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关禁(一)
应布良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了张紫琳的房间里。
“我就知道你不安分!你半夜跑出去,还带着媛媛!你想去哪里?”应布良吼道。
我的胳膊和腿在地板上擦出了血。头皮被扯得几乎要掉下来那样痛。
他把我扔在床上,抡起胳膊刮了我几巴掌。我的脸火辣辣地生疼。
“你是不是想和哪个男人走啊?”应布良压在我身上,他的脸直直地正对着我,几乎贴着我的脸,唾沫星子溅了我满脸。
我硬着脸不吭声。
“我在外面做生意,你也是经常这样偷溜的吗?”应布良不断逼问。“你说话啊,你是哑巴啊?”
“你这个疯子!”我忍不住呸了他一口。
应布良愕然,他摸摸他脸上的唾沫,“好啊!你好大的胆子,敢顶嘴!”应布良又刮了我几耳光。“你才疯了!”他兽性大发地狂吼着,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眼白尽显。脸上的每一块肉都横起来,凹凸不平,经络绷紧,青筋欲裂。“要不是看在媛媛,你还有今天?!”他滔滔不绝地叫骂着。他把我的衣服剥下来,像狼一样撕咬着我。
我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应布良把房间的门在外面锁上,连窗户也上了锁,他把我关禁起来。
晚上,奶妈送饭给我时,她告诉,应布良对大家说我神经有点失常,会打人,所以要关起来。
“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呢?”我呆滞地说。“帮我送信给张奇!”我紧紧地握住奶妈的手。
“应布良现在不准任何人走出这个屋子,除了他的贴身男仆。”奶妈道。“我会想想办法的,太太多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奶妈劝慰我。
奶妈走了。门被再次锁上。我听见钥匙在格拉格拉地转动,然后是奶妈走开的脚步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房间里没有蜡烛和煤油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房外的厅里是亮着蜡烛的。微微的昏黄的光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瞥见。偶尔有人走过门前,就有不同的脚步声。我趴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对着门与地板间的缝隙,人走过时可以看到人的鞋子。一双残旧的沾满灰尘的布鞋快速走过,应该是某个男仆。过了一阵,伴着坚狠的马靴声,应布良的马靴锤子似的一掌一掌钉在地板上。他走到门口,停了下来。我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响动。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在门口待了一会儿,而后又离开了。我一直憋着的气才呼出来,额头上都是汗。
忽然,一双小小的粉红色绣花鞋路过门缝。是媛媛!我欣喜起来。“媛媛!媛媛!”我叫道。
绣花鞋停住了。“妈妈,妈妈!”媛媛稚嫩的声音脆脆地叫着我。
“媛媛!妈妈在里面!”我爬起来拼命拍着门。
“妈妈!妈妈!开门!”媛媛听到了我的声音,也用手拍着门。
“媛媛!你妈妈病了,要好好休息,不要吵她。”是应布良的声音。
“你这个变态!疯子!你和媛媛说了什么?快把我放出去!”我发了疯似的死命锤着门,踢着门,大吼大叫。
“妈妈!妈妈!”媛媛哭了起来。
“乖乖回去休息,你听,你妈妈病得不轻啊!来,爹给你讲故事啊!”应布良说。他边说边把媛媛抱走,我听见媛媛的哭声越来越远。
“你会有报应的!”我喊得声嘶力竭,喉咙都要破了。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我坐在地上,疲惫地伏在床沿上。
第五节 关禁(二)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室内的一切恍然蒙上了一层薄纱。张紫琳的画像仍静静地挂在墙上。
在二十多年前,她是否也像我现在一样被监禁?
我太阳穴上的神经又剧烈地抽动起来,一阵一阵地发疼。好冷。湿气透过地板渗入我的骨髓。我想爬起来到床上去躺着,可是整个人昏沉迷糊,鬼压身般使不了力。我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昏了过去,还是在梦中,一切都如此恍惚。当我的意识陷入混沌要瞌睡时,心里的恐惧又像一根稳固的细绳把我的心脏抽了上来,让我沉入休眠的意识又浮起来。可是我睁不开眼睛,眼皮搭下来。我仿佛听到了海浪的叫嚣声,隐约的似乎有个女子在尖叫呐喊,但听不真切,尖叫声被海浪掩盖,细若游丝,又或者根本没有女子在喊,都是我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风吹过我的额头,我额前的刘海飘起又落下,我的额头被搔得痒痒的。身后似乎有人在呼吸一般,我感觉到了空气的翕动,还有黑暗中灵魂的重量。我的肩膀似乎有东西轻轻拂过,好像是一个女人的手悄悄地搭在我的肩上。
我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整个房间恍若白昼。窗帘也是白色的,被风吹得胀鼓鼓地飞起来,窗外海鸥在天空盘旋,听得见响亮的鸣叫。
一个女子,黑色长发半掩着苍白无血色的脸。她爬上窗台想跳出去。忽然,窗户被关上了,一根一根的木棍横插着,封闭了窗户。她割破自己的手腕,血汩汩地流着,她趴在地上,把手腕贴在地板上艰难地写着字,一笔一划。血在地上流淌着,泛滥着,慢慢地溢了过来,流到了我的脚踝,浸到了我的膝盖,漫过了我的胸膛,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屋子。我捂着耳朵撕心裂肺地尖叫。
我醒了。被自己的尖叫声吵醒了。原来是梦。屋子里依然漆黑一片。
我听见门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
“谁?”
“太太,是我。”
黑暗中,奶妈打开门走了进来。她蹑着脚步,布鞋在地板上悄然无声,那黑漆漆的身子如影子一般。
第六节 再次潜逃(一)
“放我出去!”我激动起来。
“嘘——小声点。”奶妈小声道,“我偷了钥匙。”
“媛媛在哪?”我抓着奶妈问,好像抓着一根稻草。
“媛媛在老爷那里,他带着媛媛睡觉。”奶妈告诉我。她轻轻拍拍我的手臂像是想让我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太太,这次我给大家喝的汤里下了药,你快点逃跑吧!”
“我要去把媛媛带上!”我焦躁不已。
“太太,先不要带着媛媛,怕惊醒老爷。现在路上山贼土匪多,带着媛媛跑,也不方便的。”奶妈分析道。
“不带上她,我怎么放心得下!”我念着最最牵挂的媛媛。
“虎毒不食子,老爷对媛媛很是疼爱,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媛媛不会有什么事,倒是太太你危险啊。”奶妈劝我道。
“可是……难道我以后都见不到媛媛了吗?”我不能没有媛媛。
“等日后有时机再回来带走媛媛。”奶妈道,“现在不是时候啊。太太放心,我会照顾好媛媛的。”
我依然在迟疑。
“太太,应布良已经把你当成疯子一样关押起来了,你再不走,恐怕夜长梦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媛媛,你也要保全自己。”
我想了想,奶妈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就是留在这里也只能坐以待毙。
“太太,这里是一些钱还有你的衣服,我给你收拾了一些。”奶妈把包袱递给我。“趁着夜深,快点跑啊!”
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响动,奶妈的迷魂药让大家都睡得十分沉。我穿过客厅走出屋子。穿堂风很冷,吹得人浑身打颤。黑黑的屋子犹如死之寂地,尽管此刻有很多人在里面睡着,毕竟是闲置了这么多年的房子,依然透出萧索荒芜的意境来。看不见的鬼魂在屋子的上空盘旋,鬼魂化作无形的黑色气体,熏染着整个天空,黑色气体往下沉,沉到了屋子里。屋子笼罩着挥之不散的阴郁。这是让人绝望至窒息的郁结。黑色的怨气被囤积于此,困住,流转不出去,就这么积着,发酵,散发着憋人的气味,只等着某天来自阴间的召唤。
奶妈给我点燃了一盏马灯让我提着。
“太太,路上小心。”奶妈道。昏暗的马灯映着奶妈的脸,她的脸在黑暗中被照亮,昏黄的光晕。
“好的,谢谢你。”我说道。
抬头遥望,远处的村庄亦是黑漆漆的一片。
厚厚的黑色云层又把月亮吞噬了,只有马灯照在地上的一小块地方是亮的,四周都是死黑。我低着头快步地朝村子跑去。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我,我一口气跑到了阿阳杂货铺下。
第六节 再次潜逃(二)
阿阳杂货铺的大门拴着,野猫在墙角穿行,发出喵喵的叫声。月光发出尖细而脆薄的声响。
我嘭嘭嘭地敲门。“有人吗?”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
我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我不由得往里挪了挪脚步站着。
“谁呀?”
屋里传来慵懒的脚步声和拉开门栓的声音,老板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是我。”
“哟,是乔小姐。”老板道。“怎么这么晚啊?”
“嗯,我来找人。”我边说着边慌张地匆匆往仄仄的楼梯赶。
“对了,张先生那天好像有急事,收拾了行李就走了。”老板说。“他留了封信给你,我去拿来。”
张奇竟然走了!我的脑袋轰地一声。
老板把信拿来了,我慌忙撕开信,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起来。
“接到地下党紧急任务,要到省城一趟。我在省城的东山口南23号。我处理完事情马上回来。——奇”
“老板,村子里有马车吗?”我问老板。
“有的。你现在就要吗?这么急?”
“是的,我要去省城。很急,可以帮帮忙么?”
热心的老板带我去敲隔巷李叔的门。李叔举着松脂火把,从马厩里拉出一辆马车。我坐着马车连夜驶向省城。
在马车上,我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我没有办法安静下来。对于自身命途的恐惧充溢着我。张奇,你一定要等我。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不知怎么,没有见到他,我的心总会不安。这年头,人的命运总是由不得自己掌控。生离死别总是如此轻易就发生,甚至毫无先兆,忽然之间,就与人相隔相离。
我最难过的还是没有把媛媛带走。想到媛媛,我就心如刀绞。
马车疾驰,掠过黑暗的丛林。丛林伸开的虬枝就好像巨大的手掌,张牙舞爪地迎面扑过来。丛林里似乎蕴含着低低哀哀的喘息声。浓重的水雾笼罩着山林。马车似乎奔驰在云端。
“乔小姐这时候去省城,是什么事情这么急呢?”李叔问我。
“性命攸关的事情。”我说。
“哦?现在省城也很危险啊,日本鬼子到处放炸弹。”李叔道。
“现在都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了。”我叹口气。
“听说很多人跑到香港去了,洋人的地盘,日本鬼子应该不敢动。”李叔又道。
“嗯,我也听说了,有钱人都到香港去了。”
“像我们小渔村,鬼子也不会来。乡下小地方,鬼子可能也不知道那里。鬼子都去炸大城市去了。”李叔说。
夜色很沉,好像一块染上了浓黑墨汁的厚重的毯子,沉甸甸的覆盖下来。马灯微弱的灯光散射在迷雾上。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山林间回响,让人感觉到生灵的气息,对黑暗丛林的恐惧感才略微减弱。
天蒙蒙亮时,马车终于抵达省城。卖拉肠濑粉的大妈在骑楼下摆开了摊子,卖报童沿街叫卖报纸。
赶到了张奇所说的地址,我惊呆了,心凉了半截。东山口南23号,一片被轰炸后的废墟。
感谢热心的读者提出的宝贵建议,我对 第六节 再次潜逃(二) 进行了修改。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
阿阳杂货铺的大门拴着,野猫在墙角穿行,发出喵喵的叫声。月光发出尖细而脆薄的声响。
我嘭嘭嘭地敲门。“有人吗?”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
我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我不由得往里挪了挪脚步站着。
“谁呀?”
屋里传来慵懒的脚步声和拉开门栓的声音,老板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是我。”
“哟,是乔小姐。”老板道。“怎么这么晚啊?”
“嗯,我来找人。”我边说着边慌张地匆匆往仄仄的楼梯赶。
“对了,张先生那天好像有急事,收拾了行李就走了。”老板说。“他留了封信给你,我去拿来。”
张奇竟然走了!我的脑袋轰地一声。
老板把信拿来了,我慌忙撕开信,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起来。
“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到省城一趟。有事找我朋友,省城的东山口南23号。我处理完事情马上回来。——奇”
张奇竟然在这个时候走掉了,他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每一次都是忽然之间杳无音信,这一次不会也是如此?
“老板,村子里有马车吗?”我问老板。
“有的。你现在就要吗?这么急?”
“是的,我要去省城。很急,可以帮帮忙么?”
热心的老板带我去敲隔巷李叔的门。李叔举着松脂火把,从马厩里拉出一辆马车。我坐着马车连夜驶向省城。
在马车上,我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我没有办法安静下来。对于自身命途的恐惧充溢着我。不知怎么,没有见到他,我的心总会不安。这年头,人的命运总是由不得自己掌控。生离死别总是如此轻易就发生,甚至毫无先兆,忽然之间,就与人相隔相离。
我最难过的还是没有把媛媛带走。想到媛媛,我就心如刀绞。
马车疾驰,掠过黑暗的丛林。丛林伸开的虬枝就好像巨大的手掌,张牙舞爪地迎面扑过来。丛林里似乎蕴含着低低哀哀的喘息声。浓重的水雾笼罩着山林。马车似乎奔驰在云端。
“乔小姐这时候去省城,是什么事情这么急呢?”李叔问我。
“性命攸关的事情。”我说。
“哦?现在省城也很危险啊,日本鬼子到处放炸弹。”李叔道。
“现在都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了。”我叹口气。
“听说很多人跑到香港去了,洋人的地盘,日本鬼子应该不敢动。”李叔又道。
“嗯,我也听说了,有钱人都到香港去了。”
“像我们小渔村,鬼子也不会来。乡下小地方,鬼子可能也不知道那里。鬼子都去炸大城市去了。”李叔说。
夜色很沉,好像一块染上了浓黑墨汁的厚重的毯子,沉甸甸的覆盖下来。马灯微弱的灯光散射在迷雾上。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山林间回响,让人感觉到生灵的气息,对黑暗丛林的恐惧感才略微减弱。
日夜不停地奔波,马车颠簸了两天,终于抵达省城。到省城之时天刚蒙蒙亮,卖拉肠濑粉的大妈在骑楼下摆开了摊子,卖报童沿街叫卖报纸。
赶到了张奇所说的地址,我惊呆了,心凉了半截。东山口南23号,一片被轰炸后的废墟。
第七节 寻(一)
一阵不祥的预感。我无法遏制头脑里出现的恐怖场景。
我赶紧拦住一个路人问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人惊疑地看着我道:“日本鬼子到处放炸弹,还是快点离开这吧。”
我又紧接着问:“你知道一个叫张奇的人吗?”我想了想,这里是张奇的朋友范义的居所,又道:“还有范义,他是住在这里的。”
路人想了想说:“哦,范义,他好像被炸死了。”
我眼睛一阵发黑,我咬着牙费力地挺住身子。“那张奇呢?你知道他么?”
“好像有点印象,不太记得。”路人想了想说,“听说那天一起被炸死的还有范义的几个朋友。”
“张奇在里面吗?”我的心一阵冰冷,仿佛被死神的手摸过。
“嗯……会不会在医院里?从很多被炸的砖墙下面拉出伤员,都运到医院了。”路人道。
我赶紧跌跌撞撞地直奔向医院。我边跑边问路,跑过集市,不小心撞翻了摆摊阿婆的橘子,又踢倒了卖黄酒的大嫂的酒瓶。我的发髻散开了一半,垂下来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半边脸,也没去理它,只顾疯疯癫癫地向前冲。跑着跑着,鞋子烂掉了,我直接把鞋甩了,赤着脚往前跑。玻璃碎屑刺进了我的脚底,血沾到地面上,我好像没有感觉到痛,依然一个劲儿地往前奔。我感到我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医院,每个房间都冲进去看,然后又冲出来。
“小姐,你干嘛?”一个小护士拦着我。
“张奇在这里吗?张奇?”我语无伦次地乱叫。“东山口南23号炸了,他在里面的。”
“哦,是的,很多伤员被抬到这里医治。”小护士道。“我查查名单看看有没有。”
“谢谢!赶紧查查!”我心急火燎。
小护士拿出厚厚的一本本子,查找着。
“没有这个名字哦。”小护士摇摇头。
“再看仔细一点。”我道,“给我,我找找看。”我抢过本子翻起来。
每页上的名单在我眼前掠过,我一目十行地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名单。没有张奇。
“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他一定在的!”我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只是喃喃地说着。
“嗯,死者名单上也没有他。不在医院,也有可能没怎么伤到,自己爬起来走了。”小护士安慰我。
“会不会还埋在里面呢?”我神经质地抓着她问。张奇在哪?他还活着吗?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嗯……可能还在里面,没有被发现……”
我转身朝医院的大门走去,我要再跑回去找一找。
“张奇——张奇——”我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神经质地跳进断壁瓦堆里,东翻西翻,手指被刮出了血。我绊倒在瓦砾上。我又继续爬起来,死命地翻着,张奇是不是埋在下面呢?我要救他。一只男人的灰白的手掌从断墙中露出来,我趴下去搬开砖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已经开始被俎虫腐蚀,散发恶臭。不是张奇。我一阵恶心,呕吐起来,呕得眼泪鼻涕都流了。我继续翻着,在死人的肢体和衣物里寻着张奇。贵妇带着的宝石戒指,翠绿的朱玉上是已经干掉的暗红的血迹。还有被压扁的绣花鞋,蟑螂从里面窜出来。鸭舌帽里老鼠在吱吱地叫。那股死人的气息从碎石瓦砾间蒸腾上来,整个人都被掩埋在压抑的气味里,幽灵扯着衣角,好像也要人一同死去。
张奇,你一定一定不能死,你要活着。
灰霾笼罩在天空,黑色的大鸟低低地在天空盘旋,发出怪异的鸣叫。
虽然是白昼,但是天色暗得如同夜幕即将降临,气压低得很,空气停滞不会流动。胸口闷得慌。
在瓦砾上不知道翻了多久,我跌坐在断裂的砖头上,哭起来。
对了!张奇可能那天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我一拍脑袋,我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呢?
他会在哪里?
我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头昏目眩,眼睛发黑,我失去了知觉。
感谢各位读者给予的宝贵建议呀,在你们的雪亮的眼睛下,我的小说会不断改进的~~~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把第七节 寻 修改了,如下,请大家指正哇!尤其是给这小节提出了宝贵意见的阿布思先森和会跳舞的喵Q~~~还有乔芸2014~~~
第七节 寻(一)
一阵不祥的预感。我无法遏制头脑里出现的恐怖场景。
我左看看右看看,只见不远处还有几栋民宅。我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拍门。
良久没人开门。我绝望了,心想是不是大家都逃亡去了。我再用力嘭嘭嘭地拍打着门。
“有人吗?请问有人吗?”我的声音嘶哑无比。
“你是谁?”一个大嫂从旁边的窗户探出头来。
“我的朋友叫我到这里找他,可是被炸了。”我词不达意地解释着。
她见我只身一人,惊疑地看着我道:“日本鬼子到处放炸弹,还是快点离开这吧。”
我又紧接着问:“你知道一个叫张奇的人吗?”我想了想,这里是张奇的朋友范义的居所,又道:“还有范义,他是住在这里的。”
她道:“哦,范义,他好像被炸死了。”
我眼睛一阵发黑,我咬着牙费力地挺住身子。“那张奇呢?你知道他么?他是范义的朋友。”
“好像有点印象,不太记得。”她想了想说,“听说那天一起被炸死的还有范义的几个朋友。”
“张奇在里面吗?”我的心一阵冰冷,仿佛被死神的手摸过。
“嗯……会不会在医院里?从很多被炸的砖墙下面拉出伤员,都运到医院了。”她道。
我赶紧跌跌撞撞地直奔向医院。我边跑边问路,跑过集市,不小心撞翻了摆摊阿婆的橘子,又踢倒了卖黄酒的大嫂的酒瓶。我的发髻散开了一半,垂下来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半边脸,也没去理它,只顾疯疯癫癫地向前冲。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边跑边自言自语喃喃地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几乎热到烧焦的头脑冷静下来。跑着跑着,鞋子烂掉了,我直接把鞋甩了,赤着脚往前跑。玻璃碎屑刺进了我的脚底,血沾到地面上,我好像没有感觉到痛,依然一个劲儿地往前奔。我感到我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
整个世界就剩我一个人。只有我。荒芜的街道横七竖八地延伸着,好像一张被剪破的渔网。我看不清楚路标,只是一个劲儿地乱撞。我好像在黑色的巨大的沼泽地里,人渺小得如同一只白鸽,黑色的天幕庞大得不知边界在何处,呼啸的寒风冷冷地吹过。我一点一点地陷下了泥泞中,我死命地扑打、疯狂地嘶喊,没有人听见,没有一个人。
血,我闻到了血的味道。又是那细若游丝的血,一滴滴地从我的心脏里流出来,持续不断地流出来,一点一点不露痕迹地把我的生命流尽。我几乎要倒下来,倒下来躺着,我几乎就要这么死去。假如就这么死去,什么也不知道,我就解脱了,可是我活着,我还醒着,我清楚地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我知道张奇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我离开了媛媛跑掉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醒着,痛苦就不会停止,就像空气一样,我每一次呼吸都把它吸进肺里,每一次呼吸我都阵痛痉挛。痛苦好像风一样袭来。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医院,每个房间都冲进去看,然后又冲出来。
“小姐,你干嘛?”一个小护士拦着我。
“张奇在这里吗?张奇?”我语无伦次地乱叫。“东山口南23号炸了,他在里面的。”
“哦,是的,很多伤员被抬到这里医治。”小护士道。“我查查名单看看有没有。”
“谢谢!赶紧查查!”我心急火燎。
小护士拿出厚厚的一本本子,查找着。
“没有这个名字哦。”小护士摇摇头。
“再看仔细一点。”我道,“给我,我找找看。”我抢过本子翻起来。
每页上的名单在我眼前掠过,我一目十行地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名单。没有张奇。
“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他一定在的!”我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只是喃喃地说着。
“嗯,死者名单上也没有他。不在医院,也有可能没怎么伤到,自己爬起来走了。”小护士安慰我。
“会不会还埋在里面呢?”我神经质地抓着她问。“张奇在哪?他还活着吗?”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嗯……可能还在里面,没有被发现……”
我转身朝医院的大门走去,我要再跑回去找一找。
“张奇——张奇——”我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神经兮兮地跳进断壁瓦堆里,东翻西翻,手指被刮出了血。我绊倒在瓦砾上。我又继续爬起来,死命地翻着,张奇是不是埋在下面呢?我要救他。一只男人的灰白的手掌从断墙中露出来,我趴下去搬开砖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已经开始被俎虫腐蚀,散发恶臭。不是张奇。我一阵恶心,呕吐起来,呕得眼泪鼻涕都流了。我继续翻着,在死人的肢体和衣物里寻着张奇。贵妇带着的宝石戒指,翠绿的朱玉上是已经干掉的暗红的血迹。还有被压扁的绣花鞋,蟑螂从里面窜出来。鸭舌帽里老鼠在吱吱地叫。那股死人的气息从碎石瓦砾间蒸腾上来,整个人都被掩埋在压抑的气味里,幽灵扯着衣角,好像也要人一同死去。
张奇,你一定一定不能死,你要活着。
灰霾笼罩在天空,黑色的大鸟低低地在天空盘旋,发出怪异的鸣叫。
虽然是白昼,但是天色暗得如同夜幕即将降临,气压低得很,空气停滞不会流动。胸口闷得慌。
在瓦砾上不知道翻了多久,我跌坐在断裂的砖头上,哭起来。
对了!张奇可能那天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我一拍脑袋,我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呢?
他会在哪里?
我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头昏目眩,眼睛发黑,我失去了知觉。
第七节 寻(二)
待我醒来时,躺在医院的床上。是邻居家的大嫂路过,叫人一起把我送到医院的。
对着白花花的墙壁,白花花的被子,白花花的枕头,心里也是白得慌。
医生说我心绪极不稳定,需要疗养。
我写信给莉娜。我告诉她我现在逃出来了,张奇又没了消息,不知是死是活,没了去处。
信寄出以后,我日日都在焦急地盼望着回信。现在正是战乱,写封信要能顺利抵达收信人也是靠运气的事了。
每天一睁开眼睛,心里的郁结犹如黑色的浓汁覆盖着我的心脏,沉沉地压过来,感觉连心脏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一朵黑色的云在头脑里越来越大。我越来愈消瘦。我总是很警觉,我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一定要想到办法。
我时常呆呆地坐着,手却在不停地抖,痉挛地抖。镜子里,我的眼睛空洞得好像挖了两个黑窟窿,深深地陷下去。有时候我流不出眼泪,有时候我的泪腺不受控制。我的头痛得没有办法扭动脖子。我发现我越来越呆滞,思路越来越不清晰,我想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乱得很,害怕得很。我在厕所里用冷水泼脸。我用力地掐自己。我把橡皮筋绑在手上,拉起来弹下去,每弹一下就是一阵刺痛。皮筋在手臂上留下红肿的一道道印痕。我要让自己的头脑清醒、冷静。
张奇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办?你不会死的。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这一日,医生护士们神色紧张地跑进病房里。
“日本鬼子要到了,能逃的先自己快点逃吧!”他们喊道,“我们也要转移了。”
“逃到哪里去安全?”我拉着医生问。
“香港!往香港跑!”
大家都慌成一团,全都快快收拾东西逃亡。
整个城市笼罩在慌乱恐怖的氛围中。
好不容易等到了大篷车,我爬上大篷车,又在崎岖的路上颠簸起来。这一次不知道又要颠簸多久。大篷车潮湿破旧,沾满了污脏的黑泥,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我已经困顿不堪,就直接坐了上去。大家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我想这个大篷车是不是运输过某些牲畜,总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闻得人胸闷。有些人晕车,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秽物沿着船板一直流到我浮肿的脚上。
有一个大妈,蓬乱的头发,憔悴发黄的脸。她似乎忍受不了这沮丧压抑的气氛。她说起话来。她说,她有个女儿,在香港。香港的教会给穷人发奶粉。她说她很会做饭,她做过厨师,她去教会说不定还可以谋个做饭的差事。
她似乎给车里的人带来了希望,有了奔头。
有一个女人忽然抽搐,她身边的男人赶紧狠命地搓着她得身子。只见这女人身上脸上眼窝深陷,声音嘶哑,皮肤干燥皱缩,像是生命垂危的样子。她身边的男人喂她喝水,她喝一口就吐一口。一阵恶臭传来,她腹泻了。车里一大滩她的粪便。
大家议论纷纷。
“是霍乱。”一个人说道。
“对,是霍乱!会传染的,也治不好啊。”另一个道。
“没救了,不能在这车上啊,不然我们大家都得死。”
那个男人绝望哀伤地叫停了车,抱着她下车去了。
“他们在半路下去很危险啊!”大妈道。“遇上日本鬼子就完了,而且在这半路也难找医院啊。”
“不应该让他们下去的。”
“唉,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家都只顾着逃命,无暇顾及他人。
大篷车走了好久,傍晚,天边出现血红的晚霞。红得那么地诡异惊悚,好似异端。
乱世。
第八章 亡命生涯
第一节 转移(一)
大篷车快要驶到香港。开车的郭师傅在路边停下休息。大家也都下了车。路边有一条小溪,大家掬起溪水咕咕地喝着,洗脸。
“啊——”大妈尖利的惨叫声把大家都吓住了。
“怎么回事?”大家纷纷跑过去。
大妈脸色惨白,跌坐在溪边的泥地里,手肘衣服都沾满了乌黄的泥迹。
“手……手指!”她颤巍巍地指着她脚边的一只被水泡得发软的绣花鞋。
只见这绣花鞋里有半截灰白的手指。
大家都脸色发青。
“是不是日本鬼子也打到这里了?”一个大叔道。
“我知道再往前面有几户人家,先过去问问。”郭师傅说。
大家遂又上了车,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恐惧如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
大篷车经过那几户人家时,只觉这一带安静得出奇,让人心神不宁。乌鸦在屋顶呀呀地怪叫。屋旁的树枝叶干枯杂乱,枝干发黑,好像被火烧过得样子。
“下去问问吧。”郭师傅道。
大家又都下了车。在这会儿,大家都群体而行,好壮胆。
屋外的簸箕忽然“噗”地动了起来,弄得人心一悬,一只老鼠“吱”地蹿了出来。
似乎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
“有人吗?”开车师傅敲敲门,却把门给敲开了,门没有关上,是虚掩着的。
只见屋里几具被捅得千疮百孔尸体,肚子上的大洞,一群老鼠俎虫在啃噬着。地板上、墙上都是成片成片干掉的血迹。
我一阵恶心,翻江倒海地呕吐,直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鼻涕眼泪满脸。秽物沾到了两鬓垂下的头发上。
“日本鬼子来了!”大妈哭喊着。
隆隆的车声传来,又一辆大篷车碾过泥泞坑洼的路,从反方向驶来。
郭师傅跑到路边展开胳膊使劲地挥手。“哎——师傅!有事情想问问。”
大篷车停下来了。“什么事啊?”那人问。
“日本鬼子是不是到了香港啊?”
“香港沦陷啦!大家都往外逃,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我女儿在香港啊!我要去救她!!”大妈一听,马上哭喊起来。“郭师傅帮帮我啊,带我去找我女儿!”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着郭师傅。
“现在没办法进去啊!进去只有死路一条,日本鬼子在大街上见人就杀!”那人道。
“哎哟!老天啊!我孤苦伶仃就一个女儿,积点阴德啊,帮帮我啊,只要送我进到香港,我自己去找我女儿!”大妈哭着喊着,跪着求郭师傅。
“哎,那我就再送你一点点,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再往前走一点就进到香港了,你自己走进去吧!”郭师傅拗不过大妈。
“好好,谢谢郭师傅!”大妈赶紧爬进大篷车里。
我的心也火烧火燎般异常担心媛媛。日本鬼子有没有杀到那里呢?应布良消息灵通,若有日本鬼子打到,他应该知道往哪里避难的,他也会带着媛媛逃跑。尽管如此,没有媛媛的消息,我还是心乱如麻,惊惶不已。
“那我们要去哪里才安全啊?”我问那人。
“山沟子里,日本鬼子绕过了槎城没有进去,往那一带逃吧!”那人说完,就急匆匆地继续开车走了。
大家好!今天多更了一节~~~这节是为明天预备的啦!因为我明天又要出差了,工作实在太繁忙,马不停蹄,要周六才能回来更新。周六我会争取把周五的内容补上。请大家谅解,谢谢!