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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围墙那边,果然传来郑岩崖曾经熟悉的听似流利的汉语,但却在起承转合中夹杂着生硬的女人的声音。“我是马雪梨,你是谁?”
“我是程馨抒,记得我了吗?”
“记得,”马雪梨的声音,“我明白了,你到这里来,是看望你一直难以忘记的父亲?”
“马小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可是你一个人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我这是工作。”
“你的工作这么可怕吗?”程馨抒的声音中夹杂着不解。
“只能说美国人喜欢可怕的东西。”马雪梨继续用她的南腔北调的汉语,高低起伏地说着,“《时代》周刊要求组织一批稿件,表现各个国家不同的丧葬礼仪,你还记得上个星期,我在法国人的坟山里出没的事吗?今天晚上,我想在中国人的停尸房里,感受一下,有没有什么怪异的现象。”
“那你看到什么了吗?”程馨抒好奇地问道。
“看到了,我看到了一个中国的男鬼与女鬼。”马雪梨是用一种调皮的夸大其词的声调说着这话的。郑岩崖不想让自己出现在马雪梨的面前,如果马雪梨看到自己,那么,她就会说出,那一天在法国人的公墓边上,她曾经与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冲撞,这样子,程馨抒就会知道,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郑岩崖也在现场,但他却对她隐瞒了这一切,因此,他觉得为了免得引起程馨抒的猜忌,最佳的选择就是隐身在黑暗中。
他相信,那个美国女记者是不可能跳过墙,插入到一对中国男女之间的。他猜测,程馨抒与马雪梨在释清她们之间的所有的不解之后,就会很快分道扬镳的。
“我也看到了,看到的是一个穿着中国人衣服的洋鬼。”程馨抒也用捷快的声调回敬着她。“你为什么要穿着这么古怪的衣服?”
马雪梨说道:“我觉得扮成一个中国的女人,比较能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我的蓝眼睛、高鼻子、白皮肤是无法遮挡的,所以,我就在美国领事馆里,找到了一个假面舞会上的面具,既然我来到的地方,是死人所呆着的地方,也就很自然地,没有比一具骷髅头的面具来得更合适的了。”
“马小姐,你真会搞恶作剧,我们两个人,都被你给吓得魂飞魄散了。”程馨抒说道。
“中国有一句话讲,叫不入虎穴,蔫得虎子。”马雪梨依然用她的四平八稳的汉语说道。
“你抓到了什么虎子啊?你都把人吓死了。”程馨抒的声音里,隐含着责怪。
“怎么,我抓到了你与你的男朋友了吗?”马雪梨的声音。
“他只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他才不会怕你呢。”程馨抒为郑岩崖辩解的声音中,含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自豪,而郑岩崖却觉得一阵虚心,因为他实际上在刚才的逃离中,还是感到一种远避是非的怯懦心情在操纵着他自己,他不是害怕一种鬼物的侵害,而是因为他不想过多地暴露自己。
“那你是一个很幸福的女孩。”马雪梨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好像为对方的好运而激动似的。“我很抱歉,我打扰了你们。”
“这倒没有。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谁是真正的勇敢。”程馨抒的声音中带着一本正经的味道,不见了方才与马雪梨调侃时的那副顽皮的轻捷。
“这么说,我今天装成中国的鬼,是做了一件很大的好事了?”马雪梨说道,“我不影响你与你的那位勇敢的先生的夜游吧?”
“我也不耽误你的正事了,”程馨抒说道,“你还要进行你的采访吗?”
“我希望今晚能碰到一对真正的聊斋中的男人与女人,我就能圆满地完成我的任务了,只是我相信,今天我会失望的。”马雪梨用她美国式的幽默回应道。“程小姐,我很喜欢中国的像你一样的人。”
“你是人与鬼都喜欢。”程馨抒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笑意。马雪梨的影子也从围墙的缺口处消失了,难以想象,这个看上去并不显得人高马大的美国女人,却有着非同寻常的胆略,竟然能够像幽灵一样地出没在上海的白天与黑夜。
郑岩崖一直蛰伏在围墙的边缘,听着一中一洋的两个女人的谈话,一声不吭,而程馨抒也没有把他介绍给这个美国女人。程馨抒别过了马雪梨,转过身,对着郑岩崖的影子说,“这位勇敢的先生,我们也打道回府吧。”
郑岩崖对“勇敢”这个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好像她这样说他,是对他的讽刺一般,便禁不住说道:“一个落荒而逃的男人,称得上叫勇敢吗?”
程馨抒停在他的身边,没有动弹,他不知道她的眼睛里究竟闪过什么样的问询,因为黑暗让他无从明晰地辨识出她的最深藏着的表情。程馨抒的声音,伴着她呵气如兰的气息,几乎在近在咫尺地向他卷来,“你以为我说的勇敢,是因为今天晚上吗?”
郑岩崖想到了刚才在桥上的那一幕,他现在依然恪守着他的底线,拒绝与那一个深入他的骨髓的伤痛作一个面对面的碰撞,但是,他被她的目光中的那种看破一切的冷静炙烤得无处逃遁,好像她已经彻底地把他看透,他的任何在她面前的行为,都被她掌控在手心里,她就像用她的无边的神力,看着他在他的面前玩弄着黔驴技穷的本领:她都懒得去指出他的装模作样的真相。这使他失却了再在她的面前玩弄花样的一切企图。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郑先生,你真的忘记了五年前在中行别业发生的那些事情吗?”程馨抒的声音,冷静地传来,饱含着无心的忧伤。她似乎为面前这个人的不可理喻的健忘,而产生一种深深的不解。
“五年前?在中行别业?”
“你想一想,我能忘记那一个人吗?他救了我,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如果没有那个人,今天的我,就像我的爸爸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那个小女孩?”郑岩崖不得不承认这个他一直不想直面的事实。
“你说我是不是?我一次次地说给你听:说我认识你,从第一天在你的办公室里见到你,我就一眼认出了你,可是你的眼睛里好像从来没有我似的。你以为我是一个无缘无故就邀请别人的人吗?你以为我一次次地找你,是因为我实在很无聊,故意做一些无聊的事吗?我以为你能记起我,可是你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我知道,是你,绝不会是别人。刚才在桥上,你拉着我的手,就像五年前你拉着我的手一个样,我记得那样清楚,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可是却没有让你想起来。”程馨抒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哀婉的哭泣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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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活要紧。
31
郑岩崖借着朦胧的光色,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他依然无法把她与五年前的那一个小丫头联系在一起。也许在他的那一次上海之行中,这个小女孩只不过是引发他的失败的一个诱因,在他的记忆里,深刻地烙印下的是他的落荒而逃这个最难堪的事实,而她在这一过程中,对于别人施加过什么影响,根本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这才是他从来没有把她记起来、同时也拒绝去回想她的原因。
现在,过去的一切,都由面前的程馨抒给揭破了,他将他空洞的记忆,不得不移到五年前的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他自然不会忘记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但是,那个女孩只是他的所有经识的事情中的配角,而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却是她的全部。他至此也明白了,她为什么对他如此印象深刻。
“你的父亲就是那一次在中行别业被鬼子害死的?”郑岩崖问道。
“嗯,”程馨抒绵深地看着他,说道,“其实这是很明白的事实,在中行会议室里,你不是听说我父亲是如何死了的吗?可是你从来没有兴趣。”
“原谅我,只是我不想让你伤心。”
“他的身上还留有日本人的枪弹,那个枪弹,本来也应该在我身上的,你应该知道,是谁让我躲过了那些枪弹。”程馨抒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郑岩崖明白,她对自己怀有根深蒂固的误解。当年,正是因为对她的救援,才使他失去了他完成任务的时间。对他来说,所谓救了她,是他的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一直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甚至没有对组织上说过。他为此而苦恼过,悔恨过,自责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次大意失荆州,竟然会有人用一种感激涕零的神情向他复述,向他提示着。在另一种情况下,他会认为这是对他的指责,对他的诘难,但是,面对着这个女孩的那副诚挚的神情,他不得不扭转着内心里的那股约定俗成的定论,他一时变得惶惑迷离起来,自己的那一次他发誓永远不再犯错的错误,竟然在别人的口中,成为他的一种光荣。他依然无力改变着内心里的死结一样纠缠着他的结论,便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道:“你别想那么多,其实你当时也没事的。”
“没事?我看得很清楚,你在把我拉上屋后阳台的时候,枪子就在楼下炸开了,要不是你拉扯了一把,我就没命了。”程馨抒与他执拗地反驳着,就像一个小女孩,有时会执着地与大人顽抗到底。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郑岩崖很想把她的话题,从五年前的惨痛与不快中引走。
“我现在是好好的,可我怎么能不想想自己为什么好好的?你知道刚才在我父亲的灵前,我心里说了什么吗?我说,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他,让我没有躺在五年前。要不是他,我不会给你带来春天的花,告诉你那些有关春天的记忆。我会和爸爸一起,就像那些枯草一样,永远不会生长,只剩下枯槁的枝叶。”
“那也是你爸爸保佑你啊。”郑岩崖顺梯上屋,适时地补了一句。
“你?”程馨抒的声音中包含着一种恼怒,“郑先生,你是不是害怕什么?”
“怕?我不怕。”
“你是不是怕我会缠着你?可是,我不是鬼,我是活着的人,我不会缠着你的。”程馨抒含着哭泣的声调对着他说。
“你别想多了。其实过去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的,任何人在那个情况下,都会做的。其实,我恰恰不应该在那个情况下那么做。”郑岩崖不得不含糊其辞地说。
“可你做了,大多数人做不到那一点,谁都想顾着自己的命,谁愿意去救别人呢?可你却愿意去救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程馨抒始终不离不弃地尾随着郑岩崖的话题,非要把她一直憋闷在心里的所有的话给倾倒出来。
“好了,好了,只当我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吧,我也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高尚。”郑岩崖说道。
“高尚,这世界上,高尚这个词都已经被玷污了。郑先生,我都根本不屑用高尚这个词来放在你的身上。”
“那就更好办了。只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你就是过去的那个小女孩。那时候,你真的很小,根本没有现在这般的重量。”郑岩崖看到程馨抒越来越把自己带向严肃的话题,便有意地岔到不再事关心灵的表象上,“那时候,你多轻啊,我轻轻的一拎,就把你给拎上了墙头。”
“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吧,我当然很小了。”程馨抒刚才一直咄咄逼人地向郑岩崖射来连声的责问,现在被郑岩崖诱引到岁月的落差,口气立刻变得和缓下来,回忆过去,总会使人的心变得柔软起来,也会使心灵变得快乐起来,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回忆过去,在过去与今天的差距中,会找到许多发现的乐趣。
“那时候你还胖乎乎的,长着一个圆脸,现在怎么变了样?我真看不出你是昨天那个小姑娘。”郑岩崖又跟进了一句,“你不要再怪我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长变了。”
“郑先生,我没有怪你啊。”程馨抒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哪里怪你了。”
“不怪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我一直感谢你的。我还活着,我还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你。”
“你这样说,也是一种变相的怪,好像我干扰了你。”郑岩崖完全是以一种幽默的神情朝向她。
“你干扰了我,让我有了生。”程馨抒不留缝隙地接上话茬,“你想想,刚才为什么怕那个洋鬼子?不就是因为她是鬼吗?我没有变成恐怖的幽灵,就是因为你。”
“那我就接受你的那份感激好了。不过接受之后,我有一个条件,能不能答应我?”郑岩崖另觅突破口,以突破她的固着在一点上的思维。
“你说,只要我能接受的。”
“你先答应我,无条件下。”
“我答应你。”程馨抒不假思索地说道。
“就是以后你不要提这件事了。行吗?”
程馨抒沉默了一下,说:“如果郑先生不想我再说,我不会再提这事的。”
“这就好。那是我的一件偶然的事情,我不想现在行方能知道这件事情。知道吗?”郑岩崖点到为止地说道。
“连我也不能知道?我一直在想,你那时候,怎么会突然在上海,后来也怎么到重庆去了呢?从第一天在你的办公室里看见你,我就有了这个谜。”程馨抒说道。
“你真想了解为什么?”郑岩崖冷静甚至带着一点冷漠地问道。
32
程馨抒在朦胧的光线中,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了解,我知道你是怎么样一个人。我倒是想了解一件事。”
郑岩崖感触到程馨抒的口气,变得和缓而平稳,觉得自己与她一直以来的遮遮掩掩已经在黑暗里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倒使自己甩掉了一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包袱,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先止住了她的探询的口气,说道:“走吧,这里太过荒僻,要是遇上坏人,可就糟糕了。”
“我不怕。”程馨抒似乎用一种骄傲的声音说道。
“你是不怕,可我有一点害怕呢。”郑岩崖像是在好言劝她。
“我是因为你才不怕的。”程馨抒说道。“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他们走过了那座木桥,方才的那场惊险,因为他们有了更多的了解,再也没有重演。
走过木桥,走进了一条光线幽暗的巷道,程馨抒追上郑岩崖,问道:“郑先生,我想问你的一件事,还没有问你。”
“你问吧。”郑岩崖等她跟上脚步,说道。
“你身上有没有带枪?”
“枪?我什么时候带枪了?”郑岩崖一愣。
巷道对面的高高地挂在低矮房屋上面的路灯,射来黄色调的光亮,照在她的好奇的神情上,她的嘴角向上弯起,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你都忘了?”
“没有。我怎么会带枪呢?”郑岩崖拍拍身着的袍子两侧,它们干瘪瘪地缩了进去。
“我喜欢你开枪的样子。”程馨抒笑了起来,露出熠熠闪光的洁白的牙齿。
“你真开玩笑,我什么时候开过枪?”
“好了,我不问你了。我答应过你的,不提过去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我把我拉上屋子之后,你拿着枪,向那些坏蛋瞄准射击,你的身手真是敏捷,我都看呆了。”
“你怎么样样都记得啊。”郑岩崖不得不用一种长者的严肃的口气,压制住她的那种沉湎在过去的兴奋。
“我说过我记性好嘛。”
“其实我也是一个新手,不过,偏偏那时候派上用场了。那一次,我到上海来是找人的,没有想到那些汉奸们跑到中行宿舍里抓人。我都说了,我完全是偶然地经过那里。我要找的是一个中行朋友,这也许就是我与中行的缘分吧,今天,我还能与你相遇,这更是一个天大的缘份。”
“当然了。我觉得是最好的缘份。”
他们走出了小巷,一时也搞不清上海的盘根错节的街道在他们的面前展示的是哪一部分,但好在上海的光标,永远是市中心上空那耀眼的光亮,就可以指点着他们的大致的方位。现在他们期望走回的外滩那一个地段,只要循着天空里最燃烧的那个方位,就可以走到了。这里路上的行人渐多,路边的卖担担面的梆子声在幽远的巷道里,富有节奏地响起。
郑岩崖想起了心中仍然纠结着的疑团,过去,他并不想太了解她的过去与现在,而当下因为有了更透彻的了解,他觉得有很多不解处,便问道:“唉,你那时候住在中行别业,现在怎么住到了虹口了?”
“爸爸被汉奸害死后,姆妈再也不想呆在那个伤心之地了。银行里也不让我们住那里了。我与妈妈就搬了出来。先住在闸北区,胜利后,虹口区的日本人都搬走了,空房子很多,也便宜,我和姆妈就搬到那里去了。”
“然后你就子承父业,到了中行?”郑岩崖想到今天在会议室里的一幕,又问道。“你每天就是从虹口跑到班上?”
“嗯。跑上班,也是锻炼身体吧。”她带着一股若无其事的笑容说道。郑岩崖借着路口的光亮,看着她的笑容,他隐隐地觉得,这份笑容里,的确珍藏着过去那个尚未发育的小女孩的影子。他多看了她几眼,她的目光毫无避讳地直视过来,他想回避,但被她的眼光锁定,不得不陷在她的黑黑的眼眸中。
她好像了解他的心思似的,又笑了起来,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变化太大了?”
郑岩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只能佩服你的眼力,几年了还能认出我。”
“这有什么奇怪,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太容易辨认了。”
“五年了,我就没有一点变化?”
“那时候你就这么高,这个样子。可我那时候到现在长高了不少呢。那时候我才齐你胸口高。”她向他身边靠近,想让他比较一下她的身长。
郑岩崖自然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已经从过去那个小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是毫无疑义的事实,但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在她的笑容里,在她的话语里,仍然保留着昨天的那个小姑娘的残存的习惯。他被岁月的巧手工于心计制造出来的落差,给搞得迷迷糊糊的,仍然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她几眼。
而面前的这个女孩,好像存心地享受着给他制造麻烦的快乐之中。她又笑道:“怎么样,看出不同还是相同。‘我许你向我看’。”她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
郑岩崖也被她逗乐了,他重复着她的话,“这回真正是应该我说‘许我向你看’了”。这句歌词,是流传上海滩大街小巷的歌曲名,由金嗓子周璇所唱,也是穿行在上海的大马路上随时可以从路边的歌舞厅里能够听到的伴舞音乐。只是郑岩崖说出这句话之后,却不得不移开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女孩,并被女孩识破,无论如何,对男人来说,是一个难堪,虽然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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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岩崖转过别的话题,“那你怎么又到中行工作了呢?”
“姆妈逼着我来的。爸爸去世了,家里的生活非常困难,姆妈只得给别人做做缝缝补补的事,好在我爸爸是宁波人,上海不是有一个宁波同乡会吗?这个同乡会供给了我读书的钱,好歹着念完了女中。姆妈为我找工作,跑到中行来,求行里的领导,我爸爸是被日本人与汉奸害死的,中行里的人都知道,他们都同情我,我就进了中行,当了练习生。其实,我上次就说过吧,我根本不想到中行来,因为你知道,在中行的每一天,我就会想到我爸爸,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我一直想离开这里。”
“我想没有想到你有这样的身世。今天早上看到你,我也觉得特别的惊讶。”
“我也不知道喊上去,原来是这事。我当时感到难过极了,真丢人,眼泪控制也控制不了。”
“其实不应该拿你的痛苦去展览,去作为一种工具。”郑岩崖从一开始就觉得职工代表的行动有一点过去残忍,现在他加强了这样的印象。
“不,只怪我太不坚强了。你不觉得我软弱吗?”
“谁叫你坚强的?你为什么要坚强?”郑岩崖想到她的伤心样,觉得这样最真实,而坚强却不应该是任何人都应该拥有的品质。他没有权利去要求另外一个人去追求这样的标尺。
“哭鼻子你不会认为也是一件光彩的事吧?”程馨抒小心翼翼地说道。
“伤心了,自然就会流眼泪,这是人之常情。”
“可我今后不会哭了。”
“哦,你真的想让你变得坚强?”郑岩崖好奇地看着她。
“以前,我每次来到我爸爸这里,我都会流下眼泪,可是今天,我在心里说,我不会再哭了。我要告诉爸爸,我会很好地活下去,因为我今天很快乐。我找到了那一个救我的人。我的生命从今天开始改变。”她迎着他的目光,眼睛闪着晶莹的光。
“你又夸大其词了。”郑岩崖回避她的目光,“一个人不会因为另一个人改变的。”
“可我会。”她像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说,“我就是因为你改变的。我原来想离开中行,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可是因为你来到了中行,我觉得再也不会有忧伤。”
“天哪,又回到老话题了。不提过去的那个事情了。”郑岩崖生冷地截断她的话头。
“可我想说嘛。”
“你都答应我了,不提过去了。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混一口饭吃而已,一个庸庸碌碌之辈。”
“不,我不这样想。其实,我还有一个要感谢你的,就是上一次元旦的晚上,你告诉我行方的底线,我告诉了刘大哥他们,所以他们才成功地组织了这次谈判、还有罢工。”
郑岩崖心中触动了一下,他终于从这个女孩的闲谈中,了解她的确是另一个组织里的一员,他透露给她的信息,帮助了那个团队。但是,他不能与那个组织有着更密切的横向联系,那不属于他的任务范畴,但是,他还是为自己在轻描淡写之中帮助了那个组织,感到一种淡淡的欣慰。然而,他不能在这个女孩面前流露出过多的主观用意,便说道:“任何一个人都会有同情心的。”
“郑先生,其实,光凭同情心,还不能改变这个黑暗的世界,为什么不应该有着理想呢,有着梦呢。”程馨抒梦幻般地说道。
郑岩崖不由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她所说的词汇,他是如此的熟悉,甚至是他自己在心里一遍遍地说过的,但是,他现在分明感到,面前的这个女孩,似乎已经把他作为一个她欲加以说动的目标,在用他耳熟能详的词语来对他进行潜移默化的说服,他危险地看到,这个女孩,已经把他列入到她的工作对象。不,绝对不能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从重庆到上海,他的心里一直牢牢地记着周恩来对他的教诲与指示,那就是他要用灰色的光泽来掩盖他的真正的内心与动机。最近一段时间,他接到重庆的指示,不久之后,很可能周恩来为代表的中共谈判团就会移师上海,在这里与国民党继续展开面对面的政治斗争,而自己提供的情报,无疑将为共产党在谈判桌上的胜算提供有力的支撑。除此之外,他没有任务要去发展另一个同党,更没有权利去与一个不相识的组织发生横向的关联,而现在他碰到的一个意外,就是一个女孩已经瞄准了他。一刹那间,郑岩崖感到她之所以开始深入地切入到更为复杂的敏感的话题,都是因为他在五年前与她有过一次生死线上的碰撞。在这之前,他一直想抹去这份记忆在心里的存在,但是,这个女孩,一次次地走近他,一次次地把他自己层层包裹的外壳揭开,终于打开了他深藏在内心里的那份一直加以遮盖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份与女孩的秘密的揭开,而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快感,以及对她的一种制高权上的优势。很简单,对她来说生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他而言,仅仅是他的挫折的负面的一部分。刚才她的话中,把他作为她生命改变的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而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义务去改变她什么,因为那样一来,只会使自己的使命遇到更大的风险,但是,他无力抗衡这个女孩一步步地对他的探访,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最通俗的话来表达的“给她泼一点冷水”,让她不要再对自己抱着什么希望,那样,她就会适可而止地中止对他的拉拢与诱导。
“我没有兴趣想那么多,只要按时每月拿到薪水,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郑岩崖淡然地说道。
“可是你不争取,好日子也没有啊。”
“怎么争取?我们不过是一介蚁民,随波逐流而已。”
“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就像你改变了我的命运一样。”
“我怎么会改变你?”
“我觉得自己已经变了,变得对世界充满信心,有了新的希望了。我不再沉湎在悲伤中,虽然我今天哭了鼻子,但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
郑岩崖觉得再也不可能与她进行这种严肃意义上的有关人生与道路的探讨了,便竭力把话题引入到调侃的氛围内,于是他说道:“你怎么能保证今天是你的最后一次流眼泪?”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吗?”
“别太信你自己。我能让你再哭一次。”
“哦,真的吗?”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试试看。”
郑岩崖也忍不住冲她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想打破你的誓言。”
“你有能耐你就使出来啊。”程馨抒不服气地说。
“好了,让女孩哭鼻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郑岩崖放弃与她针尖对麦芒地较量,“走吧,快一点回家吧。”
“你送我。”
“当然。”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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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岩崖五年前与郑馨抒的结识,完全是一次偶然,但这个偶然的最初的起点在哪里?
也许,那是他对故乡绝决的离弃,铸造了这一份偶然。
走出大运河岸边的故乡、亲人还有乡音,是他人生的另一个开端。无数次他回想到当时的一时头脑发热,都是他既有的人生中最值得的一次高烧。
他的父亲在大运河边开着一家庞大的木排行。小时候,他来到蓄积着浅浅的泛着黄色波光的大运河边,看自家的那些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河心里的木排,这是他觉得最有趣的事。
那些粗壮的一人难以环抱的木头,被一串串地联结在一起,横坚成行地仰卧在河水里,一半露出水面,一面沉没在水中。岸上,也堆着垒放在一起的木头段。他喜欢在这些谜宫一般的木头的山地里游弋,更喜欢在那些横卧水波上的木筏上跳跃。
他自然得趁父亲不关注自己的时候,才能自由自在地在河坡上,跨上那些像陆地一样坚实的木排。那些看守木排的人,其实说起来,都应该是他的亲戚,是那些来自于乡下到这里打工的亲戚。郑岩崖按照家里的辈份排行叫他们,根本无法理清这些复杂的血脉关系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他只是按着上人的交待,叫那些在木排场上风吹日晒的穷亲戚什么“二爹”、“三爷”、“四妈”之类的。这些亲戚,对他这个郑家少爷倒很是亲热,相当的友好,每一次郑岩崖到木排场上去玩的时候,那些被他叫着各式各样的“爷”、“爹”、“妈”辈份的亲戚,都会回答他的滔滔不绝的问题,会告诉他这些巨大的木头来自何方,是如何来到这平静的大运河边,又将最终走向哪里。
从那些他的亲戚的介绍中,郑岩崖知道了,这些木头是顺着长江流过来的,它的产地来自于长江边上的江西赣州、吉安、南昌、吴城等地,因而,它被称为是西木,是质量最好的木头,另有一部分,是从浙江那儿运过来的木头。这些木头看似大同小异,但郑岩崖耳濡目染地浸淫其中,也识别出这些木材分成四种类型,分别是杉木、柳杉、松木、杂木。
父亲在高兴的时候,也会向他显摆着他的发迹史。郑岩崖父亲个子高大魁梧,但是却是一个秃子,看上去并不上相。而他的发迹史,却来自于他的奇遇。
父亲原来也是乡下的一个落魄的穷小子,很小就被送到大运河河边的木排行里当小伙计。排行里最苦的活儿,就是押排。他得跟着老板,跑到江西去,在那里,老板向当地的木材商,定下木头,扎成一排排的木筏,然后通过长江水道,把这些木排运到长江下游,进入运河水道,一直运到他的家乡淮阴。押排人吃住在木筏上解决,在木排上搭一个草棚子,就是押排人食宿的地方。从江西到江苏,一次来回都要几个月,风里来雨中行,日子非常艰苦。有一次,上茅坑的时候,老板看他手里摩挲着两枚锃亮的银洋钱,很是奇怪,便问他钱是哪来的?他说:是押排回来的时候老板赏的啊。老板难以置信,因为别的伙计,每当老板发了薪水,不是去赌钱输了一个鼻塌嘴歪,就是吃喝玩乐花了一个干净,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秃着脑袋的小伙计却能聚敛钱财,滴水不漏。老板非常赏识,二年后,就把他的独生女儿嫁给了这个小伙计,郑岩崖的父亲因此也成了木排行的新的掌门人。
因为他的财产继承的是母亲家那一头的,因此,郑岩崖打记事起,就感到父亲非常害怕母亲。母亲与父亲吵起来的时候,总会骂得父亲狗血喷头:“你拽(得瑟)什么,要不是潘家,你哪有什么产业?”
非常奇怪的是,就是这样招婿进来的父亲,竟然也收了三房姨太太。母亲容忍着另外三个女人共享着父亲一个男人,而她得到的是家大业大的荣光,那些在母亲面前噤若寒蝉的做小的女人,仿佛也是这个家庭荣光的一部分。
郑岩崖一直无法理解,母亲一边像管着鸡鸭一样,死死地看管着父亲那几房姨太太,另一边,又是母亲撮哄着父亲像收藏古董一样,把那些女人收罗进家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奇怪的现象?为什么女人会成为一个物品一样,连母亲都觉得应该把她们招致家门,装佩在父亲的身边,点缀这个家庭的富裕?
三个姨太太三条心,与母亲整天在家里从事的是合纵连横的暗中交战,而俨然一家之主的父亲,在郑岩崖看来,就像一窝鸡群里的趾高气扬的公鸡,满足着家里女人的所有需要。在这样的家庭里,郑岩崖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个正常家庭里应该享受到的温暖,他厌恶这种充满着猥琐的人际关系、弥散着勾心斗角的利害冲突的家庭氛围,他宁愿来到平坦广阔的运河边,在天高地远的野外,呼吸着些许自由的空气。
他喜欢看他的那些穷亲戚,把从水中捞上来的木头,码成整整齐齐的木排立方,看他们用手比划大头的尺寸,就能算出立方体积,看他们讨价还价地与前来购货的客商谈妥每一笔生意。他感觉到,这些穷亲戚都胳膊往里拐,一心一意地为他的父亲积赚着银两,他们的脸上洋溢的是一种身为排行人、为自家家族打点江山才有的欣悦感。
多少年后,郑岩崖在进入中行后,他在那些身边同仁的身上,也感受到了当年那些穷亲戚的自豪感。同仁们称中行,总是叫“行里”,这种亲切的称谓,已经毫无疑问地把自己视为行里的一员,他们为他们称为“行里”的单位而笑容可掬地迎送着来往的客户,为锱铢必较的每一项业务上的往来,而与客户展开细节上的博弈与交锋,而事实上,他们所得到的礼遇与报酬,仅仅等同于一个短期性的打工者。
郑岩崖因为有着童年与少年时对家里的那帮穷亲戚的独特印象,之后,对工作单位里的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连琐地产生了触类旁通的认定。
这也是他愿意为一个充满着温暖与人性的人生目标去不懈去努力的原因。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祝大家周末愉快。
35
日后,他义无反顾地加入到那个革命的团队的最初支柱,他发现,竟然是来自于青年时代他在他家木排场上感受到的现实的一课。
那些穷亲戚都尽心竭力地巴护着父亲的木行,但是,他亲眼看到父亲是如何回报这些穷亲戚的。
父亲的木排行是供应那帮打工的亲戚食宿的,但一年到头,父亲给予那些帮工的亲戚的收入微薄得可怜。过年前,那帮亲戚准备回乡过年了,父亲给他们的是四块银洋钱。他看到回家去的那些“爷”、“爹”、“妈”失望的眼神,以及在人背后的抱怨,他们回乡去了,很多人,第二年都看不见了他们的身影,但是另一些被称着“爷”、“爹”、“妈”的人,又会来到这里,继续在木排上忙碌着。四个银洋钱能做什么?只能买一担米,折合一百六十斤。一年的收入,还赚不够养活一家人三个月的粮食。郑岩崖尤其记得有一个应该称着表哥的亲戚,春节将至的时候,他抖抖索索地来到父亲的身边,说要回家去,父亲含着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情,漠然地看着他,说道:“家去做什么?你那个穷家有什么舍不得离的?”
郑岩崖很喜欢这个个子高高也懂一点文化的表哥,喜欢听他讲乡野里的那些狐仙鬼怪的故事,也知道表哥刚刚成亲,在父亲的排行里干了一年,怎么也得回去啊,但父亲那个眼神,好像是他赏赐给了表哥一口饭吃,有吃有喝,竟然还不安心呆在这儿,竟然提出要回那个狗窝都不如的破家去。父亲的那个眼神就是这个用意。
表哥坚持着要回去,父亲看上去,很不高兴,说道:“你要家去,那就家去吧。”
第二年,郑岩崖就没有看到这个乡下的表哥再出现在排行里。
从那时起,郑岩崖就朦胧地发问着,为什么父亲对那些亲戚如此刻薄?为什么那些亲戚,把父亲的排行当成自家的产业,而父亲却吝啬地给他们极其微薄的薪水?父亲与亲戚之间的这种冰冷的冷漠关系,令他对这个世界的真谛产生了怀疑,直到他在中学时代接触到的一本小册子,才知道面前的疑惑的背后原因。那是一本叫《共产主义ABC》的小册子,在这本书里,他真正找到了他渴望的人性的、温暖的社会是怎么样的。
因此,当父亲拿着一大叠银洋钱让他前往上海求学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家乡,因为他在那块父亲营造的水上王国里,找不到一个让他的心安宁、让他感到温暖的空间。他要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寻找一个让身心都感受到“春天里”般温暖的新的天地。
进入上海复旦大学之后,他学的财经专业,在业余时间,他继续去寻找着那份接近光明与温暖的事业,在大上海的错落而繁复的新的混合水系里,他可以接触到更多的思想、更多的符合他的心理趋向的思潮的涌动。
他在日益接近着他心目中那一个灿烂的理想。这个理论从中学时代给他以启蒙,继续告诉他什么叫阶级,什么叫剥削,什么是未来的理想。他觉得这个理论给予他的最大的慰藉是一种希望,一种温暖的期望,就是他最直观地看到的那些穷亲戚的失望的眼神,不会再在这个国度里重演。
他坚定地铆定了这份理想,心中悬挂着这个理想的图腾,他愿意用他的整个生命去接近这份像阳光一般明媚的事业。
日本人侵入上海,复旦大学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迁往内地,另一部分开始了在上海市内的流亡。租界成了庇护母校的上帝。
这真是一件最悲哀的事。
因为一个侵略者,成了保护自己躲避另一个更为残忍的、更为近代的侵略者的树荫。
飘零在上海的复旦大学,像一只无所栖止的鸟,在这个城市里寻找着落脚之地。先是从过去的江湾校址,迁到了北京路上的中一大楼,没过多久,又迁到了法租界霞飞路上的一处地方,仅仅二个星期,又开始了第三次迁址,搬到了仁记路上的中孚大楼,在这里安稳了三个多月,又搬迁到了赫德路574号,终于安宁下来。
但郑岩崖却再也不安宁不下来。日本人侵入上海后,这个城市出现了一种畸形的繁荣,醉生梦死在这个城市里像病毒一样四处弥漫。而父亲的木排行,竟然在日本人侵占了苏北之后,依然奇迹般地屹立着,这就是他父亲的独特的交际能力。
寂守在“孤岛”的郑岩崖,感到这个城市已经离他所期望的温暖的未来越来越遥远,他再也不能安静地关闭在复旦大学那片租借来的校园里,寻找着虚幻的宁静。
离开上海,走进至少可以自由的呼吸,是郑岩崖的第一选择。早在他到上海之前,父亲就曾经介绍他认识同乡人金城银行的周作民,按父亲的说法,周作民与郑家也可以说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在郑岩崖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找周作民助一臂之力。
在这方面,郑岩崖对父亲的强悍的社交能力,总是不能不产生一种发自心底里的佩服。他也想过,是否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让这个坐落在贫瘠的苏北大地上的没落老城,具有了一种历久弥新的穿透力。
当年郑岩崖到上海求学的时候,父亲给了他两封信,一封是给现任金城银行老总周作民的,另一封是给时任国民政府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王造时的。
父亲实际上给了郑岩崖安排了两条道路,一条是走经济的道路,另一条是走政治的道路。
周作民是中国银行业巨头,而王造时同样在郑岩崖心中如雷贯耳。
抗战初期,震动中外的“七君子事件”中,“七君子”排名第二的就是王造时。当时,王造时与沈钧儒、邹韬奋、章乃器、史良、李公朴、沙千里七位救国会领袖提出坚持领土主权的完整、要求收复失地、保护群众爱国运动等主张,被国民党逮捕,直到“七七”事变爆发,蒋介石才迫于全国人民要求抗战的压力,将七君子释放。“七君子”大名自此名噪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