县大队
就在渡边一郎被送到医院抢救之后没多久,田中小尾也知道了这件事,胡魁跑到他跟前,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描述了一遍,当然,他说的全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话,田中听罢,气得脸红如猪肝。
“八嘎!这个废物,把县城搞得一团糟!”田中小尾拍着桌子骂起来,一想到黑市被渡边一把火毁于一旦,田中小尾就怒不可遏,毕竟黑市老板用来打点的银元,一大部分都流进了他的口袋。随着黑市被毁,不但日后没了收入,而且筹粮的任务也没办法完成了,自己还要接受上头的惩罚,这让他恨透了渡边一郎。
“太君,渡边太君现在伤的很厉害!”胡魁咕噜着眼珠子,不紧不慢地提醒了一句。
田中小尾摁着桌子,回想起渡边一郎在任上所做的“成绩”,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家伙竟然跑到市场上去点火,还把自己烧成那样,真是丢尽了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脸!”田中小尾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胡队长,听说前几天城西老枯井还发生了爆炸,是吗?”田中问道。
“有这事儿,”胡魁连连点头,“炸死了一个侦缉队的,还有个老道失踪了。”
“这都是八路在搞鬼!”田中小尾猛地一拍桌子,“皇军的情报工作简直是糟糕透顶!”
胡魁两眼一翻,躲到旁边不吭声,任凭田中小尾兀自发脾气,他已经成功地把火点着,这时候不用添柴,田中也能自己把火越烧越旺。
等到他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手里已经拿到了田中小尾签署的命令:渡边一郎由于工作失误,造成县城发生火灾,自己也身受重伤,特此安排他到保定去继续治疗,城内情报工作将由他人接任。
胡魁拿着这张命令,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只要把渡边一郎调出去,这件事就没人追究,新来的长官只要别像他一样出状况,自己就可以永保太平,走在路上,胡魁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觉得自己真是不一般,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搬走了上司。
次日下午,一辆南来的火车停靠在永定火车站,在这里进行了一个小的交接仪式,一个瘦高个,褐色眼珠,鹰钩鼻子的日本军官带着几个大皮箱子下了车,而渡边一郎则百般不情愿地被人“抬”上火车,随后送往保定“治疗”。
田中小尾带着一队日本宪兵和警备队的伪军,在车站列队迎接,他和新来的日本军官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个人坐上汽车,直奔宪兵司令部而去。
对于这一人事变动,陈菲菲尚未知晓,由于亲眼目睹了薛半仙凭空消失,她感觉自己好似掉进了一个由谜团织成连环套里,越陷越深而无法解脱,城西老枯井在昨天惊艳地一爆后,让她真切地感觉那地方的不可思议,也重新琢磨起那句“城西老枯井烧纸”究竟意欲何为。
为了能找到一点线索,她再次来到这座老枯井,本来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留在现场,由于不想看到渡边一郎,昨天她宁可选择离开,今天再去,果然渡边一郎不见了,但是仍有两个日本兵在看守现场,由于她现在的名气,这些日本兵都认识她,由于她的相貌,这些日本兵也愿意和她多说两句,通过简单的聊天,她得知黄七在爆炸后当场就死了,而薛半仙则彻底失踪了,昨天十几个日本兵在石缝里翻了半天,就连一具残肢都没找着,这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看到他在火焰熄灭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杳无音信,再加上天冷,昨天冒出的积水把碎石块冻在了一起,除非再用烈性炸药,否则想要挖井的话就得等到开春了。
从老枯井回来,在路上她遇到了神色慌张的山崎玉,她开玩笑地问他干嘛这么急匆匆的,山崎玉说,刚才来了很多人,把渡边一郎从这儿送到了火车站,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陈菲菲很奇怪,渡边一郎没事到医院来干什么?山崎玉告诉她,不久前渡边一郎在城北黑市筹集粮食,结果却把自己烧成重伤。
听他这么一说,陈菲菲觉得更奇怪了:“筹集粮食怎么还烧伤了?伤到哪儿了?”
山崎玉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裤裆,陈菲菲说:“这都哪跟哪啊?”
山崎玉说:“听说城北黑市里发现了一根古怪的石头柱子,是个鸡头的样子,嘴里能喷火,渡边就是被鸡嘴里喷出的火焰给烧伤的。”
陈菲菲吐了吐舌头:“还有这样的柱子?那要是到处喷火的话,黑市岂不早就被烧成灰了?为什么会等到现在?”
山崎玉说:“那柱子的神奇之处在于,只有把水灌到鸡嘴里,然后才会喷出火来,以前听说那根柱子被埋在一堆图块石头之间,直到不久前,一个小商人为了给自己的摊位找地方,把那片废墟给清理了,这才发现原来地下有一根柱子,那天胡魁带着人去征粮,那商人就一瓢水浇到那上面,结果自己被烧身亡,渡边听说后,去那调查情况,也是一瓢水浇过去,把自己烧坏了。”
陈菲菲眼睛一亮:“这么古怪的东西,我也想去看看!”
山崎玉摇着脑袋:“看不成了,现在黑市已经被烧成了荒地,遍地石块,全是黑的,你去了也找不到。”
陈菲菲长叹一声:“这两天很奇怪,老枯井爆炸完没多久,又来了个鸡头喷火,真是快了!”
山崎玉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什么快了?”
陈菲菲一本正经地说道:“快出大事了!”
山崎玉呵呵一笑:“菲菲你总是过于敏感,有我在这儿,你那点麻烦事不必总记挂着。”安慰了陈菲菲一番后,他又匆匆赶回医院。
和山崎玉别过后,陈菲菲心情更加阴郁,她无法理解在城里究竟隐藏着一股怎样的力量,能用层层交织的谜团把她也绕得云里雾里。两人走过一家豆腐摊的时候,从摊位后面冒出两个人,不由分说抓住他们的肩膀用力一拉,把他们拉到一个大案板后面,陈菲菲被这样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当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时,却感觉其中一个甚是脸熟,一个名字窜到她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耿长乐则显得更加激动,他看着眼前这个精壮汉子,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但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汉子倒是乐了:“你俩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不见面,都不认识我了?”
陈菲菲看看旁边没人,突然伸出手来在汉子脸上使劲捏了起来,这汉子被她捏得生疼,可又不能大声喊叫,倒是旁边那个年轻的小白脸伸出胳膊把她的手打下来:“胡闹,你这是干嘛?”
陈菲菲不好意思地陪笑道:“没办法,被骗得都神经了,总得捏几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汉子捂着脸,故意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个小丫头给捏肿了,这回相信了吧?”
耿长乐看了陈菲菲一眼,也笑了:“这次真不会有错了,这真是老卢!”
原来这汉子正是卢铁旺,耿长乐和他偷偷握了握手:“老卢,这么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你现在瘦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卢铁旺眼中露出一丝泪光:“自从中了鬼子埋伏后,我带着四五个同志突围出县城,找到了冀中抗日军分区,后来一直在那里养伤、同时反省自己,直到不久前伤才好,军分区派我回来重新组建县大队!我记起了你们两个,这次冒险进城就为了找到你们俩!”
陈菲菲笑道:“卢连长你是盯我们多久了?刚才那一下可真把本姑娘吓得够呛!”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小肚子,如今这个动作已经成为她受到惊吓后的本能动作了。
“盯了你们两个半天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们说上话,眼看时间不多了,得赶紧跟你们取得联系啊,所以就动作过激了些,嘿嘿!”卢铁旺是个典型的冀中汉子,黝黑敦实的他一笑起来就显得两行牙分外的白。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有一个小茶摊,地方偏僻,人也少,咱们去那儿说话!”耿长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生怕又被人偷听。
到了茶摊上找了个角落坐定,四个人四个大碗茶,耿长乐简单地把这段时间永定城的情况告诉了卢铁旺。
“你们两个真是不简单呐,特别是你,陈菲菲。”卢铁旺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我没有啥,没啥...”陈菲菲羞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
“我在军分区都听说了,陈菲菲你单枪匹马烧死了程云彪,消灭了黑仙会,无论在哪儿,这都是大功一件啊!”卢铁旺说。
“这事儿都传到军分区去了啊。”陈菲菲有点不好意思,“消息传的够远的。”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此时的她看起来很羞涩,完全不像往日泼辣的样子。
“要知道我们在临县也有地下工作者的,你陈小姐智斗鬼子,火烧程云彪的气魄连军分区的领导都赞不绝口,直夸你是女中豪杰!”
“我从没想过要杀人...”陈菲菲静静地说道,“但是整日面对着鬼子汉奸,如果你不先动手的话,那现在恐怕你只能到坟地去找我俩了!”
“鬼子和汉奸都异常狡猾!”卢铁旺愤愤地说道,“当初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让县大队吃到了一场惨痛的败仗,很多同志英勇牺牲,县大队被迫重组,这笔血债,必须要让他们偿还!”
“就在这段时间里,鬼子和程云彪还多次假扮成你的样子,想诱骗我们上钩,要不是陈菲菲,我现在恐怕早就进了鬼子的宪兵队了!”耿长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诚恳地说。
“陈小姐是个奇才,是我见过的外表看起来最具有欺骗性的人,耿长乐你能打仗,可是要说敌后地下工作,你还真得跟陈小姐好好学学。”卢铁旺对陈菲菲是由衷的欣赏。
“既然县大队要重建,那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了吧?”耿长乐憋了多少日子,早就等着这一天呢,此时自然兴奋异常。
卢铁旺说:“你先别急,由于目前敌我实力对比悬殊,县大队目前的活动全面转入地下,这次我负责组建县大队,也是带着任务来的,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希望得到陈小姐的帮助,只是不知道陈小姐愿不愿意?”
陈菲菲喝了一口热水:“卢连长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不愿意的话,当初你们中了鬼子的埋伏,本姑娘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了,可我为什么留下来?我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中国人,骨子里有一股正气,只要是为民除害的事儿,本姑娘我都愿意做!”她这番话把耿长乐都说得热血沸腾,在他心里,也只有她可以这么对自己的老连长讲话,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旁人,都没这个资格。
卢铁旺听她这么一说,又有些激动,说道:“既然陈小姐愿意帮忙,那我就把情况告诉你们,我们得到情报,就在今天,田中小尾把渡边一郎送到了保定,新来的接替渡边职位的,叫做野口谷河,这个野口谷河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在三七年南京大屠杀的时候,他的双手沾满了同胞们的鲜血,这次听说他来接替渡边一郎,组织上当即决定,他所欠下的血债就地偿还,决不能让这个恶魔活着离开永定!”
陈菲菲低声问道:“你们怎么打算的,要行刺吗?”
卢铁旺说:“初步是这样定的,成不成要看机会,所以才要你帮忙,你留在城里,作为我们的交通员,随时向我们提供情报,至于你,”卢铁旺指了指耿长乐,“你依旧留在陈小姐身边,负责保卫她的人身安全,必要时送情报出城!”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安排!”耿长乐有些不悦地大口喝水。
“让你陪着本姑娘你还不乐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小白脸排着队等这个机会呢,嘁!”陈菲菲翻出了招牌式的白眼,不经意间扫到了坐在卢铁旺旁边的那个白净男人,“小白脸同志我不是说你啊!”
那人被陈菲菲说得不太乐意,鼻孔哼了一声,仰着头看天。
“老卢,这位同志是?”耿长乐也从没见过这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看起来好像个教书的老师模样。
“哦,忘了介绍了,这位就是我们县大队新来的指导员,王登学同志!”卢铁旺赶忙介绍道。
“消灭野口谷河真是我们计划任务的第一步,我们打算用半个月时间来完成,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打开宪兵队监狱,把被关押的同志们解救出去!一个月内,县大队的人数要翻番!”王登学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但是口气无比肯定。
“指导员同志口气还不小,你知道吗?光是除掉野口谷河就已经很难了,你说半个月就半个月,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上厕所,什么时候去扫荡吗?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计划就定得可丁可卯,你当是过家家呢?”陈菲菲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夸夸其谈。
“我参加革命工作快十年了,从来都是这样制定计划的,我们的会议也很严肃,从没有人像你一样举止如此轻浮的!”要不是旁边有人,王登学差点就拍了桌子,他觉得这个打扮得颇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女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本姑娘这不叫举止轻浮,叫不矫情,懂吗?”陈菲菲白了他一眼,又翘起了二郎腿。
“你...”王登学指导员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王指导员也是个奇人,当年为了理想从北平一路走到延安,现在为了抗日又从延安一路来到永定,他虽然看上去年轻,可也是久经沙场的老革命了,陈小姐你对他还不了解。”卢铁旺在一旁解释道。
“陈小姐,你觉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我们尽量把县城的局势搞得混乱,然后趁着混乱劲儿,把两个任务都完成?”卢铁旺看气氛稍有缓和,赶紧岔开话题,“毕竟自己的同志落在别人手里,总觉得心被揪着一样。”
陈菲菲说:“这个也不好说,现在人都没见过,情况全都不了解,我只能尽我所能,去获取情报,至于时机,那一切都得等到情报出来才知道。”
卢铁旺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陈小姐你暂时来做我们的交通员,这个工作也只能由你来做,因为你的前任张秋芳出了事,所以换做其他人我根本不敢相信,你现在虽然不是我军的成员,但却经受住了鬼子和黑仙会的双重考验,交通员的任务除了你,我不做第二人选。”
陈菲菲说:“这个任务我接下了,但是说到张秋芳,我和她还有些事情得做个了断,情报工作我自然会全力完成,但是我是个不喜欢受限制的人,我的习惯不可改变,况且在城里我还有一些个人问题需要去解决,这点也希望卢连长能理解。”
卢铁旺呵呵一笑:“那是自然,陈小姐毕竟只是八路军的友人,我跟你之间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我无权给你下命令,虽然我很想让你加入我们革命的队伍,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而且请你放心,县大队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陈菲菲瞟了一眼耿长乐,撅起了嘴:“这个黑大个虽然有时候很倔,但是有他在身边我还是觉得放心。”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的神情,那丝丝羞涩如荡漾海面之上的漩涡,随即淹没于调皮放纵的汪洋之中。
卢铁旺捕捉到了她这个微妙神情,对此只是微微颔首,一丝笑意留在眼角。
这天下午,就在这个小茶摊的角落里,永定县大队正式宣告重组,永定城的抗日大旗在沉寂了两个多月后,再一次迎风飘扬起来。
第十三章 无线电监视
野口谷河来到永定,最高兴的人就是侦缉队长王桂芝,那两天他请来薛半仙驱邪,结果在老枯井烧纸引发了爆炸,造成的后果是侦缉队又阵亡一人,薛半仙失踪,他也知道又闯祸了,所以当时见到渡边一郎他就跑了,这段日子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渡边一郎找他,没想到渡边一郎竟然自己也出了意外,让一根石头柱子给烧了裤裆,到保定治病去了,听胡魁说,渡边一郎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胡魁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毕竟蓄意暗算日本人的罪名可不小,分分钟掉脑袋的事儿。
得知渡边走了,王桂芝高兴了半天,心里琢磨薛半仙还真是灵,尽管把自己给折腾没了,但是他王桂芝这倒霉运气还真就给逆转了,他决定如果以后能还能遇到薛半仙的话,一定得好好谢谢他:那十块大洋还没给他呢,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知道他到哪去了?
自野口谷河一来,王桂芝就忙前忙后大献殷勤,又是递报告,又是端茶倒水,俨然野口的贴身秘书一般,野口看这家伙一脸的谄媚相,就知道他的心思是什么,他倒是觉得王桂芝对县城情况非常了解,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所以就操着生硬的中文拍着王桂芝的肩膀鼓励道:“王桑,你的对皇军大大的忠心,我的,对你的,大大的信任!”
野口谷河的中文不太好,说起话来很生硬,在进城以前,他就把永定县的基本情况做了了解,作为一个激进的死硬派的军国主义分子,他坚持所谓的灵异事件都是八路军和游击队在搞破坏,所以进城后,他就开始进行全城封锁,县城的四个大门全部关闭,对于进出城的人员都进行严格的排查,用他的原话说:“可疑的人,八路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有!”。
由于王桂芝鞍前马后的“积极”表现,野口谷河就把在城门口排查路人的任务交给了侦缉队,王桂芝在接到任命后乐得一窜三尺高,这帮汉奸们一贯都是平地里抠饼,有他们守在门口,就算你是一等一的良民,这些人也能刮出油水来,正所谓雁过拔毛,鱼过脱鳞。
耿长乐和陈菲菲对此都很担心,因为这么严格的排查,卢铁旺和县大队的同志们这段时间肯定无法是进城了,他们和组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就这样中断了,他们在城里还得继续孤军奋战。
除了全省封锁,野口谷河还认为城里一直都有八路的密探在活动,只不过由于先前情报部门的不作为,导致了城里局势混乱,作为继任者,他决心扭转这一局面,为此他特意带过来几台大功率的电台,通常这东西都是用来收发电报的,野口谷河则用这些电台对永定城的上空实施了全天候的监听,他对自己的技术手段很是得意,为此在田中小尾面前夸口道,由于城门口已经实施了全面封锁,因此城里的八路密探要想和外面联系,只能通过秘密电台发电报,而他已经在县城的天空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人胆敢发报,就立刻会被他的情报人员截获,他就能组织搜捕,把城里残留的八路密探抓获。
田中小尾对他的措施很满意,心想自己真是慧眼识人,这人绝对是换对了,要是还留着渡边一郎那个饭桶在,哪能有如此周密的布局?他摸着小胡子洋洋得意的想象着很快县城就能重回那个“大东亚共荣新秩序”时代。
进行无线电监听的头一天晚上,野口谷河亲自守在情报室,手下几个情报监听员一字排开,带着耳机监视着空气中一丝一毫的电波扰动,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监听员们皱起了眉头,因为的确听到了无线电波的背景噪音,但是电波信号的强度太低,无法进行定位,他们报告说,这声音不像是电台发出的,而且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野口谷河瞪着那对褐色眼珠,凭借以往的经验,出现低沉的背景噪音并不奇怪,很可能是交流电线或者高频变电器产生的电磁干扰,因此他并没有在意,看着那帮监听员工作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所以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他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份陈菲菲的资料,在来永定之前,陈菲菲的“事迹”他就已经略有所闻,和渡边一郎一样,他对这个女人也非常感兴趣,只不过他的兴趣还要更广泛一些。
他的写字台正对着窗户,原来渡边一郎也在这间办公室,那时候他是背对着窗户,写字台对着门,野口谷河来了以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变办公室的布局,他喜欢脸对着窗户,背对着门,这也正是两个人性格上的差异。
在办公室里,他对着陈菲菲的相片,陷入了完全自我的狂想之中,他和渡边一郎一样,对这个鬼灵精怪的女人完全不信任,他觉得像这样八面玲珑的女人,都会隐藏自己内心真实的一面,进而他幻想到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八路军在城里的密探,那她会被疯狂地毁灭,这毁灭就来源于他自己,就像之前毁灭过的很多人一样,他似乎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这味道会让他陷入疯狂,他的祖上是渔民,在海里捕捉鲨鱼,听说鲨鱼就是极度嗜血的动物,一旦闻到一点血腥的味道,成群的鲨鱼就会疯狂地残杀同类,他非常喜欢鲨鱼这种动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追逐着血腥四处游走的巨鲨。
就在他沉迷于自己的血腥幻想而不能自拔的时候,慢慢地一股眩晕感向他逼近,那是一种慢慢靠近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海上,坐在一艘小渔船里,独自一人飘飘荡荡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恍惚之间,脑子里似乎有个人坐了起来,自顾自胡言乱语,那个人就是他自己,话说得很快,快到他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日语本来速度就快,再像念经似的哼哼起来会让脑袋晕得更加厉害。
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失去控制,他站起身,想看看窗外街上的灯火,就在他的视线移向窗外的时候,他看到窗户外面有一个黑色圆球状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困了,又揉了揉眼睛,这次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倒悬着的脑袋,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没有眼白,那样子宛如来自地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三楼,外面没有阳台,想到这些,他的后脊背就一阵阵发凉,他不清楚窗外这东西到底是人是鬼,那个脑袋一直悬在原地,就那样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他,他呆呆站在办公桌前,也看着对方不动。
野口谷河的耳朵边似乎听到了寒风呼啸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叫声和婴孩的啼哭,随后是成片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飘荡着空中的,如野兽般的狂笑。
从此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感觉身后总有一片黑影如影随形,那黑影里仿佛隐藏着无数条挥舞的胳膊,一不留神就会把他拉进深渊,因此他此后无论在哪儿,都要对着窗户而坐,他想要面对着阳光,但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那个脑袋和他凭空对视了许久,忽然一转身,消失在窗户所能看到的视野里,他至今都没搞明白,那东西到底是像壁虎一样趴在墙上特意来看他的,还是漂浮在空中前来拜访他的,不过自从他长这么大,这么诡异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怪异的头就这么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不过消失的时候,他发现窗缝塞着一张黄色的纸,他强忍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走到窗边,用小指头从窗户的缝隙里把那张纸拉进来,发现竟然是一张泛黄的照片,背景是一片空旷的野地,上面的人有陈菲菲和高副官,另外一个不长胡子的老头他不认识,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照片上赫然出现了他的身影,可他不记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和这些人合过影,这照片是从哪来的呢?
看着这张诡异的照片,他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这时听到敲门的声音,又把他吓得面无血色。
“谁?”他的声音生硬又脆弱。
“报告中佐阁下,刚才监听到了一个强信号。”说话的是他的情报员。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把照片藏进抽屉,随后赶紧整理下自己的衣服,显得镇定一些,来到情报室,情报员告诉他,就在十几分钟前,他们收听到了一个很强的信号源,但是不同于一般的发报机,这个电信号是连续的,频率和强度都一直在变化,他们费了很大劲,才追踪到这个信号的一部分,有人把绘制出的波形图递给他。
野口谷河看着这张图纸,上面描绘的波形很像是一个人脑电图的图形,他不是学医的,也看不懂什么脑电图,对他而言,这只意味着县城里除了宪兵队以外,还有人在使用无线电发射器。
“位置能确定吗?”野口谷河问道。
情报员们眉头紧锁,由于这个无线电波一直在变化,他们费尽力气,能捕捉到部分波形已经相当辛苦了,对于发射位置,他们觉得应该离这里不远,因为有一段时间,这个信号的强度相当大,而且看起来似乎就在这栋楼房里。
“我就说嘛,一定是八路在搞鬼!”野口谷河联想起刚才发生的诡异事件,他觉得整件事情变得可以解释了,“一定是八路的密探在装神弄鬼!”尽管这诡异事件的解释可能有很多种,他决定选择这一个。
“从明天开始立即进行全县城的搜捕,要到每一家去搜,一定要找到这个电台!”野口谷河连夜召集王桂芝和宪兵队,下达了全城搜捕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陈菲菲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匆匆穿好衣服,睡眼惺忪地跑去开门,看到庞越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神情紧张。
“庞县长,你怎么亲自来我这儿了?”陈菲菲有些纳闷,之前庞县长本人可是从没来过医院后面这个小宿舍楼的。
“陈小姐,野口太君刚刚下达了命令,要在全城搜捕八路密探还有电台,他要挨家挨户地搜,你抓紧时间把这儿整理一下吧!特别是无线电之类的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陈菲菲应了一声,见庞越说完这番话,又急匆匆地走了,他说自己还要配合野口谷河去搜查,陈菲菲也没应声,回到屋里越琢磨他的话越感觉奇怪,自己屋里又没有电台,就算野口谷河过来搜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哪用得着庞越一个县长,亲自跑过来报信呢?
正纳闷的时候,她突然瞥见自己做的那个“鬼魂探测器”,她意识到这东西也是靠着无线电波来工作的,本身也有电磁波辐射,要是日本人真的带着探测器过来搜查,查到这东西肯定不好解释,这样看来,庞越的报信还真是及时,不管他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防备一下总没有错。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把这个探测器装到一个铁皮盒子里,然后找到山崎玉,把盒子寄放到他这里,山崎玉惊讶于陈菲菲还有这样的装备,陈菲菲笑着说,这也是听了他一番分析后,给自己做的防护措施,山崎玉收下了她的探测器,放到了自己的文件柜里,毕竟他是个日本军医,野口谷河不会强行搜查他的办公室。
搜查持续了一整天,县城笼罩在极其紧张的气氛里,野口谷河带着搜查队挨家搜查,搜查队还配备了移动电台,随时监控周围的无线电波,在这一天里,不少于十个人被当做八路的密探送进了侦缉队,到了晚上,气氛就更加紧张,狼狗的咆哮时常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极为突兀。
陈菲菲也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气氛,白天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在街头溜达,发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在消息闭塞的年代,流言就是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通过人们的议论,她得知就在昨晚,野口谷河自己在办公室遇到了八路的密探,每当说到这里,人们就会压低声音,据说这密探穿着黑色的长袍,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要不是野口谷河跑得快,早就被撕成碎片了,他是为了报复,才进行全城搜索的,人们传播流言的时候,这些话就被逐级夸大,最后就演变成了离奇的恐怖故事,陈菲菲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由于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倒是猜了个大概,知道神秘人肯定是昨天夜袭了野口谷河,可野口看起来并没有发疯或者中邪,想当初自己被他入侵思维以后,也是缓了好长时间意识才清醒过来,野口谷河昨晚遭遇神秘人,当时就能做出全城搜捕的决定,就说明一点没受到影响,他为什么就没事呢?陈菲菲对此感到不解。
不过这一天她倒是见识了野口谷河的疯狂和残暴,这家伙对于敢冒犯他权威的人采取的手段非常冷血无情,而且一旦他亢奋起来,就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野兽,他偏执地相信自己手里的移动电台,只要是在谁家里听到一点电波的声音,他就给那家人定性为八路军的密探,别人如果否认的话,就会遭到成群汉奸的殴打,直到被送进侦缉队,到了晚上的时候,侦缉队里已经开始用破席子往外拉人了。
等到野口谷河搜查到北岗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次日中午了,一见到陈菲菲,他就不怀好意地狞笑着,一只手随意地用皮鞭敲打着桌面,这也是陈菲菲和他第一次见面,看到他的面相,陈菲菲就感觉心里一凉,这人目射凶光,褐眼黄须,一看就不是善茬。
由于野口谷河的汉语说得实在差劲,陈菲菲干脆直接和他用日语对话。
对于陈菲菲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野口谷河也很惊讶,不过他也知道陈菲菲受过高等教育,会一门外语并非什么稀罕事。
“我希望陈小姐能协助大日本皇军一同追缉八路军的密探。”野口谷河倒是很直接。
“我没那个本事!”陈菲菲冷冷地说。
“陈小姐的本事远比这要大,你拥有看透人心的魔力!”野口谷河说,“以后搜查的时候,你应该跟皇军一同行动,这是皇军交给你的任务。”野口谷河的声音不容置辩。
“皇军高看我了,我只能给皇军添麻烦。”陈菲菲心里虽然厌恶,可又不能得罪这个活阎王。
“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到北平,去请令尊大人到永定来做客了,也许下个月他就会来到你身边,你也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吧?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野口谷河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然后观察着陈菲菲的反应。
陈菲菲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野口这就是在威胁,他竟然搬出自己的父亲当人质,想陈忠海一个将军,竟然对日军一个小小的中佐俯首帖耳,陈菲菲心里感觉莫名的悲哀。
“野口太君想得真周到!”陈菲菲尽量表现地不动声色,心里恨不得给他连上高压电线。
“真的有必要教训他一下了!”陈菲菲心里暗想,她打定主意,决不能帮着野口谷河去搞什么搜查,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脱身,就得靠着自己的计谋,幸好昨晚已经布好了局,如果顺利,既能给这个魔鬼一个下马威,又能让他放弃对自己的控制。只是自己的父亲,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你要到侦缉队来报到,我会在那里等着你。”野口谷河看着她的眼睛假笑着。
听到这些话,陈菲菲已经恨得他牙根痒痒了,等到野口走后,她找来耿长乐,小声对他交代了一番,当天下午,趁着外面乱糟糟一片,耿长乐背着一个布口袋悄悄出了门,她掐算着时间,估摸着耿长乐快走到的时候,她也悄悄溜了出去,在崔堂主家附近,有一个废弃的残屋,这片地方白天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由于是大宅院,周围本就清净,加上大家都知道这里死过人,所以即便在白天也没人来这里,这屋子也是黑仙会时期庞县长临时修建的,就在崔家爆出命案后不久,为了安抚百姓,特地加派了巡警,这间房子就是用来给巡警临时歇脚用的,因此没搭建屋顶,只在上面盖了一层白铁皮,后来黑仙会被破,巡警们也懒得再往这片转悠了,耿长乐就等在这间屋子里。
第十四章 铁皮房顶上的猫
当天晚上,陈菲菲如约赶到了侦缉队,一到这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之前只是听说野口谷河残暴,现在她是亲眼见到了,刑讯室里吊着一排所谓的“八路密探”,浑身鲜血淋淋,被野口挥舞的皮鞭打得皮开肉绽,这些无辜的人嘴里喷着血沫子,奄奄一息。
“这些通共分子,良心大大地坏了!”野口谷河唾沫横飞,把鞭子挥舞地如同吐信毒蛇,疯狂地抽打在这些“犯人”身上,大多数人承受不住剧烈的疼痛,都陷入昏死之中。
耿长乐见到这个疯子如此施暴,暗自把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陈菲菲使劲踩了他一脚,提醒他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耿长乐也是老革命,自然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对野口谷河的憎恨火焰烧得他浑身发烫。
“野口太君,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通共分子?”陈菲菲用日语问道。
“我的无线电探测器在他们的家里发现了信号,这城里只有八路才有秘密电台,他们不承认,我就把他们抓起来审问!”
“那你搜查过他们家里吗?发现电台了吗?”
“搜查过了,他们很狡猾,早就把电台藏起来了,到现在还不肯招供!”野口谷河刚开始还是平静地说话,到最后开始嘶吼起来,陈菲菲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虐待狂。
“既然藏起来了,又怎么会有信号呢?会不会是探测器不准确呢?”她试图把这个疯子引导到理智的道路上来。
“我的探测器不会出错,他们良心大大地坏了!他们这是在和我较量!”野口谷河又挥起了鞭子。陈菲菲知道和他讲道理基本就是徒劳,要解救这些乡亲,只能想其他办法了,再等一会儿的话,这些人都会活活死在他的皮鞭之下。
“野口太君,你还记得中午对我说过的话吗?”陈菲菲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柔声说道。
野口高高挥舞的手臂停住了,他似乎忘记了中午说过的话,疑惑地看着一脸柔媚的陈菲菲,内心的疯狂被女人特有的媚态冷却了不少。
“你说我有看透人心的魔力,是吗?”陈菲菲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臂,让他浑身麻酥酥的。
野口谷河没说话,只是直愣愣看着她的脸,不过皮鞭已经放下,他没弄明白陈菲菲到底意欲何为。
“你说我能看透你的内心吗?”陈菲菲用慵懒又无力的声音撩拨着野口谷河亢奋的神经。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野口谷河问道,制造痛苦的燥热神经被平复,而制造瘙痒的燥热神经则被唤醒,在陈菲菲高挑的眼角的挑逗下,没有哪根神经会保持冷静。
陈菲菲突然摇起了头:“你就像个谜,别人无法读懂,你就像团雾,别人无法穿透。”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泛红,引得野口谷河遐想。
趁着野口走神的时候,她用眼角偷偷瞟了耿长乐一眼,见这个黑大个一脸懵懂站在旁边,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是用日语跟野口谷河说的这番话,这样肉麻的词她以前从没说过,而且倾诉的对象竟是个自己恨之入骨的杀人魔王,但事到临头,她就能声情并茂地把这番词句演绎出来。
“你是说我在说谎吗?”野口谷河嘴角一咧,根根黄须如毒蜂之针。
“太君说的都是真的,除了你,他们的心思我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陈菲菲指着这排“犯人”说道,“八路都是非常狡猾的,他们是被八路陷害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吗?”野口谷河冷笑着。
“太君你审问了一下午,用了那么重的刑,但凡一个人要是知道什么事情,这时候也肯定招供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八路是什么东西,怎么招供?”
野口谷河没说话,看样子正在考虑什么。
陈菲菲趁机又说道:“大日本皇军推行怀柔政策,要建立王道乐土,对付八路自然要用皮鞭和子弹,而对待这些良民就要优待,这样他们才会感念皇军的恩德。”
野口谷河思虑片刻,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挥手示意王桂芝把这些老百姓带回到牢房里去,暂停用刑。
“陈小姐,他们能免去皮肉之苦,都应该感谢你,可我失去了寻找八路的线索,应该找谁呢?”野口谷河盯着她丰满的胸部,不怀好意地笑道。
陈菲菲莞尔一笑,轻轻扭动了下腰肢,由于怀孕的时间不长,身材还和以前毫无二致,她轻声说道:“太君,不是由我来帮你找线索吗?你能放了这些老百姓吗?”
野口谷河的喉结上下翕动,他色眯眯盯着陈菲菲凹凸有致的曲线,今天她还穿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短大衣,下身是一条紧身的卡其色马裤,配着黑色的高帮皮鞋,波浪的卷发透露出一股神秘女郎的气质,让他欲罢不能。
“今天晚上有线索吗?有的话我就放了他们。”野口往前靠了一步,他半张着两只胳膊,似乎想把陈菲菲一把抱住。
“几天晚上...恐怕不行,人家有些不太方便,因为那个的时候到了。”陈菲菲低着头,轻轻搓着手,脸上露出一丝绯红。
“是吗?”野口谷河感觉有些遗憾,“要到什么时候?”
“要等几天才行,太君不要着急嘛!”陈菲菲继续娇滴滴地应付着他,心里暗自叫苦,心想这次自己可算是玩大了,这个野口谷河老是这么色眯眯的盯着自己,要是几天以后他强行胡来,可怎么对付?
“等到陈小姐能提供线索的时候,我就放了他们!”野口谷河笑得很放纵。
陈菲菲看了看时间,知道自己下午布下的局马上就要开始了,时间紧迫,得赶紧催促野口出门,她用暧昧的声调提醒野口,如果实在是燥热难耐的话,不妨去烟花柳巷暂做消遣。
野口谷河刚刚被撩拨起来的情欲此刻正在澎湃,他正有此意,于是叫来了王桂芝,当着陈菲菲和耿长乐的面夸奖王桂芝说:“王队长的良心大大的好!他知道永定县里哪里的花姑娘大大的好!”
王桂芝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着女人的面说这个不太体面,但是野口谷河不在乎,他搂着王桂芝的肩膀,批了件大衣往外就走,当然,即便在去找妓院的时候,他也不忘了带上自己的情报员,让他背着移动电台跟在自己身后,自从遇到那谜一般的脑袋之后,这几天无论到哪里,他都要至少一个电台跟在自己身后。
夜晚的永定大街上,通常都是空无一人的,此时一路走过五个人,其中一个高个的日本军官搂着一个干瘦的肩膀,一男一女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在往后是一个背着天线的人,五个人排成三排。
野口谷河问王桂芝哪家妓院的姑娘漂亮,王桂芝说是城南的翠云楼好,陈菲菲打断他的话,说最好的还得是眠月楼,因为眠月楼就在崔家附近,她要把野口谷河引到那里去,野口笑道:“陈小姐对那种地方也有研究?”
陈菲菲也笑了:“我一个女人,去那里也不方便,但是眠月楼离这里不算远,而且到永定医院也顺路,要是太君能去眠月楼的话,我愿意给太君献上一段歌舞,也算是对野口太君一个小小的补偿。”
她这番话又把野口谷河的兴致吊起来了,能看到这样姿色的美人在妓院里歌舞,也是一件快事,野口决定,就去眠月楼。
一路上,野口显得很亢奋,他使劲地夹着王桂芝,一边大声用日语唱着军歌,声音嘶哑很是难听,耿长乐一直琢磨着该怎么除掉他,即便是现在,他的一只手一直插在裤兜里,那里有一只子弹顶上膛勃朗宁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